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之中,泰山巍峨,嵩山峥嵘,衡山奇异,恒山清秀,但论到山势险峻纵横,则当推
华山。自古华山一条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从山南坐望崖一路向上走,行至山腰
处,有观日楼一带地势平坦,这威震江湖的华山派即坐落于此。
    虽是山腰,观日楼已位于云海之上,终日云烟雾绕,甚是奇丽。再向山上,则道路更见
崎岖,寻常武夫已甚难攀援而上。再上,则道路几不可辨,山势陡险,望而生怖,山鼠飞鸟
至此而回。恐怕除了少数几个轻功绝顶之人或曾履足,没有人知道那上面到底还有多高,还
有多险。
    华山脚下,却有很大很大的一片村镇。民风质朴善良,世代安居乐业。或许是慑于华山
剑派行侠仗义之名,这一带向来相安善处,匪盗不生。
    这一日清早,天灰蒙蒙的下着小雨,街东口的一家酒馆之中掌柜正在里里外外的招呼客
人。几个过路人在店中稀稀拉拉坐了数桌,一面躲雨一面谈天。
    只听一个胖胖的商贾模样的中年人看着门外的雨忧道,“这雨下了这么些天,怎么也不
见停呢?如此下去,我这批货可要迟了。”
    旁边一个年青一些的汉子接道,“谁又好多少呢?我这些天摊子一直摆不出去,再过几
天,家中可就要见锅底了。”
    正巧赶上掌柜上来添酒,那汉子笑道,“只是便宜了你马掌柜,赶上下雨,天天生意大
好。”
    那马掌柜笑道,“哪里,哪里。全是承了各位常常来捧场。象是贾爷,每次从江南来,
都光顾小店,李爷也是常客。平日承二位的情,让小店能开得下去,今天的酒钱算个八折
吧。”
    那二人脸上都显出笑意。那贾姓商人道,“如此真是多谢了。”那李姓汉子也是连连拱
手,几人客气了一番。商人问道,“马掌柜,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熟不熟悉?”
    马掌柜道,“贾爷想打听谁?但叫是华山脚下的,我十有八九都听说过。”
    贾姓商人道,“掌柜一定知道的,此人是华山剑派门下高人,名叫风清扬。”
    马掌柜哈哈笑道,“风清扬,风清扬,我当然知道。不瞒贾爷,本店每日客人来来往
往,不计其数,在店中闲聊起来,那也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但这几年来,说来说去,就
是数说风清扬的多。你问我可真是问对人了。他小小年纪,怎么闯出这么大的名头?”
    贾姓商人一惊,问道,“你说他小小年纪?我那侄儿也是说他似乎年纪甚轻。可我想华
山派二三十年前,就有‘清’字辈的出来走江湖了,现如今已有不少‘不’字辈的高手。风
清扬年纪再小,也该快四十多了吧?”
    那李姓的汉子在一旁插嘴道,“你侄儿没有亲眼见到风清扬么?”
    贾姓商人道,“见是见到了,只是他来去的太快,我侄儿也没看清楚。”
    马掌柜端起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方道,“你侄儿没有看错,风清扬年纪甚小,今年不
过十七八岁。”
    贾姓商人道,“咦,这可就奇了。那他许多‘不’字辈的师侄,岂不是年岁比他还要长
么?”
    马掌柜笑道,“十二年前,风云雷电中的赵清雷赵道长将风清扬带回华山,原是要收他
为徒的。要是他先收了下来,嘿嘿,今天风清扬就变成风不扬了。谁想到他要先禀明师傅,
结果他师傅也看上了这小孩子。作徒弟的哪儿能跟师傅争徒?结果眼睛一眨,风不扬变成了
风清扬,看好的徒弟就变成了师弟。那年风清扬才六岁,而其它‘清’字辈的师兄们大多已
三四十岁,有的也都已收了徒弟,这可不是有些‘不’字辈的师侄反而比他年长?”
    贾姓商人点头道,“噢,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却听一旁边那李姓汉子插嘴道,“马掌柜的,你讲的大致不错,这华山脚下人人皆有耳
闻,可我却听说赵清雷的师傅要收风清扬为徒实是另有原因。”
    马掌柜在这华山脚下开个酒馆,终日与行行色色人等闲聊,最喜作权威人事,发布消
息。现今听这汉子指谪他说的来由不对,脸上微微一热,不服气道,“那依李爷说,他地环
道长为什么要收风清扬这么一个小孩子为徒呢?”华山剑宗孙之展传孙天平,孙天平传顾地
环,顾地环即为剑宗风云雷电之师,先今华山派掌门。
    那李姓汉子迟疑了一下,略略压低了些声音道,“这其中的原由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
说那风清扬的出身有些来历,似乎他的父母与地环道长有旧。这个小弟也是偶尔听说,至于
他父母姓甚名谁,我就不甚了了。”
    马掌柜兀自不甚相信,道,“不知李爷这消息是从何而来?”
    那李姓汉子还是压低着声音,道,“这就是我刚才多嘴了。不过我也是看诸位都不是武
林中人。。。”说着他停了一停,用眼睛瞟了一眼邻座的一位少年书生。那人十七八岁模
样,长的文文秀秀的,这老半天一直捧着本《论语》读的个兴高采烈,对这边的谈话浑没在
意。
    那贾姓商人催道,“接着讲啊,是武林中人那又如何?”
    李姓汉子犹豫道,“咳,还是别说了吧。那年清雷道长无意中跟我说起此事时,吩咐过
我不要乱说,以免在江湖上起不必要的风波。再说他当时也确没有告诉我风清扬的父母到底
是谁。”
    贾姓商人道,“你刚才乱说也说过了,现在却吞吞吐吐的吊人胃口!”马掌柜也是在一
旁催他快说。李姓汉子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大概,大约是当年赵清雷也没告诉他太多细节。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郑重的说道,“风清扬的父母是武林中人,这是绝没有错
的!”
    三个人闲聊了一阵,眼见门外的雨渐渐小了。
    这时店门口走进来一个小道士,脆声问道,“请问那一位是马掌柜?”
    几人抬眼望去,见个十一二岁的小童,满脸稚气,身材尚小,却穿着一件大大的道袍,
看上去甚是有趣。举止中却自有一番镇定,让人不能轻视。
    马掌柜连忙起座相迎,问道,“在下正是掌柜。小爷请里面坐。”
    那小童摇了摇头,道,“不坐了。我师傅还在等着我呢。师傅说他跟你订好了一坛上好
的‘竹叶’,今日师母有了喜事,让我来取酒。”
    马掌柜道,“噢,原来是宁师傅的高足,我说怎么如此一表人才,行容出众。小师傅怎
么称呼啊?您且稍候,我这就去拿酒去。”
    那小童道,“我姓岳,叫岳不群。”
    马掌柜返身去后屋柜台下面找酒,口中兀自赞道,“好,好,好名字,果然是卓尔不
群。”说话间端出一个坛子,接过岳不群手中的银子,将酒坛递过去。这一坛确是好酒,酒
店中登时飘满了一阵熏香,与在座诸人所饮之酒可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邻座那年轻的读书人适才半天未言一句,此时却从书中抬起了头,问道,“咦?掌柜
的,刚才我进来时分明说要这里最好的酒,你却为何不把此坛卖给我?”
    马掌柜道,“实在是对不住这位爷,不是小店不卖,这坛酒是人家先订下来的,我这里
就这一坛了.”
    那书生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先到此,你就该给我这坛‘竹叶’!”
    马掌柜心中有气,心道,亏你枉读诗书,却在此胡搅蛮缠,才真是岂有此理。但他依然
陪笑道,“这位爷,真是对不住,实在这一坛是华山宁大侠三个月前就来小店订下的。我托
人从云南千里迢迢的带来,就只有这一坛了。”
    那书生哼了一声道,“哼,我先到的,就应该给我。你想用华山派的‘宁’大侠来压人
么?”他‘宁’字说的甚重,颇有讥讽之意。
    旁边岳不群一直未说话,此时听到说起了师傅,拱手道,“这位台爷真是想要,这坛酒
就让给了你吧。”转头又向马掌柜道,“马掌柜,你再另给我一坛普通好酒就是了。”
    那书生奇道,“咦,你不怕你师傅责备么?”
    岳不群昂首道,“师傅一向教我们要礼让为先,他知道了不会责难我的。”直听得一旁
的商人和汉子都点头赞了一声。
    那书生一声冷笑,道,“好一个礼让为先!这么小的年纪,就会来收买人心了,他日那
还得了!”眼见岳不群抱着酒坛向自己桌子走来,偷偷在桌子下面伸出一直脚去。岳不群跟
随师傅学艺已过两年,眼聪目明,远过常人,早就看在眼里,也不与他一般见识,向旁边一
让,绕了过去,仍将酒坛向桌面放去。
    却明明已经绕过了,那书生脚下不知怎么的一搅,岳不群竟然躲不开去。只觉脚下一
绊,立足不稳,向前跌去。那书生一手持书,在他手腕上触了一触,已将酒坛接了过来,口
中笑道,“多谢,多谢。”岳不群却被这一绊一触,重重的摔了出去。这一跤摔的好不疼
痛,一时间抚着脸,怔怔的愣在地上。
    众人这才看明白,这少年书生身怀绝技,是来显本事的。华山派威名显赫,百年来无人
轻视,敢来华山脚下撒野的人,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只见那书生兀自摇头晃脑道,“好酒,好酒。”
    岳不群定了定神,回思那一绊一触,也不甚快,但神鬼莫测,自己实是摸不到半点头
脑,心知这是极高明的武功,自己万万不敌。但他人小心硬,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
土,昂首从容道,“台爷喜欢这坛酒,我华山派自当礼让为先。但若你是恃强抢夺,我也不
能任人欺侮。”
    那书生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孩家聪明的紧,知道我‘酒仙书生’不能以大欺小,
所以在这里硬撑场面。”
    岳不群依然从容道,“晚辈自知不是台爷对手,但这是晚辈入门时间尚短之故,不敢因
此堕了华山派的威名。你还我酒来!”说罢向书生一步一步走去。
    那书生也没想到岳不群小小年纪,竟有这等硬气,一时间无话可说,拍破了酒坛上的泥
封,拎坛过顶,坛口一侧,美酒向瀑布一般直倾而下。他张开嘴,骨嘟骨嘟的全吞在肚中。
在座诸人几时见过此等喝酒之法,俱都愣在当场。岳不群一时间也滞步不前,不知应该如何
是好。
    那酒坛甚大,倒了半天也不见竭止。那书生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不需换气,只骨嘟骨嘟
灌个不停。眼见坛口越倾越斜,片刻之间一整坛酒已全被他吞入口中。
    那书生拍拍微隆的肚子,笑道,“来,你来把酒讨回去呀!”
    岳不群一怔,道,“你既已灌入肚中,我也就不与你讨了。台爷这般争强好胜,晚辈自
知不如。”
    这回轮到那书生一怔,笑道,“好!华山派果然有些门堂。小兄弟,请你带个话给风清
扬。三天后月明之时,让他来此与我比划比划。”
    岳不群摇头道,“风师叔此刻不在华山。”
    那书生皱眉道,“那你告诉他三个月后到岳阳醉仙楼来找我!”
    岳不群道,“华山派不与人枉争胜负,敢问台爷与风师叔。。。”
    那书生渐不耐烦,打断他的话头道,“让你传个话,也有这许多噜唆!你只把话带到就
可以了。”说罢也不等岳不群回答,拎起桌上书本扬长而去。
    岳不群站在当处愣了一刻,向掌柜另要了一坛酒,也匆匆离去。身后隐隐传来那商人的
声音,“。。。,这孩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号人物。”
    岳不群抱了酒坛,一路加紧脚步,不一刻已回到华山。
    迎面一扇大门,门上有匾,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剑气纵横”,笔力雄浑,奔腾欲
出。门前两只石狮,左面一只神态安详,意甚闲暇,右面一只却是张牙舞爪,直要跳下来吃
人一样,两只俱雕的极尽神韵。岳不群想起刚入门时师傅告诉他,当年两个师祖就是看到这
两只石狮而各有启发,从此分争不下。
    过了正门,有东西两排房舍遥遥相对,相隔里许。中间又有会客,练武,议事,藏书诸
厅。只是华山派分宗以来,两宗在东院西院各设了练武之地,是以练武厅反而闲置下来。岳
不群属气宗,所以进得门来直奔华山西院。
    就快走到一间房舍门前,只听见里面师傅笑道,“准是不群这孩子回来了。他人未到,
这酒香先。。。,咦,这酒香不对么?不好,这酒味大大不对!”
    岳不群推门进屋,见房中坐了四人,从右边数来,是剑宗赵清雷,气宗叶清查,气宗霍
清明,最左边一人神色惶急,探头张望,正是师傅宁清帆。
    岳不群一一行礼道,“赵师叔,叶师伯,霍师叔好。师傅,我回来了。”
    宁清帆一付气急败坏的模样,道,“不群,这酒不对吧!这不是上好的竹叶!”
    赵清雷在一旁笑道,“宁师兄,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馋酒。”
    叶清查也笑道,“看你这一付急相,岂是修性有成的高人?我看不群这孩儿虽只十来岁
年纪,论起沉稳厚重已比你这做师傅的要强了。”
    宁清帆也顾不得他二人玩笑,只是连声追问美酒的下落。敢情他嗜酒成性,此时瘾劲大
发,那酒味好坏真成了天下第一重要之事。只是他如此性格,却教出岳不群这样一个沉稳内
向的小徒弟,倒也很是有趣。
    岳不群遂将山下酒店中所遇,一一述来。
    听着听着,在座诸人都渐渐收了笑,霍清明起身走过来,脚在地上比划了一下,问道,
“他的脚法是这样的么?”
    岳不群扬头想了一刻,摇了摇头。
    霍清明又比了一个架式,岳不群仍是摇头,一连变了七八种脚法,只见诸人脸上越来越
是严肃,直变到第九种脚法,岳不群方喜道,“是这一招了!”
    霍清明和叶清查等人互望一眼,眼中俱有惊异之色,慢慢走回座位。
    叶清查转头向赵清雷问道,“师弟,不知风师弟现下武功进境如何?”风清扬数剑宗,
叶清查对他的进境就不大了解。这一问显是问他与这‘酒仙书生’孰强孰弱。
    赵清雷道,“风师弟近来进展甚快,比起他这一脚来,就算不胜,我想自保当无问
题。”言下却是说他也没有什么把握。但叶清查,宁清帆等人目光中却似轻松了不少。
    岳不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称奇,“看来那书生这一脚甚是高明,师傅和师叔
师伯原本竟会以为风小师叔打不过他。”
    只听赵清雷续道,“风师弟每次下山回来,武功均有进展,现下对付这书生应当无虑。
只要这三个月内那酒仙书生不得什么奇遇。。。”
    岳不群忍不住问道,“师傅,那个酒仙书生很厉害么?”
    宁清帆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喝了,道,“你坐下来,师傅慢慢讲给你听。”
    “当今武林之中,能人异士在在皆是。有的威震四方,但也有的隐居山林,与世无争。
这武功强弱,谁都很难比较,那‘天下第一’之名,更是很久无人或提了。你想啊,谁要是
敢自称天下第一,那等于是自找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天天会有不服气的人上来比试.天下之
大,不论你有多强,焉知没有更强的?所以以少林天禅,武当空悲,魔教东方暗江等人武功
之胜,也不敢亲身一试。天禅,空悲或许也还看不起这虚名,那魔教教主却一直是野心勃
勃,久欲独揽武林。现下只是时机未至,不敢枉动罢了。”
    “却也有不少人寄希望于年轻的一代,以图能看出将来武林的走势,于是近来就有了
‘武林四秀,林任风摧’的说法。林任风摧是四个人.林,是福州的林远图,任,是当今魔
教教主之徒任卧薪,摧,是河南八极门的司徒摧,风,那就是你的风师叔了。”
    “其实他们这四人比起天禅空悲等故然远远不如,比起正教魔教的诸高手也是颇有不
及。只是他们四个人均年纪极轻,来日不可限量。”
    “在他们之外,尚有数人极俱潜力,不可轻视,象那魔教教主东方暗江之子东方白,年
方十三,据言武功智谋俱已不让他人。今日这酒仙书生,也是近年来急速窜升的一个青年高
手。想来他是欲挤入这‘武林四秀’之位,特来向你风师叔挑战。”
    岳不群不解问道,“那这酒仙书生,既然不属于武林四秀之列,风师叔就不必怕他
呀。”
    宁清帆叹道,“这武林四秀之名,也不是真正比武得来,焉知未排上之人就输于这些排
上之人?何况,何况风清扬这孩儿。。。”他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收口不言。
    岳不群正自琢磨这何况什么,只听赵清雷插口道,“宁师兄所言甚是,我亦久有此感。
风师弟悟性虽高,进境极快,但毕竟功力尚浅,能挤入这武林四秀实数侥幸,恐怕还是沾了
不少咱们‘清’字辈的光。他出道之后少遇挫折,也是运气使然。四秀中那‘任’和‘摧’
我都没有见过,但年前我在福州与林远图有过一面之缘,那可真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言下之意即是风清扬大大不如了。他与风清扬虽名为师兄弟,实几有师徒之份,宁清帆不好
直说的,他皆能坦言无忌。
    宁清帆向岳不群解释道,“你这些师伯师叔们,几十年来在江湖上行走,真是闯出了好
大的名声。你风师叔才十几岁的年纪,就以清字辈行走江湖,自是得人格外看重。他性子又
喜招惹胡闹,能闯出这么大的名头,实在有些侥幸。论起真实功夫来,他比武林四秀中的其
他三人,恐怕就略有不如了。”
    叶清查,霍清明等人俱点头称是。只听赵清雷道,“待这回风师弟回山,我可要好好劝
他一劝。要保住这武林四秀之名,他还需要狠下一番苦功才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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