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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你的流星追魂弹是很有名气的。”少女在她身侧并肩坐下。语气温和:“混世魔王那群人,被你打惨了,死伤甚重。”
  “我凌云燕的流星追魂弹,在你们面前成了废物,罢了!”她泄气地说。
  “那是我们有准备,心理的准备与防御工具上的准备。混世魔王的消息传到,我们就知道怎样对付你的银弹了。”
  “难怪无法估料你们闪避的方向。”
  “你是杨柳青的上司?”少女转变话题。
  “你是问口供吗?”
  “也许。”
  “除了杀我,我不会招出任何事。”她顽强地说。
  “弓姑娘,你知道我们一定可以问出任何事。”
  “不要太自信了,你……”
  “我姓尹,尹家凤。”
  “哦,逆首尹世明的女儿。”
  “弓姑娘,希望你不要在嘴皮子上逞强,那对你将是极不愉快的事。”尹家凤终于恼了:“什么逆犯?汉清不两立。大明江山必可国土重光。大汉子孙禁受得起挫折,经得起狂风巨浪,虽受制于异族下,但永不屈服,永不认命,永不投降,只要有机会,就会揭竿而起高举义旗,不成功便成仁,百折不挠,死而后已。你,难道不是大汉儿女?”
  “我……”
  “尹姑娘。”官六郎突然叫:“她不是汉人。你脱掉她的快靴,定可发现她是天足。她是满人的干练密谍。”
  “哦!真的?你是………”
  “我姓官,官六郎,宜昌的武师,被仇家所陷害,不得不投入巡防营避仇,我是不得已。你们如果不杀我,我会将所知道的事一一告诉你们。”
  “招了供,当然不杀你。”尹家凤欣然说:“你同来的人都死了,你回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是吗?”
  “我不会回去的了,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好,把你知道杨柳青的事说来听听。”
  “他是荆州沙市的走私小头头,专门走私日用品食盐,偷运至江对岸深入武陵山区出售。由于你们的到达,巡防营澈底封锁大江两岸,所有的地方混混全受到警告和监视。闹江鲨胡魁其实是巡防营的眼线,巡防营要利用他将你们引出来,投下妙计布网张罗,果然将你们的人引入埋伏,没料到功败垂成。那天晚上,杨柳青霉运当头……”官六郎将杨柳青被逼投效的经过说了,最后说:“这家伙武艺稀松平常,但机警绝伦,而且人才一表,凌云燕看上了他,两人已是尽人皆知的露水鸳鸯。”
  “你说他被商金堂击败了?”尹家凤怪声怪调地问。
  “差不多。这小子敢拚敢斗,普通拳脚商金堂仅略高三两成,但他禁受得起打击,几乎让商金堂打出真火,.恼羞成怒要用内家绝学对付他。”
  “原来如此。”尹家凤忍不住好笑,也疑云大起:“你说他和这位满女……”
  “一双两好。”官六郎不假思索地说:“其实,他们并不相配,凌云燕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身份更不相称。最重要的是,这满女是个不守规矩的女人,她的妍头很多。杨柳青并不是最出色的男人: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她一脚踢掉的。”
  “放你的狗屁!”凌云燕口不择言。粗野地咒骂:“我可是真心真意爱他的。他死了,我仍然爱他凌云燕哭了,泪下如雨。
  尹家凤闭上凤目,沉思久久。
  “凌云燕。”尹家凤拍拍对方的肩膀:“你真是满人?”
  “不错。”
  “那么,杨柳青真是大内派出来的密谋了。”
  “你怎么这样蠢?”凌云燕不客气地说:“大内侍卫分二等:御前侍卫、乾浦门侍卫、郎卫;郎卫也叫三旗侍卫。二等侍卫的出身,必须是上三旗的优秀子弟。上三旗是正黄旗、王白旗、镶黄旗。印所谓天潢世胄。入选的子弟,必须先经过十二年苦练,由大内的名师传授惊世内外功绝技,然后经过严格的考试,先取得巴图鲁(武士)资格,再经三年试用,才能入调大内。在郎卫再努力三年,才、能升至乾清门二等侍卫。想想看。杨柳青今年有多大岁?他配入调大内?他在荆州做走私小头头开始时还不到十六岁呢!奇怪,他已经被你们杀了,你问他问得这么详细。有何用意?”
  “他正在设法救你。”尹家凤挺身站起,冷冷一笑:“我相信他正在这附近潜伏。我问你,你的武艺真比他强?”
  “哎呀!他……他他……”凌云燕忘形地大叫,想猛然站起,却被捆网勒得此牙喇嘴。
  “他就躲在这附近。”尹家凤旧话重提:“你的武艺真比他强?”
  “假以时日磨练,再有名师指点,他必可出人头地。”凌云燕毫不脸红地说:“我要造就他,我要督导他苦练,我爱他,甚至会下嫁给他……”
  “原来你们巡防营的人,也是一群瞎子,”尹家凤笑了:“凌云燕,你虽然不算全瞎,至少也是个糊涂虫,但你是一个有福的人。”
  尹家凤走了,凌云燕却茫然地思索她话中的含义。
  “柳青……”空间里,突然传出凌云燕奔放狂野的尖叫声,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不久,俘虏被藏起来了。
  焦灼的等待中,在感觉上,应该觉得时光过得特别慢。但有时却恰好相反。反而觉得时光飞逝,过得太快了,快得令人心焦。
  一笔擎天一群人,就觉得时光过得太快了。怎么不知不觉间,红日就快要沉落西山头了?
  夜来了,危险也要来了。
  老天爷保佑。黄昏之前片刻,廿八名男女老少终于在期待中赶到会合,实力增强两倍。士气大震。最令人宽心的是:有十个人携有霸道的匣弩。
  如果十弩齐发,九十枝可贯重甲的劲矢,足以射杀五十个人,形成一张百尺方圆的箭网。
  对面一座小山上,密林深处突然传出激昂的歌声:“鼎河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励哭六军皆稿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茅蓬中人影悄然移动,像一群幽灵。两地直距离不足两里,而歌声依然直薄耳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夭亡自荒芜: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歌声不绝,有时像燕赵悲歌,有时如流泉呜咽;有时如怒涛天马,有时似午夜秋声。
  已抵达小山下的一群人中,突然传出一声激昂的震天长啸,然后是一声撕裂心肺的悲号。
  歌声绵绵不绝,抑扬顿挫字字感人肺腑。
  人群默默向上急行,在黑暗的林下像一群鬼魂,逐渐接近山顶,接近歌声传出处。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歌声以惊涛骇浪似的声势向寂寂空山轰传,四面群峰的回声一再转折,更增声势。
  十二个人半弧形排开。山顶的林空中,一个黑影措手而立,动人心弦的歌声,就是从这人的口中传出的。
  十二个人默然肃立,像是石人。
  黑影不介意不速之客闯歌,旁若无人地唱最后一段:“馆姓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迳鹿生鸟自唬,展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歌声徐歇,但在感觉中,.天宇下仍余音息息。人们的心灵中,酸、甜、苦、辣种种滋味,与喜、怒、哀、乐种种情绪,仍在不断似涌、翻腾。
  久久,死一般的静。
  其实,深山中的夜并不是寂静的。山林莽野中,生物界正进行一场真正的生存竞争惨烈搏斗,强存弱亡物竞天择,连草木也在吸取土地的精华,与空间里的雨露。风声、松涛、枭啼、狼嚎,以至草虫轻呜--山中的夜决不是空茫死寂的。
  这十三个人,却是死寂的。
  久久,久久,十二个人中的一个说话了:“姓吴的骂姓吴的。他们的境况相同,我不认为这是公平的。”
  “他们大致是相同的,但相同中有相异。”歌者说话了,是杨柳青。
  “我同意你的看法。”
  “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乱臣贼子,卖国的汉奸。”杨柳青的语音坚强有力:“不同的是:吴三桂目前是大周皇帝,吴梅村是国子祭酒。吴三桂为了陈圆圆,冲冠一怒为红颜。身为国家栋梁,不死君文之丧,为了一个女人引异族屠杀我大汉儿女,断送了大明大好河山。吴梅村是文人,他的责任要小些。”
  “至少。吴三桂终于高举反清的义旗。”
  “呸─他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而不得不铤而走险,满人主子早已准备了砍他脑袋的刀。你还是要去投奔他?”
  “明知不是伴件,事急且相随。”
  “你反清复明,他要自当皇帝,而且已经是皇帝,他能容得下你?”
  “委曲求全,为大目标而必须放弃小见。”
  “你错了,他不会因为你放弃小见而容纳你,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义无反顾。虽千万人,吾往矣:”一阵沉默,久久,久久。
  “大封锁已经完成,这处山区也不久将大军云集。”杨柳青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可以替你安排。但是,却又不忍心把你们送入虎口。你见不到吴三桂,他会在半路上埋葬你们。”
  “可是……”
  “没有可是。”杨柳青的语音斩钉截铁:“反清复明志士恨他刺骨,他也仇视复明的志士。你在均州高举反清复明义旗,与他有了势不两立的冲突。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如果你坚持要去,我替你们安排过江。偷渡封锁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久久,没有人作声。
  “老弟,我该怎办?”那人终于打破沉默。
  “你要听忠告吗?”
  “老朽以至诚请老弟指示迷津。老朽尹世明。”
  “尹老,这是一场长期的、艰苦卓绝的、艰苦绵长的斗争,冲动鲁莽无济于事。反抗的种子必须深埋,任何地方都可生根,气候未成,不宜轻举妄动。为仁人志士存血脉,为他日烈火焚天而传薪。莽莽江湖"正是浅龙伏矫的好丢处。尹老,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弟,感激不尽。”
  “准备过江吗?”
  “不必了。”
  “尹老,这是明智的抉择。”
  “今后行止,尚请老弟指示。”
  “辛苦些,北走武当,再化整为零,顺汉水下放。汉水东南日夜流;那是生根的好地方。”
  “谢谢你,老弟。”
  “不必谢我。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能请教老弟贵姓大名吗?”
  “不能。”
  “老弟……”
  “我的事,请勿过问。你的人可靠吗?”
  “全都是视死如归的弟兄,毁家抒难出生入死的汉子。”
  “很好!是谁大胆猜测,我不会与你们为敌?”
  “小女家凤。”
  “哦!她是个好姑娘。是使用空灵暗香那位姑娘吗?”
  “谢谢你的夸奖。”是尹家凤的声音。
  “好说好说。单总管已料定你们过不了江,必定退回荆门州。援兵即将赶到,他很可能在北面截住你们的退路。因此,我必须发生某些可怕的变故,不然你们将很难脱身。能留下两三个精明机警,而又能忍受艰苦潜伏痛苦的人吗?”
  “能。”
  “好。明天晚上你们就动身,前面自然会有人替你们开路。留下的人看守看凌云燕,三天后让她恢复自由,我会来接她。等我将人接走之后,留下的人必须逃入深山,带足半月乾粮,找隐密的狐洞躲起来,搜山的人将很多很多,躲不牢就完了。”
  “哦!杨爷,她对你是那么重要吗?”尹家凤问。
  “对,很重要。”
  “她是满人。”
  “就因为她是满人才重要。”
  “哦!我明白了。”
  “明白就不要说。诸位,再见。”黑影似是破空飞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久久,尹世明突然说:“你们一定走了眼,他绝对不是一个廿岁左右的青年人,他一定精于易容术。”
  “爹,易容术骗得过凌云燕吗?他们……他们是……”尹家凤不敢把话说完。
  “这位老弟真是匪夷所思。”一笔擎天说:“那晚我躲在内房中,亲眼看到他被那些家伙整治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亲自目击。鬼才相信他就是那个可怜兮兮的人。哦!我明白了,那晚灯火突妹被打熄,挡路的有一个人自行摔倒。我才能乘机脱身,定然是他在暗中相助,错不了。”
  “丘老挨的那枚飞钱,大概也是他的杰作了。”另一人接口:“三绝剑客根本不会用制钱做暗器,根本不配在丘老面前逞能。”
  “咱们走吧!回去再说。”尹世明领先便走。
  洛阳山下的秘站前进指挥处。时时刻刻皆有巡防营的秘谍赶来报到,府城营中的潜龙队精锐人员,也化整为零赶来会合。
  单总管老谋深算,成竹在胸,每天将各地眼线与伏桩传回的消息详加研判整理,不但已摸清逆犯的活动意向,也将山城们的动向确实掌握住,按计划组成了行动、支援、前哨、阻绝。伏桩等等小组。以行动小组为打击的主力;阻绝小组为封锁支点;支援小组以直接打击逆犯主力为目标。每一小组成员有多有少,行动也就有先有后,皆由前哨小组导引,先后向待机位置推进。每个人皆带有十天乾粮,裹粮入山可以免去觅食的麻烦,深山里地无食可觅。他与指挥小组六个人在指挥处坐镇,为后面陆续奉命赶来的巡防营正式官兵指派任务,作为山区外围执行澈底封锁的主力。这些计划如能有效地执行,逆犯插翅鸡飞。
  兵贵神速,五更天,各路人马已经分别就途,踏着晓风残月进入山区。
  指挥处除了七位首脑人物之外,还有卅名巡防营的官兵负责警卫与传递信息。
  预计还有三队二百名巡防营官兵,天亮之后可陆续到达,届时便可向指定的计划封锁区就位。
  由于多臂猿六个人,并未于昨天黄昏前返回,派去找寻的人也失望而归,显然已迷失在丛山里了。单总管并不在意多臂猿的失踪,他只耽心凌云燕的安全,万一有了意外,他无法向主子交代,多罗贝勒爷必定与他没完没了。
  好在自午后开始,各路人马陆续到达,人数渐增,至黄昏届临,正式的官兵不算,密谋探子与及潜龙队的人,就超过了两百大关。这期间,单总管忙得已无法分心关切凌云燕的安危。
  忙到三更天,各组的负责人方在完全了解任务之后,离去回到四周的临时帐幕歇息,养精蓄锐以便五更起更时出发就道。人一散,单总管的烦恼又来了,心中紊乱无法安歇就寝,怎历多臂猿六个人还没赶回来?再晚些可就赶不上五更出发就定位的时辰啦!凌云燕目下怎样了?
  四更末,他一直就不曾上床,在茅草铺设的茅蓬中卧具打坐,但心中焦躁思路纷纭,定不下心来。
  警卫叫醒了他,时辰已到。他一夜未睡。
  打发各路人马出发之后,人声一静,他倦意欲来,往卧具上一躺,暗骂多臂猿该死误事。
  多臂猿预定的任务是八个前哨小组的总指挥,目前改派潜龙队的干员飞天夜叉阳起凤出任。
  共有三家农舍,人都赶跑了。四座临时搭建的大茅蓬。他住在中间的茅蓬内。四周,共有卅余座军帐,树立了辕门、旗台,真有点军伍规模。军帐空荡荡,人去帐空。卅名警卫住在茅蓬左侧的两座帐幕内。
  两名警卫巡视帐幕,两名警卫在茅蓬站岗,一名警卫看守三家农舍.,里面安顿的女谍皆随各小组走了,农舍一空。
  五更正,即将黎明。他终于在思路纷纭中蒙陇入梦。梦当然不是美的,凌云燕关系着他的前程,梦怎会美?
  黎明前,必有片刻最黑暗的时刻来临。
  右邻那座茅蓬内,住着他的六位得力助手。
  黎明前的阵黑,要命的时刻,也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刻。
  他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所警醒;他是感觉最为锐敏的武林高手。
  茅蓬内更黑,他睡在蓬右角底部,张目倏然而起,看到一个只有他的神目才能看得到的黑影,在蓬中心往复走动,似乎背着手低头。
  “谁呀:”他问,警觉心消逝,提早起来了。茅蓬左间是搭了长板,桌的会议窒,他的手下有大半时间消耗在这里。
  “是我。”黑影信口应偌,语气不够尊敬。
  “你?”
  “我在想,该不该给你有剑在手的机会。你的绰号叫燕山魔剑……”
  “在下的剑已经在手了。”他警觉地挺身而起,身畔搁者的剑已经在手,而且已无声无息地出了鞘。
  “那么,赶快准备自保。”
  “你是……”
  “金刀伏魔……”
  “伊世明……”刀光似电,剑旭飞腾,兀地罡风骤起,劲气澈骨生寒。黑夜中全力相搏,全凭经验与本能发招,除非有一方采用谨慎的游斗术行试探性的攻击,不然只有一击的机会,生死立判,有我无敌。
  刀与剑并未接触。人影疾闪两次,只听到刀和剑所发出的可怕异呜。兀地风生八步。可怖的撕裂声入耳。
  “你……你不是尹……尹世明……”单总管的语音凄厉刺耳。
  “不是。”黑影用稳定的声音回答。
  “他……他派一个刀……刀神来……来对付我……”
  “对,不是刺客。”
  “你……你是谁?告……告诉我真……真名号……”
  “杨柳青。”“什么?天……哪……”当一声咱,长剑坠地。
  杨柳青将刀丢下,缓缓转身往外走。
  “你竟然把剑丢掉了。”杨柳青在蓬门口转身说,门两旁的地上,躺着两名警卫:“死时没有剑在手,可悲啊!”
  “蹦!”里面传出人体倒地声,血腥刺鼻,间或传出一两声微弱的喘息声。
  黎明前的阵黑终于消逝了,东方天际出现了鱼肚白,太白金星的光芒逐渐黯淡。
  天亮了,陆续赶到约二百余名官兵,成了在附近搜捕刺客的主力,无法派到封锁区执行封锁,因为完全了解状况的七位首脑人物都死了,支援小组的总指挥单总管已离开了人世。
  刺客定是尹逆世明派来的,逆犯仍在苦马坪附近,必定想从这一带出山。
  三天后,午夜。山腰密林中的八座茅蓬死一般的静,一个警卫在附近往复巡走。这是最犯忌的事,夜间警哨移动相当危险。
  左后方一株大树后,突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呼哨。
  警卫迅疾地转身,接看急奔而至。
  “怎么会把你留下?”树后走出的杨柳青讶然问。
  “弓姑娘是女的,我留下不方便得多吗?”尹家凤走近低声说:“杨爷,她……”
  “她怎样了?”
  “很勇敢,视死如归。现在,她睡得很香甜,因为她嗅了一些空灵暗香。”尹家凤的声音柔柔地:“杨爷,她是个可敬的敌人,满人有这种忠贞不贰,视死如归的人才,难怪各地反抗义军成不了气候。杨爷,不要伤害她。”
  “不会的,我要利用她带我进京。”
  “进京?你……”
  “她会替我设法转入旗籍。”
  “什么?你……入旗籍……哎呀!你……你要行刺……”
  “不要胡思乱想,行刺一个皇帝,第二个仍然是皇帝。而且,没有人能混入三旗侍卫的圈子里。”
  “那你……”
  “入旗之后,早晚会有外放的机会。镇守重要大埠,不但可以了解当地军政情势,更可暗助当地的反清志士。尹姑娘,我的工作与你们不同,我作的是长远打算。满清终将覆亡,但不是今天或明天,今年或明年,也许需要一百年、两百年的岁月。我们必须将种子埋入他们的核心,将火种引进他们的堂奥。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哦!你们有组织?”
  “不错,而且很大。天色不早,我要将人带走了。请多珍重,祝福你们。”
  “杨……杨大哥,我……我们能再见吗?”尹家凤的嗓音变了。
  “谁如道呢?姑娘,除了互相祝福之外。那能奢言其他?别了,姑娘珍重。”尹家凤突然扑入他怀中,抱得紧紧地。久久,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抬起首。冰凉的嘴唇。濡湿的粉颊。贴上他的颊旁,绵绵地。幽幽地亲了他一吻。才松开拥抱,用抖切的声音咽硬着说:“我…我们,都好苦,好苦。”
  “是的。”他说:“国破家亡,好苦。”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姑娘颤声低吟,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跌碎在她的胸襟上。
  杨柳青伸出右手,压在她的右肩上。用力一握,放手举步便走,步伐坚定、沉稳,没有迟疑,没有留恋。
  尹家凤转过头来,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暗中,痴立久久。
  次日一早,山脚下的小溪旁。沉睡中的凌云燕被脸上的一阵冷意惊醒了。
  “哎呀!这….…这里……柳青!天哪……”她像发狂般跃起,扑出,把正用浸水腰巾替她拭脸的杨柳青扑倒,压得牢牢地,抱得紧紧地,狂乱地,痛迷地猛亲杨柳青的双颊。
  “迎春。”杨柳青亲匿地经抚它的秀发:“你好像没吃多少苦头。”
  “我不怕他们,我并不隐瞒我的身份,他们在我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得意地说:“你真的成功地把我救出来了?”
  “你不是已经自由了吗?”
  “哦!真的呢:”她抬起上身游目四顾:“这里……”
  “这里是界首附近的小溪,再往南走便是野猪谷。”
  “怎么走这里?”
  “背着你奔波了一夜,不绕远些能逃得掉?”
  “哦!谢谢你。外面的事怎样了?”
  “我怎知道?”杨柳青推开她挺身坐起:“我一直就在囚禁你的地方等候机会,不将你救出,怎能离开?我怕赶回去报信而他们却迁走了,我怎么向单总管解释?”
  “你这冤家!”她娇媚地白了杨柳青一眼:“又要使性子了?我可没有埋怨你哪!说话火气好大,我不依。”
  “你是很难伺候的。”
  “今后不会了。”她又投入杨柳青怀中:“我会像汉人的妻子一样顺从你……”
  “什么?妻子?”杨柳青大吃一惊。
  “有什么不对吗?”她拍拍高耸的酥胸:“你转入旗籍之后,我就可以嫁给你了,其实除了三旗贵族之外,偷偷汉满通婚的人多得很呢。”
  “好吧!通婚就通婚。”杨柳青暗中咬牙说。
  “好哇!这里的事一了,我们就动身上京。”她兴奋地跳起来:“我们快走。也许,单总管还需要我们带路去捉那些逆犯呢,走!”
  “你以为那些逆犯是傻瓜蛋吗?”杨柳青在前面领路,一面信口说:“当他们发现俘虏逃掉了之,赶快撤走才有鬼,恐怕这时早已逃出卅里以外了。还会等你带人去捉他们?”
  “对呀:我很笨是不是?”
  “你不但不笨,而且很聪明。更美丽……”
  “老天爷:灌迷汤吗?我……我喜欢。很有情趣。”杨柳青苦笑,心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鬼的情趣。他当然明白:要达到目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一阵好赶。攀越三座山。找到了野猪谷,走上小径后不久,前面旗帜飘扬,大队官兵正向山里进兵。最前面里余,十八名荷枪握刀的搜索哨兵,首先发现了他们。
  “站住!什么人?”擒来约三名兵勇大叫。
  “巡防营潜龙队的弓迎春和杨柳青。”凌云燕神气地说:“疑!你们是……”“城守营的搜山队。”为首的兵勇说:“潜龙队撤回荆州去了。你们赶快归队,还赶得上。”“回荆州了?”凌云燕大感意外:“也好。我们也回荆州。”两人脚下一紧,踏上归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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