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虎云龙
第二十一章 龙渊片言释干戈

龙渊与他那慧姐姐,在江船之中,彼此护通了意见。 云慧深思远虑,自知身为异族,虽则渊弟弟倾心相爱,矢志不二,却怕那一门九老, 未必都顺着龙渊心意,安排他自己的终身大事! 因之云慧一见风兰,私心中便决定拉她作伴,并侍龙渊,以求闺房中推诚相见,三 人同心! 风兰芳心里早有了心上之人,那人非他,也就是龙渊易容易名的奇丑少年龙凌云! 她一心一意的爱着这奇丑的龙哥哥,不但不为龙渊潇洒英俊,举世无双的真实面目 所迷,反因听云慧传言,龙渊如何可如何爱她,又如何得了相思病等等,大起反感! 皆因在风兰心中,龙凌云虽然外貌丑陋,内心却伟大可爱,直非世人可比。 龙渊的相貌风姿,却称得上潘安在世,宋玉复生,潇潇洒洒,无奈却太过风流! 不是嘛?看云慧天仙化人,艳绝人寰,举世难匹,连风兰本人与她相对,都有些自 惭弗如。 龙渊得她朝夕与共,云慧对他,更是珍爱有加,而龙渊不但不专心不二,还报佳人 知遇,却反而迫使云慧,替他说项,妄想蜀陇兼得,打起风兰自己的主意! 故此,风兰因碍于云慧情面,万般不愿的进舱探“病”,不料想龙渊色胆包天,见 面动手动脚,口中不干不净。 这,是孰不可忍,女儿家玉体与名誉,岂能让这种登徒之辈沾染? 因此风兰急怒恼恨,一时拼作,“叭”的一声竟打了龙渊一大耳刮,事后想想又觉 不妥,另一方面不愿再留下与龙渊纠缠,出舱后立即要求,与武夷婆婆翩然登岸! 云慧在送她走时,告知她龙氏凌云确已另有心了上人,不过,她表示只要风兰肯退 让一步,必助她与之缔结良缘! 风兰一时百念交集,自己也不知怎好,无奈与云慧相约,黄山再见时,由云慧代她 找来龙凌云一见! 云慧当即答应,送走两人,回舱一瞧,龙渊颊生掌印,正在生气,见着云慧进来, 竟然大发脾气! 云慧待他说完,佯嗔薄怒的,将自己用心,述说一遍,龙渊方知,错怪了好人,连 忙道歉。 两人和好,相拥缱绻温存,一时舱中春意横生,忘却了身在何地! 长江江水浩瀚,顺流的船只,疾下犹如飞矢,一泻千里,人在舱中,飘飘渺渺,别 有一番滋味! 龙渊云慧正在舱中温存,浑忘一切,突然间猛听得船上舟子,大声惊呼,声音哀绝, 似遇着极为可怖之事! 两人霍然而惊,起身推窗一望,正瞥见下游十丈远处,两山对峙,相距约二十几丈。 江面上引际,霍然浮起一条铁索,悬空五尺,粗逾儿臂,前行王敬实从船,猛古丁 撞上,收帆转舵不及,“咔嚓”“哗啦啦”连声巨响,船头撞在索上,舱板立即破裂了 一大片,滞留索边,缓缓向下沉去! 那船上舟子,一个个大惊失色,有的早被那一震之威,掉入江中,冲出老远,未落 水的,也只有急得团团乱转,无所措其手足! 那船中王敬实,与四剑镖局的四剑,想是事出意外,未及防备,一个个跌得衣衫不 整,灰头土脸的脆出舱来! 龙渊坐船,与前船相距只十余丈,加以船行如飞,瞬息间,驶近铁索,堪堪也要撞 上。 船中舟子,水上生涯已有经验,心知这铁索乃是东西梁山的双梁所设,专为拦阻江 船,杀人越货之用。 这舟子不要说无能与梁山双梁相抗,便有这种,也无法将这疾逾奔马的船只煞住! 龙渊在舱里看见这般情况,顾不得化装易容,来不及告诉云慧,“嗖”的一穿窗掠 出,身在空中,手指一划,“哗啦啦”一声,将帆索划断,布帆落下。 一式“飞龙回空”,身躯在空中划个半弧,电闪般飘落船首,脚下“立地生根”, 运功粘紧船板,双掌平举轻推,“双撞掌”式,发出了两股阴柔的丹铁神功真气,缓缓 按在五尺之外,前船的尾部,猛的一推一弹。 那座船的万斤冲力,不但卸于无形,却还将船只,推得溯倾倒行,上溯一丈! 此际云慧,也早已跟踪而出,她一瞥当前情势,飞掠抢至船尾,一把抓住舵柄,向 右轻推。 待座船上溯劲道消除,复又顺流下行之时,船头早已转向左方,缓缓向左方近岸的 江索驶去。 那船距铁索不过两丈,转眼驶近,龙渊在船头,轻轻一抓,握住了铁索,整个船竟 然横靠在铁索上了! 这一串动作,写来极慢,其实只不过片刻时辰。 破船上舟子本来是乱成一团,惑惶无主,一见龙渊将船停在附近,顿时大叫救命起 来! 王敬实背着个大包袱,正与四剑面面相觑,无法可想,瞥见龙渊,顿时大喜,唤道: “龙公子救我……” 龙渊连忙答道:“王老板休慌,等在下将船靠过去……” 说着,双手握住铁索,脚下一蹬,那船顿时横移两丈,船尾正好顶在破船弦边。 破船上众人纷纷跳过船来,落水的舟子,也都挣扎游近,攀上龙渊之船。 正在此际,左右两岸山崖之下,倏忽冲出四艘快艇,每艇长逾两丈,八人执桨,一 齐动作,船首各坐着四五人不等的劲装大汉,疾如蛟龙穿波,向两船冲来。 尚未临近,其中已有人大声喊道:“那位朋友破坏双梁的买卖,速速报上名来!” 龙渊心中暗怒,这梁山双梁,设此铁索,歹毒之极,不但是劫人帛财,更还将行船 的舟子,赖以为生的船只弄破,令人落在江中死无葬身之地! 故此他等众人上船之后,仍然是停船不动,想等那四艇划近,予以教训! 云慧窥知其意,蓝眸一转,道:“渊弟弟,我们快把船靠上岸吧!否则打起来,我 们虽不惧他,王老板等人却不会水,万一落下江去,岂不……” 龙渊闻言恍然,连忙点头应“好”,道:“慧姐姐你把好了舵,待我除去铁索……” 说着,两臂一分。双掌握紧铁索,默运丹铁神功,将真力运到十成,猛的大喝一声, 双掌猛往怀里一带,但闻得“崩崩”两声。 廿余丈的拦江铁索,竟吃他在左右山崖的根部,齐根拉断,“哗啦啦”落在水里, 向下沉去! 那船一去障碍,顺流急下,云慧在后稍,把舵轻驶,单袖轻拂,竟使出真气鼓风之 法,箭般向左岸驶去! 那左右驶来的四艘快艇,尚距十多丈远,目睹龙渊神力拉断铁索,云慧以功推舟, 皆不由大惊失色,暗中诧异,江湖上何以突然冒出这两个英俊后生男女,身具有如此神 奇的盖世绝学啊! 但他等自恃水中功夫高强,诡计多端,虽惊不怯,竟自鼓桨直追! 船上,四剑目睹这一双璧人,施展出这等罕见奇学,又惊又喜,又敬又佩,同时悬 心的一块石头,一齐放下了地! 江面上下两游,本有无数船只,因望到双梁放下拦江铁索而转舵停船,远远藏开。 这功夫远远瞥见铁索沉江,虽均看不真切,却不由均大大惊异,这拉断铁索的,是 何等仙佛一流人物? 云慧行功推舟,舟行如箭,瞬息间,驶近左岸。 龙渊凝立船头,神目如电,一瞥左岸边怪石嶙峋,崖壁如削,十多丈高处,坡度稍 平。 其上集聚着许多喽罗,一个个手执铁弩,平举待射,不由得眉头一皱,大声通知云 慧道:“慧姐姐,我们再下去一点!” 说着,待云慧司舵稍转,双袖骤挥,两团无形气功,随袖而出,“砰”地击在水面 之上,击起丈许浪花,而座下之船,却快如电闪般,向下游直冲而去! 崖上喽罗见状,一声大哗,众弩齐发,矢如流星,向船上落下。 龙渊怕伤了船上无辜,身形一展,在左弦边一阵游走,双手舞动处,一一将飞矢劈 落江中! 船只刹时间越过梁山,梁山下游,右岸绵延,水中石礁颇多。 船中舟子,经过这一阵休息,心悸已停,还过魂来,对船中这一双璧人,既感且佩。 船老大慌忙接过舵来,请示道:“姑娘想拢岸吗?我来吧。” 云慧虽会驶船,却不知水势,闻言螓首微点,放还舵柄,同时也停止行功。 片刻功夫,船老大巧妙的将船靠岸,舟子们七手八脚的搭上跳板。 龙渊转首后眺,只见那四艘快艇,已近在数十丈内,乃道:“各位都上岸去,找个 地势隐秘的处所聚在一起,以防贼人暗算,这船中不必留人……” 船中诸人已将他奉为神明,闻言立即鱼贯登岸。 身左平野千里,放目展望,稻田阡陌,如波起伏,远处有村舍林木,鸡犬之声,隐 隐传来,一片恬然宁静之状,不由令人心神一怡,那本来蕴藏于胸的气愤,不由为之一 消。 舟子与王老板一行十余人,藏入林中,四剑——单剑震皖南方直民,八卦剑王三里, 大罗剑张坦,江北一剑西门阳四人,分四角守在林外,以防贼人伤及无辜。 江中四艘快艇中人瞥见龙渊云慧,一个是淡青儒服儒布,颜容俊似天上仙童,年纪 轻轻,一付文弱书生的模样,倒负着双手,侧对大江,似乎是在欣赏着滚滚而去的浩瀚 巨流。 另一个,金发长垂二尺,白胜雪,娇艳如花,一身似纱衫裙裹体,被江上劲风吹着, 翩翩欲舞,直似是片片白雪,拥着个凌波仙子。 虽然云慧身后,斜背着一柄奇形宝剑,剑柄护手大如覆碗,闪光银光,剑穗纯白, 随风在她的耳边轻荡。 但,这不但不能增加她的威风,却似更频添了她的柔弱与艳丽。 快艇中人,一时顿忘适才所见的神功威力,竟误以为像这等文弱娇美之人,是可欺 的。 故此未等快艇停稳,“嗖嗖”数声,纷纷纵上岸去,将二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虎眉暴眼中年大汉,敞开霹雳也似的大嗓门,气势汹汹的道:“两位何人 门下?缘何伸手架梁?敢是不知我东西梁山的规矩?” 单剑震皖南方直民,艺出九华山广济主持,金面菩萨玄通门下,九华山距离东西梁 山很近,方直民与双梁均有过数面之缘。 这时他一见发话之人,正是东梁山寨主“水底虎”梁世杰,立即走上前来。 末待龙渊云慧答言,便即接口道:“世杰兄请了,小弟方直民在此……” 水底虎梁世杰哈哈一笑,上下打量方直民一眼,霍然笑容一收,“哼”道:“原来 是四剑镖局方总镖头,失迎失迎……” 单剑震皖南方直民,脸上一红,心中不由暗骂:“好狂的匹夫。” 只是他不愿双方破脸,勉强打个哈哈,打断梁世杰调侃之言,双拳虚拱道:“世杰 兄何必客气,小弟借道经此,末到山中拜候吾兄与世雄兄,尚只见谅为幸……” 水底虎梁世杰冷冷一哼,两眼望天,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尚未开口。 赤面蛟梁世雄却已然哼哼冷笑,道:“方总镖头如今已然找着人了高人撑腰,怎会 把本人兄弟放在眼里?” 方直民脸色一变,强忍下胸中怒火,打断梁世雄无礼之言,道:“巨雄兄不必如此, 小弟虽然无能,却也知道江湖中义气为先,小弟在皖南开设四剑镖局,多年来蒙各地好 友照顾,到未出过差错,做出什么对不起朋友之事,今日小弟受托,暗保王老板前往金 陵,路过贵地,但求二兄赏个薄面,放小弟等过去,小弟日后必有以报。” 赤面蛟梁世雄哈哈大笑道:“这借道原属小事,我兄弟本也无意留难,只是方总镖 头不该令贵友毁去我拦江铁索。” 云慧站在龙渊身畔,看着这梁山双梁兄弟,冷然狂妄之态,早已不耐。 此际闻言,梁山双梁故决刁难歪曲事实,芳心薄怒嗔生,忍不住秀眉一扬,娇声责 问道:“喂,你们待要怎的?那拦江铁索是我与渊弟弟所毁,有什么事,你们尽管撞着 我们俩来好了。” 水底虎梁世杰许久不曾开口,他一直在偷窥着云慧的绝艳颜容,这时瞥见她浅嗔薄 怒,娇声仄仄,另具一种迷人美态,不由接口笑道:“姑娘快人快语,令在下钦佩之致, 但不知贵姓芳名?那位高人门下?” 云慧瞥见他贼眉贼眼的盯着自己,芳心更怒,叱道:“姑娘姓云名慧,这位是我弟 弟龙渊,至于何人门下,凭你这块材料,还不配问。” 龙渊负手闲立,眺望四周江景山色,后闻得云慧报出姓名,欲想阻止,已然无及。 梁山双梁等人闻言,不由都勃然色变,皆因他等均非无名之辈,在江湖中混了十几, 几十年不等,都称得上一流人物,何曾受过这等轻视与奚落。 再说,对方若真是成名的侠士一流,还则罢了,无奈适才龙渊云慧表现那一手断索 催舟的功力虽高,名声上却竟是藉籍无闻。 这岂非更加令人难堪。 赤面蛟暴叱一声,便要拉兵刃出手攻上,水底虎忙施眼色止住,沉声道:“姑娘休 要这等看轻我等,在下梁山双梁……” 说着指指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大娄山少山主,三针夺命陆小清,这位是湖庭六 豪,大豪王牛山,这位是二豪王泗水,这位是五豪王志海,这位是钱塘金钱刘舟山,这 位……” 龙渊分流盼众人,一个个劲装裹体,眉目隐聚煞气,他虽然未听过这干人的名字, 但瞥见单剑震皖南方直民,紧皱着眉头,但猜想必是黑道中极有名气的人物。 故此,他不由心中气愤,忍不住接口道:“梁大当家的不用说了,在下龙渊虽然年 轻识浅,却也知各位已是绿林之英精,但在下甚是不解,各位何以会在此处,做这不正 的勾当?掳云前数月巢湖出蛟,生民涂炭,无家可归,王老板特具义胆侠心,变卖珍宝, 以固救济,昨夜有些不开眼的毛贼,曾想打劫,却不料笑面跛丐,突然出现,将他等一 一打发回去,这一遭在下等即便不欲多事,想跛丐既已伸手在前,这次怕也不会坐视不 问罢。” 众人一听笑面跛丐之名,都不由心中暗凛,纷纷回首四面瞧看,生像是跛丐就在左 近一般。 但四周密林野地,空山寂寂,那有别人。龙渊与云慧睹状,不由得莞尔而笑。 大娄山少主陆小清,自恃其父陆一清,功力卓绝,自身得家传绝学外,另有金针绝 技,对敌时无声偷袭,有迎面三不过之誉。 更加新近重兴大娄山寨,招纳亡命,广延高手,声威一振,霍然有领袖江南道绿林 之势。 故此,他虽然年方三旬,身份却足以与任何一流的黑道人物,分庭抗礼,养成了狂 傲之气。 陆小清一见龙渊云慧笑他等过分紧张,勃然大怒,道:“你小子不要搬出笑面跛丐 来吓唬少山主,少山主今日既敢来此,就有决心收拾伸手架梁之辈,你这小子,不知天 高地厚,乳臭未干,伏着会几手三脚猫的把势,妄想横加枝节,将梁兄的拦江铁索毁去, 就凭这点,少山主与各位兄弟,也决不能放过。” 他说到毁去拦江铁索一节,心中暗凛,语气为之一窒。 皆因那铁索精钢打造,足重二三千斤,平日沉在江底,用时两头使用绞盘,将它拉 直,阻拦江船,可说是无往不利。 不料想,龙渊身在船中,轻轻拉动,竟将铁索齐根拉断,这份神力功力,非达返朴 归真,练神返虚之境,焉可致至。 陆小清虽则自负,嚣张横行,自忖却也无这份能力。 但,一瞥龙渊文质彬彬,年纪轻轻一付文弱书生模样,又怎的可能会具有如此深厚 的内力呢。 不过,他虽然疑惑,却也不愿示怯,为小心计,便将双梁兄弟与同来数人,一齐拖 拉下水,心想:“便是你真有能力,也架不住我们人多。” 龙渊闻言,微微一笑,并未生气。 云慧见他口口声声,骂渊弟弟是个小子,芳心更怒,双眉带煞,往上一挑,叱道: “不放过又想怎样?姑娘说了,有本领尽管施出来好了。今天姑娘要不让你识得利害, 你还当天下无人呢?” 陆小清怒火升腾,胆生恶念,一伸手“呛啷啷”抽出背后的三尖两刃刀,往怀中抱, 箭步一跃,怒吼道:“好丫头,你敢说这大话,少山主倒真要领教,你有多大能为。” 云慧冷“哼”一声,娇答声“好”,娇躯未晃未动,倏忽欺前五尺,娇滴滴站在陆 小清二尺之外,道:“你动手吧。” 这一手挪移轻功施展出手,众人都是一惊。 陆小清虽则狂傲,却还识货,见状心中暗凛,连忙抱元守一,强按怒气,面容一整 “请”字出口,脚下迈动,手中三尖两刃刀,寒光打闪。 一式“凤点头”,刀刃颤出三圈光晕,逢往姑娘左肩“肩并”,“气门”“曲地” 三处穴道点去。 云慧功力卓绝,蓝眸微睨,已看出这位大娄山少主陆小清,功力确有独特造诣。 只是,她决定一举镇住群贼,故此一见刃到,竟然铤而走险,不避不让,凝立原地 一动不动,生像是个不懂武功的娇娘,被吓呆了一般。 陆小清一招出发手,可虚可实,乃是试教之招,其目的不在伤敌,而在引动敌人攻 势。 那知对方竟然如此,一动不动,像根本未将他刀光闪闪,挟带劲风的攻势,放在眼 里。 这一来,陆小清心头大怒,刚被压下的肝火,重又升起,心中暗骂一声:“好丫头, 是你找死,怨不得少山主心狠手辣。” 手中一紧,三尖两刃刀,呼啸生风,三团光晕,聚合为一,直向云慧“肩井大穴” 上,闪电点了下去。 堪堪刃差一寸,便要点实。 水底虎梁世杰心是暗惜,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妞儿,便要作鬼溅血。 龙渊虽深知慧姐姐的功力,也知她的用心,都也因关心之故,而暗暗捏了把汗。 便在此时,云慧生似是受不住刃风袭体,柳腰霍折向后,同时间,左手电闪般曲肱 轻拂。 看似轻描淡写,活像是赶苍蝇,但事实上,指风拂处,“呛啷”一声,那陆小清虎 口一震,全身不由主向右踉跄两步,手中一轻,俯头一看,那精钢打就的三尖两刃刀, 竟然已腰折为二,只剩下了半截。 水底虎,赤面蛟,洞庭大豪二豪等贼,见状都勃然色变,尤其是身受的陆小清,更 加不是滋味。 但云慧却如同没事人般,顺势举手轻掠了一下鬓边金发,轻轻一笑,道:“少山主, 你这兵刃怎么这般脆呀?” 龙渊“嗤”的一下,笑出了声来。 大娄山小山主陆小清,脸上更挂不住,不等云慧说完,暴吼一声,道:“好丫头, 休逞口舌之利,少山主今天与你拼了……” 吼声未住,右手将把一掷,将手中断刃掷向云慧左太阳穴。 紧跟着身形一转,和身扑上,刹时间,连击五掌共踢六脚,径向云慧的全身要害攻 去。 云慧见状,香后一晃,人影飘飘而起,闪身移向陆小清背后,让过断刃与攻势,虽 未还手,口中却笑道:“少山主别急呀,小心闪了腰腿。” 陆小清羞怒交集,那里还管她是否对手,人似疯汉,早已红了眼睛。 一击不中,转身又攻了上去。 云慧金发飘掠,衣衫翩飞,往来进退于陆小清拳脚影中,只似蝴蝶穿花,翩翩而舞, 还不时轻笑俏语,直似与人作游戏一般。 陆小清急怒交如,心躁气浮,才攻了十余招,便已有点儿后力不继了。 云慧见状笑道:“少山主这么脓包,还出来现世怎的?依我看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语声中,纤手举起,轻飘飘向陆小清顶门拍去。 场外陆小清手下高手,与梁氏兄弟,洞庭六豪等人,见状大惊,以为她要下毒手。 不由得暴吼一声,齐齐出兵刃,箭般向场中抢进,进攻云慧,抢救陆小清。 那知,云慧出手看似轻缓无力,其实是快捷如同电闪,众人抢人,兵刃尚未及处。 陆小清头上的包头黑帕,已然被她伸两指,摘了下来,抛向地上。 陆小清头上帕布一去,头发散开,披拂两肩,心中一惊,双脚一蹬,向后跃退五尺。 众贼一见陆小清安然无恙,心中一放,挺身立住不动,只将云慧围在中央,心里却 有点进退两难的感觉。 皆因,云慧挥手断刃,空手对敌的功力,他等自问,无一人能是对手。 若是出手,即便是仗着人多势众,来他个众攻围击,也不见得能赢。 何况旁边尚立着个龙渊,负手旁观,无动于衷,似已成竹在胸呢。 但,江湖中讲究气节,宁折不弯,适才云慧冷嘲热讽,目中无人,这口气怎么让他 等忍得下去? 龙渊看出众人的犹疑,哈哈一声朗笑,正准备善言劝解。 不料云慧凝立场中,小嘴一呶,嗔色满脸的道:“怎么,你们想一起上吗?好!姑 娘也正欲如此,免得一个个上来,浪费时间。” 说罢,纤掌一晃,竟当先向距离最近的洞庭大豪——王牛山攻去。 洞庭大豪王牛山,人如其名,长得又黑又大,又胖又粗,年约四十,一身黑缎劲装, 紧紧的贴于身上,若不是腰中缚着一条五寸多宽的黑牛皮带,那凸挺的大腹,几乎要破 衣而出。 这还不奇,最奇的人虽肥大如牛,使的兵刃却偏偏是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长才三 寸,握住他那双多毛多肉的大手掌里,便几乎是小得可怜。 但事实上,洞庭大豪王牛山,一身横练,已达顶峰,周身除七窍外,刀枪不入,即 便是内家掌力,与实刀实刃,砍打在双肩之上,也不能伤。 加以他性子憨直,遇敌多喜硬打硬拼,以硬撞硬,更练就少林绝艺——沾衣十八跌 的摔跤功夫,善于近身搏斗,平时对敌,很少使用兵刃。 这次因他见云慧一掌走来,放着匕手取在手中。 此际,他一见云慧一掌击来,放着匕手不用,左掌一举一推,呼的一击,打出一团 惊风,向上迎去。 云慧见他如掌势不变,迎击过去,左手衫长袖,扫向其他数人。 钱塘金钱刘舟山,手中兵刃更加怪异,非刀非剑,非钩非叉,却是斗大的铜钱。 这铜钱,形状样式,与普通制钱无异,不同除了放大之外,四周边上,磨成锐刃, 闪闪放出乌光,看去不但锐利,而且还喂有巨毒。 他双手都套着皮手套,一手执着两根皮索,索长丈二,尽头正穿过金钱中央打就的 两个小孔。 对敌之时,舞动金钱,以皮索及内力挥动,远近如意,再加上金钱转动,嗡嗡而鸣, 更可扰人耳目,端的利言怪奇之极。 此际他一见云慧发动攻势,皮索一抖,金钱平带嗡声,越过云慧长袖,向她的面门 攻去。 其他诸人,水底虎舞起分水刺,赤面蛟挥起虎头双钩,洞庭二豪,扬起了长剑。 另外陆小清手下两名高手,舞起双刀,各个护在身前,以化解云慧似对自己攻来的 一招。 这段写为颇长,几个人同时动作,其实为时极暂。 “砰”的一声洞庭大豪王牛山,与云慧一掌对实,王牛山运出九成真力,仍然止不 住对方震威,蹬蹬后退三步。 而云慧却也因分散心神,只用了五成真力,而娇躯也晃了两晃。 就在此际,刘舟山的金钱已到,云慧玉臂各有用场,中央空门大开,看样子似乎寻 不出时间来,收手防卸。 堪堪不保,玉颊粉面,便要伤在刘舟山钱钱之下,刘舟山见状大喜,以为得计。 那知云慧学有专长,功力卓绝,师傅的内家正宗天地罡气,已凝练成有形实体。 此际她一见收手无及,又不愿后退示弱,立时香唇一张,呼的喷出一口白色真气, 向金钱迎去。 但闻得“叭”的轻响,刘舟山赖以成名的招牌,立即被那团真气,击成粉碎,碎片 向四周飞射而去。 众人不料想云慧功力这高,碎片电掣射出,一时各个手忙脚乱,连闪带避,后退不 迭,虽然是一个未伤,却不由都惊出一身冷汗,呆呆的对望一眼,不敢再往前攻。 龙渊睹状,哈哈一笑,朗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各位均是绿 林中一流人物,何必斤斤与在下慧姐计较?在下善言相劝,诸位但能看在下薄面,放过 今日之事,日后我龙渊自当还报……” 说着,身躯霍然一掠,箭般射入五丈外江中船上,眨眨眼重又飘回,手中却多了两 把大珠。 只见他双手一举,那掌中十几颗龙眼大珠,霍的冉冉分十路飞向水底虎、赤面歧、 洞庭大豪、二豪、陆小清等人面前,道:“些许微处,敬请诸位好汉收纳,算作铁索赔 偿之资,与买路钱如何?” 这一手功夫,与适才下上船的快捷身法,看在众人眼中,均不由大大惊骇。 皆因他等自忖,自身是无此功力,便就所知江湖中成名的黑白两道人物煞星之中, 也无有一人堪与匹敌。 若是出手,不要说十几人敌挡不了,便是再多数倍,也未必有多大用。 但,偏偏他并不以武力相强,反而谦谦自守,善言劝告,末了还出资送礼,所送大 珠,大如龙眼,豪光四射,一望而知是价值连城之物。 似这等执才不傲,出手大方的风度为人,不要说在见利忘义的黑道中难以找着,便 是侠义门中,又难找出几个,可与比拟。 洞庭大豪王牛山,性直口快,一见龙渊这等风仪,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伸手接住大珠,大声称谢道:“公子这等大度,令牛山感佩羞惭,公子恩赐,本 来不敢接受,便公子既已出手,牛山若是不要,反怕公子怪责牛山不给面子,所以牛山 就收下来,做个纪念,从今后牛山身怀此珠,时时惊惕公子之德谦,勉力效法,重新做 人。” 龙渊哈哈一笑,微摆手止住他再往下说,接口道:“牛兄何必逊虚乃尔,在下何德 何能,敢令牛兄记在心。只不过,在下以为,天生万物,以育万民,我辈身为强者,执 技不可傲物,虚怀以助贫苦,方不负天生我才,上违天德。反之,若我辈一味称强斗狠, 仇怨纠结,循环报复,惨杀生灵,如斩草芥,则何异于弱肉强食之兽,何能自誉为万物 之灵。因之在下奉劝诸位,万事不可求极,怨仇只可求解,凡事退一步想,则不但子孙 受泽,天下万民,亦必同享平乐之福了。” 此言一出,除大娄山少主陆小清金钱刘舟山外,余各感动,面呈现惭容。 洞庭大豪王牛山,更是激动,他一把拉住二豪王泗水五豪王志海,趋前两步,恭身 庄容道:“公子之言,牛山深铭心肺,从今后,洞庭六豪,必然改过向善,重新做人, 公子今后,再若察出牛山兄弟的丝豪劣迹,王牛山必然自刎于公子之前。” 龙渊想不到这一篇话,竟能令顽石点头,心中大喜,忙亦一整颜容,回道:“王兄 肝胆照人,龙渊敬佩之余,愿代洞庭巢湖两地黎民,向王兄拜谢。” 说罢当头一揖,王牛山与其二弟连忙还礼,二豪王泗水又道:“公子高义仁心,天 下同钦,日后公子有暇,盼能莅临洞庭舍下,让泗水兄弟,再多亲近。” 言毕,与王牛山王志海同时一揖,王志海道:“志海等就此别过,他日公子有用我 等之处,但只一纸相召,志海兄弟万死不辞。” 说毕,与赤面蛟,水底虎等人,略打招呼,径自跃入一艘快艇,当先别去。 梁山双梁兄弟见状,亦想要走。 大娄山少主陆小清,心存机诈未除,与金钱刘舟山,同怀毁刃之恨,根本未将龙渊 苦口婆心之言放在心上。 他只是震慑于龙渊武功,不敢发作,一见洞庭众人走去,心知自己这方,已无胜算 把握,眸珠一转,立即双双抱拳,陆小清朗声道:“公子与姑娘今日之赐,在下等常铭 心中,他日有暇,盼两位临大娄山,再请教益吧。” 云慧见他俩顽强不可言喻,芳心颇气,回道:“大娄山鼠蛇同窟,有何可去,少山 主既然这么说,云慧与渊弟弟,有暇必然登临,见识见识。” 陆小清面现狞色,嘿嘿一笑,道:“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陆小清等恭候姑娘 莅临。” 说罢,还不等云慧回答,对刘舟山一施眼色,双双纵入快艇之中,溯江而去。 龙渊目送两人离去,不由摇头叹息。 梁山双梁见大势已去,另一方面,亦被龙渊的一番言词感动,立即随后跃入艇中而 去。 单剑震皖南方直民,目睹龙渊云慧,神功罕世,却偏又心慈面善,并不恃强欺人。 心中大为钦服,不由赞道:“龙公子与姑娘绝艺仁心,诚然令人惭愧,但如今黑道 中人,习性凶残,却未必都能听得进去呢。” 龙渊听道:“话虽如此,但我辈岂可不教而诛。” 云慧接口道:“对那等怙恶不悛之徒,我却不赞成放松呢。俗语说,除恶便是为善, 若是那巨奸之辈,像你这般,一再放松,岂非等如是与虎谋皮。” 那藏在山坡林间的一干人,见这边已经无事,纷纷走过来。 王敬实老板,越众而出,抢步走到龙渊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尘埃,叩头 道:“公子菩萨心肠。” 龙渊知他要说什么,见状忙一把将他拉起,抢先接口笑道:“王老板休要客气,些 许小事,何必挂齿,快请不要放在心上。” 王敬实心知龙渊盖世奇才,行事大异常人,说穿了反而不好,连心恭身答应:“遵 命”,退到一旁,两双眼睛,却一径盯在龙渊脸上,心中暗暗奇怪,他何以如此变化万 千。 另外三剑与一干渔人,纷纷向两人行礼道谢。 龙渊取出数个金元宝,一一赏于渔夫,令他等另购船只,不可将今日之事,传扬出 去。 龙渊遂将行囊取下船来,将船只让与王敬实等人乘坐赴京。 王敬实等人方要谦让,龙渊拉着云慧,道声:“珍重。”径自双双施展轻功,疾如 流星泻雨,沿江奔去,刹时间消失不见。 皖南四剑与王敬实等人,又惊又佩,痴立半晌,方上船直放金陵。 这船人方才开走。山麓树影中,霍的飞坠下一条人影。 落地显出个一身零碎的跛脚化子,不是别人,还是那笑面跛丐。 笑面跛丐在江边凝立有倾,脸上毫无笑容,双眉紧紧皱起,似在思索难题般,自言 自语道:“这龙渊是谁?他怎知我在此地,又怎说昨晚我曾出过手呢?昨晚我没有呀? 这是他捏造?不,他不是那种人,那么,真有另一个和我老跛子一模一样的人物出现, 令人疑为是我老化子?不对,江湖上虽然无奇不有,却怎会有这般巧事。” 笑面跛丐百思不解,显然昨夜上出现在云慧风兰武夷婆婆面前的,真不是他。 他跛脚一顿,夕影下身化一灰影,沿江向龙渊所去方向追下,看意思,他是想追上 龙渊问个清楚。 笑面跛丐奔了一程,天色已暮,渐渐暗了下来。 他心知龙渊两人轻功佳妙,生平仅见,他自己又耽搁了一些时候,前面两人若是不 停的走,当真不能追上。 他想着突然腹中作响,笑面跛丐游目四眺,西南方不远处,隐隐显出一座镇甸。 他一手拍腹疾驰,一边自言自语的道:“唉!俗语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跛子 隐顿多年,刻苦练功,自以为已达顶峰,那知才一下山,便遇下许多比老跛子强的…… 唉……还是先填肚皮要紧,身外事,管他娘……” 笑面跛丐,数十年前,便名满大江南北,弹指神通,堪称一时无两,为人守正不阿, 除暴扶弱,嫉恶如仇,其后不知何故,突然归隐。 这次重作凭妇,再出江湖,本抱着一翻雄心壮志,那知先遇上云鹤,鹤发童颜,功 力镇压群豪,指上功夫,竟比他高出一筹有奇。 再次遇上云慧龙渊,年纪轻轻一身绝学,竟均达上格青冥之境。 笑面跛丐,虽未与三人交手,行家眼里一看便知,自叹弗如。 那云鹤虽则外不见诸经传,看年纪似已逾八旬之上,有此功力,说不定乃是他数十 年隐修之功,尚还说得过去。 但龙渊与云慧两人,年纪正轻,二十上下,怎的也具有这等奇高的功力? 因此之故,笑面跛丐,不由得豪气顿减,而发出:“身外事,管他娘”的叹息来! 笑面跛丐,一阵疾行,镇甸已近,此际天色入夜,镇街上灯火通明,正是夜市方兴! 他来到一座大酒楼前,迈步进去,抬头一望,楼内高朋满座,闹声嗡嗡,酒香热气, 扑鼻而入,引得他食指大动。 那知他还未找着坐位,店小二却已然赶了过来,上下打量他几眼,挥手赴他道: “去,去,去,爷们现在正忙,没功夫打发你,待会再来吧。” 笑面跛丐,虽则是一身破衫,却从不讨乞过活,此时见小二这付狗眼看人形状,正 一肚子躁烦无处发泄,不由勃然爆发,双睛一瞪,头一扬,哈哈大笑起来! 笑面跛丐生就怪异,怒极而笑,不怒时脸上反无一丝笑意! 小二见他无端大笑,声似巨大的破锣,刺耳惊心,引得人人侧目,吓一大跳,但看 他穿着身材,却又气骂道:“死叫化,鬼叫鬼叫,再不走爷们可不客气了。” 笑面跛丐闻言,笑容未收,笑声却生像被利刃生生由中间割断一般,霍然打住,怪 眼一闪,精光霍闪,打量那小二片刻,发生刺耳之声,道:“狗东西门缝看人,老跛子 先毙了你。” 说话间,右手一举,正要虚空点下。 霍闻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朗笑音,道:“前辈既然游戏风尘,何必与这不开眼的 小人一般见识。” 笑面跛丐闻言惊觉,缓缓收手转身,只见相距四五张桌面,靠窗一张方桌上,坐着 一双中年男女,文文秀秀,入目于人以清奇之感,那相劝之言,便是那男人所发。 那男人一见跛丐回头,起身拱手为礼,语气一顿,便道:“前辈不厌弃在下夫妇凡 夫俗子,敬请赏光,让在下等小作东主如何?” 小二目睹笑面跛丐眼现异光煞笑,十分怕人,只在暗暗后悔,及闻所言,更吓得要 死。 此际有人出言解围,早已一溜烟跑到后面去了。 柜上账房见识多广,经验丰富,怕真的闹出人命,连忙赶过去,恭腰赔笑,对笑面 跛丐道:“大人不记小人过,老爷何必与小二混账一般见识,那位爷说的对,您老就请 过去坐坐吧。” 笑面跛丐早惊觉自己不该将气闷出在无知的小二头上,一听账房这话,鼻中“哼” 了一声,便一跛一拐的走近那一对夫妇桌前,冷然道:“阁下忠语省人,老跛子得免造 孽,诚然心感,但不知贤夫妇高姓大名?” 那夫妇均起身客气让座,那男人笑道:“在下龙凌云,此乃内子慧娘。” 言罢一顿,转问道:“前辈想必是名动天下的笑面跛丐吧。” 笑面跛丐目孕喜意,暗暗打量这一对夫妻,初见那花凌云,青绸儒衫,颔下留有五 寸短须,肤白貌秀,尤其是一对圆大的黑眼,闪射智慧之光,显示着他必是正直无私, 通达饱学之士,但却又不显一丝具有内功修为之色。 至于那龙氏慧娘,青缎衣衫,青丝如云,可异的肤白鼻高,目呈现蔚蓝,虽则娇弱, 深具徐娘风韵,端壮娴静,蓝眸中却显出一分羞涩,一分喜悦,与二分英爽无畏之气。 笑面跛丐不由暗暗诧异,自忖:“这龙凌云文采风流,分明是拓落秀士,并非江湖 人物,却怎的一眼便知我老跛子之名呢?” 想着,面目冷然,口中却发出破锣般声音,道:“笑面跛丐正是区区老跛子之名, 阁下读书学子,怎会得知。” 此言一出,那龙氏慧娘,嗤的一笑,其声轻脆,如珠落玉盘一般悦耳,但笑声方出, 旋被她尽力忍下,以袖掩口,连一嘴碎玉细齿,与颊上两酒窝,也遮了起来。 笑面跛丐只当她见笑自己掉文,自称“区区”之故。 实在他不知,对方之笑,却还含有他称那龙凌云“读书学子”四字。 龙凌云道:“前辈大名震动湖海,在下虽是一个寒儒,却也曾听人道及前辈的英雄 事迹,平日里坐困书城,常自恨无缘得识天下俊彦,不料想今日得睹前辈真面,诚是快 慰平生也。” 说着,店小二已然送上酒菜,龙凌云,复又加点了几味熏鸡烧鹅之类,遂即举杯, 向笑面跛丐邀饮。 笑面跛丐信以为真,客套几句,端杯浮一大白道:“阁下尊夫人骨格清奇,诚应是 我辈中人,只可惜年事已长,学剑已迟,诚然令人惋叹。” 龙凌云微微一笑,轻尝杯酒,徐徐应道:“道是江湖风险多,何如书中逍遥游,前 辈叱咤风云,虽令在下羡慕,若以在下而论,却觉得不如寄傲山林,来得清闲自在呢。” 笑面跛丐长叹一声,咕咕连饮了两口闷酒,双眉紧皱说:“阁下之言,亦是亦非, 是是非非,自古便无定论,但以我老跛子来讲,无生我才,必有一用,才大治国,才少 安家,或为生民解除疾厄,或为世间铲除不平,否则,若阁下者,人人啸傲林下,不问 他人生死,则天下岂不任那魔鬼横行,小人邪辈得志了吗?” 笑面跛丐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语气一转,继道:“不过,自来江湖之上,风 险特多,无论是何等英豪,到头来多半脱不去刀头溅血,惨遭横死。而所谓名门大派, 亦不乏挂羊头卖狗肉,而生无耻之士。” 笑面跛丐,神色凄然,低头抓过酒壶,狂饮烧酒,片刻功夫,便将那一壶斤半烧酒 吃完,击筷高呼:“酒来”。 对面龙凌云与他夫人,诧异笑面跛丐,何以这般失常,对望一眼,却各又默不出声, 静静的吃食观变。 刹时间店家又送来一壶,笑面跛丐,举壶牛饮,饮完再要,如此反反覆覆,等龙凌 云夫妻吃饱,他已然连尽十壶,醉态可掬了。 笑面跛丐才抬头,一见龙凌云夫妇吃完方似惊觉自己失态,咧嘴长叹一声,双手齐 施,抓起盘中黛鸡,一阵猛吃,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食物收抬干净。 最后掏出一条罗帕,小心将手嘴抹净,晃着站起来,一拍肚皮,道:“饱了,老了, 不中用了……” 龙凌云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笑而跛丐道:“如今天已入夜,前辈如无固定 去处,何不与在下等投店安寝。” 笑面跛丐醉眼相看,上下打量龙凌云,若似未曾相识,半晌方自“哦”了一声,道: “阁下虽是个读书文人,却具有我辈性情。可惜呀!可喜!想我老跛子,一生孤苦,往 年虽结交一位好友,却不料他竟然惨遭小人暗害,老跛子埋首深山,痛心疾首,自份此 生再无良友,不意今竟得见阁下,深对吾思。可喜啊!可惜!” 龙凌云与他夫人,对视相望,均不知笑面跛丐,意中所指可惜者为何,可喜者又是 为何。 不过,他见笑而跛丐并无拒绝之意,立刻举手揖让,道一声:“请。” 笑面跛丐摇摇晃晃,一跛一拐的走出店去,龙凌云夫妻随后而行,不多时来至一座 “安居客栈”之前。 龙凌云想是住在此地,道:“有请”,当前入店。 店小二见,恭敬相迎,点灯举火,将三人直送到后园上房。 龙凌云将笑面跛丐让入室内,才吩咐店家,另开一个单间。 店家答应着,先送上香茗面水,龙凌云三人,一一梳洗。 别看笑面跛丐,一身化子破衣,却似有种洁癖,只见他洗手洗面,小心翼翼,洗了 又洗,末了在腋下百补袋内,掏出面布,细心擦抹,却不用店中手巾。 龙凌云夫妇暗中称怪,一时落座。 笑面跛丐尚未待龙凌云夫妻开口便骤然问道:“阁下适才在酒楼临窗而坐,可曾望 见一双异样俊美的男女路过?” 接着他又将两人形容一番。 龙氏慧娘,垂目端坐下首,上唇咬在玉齿之间,颊上酒窝时现,似在极力忍笑。 龙凌云眼帘下垂,勉强摇头,轻答:“不曾。” 笑而跛丐一生见多经广,此际若未被酒醉,可必能看出龙凌云所答非实。 只是他一者多饮了几杯,二者心中感系丛生,腼怀往事,自悲老大,便将这一对夫 妻的异处忽略过去。 龙凌云半晌不见笑面跛丐言语,忍不住抬眼一看,只见他双目凝神,喃喃自语,却 听不出有何声音。 不由心中奇怪,问道:“前辈找这一双男女,所为何事,在下可得闻听?” 笑面跛丐“啊”了一声,收回外驰心神,扫了龙凌云一眼长叹道:“其实也无什么 大事,只是老跛子下午曾在江边,目见这一双璧人,施展绝艺,镇住群盗。那男的自称 龙渊,言及昨夜老跛子曾在皖境出现,这话在别人听来,或谓可信,但老跛子自忖昨夜 宿在‘当涂’,便是梦游,也不会跑出很远,故此才想追上那龙渊问问清楚,到底是他 故意编造,还是真见过与老跛子一模一样的怪人。” 龙氏慧娘“嗤”的脆笑出声,蓝眸电般扫过龙凌云面上,龙凌云面色微红,朱唇嚅 嚅欲动,似想开口,笑面跛丐语气一挫,双目凝望门外,却又缓缓的道:“还有一点, 那自称云慧的女娃娃,一身轻功掌法,怪异罕见,不类中土各大派中所传,但是老跛子 却觉得十分眼熟,似在何时见过一般……” 他语声渐低,似在一心追忆往事,最后竟然停了下来。 龙凌云夫妻,一闻他“十分眼熟”之言,各似一震,尤其是慧娘,一双蓝眸霍闪出 湛湛精光,凝注在笑面跛丐面上,两道秀目,紧皱微挑,竟还隐含煞气,唇角亦自微抖, 表示着她正十分激动。” 只是这表情,精光与煞气,一显即隐,笑面跛丐一意苦思,并未发现。 室内一时隐入沉寂,三人的呼吸之声,隐隐可闻。 蓦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笑面跛丐一掌打在自己的脑袋上,“叭”的一声,清脆可 闻,显然这一下十分不轻。 龙凌云与慧娘吓了一跳,正在猜他何意。 笑面跛丐霍然抱头大哭起来。 那哭声,低沉沙哑,若似猿啼兽泣,虽则十分刺耳,也至为感人。 龙凌云夫妇不知就里,不由被他哭得不知所措,龙凌云搓着双掌,“咳”了两下, 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时望着慧娘,暗乞主意。 慧娘螓首微摇,示意不可妄动,蓝眸凝住,默想心事。 好半晌,笑面跛丐哭声稍缓,龙氏慧娘忽然开口,轻启朱唇,莺声仄仄的劝道: “前辈何事伤心?请说予愚夫妇知道,愚夫妇虽然无能,却愿为前辈分担一二呢。” 笑面跛丐哭了一阵,心中伤痛稍减,闻言止声掏出面布抹着脸上泪痕,睁着一对红 肿的眼睛,凝视二人,半晌方才叹息一声,道:“贤夫妇盛意,老跛子心感无已,只是 这等事类多牵连,贤夫妇局外之人,还是不知的好。” 龙氏慧娘宛然一笑,缓缓道:“前辈既不愿说,愚夫妇自也不便过问,不过晚到已 猜着一二,但不知是也不是?” 龙凌云双睛一垂一闪,“哦”了一声。笑面跛丐却忍不住急急追问道:“夫人你猜 着什么?且请说来听听?” 龙凌云夫妇见他一付迫不急待之状,十分好笑,不由心中同起一念:“这老人倒还 有一份天真好奇呢。” 慧娘望了乃夫一眼,缓声悄语道:“晚辈既然发现那云慧姑娘,所施的轻功掌法十 分眼熟,而又不类中原各派所传,则必然许多年前,前辈曾在一海外异人身上见过,那 云慧想必是那异人弟子,传得那一身绝学,至于那异人,想必已然故世,生前与前辈有 过一段不浅交情,因之前辈一时想起,便不由悲从中来,为故人仙逝而泣了。” 笑面跛丐闻言,讶而且佩,待她说完,霍然站起来拱手一揖,道:“夫人天纵之资, 观察入微,诚令老跛子敬佩无已,但老跛子尚在一事不明,尚请夫人指正。” 慧娘连忙还礼让座,道:“晚辈只不过稍明事理,怎敢当前辈盛誉。” 笑面跛丐落座,又道:“想人生百年,竟不免于一死,老跛子虽然缅怀故友,何致 失态痛放悲声。” 慧娘接口道:“前辈是说,令故友为人所害,死得凄惨?” 笑面跛丐,霍然仰天长笑,“哈哈”之声,直似闷雷般荡起回音,屋瓦簌簌,灰尘 飘落,经久不息。 笑毕面色霍又一寒,对龙氏夫妇连连点头,道:“好,好,老跛丐子今日得遇着两 位,真可说得逢知音。夫人所言不差,我老跛子那位唯一故友,正是三十年独步武林, 后来惨遭那自命不凡的七大掌门,联手杀害的盖世奇人啊……” 此言一出,笑面跛丐神色十分激动。 却不料,那龙氏慧娘,更加有异。 只见她翩然立起,箭般扑到笑面跛丐面前,尚未等跛丐弄清,她已然双膝跪侄,凄 声颤抖,叫道:“前辈请恕侄女欺瞒之罪,侄女便是你那故友,孤独客唯一传人,也正 是前辈追寻的云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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