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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情相系 蔑群雄如土


  小酒铺中,一束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燕飞萍脸上,然而,他眼中却仿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片刻之后,他强定心神,又叫了两声:“仪儿”,自己听得声音嘶哑欲裂,好似哭泣一般,却不见四下有一丝回应,不由得如坠冰窖,全身都凉了。眼前浮现出一幕家破人亡的惨景,他心中悲苦万状,忽地仰天狂吼道:“天啊!我燕飞萍六年来洗手江湖,退隐市井,又犯到你哪一处天条了?竟以如此恶果待我?天哪,你到底还有没有公道?”
  说著说著,他双目泛起一片血红,神情如疯似狂,双掌猛地推出,击在身侧的屋墙上。他自来便性情激烈,此时悲怒交加,把所有的怨愤贯注在双掌之上,这一击实是毕生功力所聚,势同排山倒海,威猛无俦,一堵砖墙焉能禁受得住?只听轰的一声巨听响,石碎沙飞,半堵墙顿时被击得瘫塌,掌力往上波及,连同主梁一章 震断。屋顶上的瓦片也格格乱响,白灰纷落,眼看这间小屋便要塌倒。
  燕飞萍一击之后,心火得以发泄,悲痛之情稍减,抬头见这间小屋摇摇欲塌,急忙上前抱起小初,纵身跃进出屋门,回到小酒铺的外堂之中。
  哪知,就在他抱起小初的一刹那,忽觉掌心一凉,一股寒气由小初的身体中传来,宛若抱著一块寒冰相似。燕飞萍大吃了一惊,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一怔本来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他神情恍惚,却如经历了一段极长的时刻,急忙将小初轻轻搂在怀中,伸出右掌,抵在她背心的“灵台穴”上,鼓荡自己丹田中的氤氲紫气,自腹至臂,自臂及掌,传入小初体内。
  以燕飞萍此时的功力,将氤氲紫气发将出来,可力透玄关重穴,便是新断气之人也能还魂片刻。这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小初“嘤”的一声轻哼,身子微微一颤,但她只动了这么一下,又不动了。燕飞萍又喜又怕,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只觉呼吸若有若无,极是微弱,再去搭她脉搏,也是跳动极慢,看来随时都可能断气。
  燕飞萍忍不住鼻尖一酸,热泪在眼眶中来回滚动,颤声道:“小初,小初,你别死,我说什么也要救活你,我一定要救活你!”心中却知小初受伤极重,眼下唯有先令她保住一口气,暂得不死,再图别法挽救,因此源源不断地以真气输入她体内,片刻之后,头上便冒出丝丝白气,已是全力而为。
  不知过去时多少时间,小初脉搏渐强,呼吸也须畅起来。燕飞萍见她一时不致便死,心下稍慰,一边继续往她体内输送真气,一边轻轻解开她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肩膀,见她嫩生生的肌肤上,清清楚楚的印著一个墨蓝色的五指掌印。
  “啊,又是寒魄掌力!”燕飞萍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叫,第一个反应便是倪八爷赶来出手伤人,随即又摇了摇头,暗自寻思:“看小初中掌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在这之前我与倪八爷在江畔决一死战,他绝无可能分身赶回沔阳。若是他门下的后辈弟子习得这毒掌,到此伤了小初,怎地酒铺掌柜却死在天野刀法之下?何况一旦练成寒魄掌力,便是江湖一流高手,为何一击之下,竟无法令小初当场气绝?”种种疑虑,在燕飞萍的眼前仿佛弥漫起一层黑雾,其中包含著无数叵测与险恶,令人理不出半点头绪。
  这时天色已过正午,屋中极暗、极静,燕飞萍始终抱著小初坐在原处,一直没有移动。他平时头脑极灵,处事决断极快,即使遇到天大的困境,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从未犹豫迟疑过,但今日面对爱妻濒危,女儿失踪,他悲痛已极,一时痴痴呆呆,浑浑噩噩,倒似是失心湖涂了一般。
  酒铺外面的群豪见燕飞萍进屋后便没了动静,始终不再露面,均各生疑。有几人相觑一眼,上前几步,默默跨过燕飞萍横剑划下的生死界线,走到酒铺门前,探头向里张望。其中一人无意中踩到一根枯枝,发出“□叭”一声轻响。
  这一声响动虽然极轻,燕飞萍却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小初生死未卜。他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见门外有几人鬼头鬼脑地探身张望,登时大怒,左掌一起,抄起一只大酒坛朝大门掷去。
  门外那几人耳听呼的一声,一只大酒坛破空飞出,慌忙往两旁一闪。不料燕飞萍掷出酒坛之后,跟著又一掌凌空拍出,掌力疾吐,便如有一道无形的兵刃,击在酒坛上。顿时□的一声大响,酒坛在半空被震碎,立刻化为千百块碎片,在燕飞萍凌厉之极的掌力推送下,四方激射,仿佛千百道暗器被人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四周那些人躲避不及,纷纷被锋利的瓷片划伤,满脸都是鲜血,无不抱头鼠窜,狼狈万分。
  其他的众人本也逼近门前,但慑于这一掷之威,顿时又向后退了去,唯有喝骂声、惊叫声、警告声乱成一团。
  燕飞萍隐约听到屋外乱声大起,知道群豪又在怒骂自己,心中也不去理会。只是睁大双眼,默默盯著小初肩上的掌印,似乎要从这个掌印之中,寻觅出这中间隐藏的大秘密、大阴谋。
  屋外的群豪吵吵一阵子,便又无声了,只是从门缝窗棂中,隐隐可见人影晃动,不时闪过刀剑映出的寒光,看来群豪已把这家小酒铺牢牢围住。
  燕飞萍此刻心中只有小初一人,于身外凶险,半分也没放在心上。他暗暗思量著种种解索不开的疑团,只是思潮起伏,心乱如麻,怎么也定不下心神。看来一切迷惑,唯有待小初醒后方能清楚。于是,他索性什么也不想了,专心致致为小初输导真气。
  这么连续不断的行功,隔了小半个时辰,小初身子微微一动,轻轻叫了声:“阿痴哥哥。”燕飞萍大喜,加紧行功,却不跟她说话。只觉她的呼吸渐渐温暖,脸颊上也有了一丝血晕,燕飞萍心怕功亏一篑,更加丝毫不停地运送真气。
  又过了一会儿,小初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却散乱无神,有气无力地又叫了两声:“阿痴哥哥,阿痴哥哥。”
  燕飞萍握紧小初的手,将嘴贴近她耳边,轻声道:“小初,我在这里,阿痴哥哥就在你身边。”
  听到燕飞萍的声音,小初精神微微一振,似乎只要他在身边,那便天塌下来也不怕了,低声道:“阿痴哥哥,是你,这……这不是做梦吧?”
  燕飞萍俯下头去,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道:“不是做梦,我不是抱著你么?”
  小初舒了一口气,她体内寒毒流窜,方才昏迷时还不觉痛,这时神志清醒,只觉五脏六腑都似乎被冻住一般,拉著燕飞萍的手,说道:“我……我……”浑身颤抖不已,再也说不下去了。
  燕飞萍见她这般情状,心痛难熬,恨不得代受其苦,道:“什么都别说,你快闭上了眼,安安静静地躺著。”
  过了一会儿,小初缓过一口气,道:“阿痴哥哥,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燕飞萍忙道:“傻孩子,瞎说些什么?这伤静养几天,也就好了。”
  小初摇了摇头,道:“你别瞒我,我自己知道,我冷,好冷!身子轻飘飘的,半点力气也没有。”
  燕飞萍双臂微收,将她搂得更紧了,道:“受了掌伤都是这样,你别胡思乱想,有我在,总有法子治好你的伤。”
  小初却从燕飞萍的神色间看出自己伤得实在不轻,她叹了一口气,把头贴紧燕飞萍的胸口,轻轻地说:“这是天意,咱们能有什么法子?阿痴哥哥,你来了就好,我只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燕飞萍道:“你放心,这一辈子我永远不离开你,便是天涯海角,阿痴哥哥始终与小初相依相伴。”说著说著,心中阵悲不自胜,眼里已是泪光盈然。
  小初无声地一笑,眼中却缓缓流下两行清泪,轻声道:“这些年来,咱们有缘共渡,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我实在感激苍天待我不薄。现在就算死了,有你在我身边,心里……心里也很快活……”
  燕飞萍急道:“说什么死字?我不让你死!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你……你……你……”他一连说了三个你字,声音颤抖,竟无法再说下去。
  小初见他大声急喝,关切之情实是深至,心中好生难过,低低地说:“我又何尝想离开你而去?可咱们命苦。日后只剩你一个人孤单寂寞,如何排遣?还有仪儿,这孩子孤苦伶仃,没人陪伴……”说到这里,忽地记起仪儿不在身边,忙道:“仪儿呢?阿痴哥哥,仪儿在哪?叫她快来。”
  燕飞萍眼见她命在须臾,倘若直言相告,只怕震动心旌,于她的身体大大有害,但若不说,又怎生想个托辞搪塞?一时心乱如麻,讷讷地不知如何开口。
  小初本甚聪明,一见燕飞萍迟疑未语,便知仪儿定出不测,她爱女心切,哭道:“仪儿怎么啦?她……她……”一语未落,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燕飞萍一见大惊失色,怕她急逆行,断了气息,急忙手指连伸,点了小初身上的十八处大穴,为她护住心脉。同时不住催动内力,将真气贯入她体内。
  这般以真气续命,实是大耗内力,而且屋外强敌虎视眈眈,情形极为凶险。燕飞萍亦知小初活命之望微乎其微,却不肯就此罢手,只是想:“我就算累得筋疲力尽,真气内力全部耗竭,也要支持到底。”至于自己的处境凶险,却丝毫没放在心上。
  不到一盏茶时分,忽听小初幽幽地一声轻哼,道:“我不想死,阿痴哥哥……我不想死,咱们在一起,别抛下我……别……”声音甚是凄凉。
  燕飞萍忙道:“对啊,你不会死的,咱们两人在一起,要活很多很多年。你现下还觉得冷不冷?”
  小初不答,她方才这几句话只是昏迷中的呓语。
  燕飞萍伸手在她额上一摸,但觉冰冷刺手。他又是伤心,又是忧急,闭目一声长叹,喃喃道:“小初,我已尽力而为,倘若老天容不得咱们团聚,你也别怕,黄泉路上有阿痴哥哥倍你便是。”
  话声中,小初悠候转醒,慢慢仰起身来,她记挂爱女,忍不住心头一酸,颤声道:“这可怎么办?”
  燕飞萍道:“什么怎么办?”
  小初望了他一眼,目光流露出哀苦乞怜的神色,流泪道:“仪儿这孩子命脉中多难,跟随咱们含辛茹苦不说,现在落得别人手中,不知又会受多少苦。可怜凤柔姐把孩子托付给咱们,仪儿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我如何对得起她九泉之下的母亲。”
  燕飞萍听她说得可怜,安慰她道:“你别担心,仪儿只是一个小孩子,那伙人掳了她去,无非是冲我来的,料想不会难为她。”他话是这么说,但想到爱女此时落在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江湖汉子掌中,正在忍受极大的的惊吓与苦楚,心中也是不胜悲愤怜惜。
  小初双眼垂泪,怔怔地望著前方,面色木然,似乎对燕飞萍所说的话全未听进去,神情十分古怪。
  燕飞萍只道她心疼女儿,以至有些神不守舍,当下柔声又道:“仪儿跟随咱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险,却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可见这孩子命硬,此次定然也能逢凶化吉。小初,你安心养伤要紧,待你痊愈之后,我自有办法将仪儿救回。”
  小初却睁大双眼,眼中却茫然无神,颤声道:“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瞧不见啦!”
  燕飞萍吃了一惊,忙道:“你的眼睛怎么啦?”
  小初只觉得双眼麻痒难耐,虽拚命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瞧不见,天地世界,尽变成漆黑一团,突然放声哭道:“我……我的眼睛看不见,我……我瞎了!”
  燕飞萍的心不禁一沉,仔细瞧去,见她双眼神采俱失,瞳孔中仿佛蒙上一层灰蓝色的雾气,便知这是体内阴毒沿血液上行,致使双目失明,倘若任其发展,毒攻入脑,立刻气绝无救。霎时间,绝望、伤心、愤怒、无奈,百感齐至,面对小初憔悴的脸颊,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小初伸手在面前轻轻挥摆,仿佛要驱散眼中的黑雾,却只是徒劳,呻吟道:“好黑……我的眼睛……黑,这屋中好黑!”
  燕飞萍握住她的小手,道:“你眼睛没事,是这家酒铺门窗向西,进不来阳光,原本很黑的。”
  小初黯然道:“你不用瞒我,倘若我眼睛没事,你带我去屋外看一看。”
  燕飞萍道:“屋外有什么了看的?你现下安安静静地躺著,有我在身边倍著,黑些也没什么可怕的。”
  小初却摇头道:“不……我怕黑,你带我到屋外去。”
  燕飞萍知她中毒已深,双目实难复明,却不忍拂她心意,点头道:“好,咱们到屋外去。”说罢站起身,双手将小初横抱在胸前,大步向门外走去。
  时值正午,万里晴空一碧如洗,一轮白日当空直照。
  燕飞萍抱著小初走出酒铺,双足才跨过门槛,顿觉一阵阳光耀目,不自禁微眯了一下双眼。便在这一刻,猛听斜侧里有人低喝一声:“凶徒,躺下吧。”声起处寒光闪动,冷风飒然,一柄长剑从铺门旁破空刺出。偷袭者的心机慎密,早早便藏在门旁,算准了正午阳光照射强烈,燕飞萍从黑屋中走出,必定有一霎间的眼花,正是出手的极佳时机。因此这一剑占尽先机,快捷无伦,不待喝声落下,剑尖已刺到燕飞萍右颈的主脉。
  此刻燕飞萍的心思全放在小初身上,对四下重围的江湖群豪视若无睹,眼见便要伤在剑下。幸亏他体内的氤氲紫气盈流转,宛若实质,对方长剑刺到,撞上了他体内真气,陡然惊觉,一个左拗步,让开剑锋,喝道:“出此辣手的是哪位英雄?”
  那人狞声笑道:“这话你到阴间去问吧。”说话间,抖手一招“玉带横围”,嗤嗤嗤连发三剑,疾刺燕飞萍左、中、右三个方位,这三处都是致命的要害,出剑凌厉狠辣,力求一招毙敌于剑下。
  燕飞萍点了点头,道:“好一招‘玉带横围’,原来是青城派高手。”他顾念怀中的爱妻,不敢移身闪避,生怕牵动小初的伤势。当下凝立不动,左手环抱小初的纤腰,右手挥袖一展,掌力自袖底涌出,衣袖鼓风而前,便如一道顺风的船帆,威势非同小可。
  这一招以柔物施展刚劲,正是无妄神功的精要所在,那人的剑法虽然犀利,内力却远非燕飞萍的对手,长剑与衣袖一碰,便如撞在钢板巨杵之上,呛的一声,剑身陡然弯曲,剑柄反弹,震得他虎口开裂,长剑拿捏不住,脱手而出。
  燕飞萍手臂一长,已夺下长剑,反手将剑尖抵在那人的咽喉,冷喝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此时燕飞萍只须将剑轻轻一推,立刻便叫那人喉断气绝。四周群豪虽不乏当世高手,却已不及相救,有的闭了眼睛不忍再看,有的便待一拥而上为他报仇。
  哪知那人的胆气却颇为硬朗,要害被制,居然昂头不惧,双眼紧盯著剑锷,铁青著脸一言不发。
  燕飞萍沿他的目光望去,见剑身上刻著十六个字:青城弟子,莫不尊从,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知道这是青城派开山祖师灵羽真人的遗训,说道:“燕某惹了你青城派什么事了,竟下毒手害我?”
  那人斜眼一瞥燕飞萍,道:“阁下为害江湖多年,我辈正道之士行侠仗义,除妖灭魔,责无旁贷!”
  燕飞萍道:“好一个行侠仗义,责无旁贷!你在背后出手偷袭,这等卑鄙行径,难道便是侠义之士的风范么?”
  那人道:“对付江湖凶徒,只求心有正气,不必计较手段是否正当。这是你恶贯满盈的报应,自作自受,现在后悔也晚了。”
  燕飞萍冷笑道:“燕某做事,快意而为,几时后悔过了?我看你却是命在旦夕,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
  那人朗声道:“青城派弟子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既能夺我之剑,索性连我这条命一并收了去。少时自有天下英雄替我报仇,今日你也难逃一死。”
  燕飞萍冷冷一哼,眼中杀气闪现,沉声说道:“天下谁人不死,死有何惧?燕某掌声下亡魂无数,难道还怕有人找来寻仇?”说著一抬剑,剑尖直抵那人的咽喉,寒光吞吐,映得两人的面色都一片铁青。
  那人只觉一股寒气透过剑锋直逼自己的心腑,他胆子虽豪,当此生死关关头,也不禁心旌狂跳,涩声道:“姓燕的,你出手吧。”他本想交待几句豪壮之言,却不知怎地心头一怯,话音微微颤抖,全无刚勇之气。
  一时,空场上寂静无声,数百道目光都盯在燕飞萍掌中的剑上。
  然而,燕飞萍握剑的手却未刺出,似乎心中有什么事犹豫不决,但见他眼中的杀气渐渐淡去,缓缓将提起的剑垂了下来。
  原来在这一瞬之间,他望了一眼怀中的小初,心中一软,怒意全消,暗道:“若非我昔年结仇太多,小初怎会受此劫难?今日我纵杀尽在场的所有人,也无法换回小初的无恙。唉,又何必多增杀孽!”他想通了这节,,仰天长叹了一声,道:“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放开了手,将长剑还给那人,说道:“你走吧,我不伤你便是。”
  那人死里逃生,呆呆地瞧著燕飞萍,说不出话来,见他将自己长剑递了过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低头一看,见剑身与对方的衣袖撞过之后,竟已变得便如一把曲尺,不禁神气灰败,心想:“罢了,罢了,原来此人武功厉害若斯,要想胜他,那是终身无望了。”他心下羞愧难当,也不多言,接过剑后,便即退下,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去了。
  燕飞萍转回身,望著怀中小初苍白无血的脸颊,不禁深自神伤,知道她受了这般重伤,娇弱之躯,如何抵受得住?心中暗想:“我须得打起精神,叫她欢喜。我心中悲苦,话声中却不可有丝毫显露。”
  于是,他双手抱著小初来到屋檐边默默坐下,让她的头靠著自己胸口,低声道:“小初,咱们已在屋外了,这里阳光暖和,你觉得好些吗?”
  小初睁著灰蒙蒙的眼睛,茫然望著天空,知道自己双目已盲。她一生孤苦,除了与燕飞萍相识相聚的这段时日之外,生平殊少欢愉,这时命当垂危,自己的眼睛却又失明,连心上人最后一眼也无法看到,言念及此,不禁流下泪来。
  泪珠从小初眼中滚落,滴在燕飞萍的衣襟上。他悲不自胜,却强作欢容,说道:“你倦不倦?屋外阳光甚好,你睡一会儿吧!我坐在这里陪著。”
  小初身子一颤,忙道:“不,我不倦,你陪著我,别离开。”她深怕自己伤重,一睡之后便此长眠不醒,与燕飞萍永远不能再见,说道:“我不睡,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燕飞萍道:“好,我陪著你,咱们不睡,你合上眼养养神。”
  小初慢慢合上眼皮,轻声道:“今日就算生离死别,我躺在你怀抱中,那也心满意足了。”她受伤后身心疲乏已极,虽强撑著不睡,却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气息渐渐低微,沉沉睡去。
  燕飞萍怔怔地看著小初脸庞,心中思潮起伏,他独来独往傲啸江湖多年,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但这时面临绝境,彷徨无计,轻轻将小初的身子靠在旁边,自己单膝跪倒在地,默默祈祝祷:“上天垂鉴,我燕飞萍处处在知孽业深重,一切罪则由我一人来担当,但求老天爷慈悲,保佑小初身子痊愈,我宁愿……我宁愿……”为了赎小初一命,他又有什么事不愿做呢?
  他正在虔诚祈祷,忽然对面的群豪往两旁一分,当中走出五个人,一僧、一道、一儒、一丐和一个富商打扮的老者,这五人走到燕飞萍之前三丈远的地方,并排站定,其中那老僧念了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燕施主昔年在江湖中惹下的风波,今日该当有一个了结,老衲等五人受天下豪杰之托,前来向燕施主讨还一个公道。”
  燕飞萍此刻目不转睛地望著小初,心无旁骛,对老僧的话如若罔闻。
  见对方一付置之不理的模样,老僧微微一笑,也还罢了。旁边却恼了那个乞丐,他手拄一根绿竹杖,往地上重重一戳,大声喝道:“姓燕的,峨眉派普善禅师在武林中何等威望,忌容尔等放肆,眼放著老夫洪人龙在此,今日要领教阁下高招。”
  此人身材瘦瘦小小,出言却声若洪钟,震得四周嗡嗡作响。燕飞萍悚然一惊,回过神来,当下站起身,迎前几步,一抱拳,道:“燕某拙荆伤重,女儿失踪,一时心乱,致有失仪,请各位见谅。”
  普善禅师说道:“善哉,善哉!燕施主挂念妻女,如痴如狂,此乃人之常情,原无不是之处。老衲请燕施主再想一想,难道昔年伤在碎心铃下的许许多多人,便无父母妻儿么?”这番话听似中恳,实含机锋。
  燕飞萍听后心乱如麻,无言可答。
  一旁的洪人龙大声冷笑,道:“姓燕的,你昔年欠下的笔笔江湖血债,今日一并清偿,你还有何话说?”
  燕飞萍微一沉吟,道:“燕某对往日的所作所为,自当有一个交待,这一点不劳各位费心提醒。”
  洪人龙中哼了一声,道:“如此甚好,你是自行了断呢?还是要我出手送你一程。”
  燕飞萍道:“我知道各位是想叫燕某血债血偿,其实人活于世,忧苦实多,燕某若能以一腔碧血化解了这些年积下的仇怨,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洪人龙接了一句:“这话说得不错,只怕是口是心非。”
  燕飞萍不理对方的讥讽,继续道:“燕某颈上人头迟早交在各位手中,眼下却有一个不了之情,恳求天下英雄成全。”
  普善禅师说道:“阿弥陀佛!燕施主所求何事,但请直言。”
  燕飞萍斜眸瞥了一眼身侧的小初,长叹一声,道:“各位都已看到,拙荆不幸被人所伤,危在旦夕,倘若不治,燕某也无意留恋人世。只是尚有一个失散的女儿,须当设法寻回,妥为安顿。”
  普善禅师双掌合什,道:“善哉,善哉!燕施主此举无甚不妥之处,不知要天下英雄成全什么?”
  燕飞萍叹道:“江湖寻人,谈何容易。燕某恳请天下英雄假以三个月的时限,到期之后,燕某不论是否找到女儿,必定再回此地,将这条性命交给各位处置。”
  “这……这……这……”普善禅师未料燕飞萍所求竟是这么一件事,不禁白眉微皱,一时犹豫不定。
  燕飞萍深施一礼,又道:“燕某的生死微不足惜,只是小女落于他人之手,燕某一死,她小小性命定然不保。因此恳求各位高抬贵手,只当为挽救一个小孩子活命,容燕某再多活三个月。”
  普善禅师沉吟片刻,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燕施主所求乃出于舔犊深情,老衲原应网开一面。不过……”他望了望四周,道:“老衲虽被推举主持今日这事,却非一人做得了主,还须请其它各位同道表明意思,再请天下英雄定度。”
  他话音一落,身旁的洪人龙当即冷声道:“普善禅师乃有道高僧,怎能相信凶徒的鬼话?当真迂得厉害!此人三个月后若能回到这里送死,可真是异想天开之至了。”
  此人火爆的脾气,心里怎么想,口中便喝了出来,不单一口拒绝了燕飞萍的恳求,连普善禅师也刺了一下。
  普善禅师心地仁厚,也不与他计较,低念了一声佛号,往后退了两步,低垂眼帘,不再言语。
  洪人龙却大步跨上前,扬声道:“姓燕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便叫你遭好杀之报。你说我们倚多为胜也好,不讲武林规矩也好,总之今日你想全身而退,那是休想。”
  燕飞萍摇了摇头,道:“燕某不求脱生,只求多活三个月,了却一桩心愿,阁下又何必紧逼不舍?”
  洪人龙冷笑道:“谁信你的鬼话?”
  燕飞萍双眉一挑,怒气上冲,道:“不错,燕某昔年行事偏激,开罪过不少江湖中人。只是,燕某向来一诺千金,决无更改。今日当著天下英雄之面,可有哪一位能说出燕某干过背信毁诺之事?”
  群豪尽皆黯然。
  洪人龙勃然变色,厉声喝道:“姓燕的,你说够了没有?老实告诉你,今日你纵是说出一个天来,也没有人肯放过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燕飞萍道:“阁下的意思,今日只有死战一途了?”
  洪人龙道:“不错,江湖中人人畏惧你,我洪人龙却是不服,今日便以掌中竹杖,领教阁下高招。”
  燕飞萍听对方言语之中,颇为无礼,不由得血气上撞,斜眼瞧著他,心道:“凭你这付身手,也敢口出狂言?今日若能拦得住我,燕某不用你动手,在你面前横剑自刎。”话到口边,转念一想:“不可。倘若我一出手,势必引发一场混战,再不能化解。小初重伤在身,我纵杀出重围,却无法再照料她,这无异将她送上绝路。今日之计,唯有忍耐到底,且看事态如何发展。”他想到这里,怒意稍敛,道:“阁下身为丐帮刑堂九袋长老,位高辈尊,一手‘破风神打三十六杖’更是驰名江湖的绝技,素为燕某仰慕。”
  洪人龙虽对燕飞萍颇为憎恨,但听到称赞之言,毕竟心中十分受用,脸上却作出一付满不在乎的神情,冷冷说道:“阁下见闻倒广博得很。”
  燕飞萍微微一笑,道:“今日欲留下燕某人头的高手,又何止洪长老一人?峨眉派的普善禅师,佛学、武学均名重于世,十数年来虽不曾与人动过手,然而一路‘菩提千叶掌’想必已练至九重境界。”
  普善禅师合掌说道:“善哉,善哉!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方为法旨,至于武学一道,原为末节,何足挂齿?”
  燕飞萍道:“禅师心中有佛,世事皆空,只怕旁人未必这般想。”他转身又向其余三人道:“玉灵道长,你雄居东昆仑三四十年,一手‘天鹰回风剑’取尽天下攻势之凌厉,这些年中,定然又创出不少新招。”
  玉灵道长哼了一声,道:“燕先生往贫道脸上贴金,贫道可担当不起。”
  燕飞萍又道:“还有这位陕南名宿何先生,掌中一柄折扇,暗合‘铁笔花枪大九式’的武功路子,点穴打穴出神入化,威名声望,那是不必说了。至于安泰钱庄的卢四掌柜,虽身在市井,但一把铜算盘乃是江湖罕见的厅门兵器,犹以一百零五枚算珠射出的‘满天花雨’,无人能挡,连蜀中唐门弟子也颇叹不如。”
  五人听他言语中将自己捧得甚高,心下无不暗觉得意,同时见他对自己的武功路术了如指掌,也不由佩服他见识广博,喜悦之余又添了几分小心。
  燕飞萍接著说道:“请恕燕某直言,各位武功虽然高绝,若是单打独斗甚或以一敌二,燕某决不畏惧,只怕还占著七八分赢面。但五位齐上,燕某便绝非敌手,这其中厉害,各位自然比燕某更加明白。”
  这番话一说出口,五位高手相觑一望,均知燕飞萍所言不假,以五敌一,他非败不可,但自己几人在江湖中素有威信,今日若联手合攻对方一人,纵能击毙此人,未免于声望大有损害。
  沉默片刻之后,玉灵道长冷冷说道:“这厮作恶多端,灭恶除害,乃我辈侠义道的大节。名声固然要紧,但现今两者不能得兼,当取大者。”
  洪人龙接口道:“不错,我等受天下英雄重托,名声乃身外之物,此刻应以大局为重,必诛此獠。”
  等他们说完后,燕飞萍仰天一笑,道:“好一个大局为重,好一个必诛此獠,只怕燕某还不至此命短。今日战不胜又如何?咱们来日方长,燕某若要全身而退,料各位未必能拦阻得住。”
  洪人龙狞声道:“我们这里数百之众,看你往哪儿逃命?嘿嘿,即使拦你不住,要杀你老婆,却也不难。”
  普善禅师道:“阿弥陀佛,杀人可使不得。”
  燕飞萍双目一瞪,喝道:“洪长老,你也是江湖长辈,为难一个重伤弱女,良心何在?不怕遭天报么?”
  洪人龙也喝道:“若有天理,你便第一个应遭雷劈才对。嘿,何况对付奸恶之徒,本不必用英雄豪杰的行径,这叫做恶有恶报,全是你咎由自取。”
  燕飞萍怒道:“姓洪的,你敢把这话再说一遍?”
  洪人龙脸上杀气横生,将掌中竹杖往地上一戳,震碎足下三块方砖,劲道甚是惊人。他大声喝道:“今日除恶务尽,凡与你有半分牵连者,洪某杖下决不轻饶。”
  随著喝声,四名高手同时掣出掌中兵刃,向前逼近三步。只有普善禅师微一犹豫,但最终也走上两步,跟在那四人身后。
  顿时,一股无形的杀气狂涌而出,将燕飞萍裹在中心。
  燕飞萍退后一步,守在小初身侧,道:“各位这便动手么?”
  洪人龙一横竹杖,狞笑道:“姓燕的,你认命了吧。”
  然而,燕飞萍却蓦然长笑,朗声道:“各位拦不住燕某,便拿我的家小出气,正道侠义,果然好威风,好杀气!说到这里,他将面色一沉,冷冷道:“不过,燕某奉劝各位一句,天下并非仅燕某一人有眷属,大家同在江湖,别把事做得太绝。”
  燕飞萍双目一翻,道:“燕某听说洪长老的结发夫人,与拙荆一样,也是身无武功,杀起来定然不难。何先生以孝闻名,家有老父、老母在堂。卢四掌柜有个一脉单传的独子。还有这位昆仑派的玉灵道长,家中似乎没有什么亲人,却敬师如父,心爱徒弟也有不少,随便杀他门下几十人,料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一提到各人的眷属,在场的几人无不凛然,情知这魔头绝非危言耸听,只怕真要大动杀性。
  洪人龙心中一急,脱口道:“那些人没什么武功,杀了不算英雄。”
  燕飞萍冷笑道:“在你们眼中,燕某本就是无耻凶徒,也不想做什么英雄。今日便叫你们知道,燕某这几年虽没有在江湖中走动,但锋芒未敛,哪个胆敢惹到我头上,我必叫他一辈子伤心。”
  这番话随风远远传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禁大生怯意,均知此人言下无虚,今日未必能拦得住他,若伤害了他老婆,他必以毒辣手段相报,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只怕个个难逃他的毒手,思之不寒而栗。一时四下里鸦雀无声,人人脸上变色。
  便在这时,一直昏睡的小初忽然翻了一下身,叫道:“阿痴哥哥,你……你到哪里去了?”惊呼一声,坐起身来。
  燕飞萍急忙走过去,俯身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在这儿。”
  小初睡梦间蓦然觉得身上少了依靠,立刻惊醒,发觉燕飞萍原来便在身旁,并未离去,心中大是喜慰。
  燕飞萍低声道:“你别害怕,我就在一旁,永远不离开。便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是寸步不离守在你身边。”
  小初欣慰地笑了笑,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受了多大的惊吓,颤声道:“阿痴哥哥,我……我刚才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好多人拿刀剑来杀咱们,咱们逃也无路可逃,打又打不赢,眼看就要被杀死。我心中一吓,便醒了。”
  燕飞萍心中一叹,暗道:“幸亏小初双目失明,否则睁眼一看,便知现在的处境,未必强于这场恶梦。”
  他不愿让小初知道此刻的困境,用手轻轻抚摸她头发,道:“恶梦醒了,一切都会好的,这里有我在,没人能伤害到你。”
  小初喃喃道:“对,有你在,没人能伤害到我。”说著说著,忽地哽咽了,泪水缓缓溢满眼眶。
  燕飞萍忙道:“怎么啦?你……你身上哪儿不舒服?”
  小初摇了摇头,含泪道:“你以为我不明白吗?这场恶梦睡著醒著都一样。这么多的人要害咱们。阿痴哥哥,这回咱们是闯不过去了,对不对?”
  燕飞萍涩然道:“你知道了么?”
  小初道:“我眼睛看不见,可耳朵能听到,心里也不糊涂。我觉得出,这儿的杀气比以往哪一次都重,都凌厉。阿痴哥哥,你的本领高强,倘若不是为我,天大的困境也挡不住你,这次求求你,别顾我了,你一个人快走,走得远远的。”
  燕飞萍皱眉道:“小初,看你都胡说什么,这里的事由我料理,你别管。”
  小初道:“阿痴哥哥,小初这回不是胡说。这些天来,咱们出生入死,若非有你照顾,我早已命去黄泉。阿痴哥哥,你……你给我的太多太多,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还总是拖累你。这次……就当是小初也为你做一件事吧,求求你,别再管我了。”
  燕飞萍又是怜伤,又是感激,把头埋在小初发间,轻轻吻著她额头,柔声道:“咱们当初说什么来,天上地下,人间黄泉,阿痴哥哥与小初永不分离。”
  小初还想再劝他,但心中激动无比,话到口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情急之下,一口气接不上来,身子软软弯倒,伏在燕飞萍怀中,一动不动了。
  燕飞萍吃了一惊,知道她气息将尽,自己若不将真气送入她体内,不到一个时辰便会气竭而死。但此刻四周强敌虎视眈眈,自己只要伸手助小初续命,环伺在旁的群豪立时兵刃交加,然则若不出手,难道眼睁睁瞧著她断气而死?
  饶是燕飞萍极善应变,这时也束手无策,心想:“事到如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一切听凭天命便是。”将小初轻轻放躺在地上,俯身向她唇上吻去。
  四周群豪一见,面面相觑,颇为尴尬,人人均想:“这狂徒当真肆无忌惮,这种丑态,当在许多人面前,居然也不知收敛,唉……可真是……”人群之中,不少持重长者都扭过头,不屑再看。
  哪知,燕飞萍吻过小初之后,身子并未站直,蓦地一发劲,身子疾弹而出,犹如一溜轻烟,相隔七八丈间,便飘到五位高手之间,五指探出,快如闪电,已抓住洪人龙胸口的“膻中穴”。
  这一下兔起鹘落,实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奇变,眼见燕飞萍正与妻子亲热,哪知他竟飞身去攻击洪人龙,这一招变得太奇太快,不然洪人龙也是江湖有数的高手,若与燕飞萍水相逢相斗,虽然无望取胜,却决不致在一招之间便为他所擒。
  众人“啊”的一声,齐声呼叫。
  燕飞萍一招拿下洪人龙,身不迟疑,双臂一展,将洪人龙朝普善禅师掷去,叫道:“禅师接下了。”
  普善禅师菩萨心肠,一时也未想到其中有什么诡计,忙伸手相接,这么一来,他前胸登时空门大开。
  燕飞萍如影随形,猛地欺进,左手抢过洪人龙的身体,往回一带,右手一指戳出,正中普善禅师心口。
  普善禅师功力高深,若是换了旁人,虽然点中他的要害,也闭不了他的穴道,但燕飞萍这一指贯注了无妄神功,劲道非同寻常。普善禅师只觉全身一麻,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双腿一软,缓缓倒地。
  这一刻,陕南名宿何先生与玉灵道长双双跃起,犹似飞鸟般扑到,一挥折扇,一挺长剑,直击向燕飞萍背心,这是武学中“围魏救赵”之策,攻敌之不得不救,旨在逼得燕飞萍回手挡架,无暇伤人。
  二人出手极快,但燕飞萍反应更为机敏,听得背后劲风破空,也不回头,反手一抡,已将洪人龙挡在身后,厉声喝道:“不要他的命了么?”
  眼见这一扇一剑就要招呼到洪人龙身上,何先生与玉灵道长又惊又怒,同声骂道:“奸诈无耻。”随即猛一撤臂,硬生生将递出的兵刃收了回来。
  二人身在半空,挥刃击出后再全力回收,纵是绝顶高手,胸腹之间的内力亦必不继。燕飞萍正是算准了这一点,立刻拧身而上,双掌斜抹,骈指如剑,闪电般戳出。
  三条人影一触而分,何先生与玉灵道长各自闷哼一声,胸口重穴被封,兵刃脱手,仰身摔倒。
  眨眼之间,五名高手已被击倒其四,四周观者无不骇然失色。然而燕飞萍这一番急攻,虽是用智使诈,却也使尽了平生之力,否则以这四人赫赫威名,如何能让他一一点中穴道?而且方才为救小初耗力颇剧,此刻接连摧动内劲之后,一口丹田之气竟然转不上来。
  便在这时,蓦地斜侧里人影一闪,跟著劲风呼啸,却是卢四掌柜突然出手,横举掌中铜算盘,一招“怒开天门”,内劲外烁,猛力砸向燕飞萍背脊。
  燕飞萍丹田内气息不顺,虽瞥见卢四掌柜出手偷袭,竟提不起掌来回击,无奈之下,他侧身向前一冲,便让铜算盘击中背心,只是以无妄神功卸去大部份力道,转身冷笑道:“捡现成便宜吗?”
  卢四掌柜偷袭得手,面上却惊骇变色,他在这把铜算盘上曾苦下数十年功夫,一击之力不下千钧,便是一方岩石也能生生震碎。哪知打在燕飞背上,劲力便如投入汪洋大海,登时无影无踪,这是他几十年来从未遇到的事,不禁一怔。
  他这么一迟疑,攻向燕飞萍的招数缓了一缓,高手对招,相差原只一线。燕飞萍得此余暇,深吸一口气,内息畅通,顿时精神大振,轻飘飘拍出一掌,叫道:“姓卢的,该你接我一招了。”
  这一掌神妙无常,原本不易抵挡。卢四掌柜正自神不守舍,焉能与之敌对?他只觉眼前一花,肋下穴道已被点中,哼了一声,也倒在地上。
  群豪围在四周,眼见燕飞萍如此神出鬼没地挫败对手,招法之快,变化之奇,真是生平从所未见,骇然之余,多少也流露出几分叹服之情。
  一时,长街上无人再敢上前叫阵。
  燕飞萍傲然而立,扫了一眼脚下的五名高手,朗声道:“燕某今日伤人,实非所愿,只望各位英雄暂且罢手,燕某保证不伤他们性命。”说著抱拳施了一礼。
  四周群豪见他一抬臂,顿时“啊”的一声惊呼,纷纷向后退开几步,各自凝神戒备,只怕他突然又向自己出手,那将无人能独挡他一招半式。
  燕飞萍见群豪这付模样,不由暗自苦叹一声。众人怎知此刻他脏腑之中,犹似数十把小刀乱攒乱刺,方才卢四掌柜这一击实是非同小可,虽被卸下大半劲道,毕竟还是受了内伤。这时他使尽了力气,才将这几句话说得平平稳稳,没泄半点痛楚之情。
  说罢这些话后,他返身走回小初身畔,扶她在自己怀中,右掌贴紧她背心的“灵台穴”,将真气输入她体内。
  过不多时,小初幽幽转醒,朦胧这中,只觉一股暖融融的热气传入自己身体,登时四肢百骸,处处感到舒服。她微一沉吟,已明白自已垂危数次,都靠这股真气救活,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不安,轻叹了一声,道:“阿痴哥哥,你……你没走……!”
  燕飞萍听小初开口出声,心中一宽,胸口顿时气血翻涌,几乎闭过气去。他受了卢四掌柜的一击之伤,最忌行功发力,这时为小初续气之后,更使伤上加伤,陡然发作,禁不住眼前一黑,吐出一大口鲜血。
  小初感觉燕飞萍掌上真气忽然散乱,即知情状有异,惊呼:“你怎么了?”
  燕飞萍深吸一口气,强将一股涌上喉头的热血压将下去,低声说道:“这时候别关心我,你快躺好了,一点儿也别用力,我给你运气镇伤。”
  小初道:“不!你口中有血气,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受伤了?”她虽命在垂危,却丝毫不顾念自己,定要知道燕飞萍怎会受伤,只因在她心中,对方实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过千倍万倍。
  燕飞萍淡淡一笑,道:“只要咱们在一起,受些伤又算得什么?我流过血的身体不是也能抱著你么?”
  小初凄然道:“可你受了伤,又怎能冲出重围?”
  燕飞萍道:“冲不出去又怎样?天下虽大,我舍你能往哪儿去?”
  小初叹道:“哪里去不得?总胜于陪我在这里等死。”
  燕飞萍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错了。在这世上,没有你,生有何欢?陪著你,死又何惧?”
  听他这么说,小初便闭上了口,知道他对自己情深,定然不肯独自逃生,无论怎么说,决冲淡不了他那烈火一般的性子。于是,她安静地被燕飞萍搂在胸前,贴著他宽广坚实的胸膛,闻到他身上浓烈熟悉的男子气息,如痴如醉,由衷地说:“好吧,既然咱们没多久好活了,你抱紧我,一直到死。”
  燕飞萍道:“好,我抱著你,抱著你,永不放手。”
  刹那间,两人浑然忘记了一切,心中只觉得极大的满足,无比的欢喜,默默相对微笑,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想,生当一刻,还复何求?四周敌人如在此时千刀万剑同时斩下,他们也无忧无惧了。
  一干江湖豪杰虽各擎兵刃,却都是一声不响,呆呆地望著这一对情人。
  这一段时光中,燕飞萍与小初在天下英雄虎视眈眈下缠绵互怜,视数百强敌有如无物,任凭乱刃的寒光耀眼,任凭左右的杀机四伏,他们爱到极处,不但粪土王侯,荣华富贵全然不放在心上,甚至生死大事也视作等闲。此刻漫说是天下英雄尽至,就是山崩海啸,地陷天塌,那又如何?只不过是死而已。比之这刻骨铭心的爱,死又算得什么?
  望著他们这般卿卿我我,旁若无人,四周众人无不为之动容,眼见小初命在垂危,燕飞萍又伤重呕血,群豪惧心尽去,均知这时一拥而上,燕飞萍势必独力难支。但不知为什么,竟谁也不敢向他们动手,只觉他们相互的缠绵爱之中,自然而然有一股凛然之气,有一份无畏的刚勇,令人不敢轻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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