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虎云龙
第七章 合家欢聚无穷乐

旭日东升,海风拂面! 劳山望日崖上,伫立着一位英俊绝俗、秀逸出尘的少年公子。 他徘徊在峭崖边沿,注视着茫茫大海,眼中透出烦闷与思念的神色!两道剑眉,紧 紧的皱着,似正在为一桩难决的事情发愁了。 他,正是龙渊! 龙渊自黑礁屿返回劳山,希望能与家人团聚,但不料景物亦旧,面目全非! 那九座红楼,虽伫立如昔,但楼中的人物,却早已搬迁他去,而不知下落了! 龙渊满腔热望,冰消瓦解,却并不死心,他逐室搜索,终于在过去七伯所居楼内, 找着了一点线索! 那里面有一间下房,显然住着有人,行李铺盖,炊食用具俱全,显示着那人刚离去 不久,必定还会回来! 龙渊决心在此等待,无论那人是否便是亲人,他总归知道的比自己多些。 但是,三天漫长的日子过去,仍不见那人回转! 龙渊不禁有些气馁,觉着像这般守株待兔,有些不妥。 然而,他自幼定居于此,对家世了解不多,六岁之后与云慧定居孤屿,更未与家人 或世人打过交道。 他若是贸然离开,人海茫茫,却又到何处找寻呢? 因之,龙渊这一想,不由又觉着进退维谷。犹豫不决起来! 另一方面,他独居三天,虽仅是短短的三天,已令他深深觉得,云慧之对他,是何 等重要了他觉得,须要云慧的陪伴,与照顾! 三天来,他吃的仍是云慧预先为他做好的干粮。 如果吃完了,或云慧根本就未曾为他准备,则他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他,除了采些野生的果子外,怕再无其他方法了吧! 他根本不曾学过作饭,洗衣服。 这一切,都是云慧一手包办,如今,当云慧不在身边时,他便立刻体会到,多么的 不方便! 这二天,龙渊也试着做过,但不知什么原因,饭根本不会熟。衣服不是洗不干净, 便是被揉破去,不能再用。 另外,面对着静寂的景物,更觉着孤寂万分。 他像是被一切都遗忘了,他不能归于任何一类。 因之云慧的影子,渐渐在他的心底扩大,云慧的声音笑貌,充塞了他的脑海,他忍 不住思念,也忍不住暇想。 如果云慧在他身边,那该是多座幸福与美好啊! 如果有云慧在,一切岂不改观,不那么死气沉沉了吗? 为此龙渊也有些伤心与怀恨。 云慧她不该拒绝不来。她听到李七报告这里的变化,她是该赶来看看,慰抚他的悲 伤的。 然而,事实的证明,她都没有。她根本未将他放在心上,她漠视他受打击,她不愿 见他亲人,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显然不愿与他在一起了! 龙渊这么想着,心中烦上加烦! 只是,稍过一会,他又禁不住谴责自己的思想与妄念。 因为,他尊敬云慧,他认为云慧过去所以会如此看顾,是由于他太小之故。 云慧作他的保姆,作他的老师,将他养育成人! 如今,他已经长大,怎能如小儿般依赖不舍?云慧既做过保姆与老师,又怎能再作 他的爱侣或妻子呢? 云慧自己,一定会了解这点,故此近来极力的与他疏远。日后,她行道中原,不只 是为师报仇,怕还有选择乘龙佳婿的目的吧? 故此,她拒绝与自己同行,就为着避免自己在一边不便啊! 他想到这些,虽然理智告诉他,都是合理,却还是忍不住嫉火中烧,难过痛苦! 他好像看到,云慧与一个俊美的青年,娓娓情话,相依相畏的样子.他气愤的大吼 一声,几乎要跳过去大闹一场! 陡然间,在他那一声吼方罢,听得“哎呀”一声。 刹时间,幻影尽失,他愕然回顾声音来源,正瞥见一人向崖下奔去! 龙渊心中一动,捷迅一掠,恍似一道轻烟,抢前拦住那人去路! 那人方才上崖,猛看见崖边站着一人,对空大吼,声音震耳欲聋,以为是白天撞见 恶鬼,一声惊叫,返身便逃。 那知,眼前一花.陡然一人拦住去路! 这一惊更非小可,忍不住双腿一软,“噗”的跪倒! 龙渊神自如电,微一瞬目,已看清那人,似是家中的一名老仆龙五! 他见状,知是自己吓着了他,微微一笑,又激动又兴奋,一把将他架住叫道:“你…… 你是?……龙五吗?怎不认识我了?我是……小渊儿呀!”那人果是龙五,闻言抬头一 看,面前的是一位美绝人寰的少年,面目依稀当年渊少爷模样。只是,渊少爷十年前被 人抢走,一去无音,今天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他不敢致信,揉揉老眼。只听龙渊又道:“龙五,你不必怀疑,我确是渊儿回来了, 老爷太太呢?他们……搬到那里去啦?只留你一人在此看门吗?”龙五这阵子看清楚了。 面前这少年,虽然身材瘦长,却正是当年渊少爷模样。 龙五忍不住惊喜交集,目闪泪光。 因为,他们花家上下,当年无不都珍爱龙渊,如同是自己的命根子。 他失踪十多年,除却那龙氏九老夫妇,便连一众的仆人丫鬟,也无不日夜思念。 龙五骤然见少主人出现,怎能不惊喜过望呢? 龙渊不知父母伯伯的吉凶存亡,一见面立刻询问,他此时瞥见龙五激动之状,大吃 一惊,他以为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心中一急,忍不住使劲揪住龙五,问道:“龙五, 老爷太太们……有……什么不测吗?” 他神功绝世,这忘情用力一揪,龙五如何承受得住? 只见他“哎啊”一声,面目惨变,豆大汗珠,如雨而下,口中不住叫道:“少爷放 手,老奴受不住了……”龙渊发觉,歉然一笑放开,龙五愁眉苦脸,顾不得抹汗,连连 揉看自己的手腕,呼痛不已! 龙渊过意不去,忙帮着他揉搓,一边促问家中情形。 龙五瞥见龙渊的态度,亦如过去小时候一般,体惜下人,闻言立即述出近年家中经 过! 原来,自龙渊失踪之后,半年不到,龙家九老,一连病倒了七个。 他们皆十分伤怀,认为渊儿已身死在外。 龙致智为人达观,且精通星相医理,深知龙渊有惊无险,日后必非他中之物。 他忙着为诸位哥哥诊病,向他们逐个解说慰劝。 龙致勇身为武林侠士,虽息隐家园,性情豪迈依旧。他当然也不免牵挂儿子去向, 但知龙渊骨格清奇,主有奇遇。 故此,可不十分放在心上,而帮同着七哥致智,照料着兄长之病! 渐渐的,龙家七老,相继痊愈,但老年人身体,经过一场大病,全部衰弱下来。 致智与致勇商议,认为迁回老家,一来可避免老哥哥们触景生情,哀念渊儿,二来 这地方海风太大,老年人有些抵抗不住。 龙致礼自也同意,于是,在龙渊离开的第二年,龙家便全体迁至山下,只留下一名 老仆,看管房子。 近年来,龙家九老,均已年迈,只是在致智的照看下,都还称得上健康。 龙渊闻言,大喜过望,慌忙又问地址。 龙五道:“少爷请等一回,这月轮到老奴在此值班,等老奴安置一下,立即带少爷 去吧!”龙渊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回家,但见龙五诚挚恭谨的态度,也不好过份扫他 的兴,只得忍住,等他整理。 其实龙五也无啥整理的,只不过将随身包裹放下,粮食搁好而已。 两人勿勿下崖,顺路下山,一路上龙五问长问短,探问这多年龙渊居住在那里! 龙渊心急得要命,偏偏遇上这慢郎中似的龙五,走得又慢,闲说又多,搞得龙渊气 急不得。 龙渊忍不住问他家中地址,龙五道:“远得很哪!少爷,你跟着老奴走,包没错, 明儿晌午一定走到家。再不咱们下山,雇辆大车,赶个夜路,三更准到!”龙渊一听, 这可要命,像目前这般一步三摇,准能明儿到家! 龙渊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便道:“龙五,这么着吧,你告诉我地址,我先回去, 你下山雇车,找两个脚力,再回到山上将我留在老爷房内的行李搬回家去吧!”说着, 掏出一锭银子,塞在他的手里! 龙五想了想,说道:“少爷,咱们的房子,是建在西面的即墨城里,西城脚下,找 到是好找,老奴只怕少爷识不得路……”龙渊一听,原来他还把自己当做小孩。微微一 笑,打断他的话头,道:“不打紧,你照我的话做,准没错儿!”说着,不等回答,立 即施展轻功绝学“伏地追风”,霍然似一阵轻风,也不顺着路径,直往正西方掠去!龙 五确还当他是个孩子,怕他独个儿会迷了路途。正欲提出异议。 那知,双眼一花,面前顿失人影! 龙五当时一惊,以为真个遇见活鬼,呆立半晌,看看手中的银子不假,立即返身向 山上疾奔,他一气跑到龙致勇过去所居的楼上,进房一看,果然见那里堆放着不少行李。 这一来,龙五始将信将疑,喘息半日,方按龙渊所说,下山雇车雇人,搬运行李不 提。 且说龙渊,既知道家人无恙,又得知确实住址,兴奋激动之情,非笔墨可以形容! 他这时将轻功施到极限,不循正途,穿林渡叶,疾似流星闪电,虽在朗朗乾坤之下, 常人瞥见的,也不过是一道淡淡轻烟,一闪而逝。 他一气直奔正西方,不多一刻,已达平原,远远的在高处,早已望见,正西果然有 一座小小城池! 他归心如失,顾不得是否惊世骇俗,一味掠空疾行,直到行人渐多,城池不远,方 才慢了下来!即墨为故齐邑都,建筑古朴,城池雄伟,古迹遗留颇多! 龙渊虽博览群籍,博古通今,但因生平未履人世。如今,初睹这即墨古城,城池高 耸,屋舍比连,各色人等杂处一齐,不由得兴奋无已! 他缓步走在街上,目见两旁商店林立,贩夫走卒,各营其业,瞥见他潇洒不众的风 貌,都纷纷投来惊奇羡慕的眼光。 龙渊初履人世,十分脸嫩,竟觉着有些窘困,不由得玉面涨红。 不过稍过一会,渐渐习惯,在这种人口稠密之处,总是免不了看人,或被人家看。 龙渊找着个小贩,向他打听住址,那小贩见他要找龙家,立即表示,要送他前去。 原来,龙家在即墨城里,建居虽不多年,但一来因屋舍工程浩大,在即墨首屈一指; 二者龙家人乐善好施,时常周济贫民百姓。 故此,龙门九老之名,竟是妇孺皆知! 龙渊谦谢不肯,问明方向,一人疾足而行,不一刻转到西城,远远望见了家园的房 子。 那一处房子,占地极广,红砖围墙,绿树蔽荫,树隙中,檐角微露,一律是二层楼 房。 龙渊激动的使用微颤的手,拍开两扇高有一丈的红漆大门。等不及启门的家人开口, 便自急急问道:“九老爷在家吗?住在那栋楼上啊!”开门的是龙家老仆之一,他瞥见 叫门的这位少年,俊秀无比,依稀似渊少爷当年模样,立即瞪大了眼睛,闻言一呆,冲 口问道:“你……少爷可不是渊少爷吧!啊……九老爷就住在左边,渊少……” 他见龙渊点头承认,止不住惊叹一声,方指出龙致勇居处,正想与龙渊聊述几句, 眼前里人影一闪,突然不见了龙渊影踪。 因之,他不得不止住话头,目瞪口呆的怔在当地。 龙渊得知父母居处,那还有工夫与他搭讪,疾急一掠,扑入左方一座红楼。 方一进门,立即大声喊道:“爹爹,妈妈,渊儿我回来了!”书房中,龙致勇正与 七哥致智对奕,一闻此声,早已抢步入厅。 龙渊瞥见右手门内,抢出个苍须老者,正是自己的亲生之父,多年别离,一旦重逢, 悲喜齐聚心头,反使他一时呆了一呆,不知该如何表示才好。 龙致勇见厅内伫立着一位秀逸少年,面目正是失踪多年的爱子,老人家一阵激动, 也一样说不出话来。 龙致智自往跟出,见状亦是惊喜交集,他激动的颤抖着问:“是……,真是渊儿回 来了吗?”龙渊父子,被他这一言,惊复了神志!龙渊大叫一声,跪倒在尘埃,叩首道: “渊儿叩见爹爹与七伯父……”一言未竟,早已是泪眼交睫,语不成声。 龙致勇俯身将他拉起,凝眸注视半晌,一把将他拥在怀内,说道:“吾儿,可想死 你母亲了。”他也是语声呜咽,激动不已。 但,他到底是位豪迈的大侠,他不说自己,却以他的母亲来表示自已的思念。 他的语声,因呜咽为之一顿,旋即一把将渊儿,推到龙致智面前,于声“哈哈”大 笑,道:“七哥,小弟真佩服你的神机妙算,你看咱们的渊儿,不但安然归来,却定有 不少奇遇,练了身深不可测的奇学呢?” 龙致智老眼饱含着惊喜之泪,拉着龙渊的双手,上下打量不休,真把个龙渊,看得 有些儿不好意思。 龙致勇说完,哈哈大夫着又道:“来人哪!快通知夫人,及各位老爷,就说渊少爷 回来啦!等一刻我带他依次拜见,若等不及,请老爷自己过来也可!”此际,丫鬟仆妇, 早被他长笑说话之声所惊,纷纷聚到厅中,以惊奇欣喜的目光,注视着龙渊!这时一听 老爷吩咐,“轰”然答应,纷纷报信去了! 龙致智虽然不通武学,一生精研医卜星相,阅人千万,一见龙渊,风仪出尘,气定 神闲,肤肌如玉,润滑似脂,白中泛红,隐隐有一层宝光罩着,尤其是一双眼睛,神光 充足,黑中泛亮,隐隐闪出寒光,如两把利刃,洞人肺腑,令人自然产生出一种不怒而 威的钦慕感觉。 另外,还有那一身骨架,已然发育完全,瘦高的身材,表现着一种清丽绝尘的风仪, 无论是站在何处,与何人比较,均不由令人产出鹤立鸡群,出类拔革的不凡之感! 这等的风貌,若非处于一个优良环境,内外文武兼修并进,何克臻至? 龙致智愈看愈乐,最后也放声而笑,连赞“好”“好”道:“渊儿果然已有成就, 诸位兄长见了,还不知有多么喜欢哪!渊儿,这十来年,你在那里?快说给伯伯与你父 亲听听……” 龙渊的情绪里,已渐渐平稳下来,他目睹两位老人家,言笑快乐之状,心中顿觉得 安慰熨帖。 他正想回答,忽闻得楼梯连响,一阵熟悉亲切的慈音,充满了喜悦激动之情,随着 传下道:“孩子,渊儿,是你回来了吗?孩子!…… 龙渊知道,那是母亲的声音。 他于是顾不得回答七伯父问题,唤“妈”声中,已然抢上楼梯,投入一位慈祥瘦弱 的老妇人怀里,喜极而泣! 那老妇人,年已五旬,一头华发,却早已白了多半,脸上,皱纹纵横,显示着超过 年龄的苍老与衰弱! 她便是龙渊的亲生母亲,由于过份的思念爱子,终日以泪洗面,郁郁无欢。 但此际,怀抱着初归的爱儿,双目中虽然是滚滚垂泪,脸颊上仍自堆满笑容! 她语音呜咽,连声叫唤:“孩子,渊儿”,双臂紧拥着龙渊的颈子,似生怕稍一放 松,便会失去他一般。 龙渊的面孔,埋伏在他母亲怀内,也连声唤“妈”,双手环抱住母亲的肢腰,垂涕 不已。 这是一幕母子重逢的场面,充满了至情,楼下的两位老弟兄,看着也不由感动! 也不知经过了多久,龙致勇大概是激动回平,陡地哈哈笑道:“喂,夫人,你娘俩 还没亲热够吗?快下来吧!大哥他们,怕马上就要到了!”龙渊母子闻声惊醒!龙渊缓 缓的仰起头来,目光一触到母亲苍老的面孔,不由心中一酸,落下泪来! 她母亲了解他的心情,眩然一笑,用罗巾为他抹着眼泪,说:“乖儿,你能回来, 妈就高兴死啊!看你真的长大了,怎的比小时候还爱哭呢!”说着,用手轻划着龙渊的 面颊,逗他道:“羞不羞!”龙渊的玉面霍地一红,双唇一紧,抱起他母亲,霍自楼梯 上跃落厅中放下,猛古丁差点将众人惊吓一跳! 他母亲站在地上,可显得比他矮了一头! 她着实也吓了一跳,故此,定住神后,轻轻的拍他一掌,半嗔半笑的说:“十几年 不见你,在那里学了几手二脚猫,拿来吓唬妈啊!真顽皮该打!”她与龙致勇结婚数十 年,并不曾学过击技,却因耳濡目染,懂得很多名词! 龙致勇深知个中滋味,功力颇厚,方才目睹龙渊,自梯掠下,身法清灵曼妙,潇洒 之极,分明已得上乘武学神髓! 要知,这“三脚猫”,乃是形容功夫不甚到家,仅具皮毛的庄稼把式,他夫人偏称 渊儿作二脚猫,岂不好笑! 故此,龙致勇闻之大笑不以,龙致智虽不了了,却也被弟媳的佯嗔语气,引逗得大 乐! 龙渊一时喜极忘形,将母亲抱下楼梯。但瞥见母亲脸上,惊骇之状,虽仅只一瞬, 闪眼即逝,却也不由得令他深悔行动的孟浪,涨红双额。 他母亲见状知他有些悔惭,遂一把拉住龙渊右臂,至椅畔坐下,问道:“乖儿,这 几年你在那儿?过得好吗?妈终日挂心,捉你爸去找。但是诸位兄长,自从你失踪之后, 接二连三的,纷纷病倒,使你爹总是脱不开身子,后来,你七伯好容易一一医好,却说 你在外必有奇遇,至时必返,时日不到,寻找也是枉然。你爹人又马虎,平生也最信服 七伯,听他一说,便根本打消了找你的念头,妈终日促他,你爹总也不理,真气死人, 想不到一晃十来年,乖儿果然回转,看来,你七伯到真有些门道呢!” 龙致智一旁听了,不等龙渊开言,早已接口道:“弟妇,不是我七哥夸口,若当日 言而不中,不用说你不会依,仅大哥,四嫂和内人,不把我骂死才怪呢!”说罢,哈哈 大笑。 门外,此际,一阵步履杂踏,立有一苍老语音,笑骂着道:“老七你不该骂?若不 是当年,你循私费公,何致出事?”室中众人,知是大哥到了,均纷纷起身出迎,龙渊 当先启门而立,对来人恭身施礼,口称“大伯父”,便要下拜。 门外,当前一位七旬老人,手执拐杖,须发苍苍,身后跟着七位差不多年纪相貌的 老者,再后面则是一群鹤发婆婆。 那老人一见龙渊,立即住口,上前扶起龙渊,激动的叫声:“渊儿”,打量不休! 另外六位老人,十二只眼睛,也一齐盯着龙渊,一个个喜笑颜开,老泪滚滚。龙致 礼连称:“好,好”,拉着龙渊,步入厅内。 大厅中,早有仆妇安排好坐位,龙致礼中央落座,让龙渊坐在身旁。 众位老人,一对对依次坐下,龙致礼令龙渊一一拜见。却不许叩头,他道:“乖儿, 去与你众家伯父见见,不必叩头算了,否则,这一圈拜下来,真变成瞌头虫了呢!”龙 氏九老,也真个爱这唯一的根苗。龙渊过去,每个人都拉着端详半天,喜笑颜开,乐不 可支。 施礼完毕,已近中午。 龙老大致礼,吩咐备酒,一家一十九人口,团团围在一张大圆桌上。 龙渊执壶,敬酒一巡! 龙致忠夫人,最是心急,连连催问这些年,龙渊究在何处? 这问题,也正是诸老一体悬念的问题,因之,诸老也随声附和,要龙渊说来听听。 龙渊于是将自己年来经历,删繁择要的说出。 不过,其中的惊险部份,为怕老人惊骇,都从略不说,只表示,这几年来,在海上 黑礁屿及海底下,住过几年。 但就这样,已惊得诸老,目瞪口呆,如闻神话。 本来嘛!若非此话是出自龙渊之口,谁又能相信,海上人人视为畏途的黑礁水域, 别有洞天。 谁又能相信,海底下会有座洞府,存有空气食水及食物,令人能一住经年呢? 谁又能相信,被鲸鱼吞下之后,还能够生还呢? 这些事实,虽出诸他们挚爱的渊儿之口,不能不信,无奈这故事玄而又玄,任谁若 不是亲见目赌,也不能不予怀疑啊? 不过,他们都知道龙渊诚实无欺,若按事实推论,如不是远处孤屿,岂能等到现在, 才回家来呢? 不过,他们确实被这史无前例的事实,惊怔住了。 他们都讶疑的望着龙渊,一时忘记了一切! 龙致智才智出众,所学博杂,对这事实虽也是第一次听见,知晓得这正是应了自己 过去所言。 他首先回过神来,开言道:“大哥与诸位兄长,休要惊异,要知渊儿所遇,虽有违 常理,却也正表示,咱们的渊儿,何等的不凡。过去,我曾断言,咱们渊儿,非池中俗 物,今日看来,果然应验了呢!” 龙渊的母亲,从惊异中醒来,道:“孩子,你说的那位云慧姑娘,既是你的救命恩 人,为何不请她回来,让咱们全家,好好谢谢她啊!”致智夫人心思最细,她留神龙渊 口气,对云慧推宠备至,心中便立刻感觉到,两人的关系,非比泛泛! 因之,她立即接口,说:“对啊!渊儿你为什么不带她回来,让我们看看呢?她若 是长得美丽,配得过你,咱们就收她做你的媳妇,不很好吗?”众人应声叫好,欢声如 雷,龙渊却窘得脸红双颊。 他尴尬的叫声“七伯母”,微带点伤感的意味,表示云慧不肯同来。 不过,他说,他曾与云慧订了一年之约,一年后当在黄山会面。 致忠夫人口快心直,见状也打趣道:“好哇!年后,让你爹走一趟黄山,若看着合 意,就带回来,让你们成亲,何必你再出去跑呢!”众家夫人,都随声反对,不赞成龙 渊再出外历险。 致礼夫人,更加表示,要媳妇简单,无论凭渊儿品貌,或是龙家的财势,只要是放 出空气,怕不有成打的如花美人,自动的送上门来? 话题一转,谈论到龙渊的亲事头上,众老不管龙渊是否羞窘,都纷纷表示意见! 龙致孝很少发言,此时却不甘沉默,站起来须说道:“诸位兄长,古语云:‘不孝 有三,无后为大’。我兄弟无能,天幸只有渊儿这个独苗。想当年,我兄弟为着过继之 事,曾大大争论过一场,最后决定,暂时都不过继,等将来过继渊儿的孩子,眼看我兄 弟年过古稀,渊儿也长大成人,所以,我主张,立刻为渊儿说上几房媳妇。一来盼望能 多生子嗣,维持着龙氏家声不堕;二来,使我们有生之年,能看到自己的再传子嗣,死 后能受把奉,不致在泉下做个孤鬼!” 龙渊坐在一边,起初是愈听愈羞,几乎是无地自容,但闪眼见在座诸位伯伯,表情 严肃,带伤感之容,渐渐的才觉得,这些不是说笑,老人们都很认真。 龙致礼身为家长,闻得八弟致孝这般表示,想了想也道:“八弟说得有理,我认为, 最好诸家兄弟同心合力,各娶各的儿媳,否则,将来可能又会引起争论,埋怨我或是致 勇,处置不公。如果你们各为渊儿娶一房媳妇,则生的孩子,便承继你的名字。如此, 则不但减少争议,也可以繁延咱龙氏家声!” 这席话,公平公理,赢得了大家的热烈鼓掌,就中只有致勇致智,不表赞同。 龙致勇身为武林中人,深知练武人虽不戒绝女色,过分的亲近,却决无好处。 渊儿年龄尚幼,若是一下子替他娶来九房妻室,不但不是爱他,甚或可说是有意害 他! 龙致智注意到龙渊面色,似对大哥之言,不甚赞同,同时,他深知女色为祸,差以 亡身。渊儿的骨格清奇,眼带桃花,一生牵情之事虽多,却非是他人所可代筹。故此, 他不太同意,老大的主张。 不过,他俩见众人兴高彩烈,不便扫兴,提出异议,均是默默无语! 龙渊口虽不言,闻听诸人要替他娶进九房陌生的媳妇,不但骇异,心中更是不愿。 皆因,他此际,对男女夫妇伦常,不甚了了,心中只存着一位云慧的情影! 虽然,他不敢妄想娶她为妻,却觉得自己今后,心灵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 只是,此际他不能表示反对,只能默默思索着,若果然如此,他应该如何应付? 一席酒,吃了两个时辰,方才尽欢而散。众位老人,怀抱着满腔的高兴与希望,各 自返去,留下来龙渊一家三口,述道家常。 自此后,龙渊在家中渡着幸福的日子,每天,到各处去请安,轮流在各位伯伯家用 饭聚谈! 第三天,龙五将他的行李运回,龙渊在二袋珍宝之中,取出些别致的珍玩,献给各 位伯父,也赏赐给里外的丫鬟仆人,获得了一致的赞赏与感戴! 另外、他见伯父们身体都弱,便取出一颗赤龙丸来,溶在水里,分服男女诸老,果 然使诸位老年人,得益不少,一个个精神都较前健旺起来! 平常,无事之时,龙渊开始跟从七伯父致智,学习星相卜卦,医术方面,也更不时 与致智互相研究。 故此,二个月之后,龙渊的医术大进,星相卜卦,也渐渐有了基础。 在这两个月里,他也时常伴随着七伯,为人疗病,或跟着他父亲,出外游逛! 因之,渐渐的即墨城里,都知道龙家回来了一个品貌若仙,才智超人的小公子。 更有不少的媒人,自动的上门说亲。 龙渊的母亲,从他的话中有话,他对云慧深情一往,因之一心想促成儿子的这段良 缘! 她曾一再对龙渊表示,希望他将来,能把这有恩于他的慧姑娘,请到家中来,当面 谢谢人家。 龙渊不十分清楚母亲的心意,不过,他倒是答应,一年后黄山之会,设法将云慧请 回家来!因此,既有了这段缘故,龙渊的母亲,到并不急于为儿子再说媳妇。 只是,另外的八位老夫人,却终日商量,会见媒婆,听取媒人,对某位地主,或某 任隐宦的小姐的推荐。 不过,她们并不是贸然的听信一面之词,她们都觉得,自己的渊儿,不啻是人间龙 凤,天上仙童,若寻位平庸的姑娘,做他的妻室,不但配搭不上,便自己也觉得万分丢 脸! 因之,他们采用两个步骤,以定取舍! 第一,先让那媒人,在暗中看看龙渊,让媒人自己说,他所推荐的小姐,是否真能 匹敌! 这一着果然妙甚,每一个媒婆,一瞥见龙渊,俊秀风流,如天仙临凡,无论她多么 昧心贪财,多半也不敢夸口,说那位小姐,能够与渊儿匹配良缘! 这一来,二个月里,一十位媒婆,只有一个,夸说有一位小姐,其他的,不是叹为 观止,便是怅然告退。 那小姐,据说是一位唐姓员外之女,堪称是即墨全县的第一美人。 唐员外过去曾任过知府,说起来到是致智的同寅。晚年得此一女,爱如掌珠,告老 回乡后,在乡下山明水秀之处,建起唐家庄,日常里课女种花,确称是一位雅人。 唐小姐闺名慧珠,自幼聪明可人,才智出众、随父母学识习字,知书达礼,贤慧玲 拢,今年也不过一十五龄。 龙致智夫人,过去随夫在朝,由于是同乡关系,倒与唐府有过来往,知道唐夫人过 去,也是美人胎子。 这多年虽然不曾再见,意想中女儿一定不会比母亲差。 因之,她听见媒婆一说,忽然心动,也不与致智商量上立即决定,与媒婆相约,找 个机会,要亲自相亲。 一日,媒婆来告,说唐夫人一家,将于下月初五,到城外尼庵上香。 于是,致智夫人便决定,到时也带着龙渊一同前去。 到这时,她不能不告诉丈夫。 龙致智听了,微微一笑,却并不表示,热烈的赞同,他只说,婚姻之事,虽然父母 之命,内中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天命,若过份勉强,不但得不到幸福。结果,怕可能还要 出别的毛病。 他又说,相亲他不反对,不过却要看龙渊是否喜欢唐家小姐,否则,便表示两人无 缘! 致智夫人当然也赞成这种说法,不过,她认为却不能事先告诉龙渊! 年轻人多半脸嫩,尤其是婚姻之事,多半不肯说出自己的真意。 若事先不让他知道,老年人可从他坦直的表情中,观察出他的心意,是否喜欢对方, 来决定取舍。 龙致智答应保密,那知,龙渊却从丫鬟口里,得知了这项消息! 他有些兴奋,也有点好奇,皆因他搞不清楚,相亲是怎么回事。 不过,另外,他却又不大情愿,觉得这么做,终有些对不住心中的慧姐姐! 只是,他能够表示不去吗?他能够说我不要她吗? 他回想临离开黑礁屿时,与云慧的一段对话。云慧那柔润清脆的语声,不由重在他 脑海里升起。 他清楚记得的,云慧曾说过,他生得太过漂亮,足以引动任何少女的芳心! 当时,他曾表示,这一年之中,决不以真实面目示人,一来要避去无谓的麻烦;二 来要试试,世人是否如云慧所说的那样,完全是以貌取人! 他记得,当时这么说明,曾看见云慧的秀眉,曾连连挑动,蓝眸中也会闪亮过得意 的光辉。 只是,当时那却是一闪而逝,也未曾令他注意。 但现在想来,却不无可疑! 不是嘛!当时他两人别离在即,都有些悲戚,尤其那一刻,正在争辩,人性善恶的 问题,为什么,云慧会突现喜意与得意之色呢? 啊!他不由联想起她那句话:“你生得太过漂亮,足以引动任何少女的芳心! 云慧姐姐,你不也是个少女?你,难道也爱上我了? 龙渊恍然大梧,匆忙的将云慧的言行举止,回忆一遍,竟然惊喜交加发现,那是事 实! 不是嘛!她临别的话中,不是讽刺,却竟是略带着不安与酸性的叮咛呀! 故此,当她确知龙渊不以真面示人之时,认为便可以保险,不致去挑动任何少女的 心弦,而向他痴缠。 这一来,等于加上了一道消极的防御,只要龙渊不被人引动,不主动追求,则龙渊 仍是她的。 龙渊想通了这层意思,喜从天降,很不得插翅飞往海外,找云慧再加证实! 他觉得,既便如此,他已是世上最最幸福的人儿了! 因为,他已经获得了最珍贵的,云慧的芳心! 只是,过不多久,他又有了些怀疑,若是云慧爱他,则为何坚拒与他同来? 他俩正应该紧密的连接一起,无论做什么,到那里,都不该分开! 他俩已同处了十年,难道云慧还不了解,他之对她的依赖与依托吗? 云慧这么做,显然是别有私心,对他并不十分看重!也既是说,并不十分爱他! 那么,她的话,却又是何用意呢? 龙渊反覆的想着,是喜是忧,结果仍然是不能决定,那一种正确。 不过,有一点,无论如何,他应当遵守诺言,在这一年之中,不以真面目示人! 只是,如今住在家里,他怎能突然化装成丑怪的样子? 那不但了无效果,让家人看出,故意而为的破绽,同时也有违亲之旨! 他苦思半晌,突然想出来一个主意。 自那日开始,龙渊的面色,渐渐变黄,像是生了什么疾病! 老人们见了,又心痛又焦急,纷纷责承致智,为他加意医治。 龙致智与渊儿最为接近,似是知道什么原因,故而毫不着慌,反说并无关系! 另外,除了脸色,龙渊的精神行动,一切如旧,毫无病态,老人们看惯之后,到没 有再表示什么! 相亲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一大早,龙府门首,准备下车马,四名丫鬟,分别扶着致忠致智两位夫人,出门上 车,龙渊则在前座,与赶车的并眉而坐! 车声挽辕,经过即墨闹市,街上的行人,瞥见车蓬外坐着个面目焦黄的少年,不禁 均深以为异! 皆因那马车装饰华丽,后马银辔,车身凑彩,一望而知,是龙府之物! 车上少年,一身儒衣华服,气度豁然,不用猜,便知是龙家新近刚回来的小公子。 但,为何此际,面色大变,色如黄腊,一脸病容呢? 确实,龙渊此际,面容难看之极,除却面部的轮廓依旧,双目朗如寒星外,竟似是 身染重病一般。 致智夫人,偶然探首出来,一瞥龙渊的可怕面色,顿时大吃一惊,“哎啊”一声, 关心的问道:“渊儿,你……觉得不舒服吗?要不要赶快回去,找七伯看看哪!”龙渊 展颜一笑,发出清朗如故的声音,道:“七伯母放心,渊儿一点也不觉什么!”致忠夫 人瞥见,也确实吃了一惊,道:“渊儿,你快点到车里来,怕是被邪风吹着了吧!快, 快!”边说,边用手拉他进去。 龙渊心中暗笑,依言爬进车去。 两位老夫人,都有些焦灼的注视着他,心中拿不定主意,是否还要再去。 此际,车已出城,后马望见原野坦途,迎风长嘶连声,放开四蹄,向前疾驰。 也不过顿饭时刻,便自驰进一片苍松翠林之中,停在一所静寂的庵前! 龙渊扶着两位伯母一齐下车,后面四个丫环的车子,也已驰到! 龙渊在车前闪目流盼,只见那尼庵青砖青瓦,形势苍古,被一片巨松林水围绕,更 见虚寂! 此际,庵左一方小小的停车场上,已停着两乘马车,想来什么唐员外一家,已然先 行抵步了! 四名丫鬟,分别扶着两位夫人,龙渊随后,施然踱着方步,一齐进庵。 “夫人还记得吗!”唐夫人亦是年过五甸,老态已显,闻言上前挽住致智夫人,也 含笑答道:“小妹怎会记不得呢!当年在京,蒙府上不时照应,多年来无日或忘,只因 俗事琐忙,迁徙无定,常以无缘拜谢为憾哪!” 致智夫人谦谢几句,立让龙渊上前拜见,世伯父母,自不免又有一番客套。 龙渊落坐一边,不但一直不曾开口,神色间更有呆怔之状。 唐员外夫妻,看在眼里,暗暗的直在摇头,大大的责骂媒婆谎言多事。 偏偏,致忠夫人心急,因不见唐家小姐,便道:“今天员外只和夫人一起回来的吗?” 唐员外心知其意,虽不乐意,却不便谎言相欺,无奈只好据实回答:“不,尚有小女慧 珠,也一同来了!”说着,知不能免,便对右侧暗间,唤说:“珠儿,你快出来,见见 龙家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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