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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轩辕公子的剑


  英雄,似乎总是和酒、和漂亮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英雄如果一旦出现的话,酒和女人,就必定不可缺少。
  否则英雄便不完整,英雄甚至还会变成狗熊。
  女人,尤其妩媚多情的女人,风尘中弹琴舞袖,不甘寂寞,最崇敬最喜爱的是英雄,英雄一席豪言壮语,可以令她们柔肠肝断,相思如梦。
  英雄身边的美女像花,像云,像树林一样多。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爱哪一朵艳花,哪一片轻云,或哪一颗细树!
  但英雄的热情似乎更趋向于酒杯里的酒。
  没有银子的英雄一样过着佳人美酒的逍遥生活,别人永远无法杀死他,因为要杀死他的人都已经死在他的剑下。
  英雄永远不会死!
  英雄永远是神奇的!
  女人永远都是可爱诱人的,也是可怕恨人的。
  女人只要一个笑容,就会轻易了解一个男人全部,但永远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完全了解一个女人,她最亲密的朋友如此,床上的偶尔过客也是如此。
  就算你看出她眼神里的语言,你也绝不会想到她下一步的行动。
  她做出来的事,往往令你想上三天三夜,也还是想不到;而当她做过以后,你只有摇头苦笑,苦笑自己的蠢笨,你还以为你已经对她是十分了解。
  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她,和她心里真正在想的事情。
  所以说,如果有一天,你在你的朋友面前,吹嘘你对一个女人十分了解时,这时的你,很可能已经被这个女人所迷惑,所俘虐。
  女人说出的话,就像山间的雾一般迷蒙,你一朝坠入其中,就很难再走出来;当你走出以后,你也是一头雾水,加上满身伤痕累累。女人撒谎仿佛天生比男人高明,她告诉你的明明是谎言,却偏偏还要你去认真遵守。她很快就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甚至是非常重要的一些话,但她却能很清楚记得,你没有给她买回“宝庆堂”的粉红色的胭脂。
  所以又说,没有事的时候,千万别去找女人的麻烦,千万不要轻易去试着──了解一个漂亮的女人的心,否则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
  如果有“两辈子”的话,你还会再后悔一辈子!
  爱情是个很古老,很古老的古老话题,远在人类出现之前,它便出现在动物之间,植物之间,如果一定要追逆源头的话,只好去请教埋藏地底亿万年的上古化石。
  世界上自从有了生命的那一刻起,也就有了一直流传到今的爱情。
  关于爱情的美丽传说,像夜空的星星一样繁多。星光灿烂恒久,但无论多么复杂,多么曲折的爱情,结果无非只有两种:分离、或者结合。人们当然更喜爱听爱情的结合,而伤感于爱情的分离。
  分离是苦,相聚是痛。
  千古年来的爱情,总是在思念和企求中默默渡过,而弹敲指间,蓦然回首,夕阳依山,人如黄花,生命有限,爱情亦有限。
  地久天长!海枯石烂!
  ──不过只是光滑两片嘴唇,尖叫出的一种骗人、和骗自己的谎言罢了!
  这时候,在远处桅子花树底,忽然有一人轻拍手掌,淡淡而又略带傲慢道:“好快的刀法!果然是好快的刀法!”
  随着话音,两名年少英俊的青衣童子从桅子花树下缓步走出,月光拖得他们身影长长的,窄窄的。左边一童子双手捧着一柄四尺七寸长的金色长剑,神情贡敬,悠远,平静而凝重;右边那个童子青衣,白袜,布鞋,手执一根银杖拂尘,满面竟是萧索之色。
  他们仿佛来自遥远的九重天阁,是忽然降临人间的天宫仙童,全身上下不染一尘,没有丝毫人间烟火气息。
  青衣童子缓步行来。
  谁也看不出他们是怎样移动步伐,任扬眉也看不出来,他们双足纹丝不动,青衣无声,然而他们的身体又确确实实是在朝前方徐徐飘动。
  他们竟是用“飘”来走路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里的绝世神功“御气移步”?然而青衣童子不足衣冠之年,仍是两个年轻孩子,又怎么会这种失传已久的古老神功?
  眼前的事实似乎有些离奇了!
  青衣童子一脸萧然,面无表情。
  慕容小雪看得不禁微微惊叹,两个青衣童子生得都是可爱灵巧,清眉秀目,属于典型的江南男孩,但偏偏在两人稚气末退的脸上,却有一股成人才有的深沉与冷漠。
  月色冷漠,冷漠的如同青衣童子的脸色。
  青衣童子立在小小庭院中央,他们的眼神冷漠而茫然,“鬼妖”李曲奇和“人妖”王燕飞的狰狞尸体就躺在他们脚下,但他们仿佛都没有看见,甚至就是眼前的人,他们也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
  这时,晚风不觉又寒冷了一点。
  “血妖”张文社的脸色这时也突然变了,变得竟是无比的恐惧、惊谎。当任扬眉一语道破他的真实身份时,他也没有过这么恐惧惊谎过!
  这世上还有谁能令江湖一代魔王“血手三妖”甘愿俯首称臣,听命是从,如此这样惊恐惧怕呢?
  天上、地下、人间只有一人:轩辕香香!
  也只有在轩辕香香身边,才会有像青衣童子这样身怀绝世神学的童仆。轩辕香香一袭白衣,白衣如雪,头戴紫金王冠,正慢慢地出现在青衣童子的身后。
  他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统治王者,咤哓风云,君临天下,又像是一个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漠不再意,专门寻事挑衅的街头浪少,一双威凛的眼神深处,深藏着放荡狡狎的神色。
  轩辕香香的忽然出现,最为惊讶的是任扬眉。
  任扬眉不认识轩辕香香,但他远远地就感觉到,从轩辕香香身上散发出一股逼人气势,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容侵犯的王者气势。
  任扬眉知道,只有手握重权,掌握别人生死的人的身上,才会有这种独一无二的王候气势。
  “血妖”张文社看到轩辕香香,立即躬腰长揖,惊恐道:“公子!”
  然而轩辕香香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依在窗口边的慕容小雪,自从他一出现,他的目光就一直盯着慕容小雪,从来没有离开过。
  小雪被他的目光看得全身不禁微微抖动,他的目光很奇特,也很可怕。他看着人时,仿佛可以将一个人看穿似的,能够看到别人衣服里面看不到的东西。
  小雪不觉轻轻移动脚步,紧紧贴在任扬眉身后。
  他这时需要任扬眉的保护!
  轩辕香香一步步慢慢走到任扬眉面前,淡淡道:“你就是任扬眉?”
  任扬眉道:“我就是任扬眉。”
  轩辕香香道:“你不认识我?”
  任扬眉道:“我不认识你!”
  轩辕香香道:“但你现在已经认识我了!”
  任扬眉道:“是的!”轩辕香香道:“刚才那一刀似乎是柳虎候‘追命七杀刀’中的第一刀'大地惊天'!”
  任扬眉道:“正是‘大地惊天'。”
  轩辕香香道:“你使得很好,但是却还有一个微小的缺撼!”
  任扬眉道:“哦?”
  轩辕香香道:“我记得柳虎候使这刀时,他的眼睛是从来不睁开的。”
  任扬眉道:“家师的刀法早已达到'刀人合一’的绝顶境界,他根本用不着眼睛再来叛断四边的一草一木。”
  轩辕香香道:“但你却有一点比柳虎候做得好!”
  任扬眉道:“哦!”
  轩辕香香道:“柳虎候一生是从来不会为女人拔刀的。”
  任扬眉道:“谁也不能伤害她!”
  轩辕香香诡笑道:“如果是我了,我要伤害她呢?”
  任扬眉一惊道:“你?”
  轩辕香香慢慢道:“其实,我是想把她带走!”
  他说得很轻淡,就像温软的春风吹过情人的尖尖发梢一样轻淡,但谁也不敢怀疑他的温软的话语里,暗藏着多少阴沉的杀机。
  任扬眉听出他话中暗藏的杀机,无限无穷的可怕杀机。
  任扬眉沉声道:“你不能带走她!”
  轩辕香香似乎有些惊奇,道:“我不能?”
  任扬眉一字一字,道:“是的,你不能,谁也不能,因为她是我的!”
  轩辕香香又笑了笑,道:“如果我一定要把她带走呢?”
  任扬眉冷冷道:“那么,你就会犯法。”
  轩辕香香又笑道:“你会捕我入案?”
  任扬眉道:“我从来不愿意随随便便捉拿一个人,但如果你做了犯法的事情,我就一定会把他擒拿入狱。”他说得很坚定,山一般坚定,铁一样沉重,无论是谁触犯了法律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捕快,正是铁山法律的执行者。
  小雪依靠在任扬眉身后,听他这么说,只觉得自己心中充满了甜密,充满了无限幸福。在任扬眉身边,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有一种女人一生所追求的最大的快乐:一种对男人依赖的安全感。一个男人如果可以给一个女人一份安全感,这个女人对他还会再有什么企求的呢?
  然而可惜的是,大部分的男人却都无法给女人这种依赖的安全感,而女人一旦对一个男人失去了信心的话,她便会背着这个男人做出许多怪异的事。
  女人需要的不是珍宝,也不是漂亮的衣裳,女人这一生最大的幸福,便是能找到一个最能保护自己的男人,而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轩辕香香道:“这么说的话,我就是犯法了!”
  任扬眉道:“至少目前你还没有。”
  轩辕香香道:“犯法的人就要捕拿归狱!”
  任扬眉道:“是的。”
  谁也不能逃脱法律的天网。
  夜更深,风也更加寒冷。
  古老的扬州城似乎已经沉入梦乡。
  天地一片寂静。
  轩辕香香忽然道:“你认识‘血光三妖'?”任扬眉道:“'血光三妖'乃是刑部一等通缉捉拿凶犯,我恰恰也正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轩辕香香道:“他们是来杀你的。”
  任扬眉道:“就算他们不想杀我的话,我也同样会杀死他们。”轩辕香香道:“'血光三妖'明知你是六扇门捕快之首,却偏偏还要自己来找上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任扬眉道:“为什么?”
  他的确对这件事也感到十分奇怪。
  轩辕香香笑了笑,道:“因为我,是我让他们来找你的!”
  任扬眉奇道:“你?”轩辕香香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让他们来找你,并且很想让他们能够杀死你吗?”
  任扬眉道:“为什么?”
  他的确很想知道。任扬眉心中在深思,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他说是来杀自己的,通常来杀人的人,总是不会让对手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和动机,然而这个人却直截了当地告诉自己,他是来杀自己的。
  轩辕香香忽然道:“因为她!”
  轩辕香香这时忽然伸出一手,在夜色底下,遥遥一指指向紧贴在任扬眉身后的慕容小雪,淡笑道:“就是因为她,所以我才会让'血光三妖'来暗杀你的。”
  他居然很轻松地承认自己来杀人的动机。
  小雪在轩辕香香遥遥一指下,顿时感觉全身宛如掉进一座冰窖。虽然已是温暖的春季,但她却感觉自己忽然冷寒起来,全身不禁轻打了几个冷颤。轩辕香香和任扬眉对话,然而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住小雪,他唇角绽露出的笑意,仿佛是一种野兽发觉猎物时的诡异地毒笑。
  小雪虽躲在任扬眉身后,但他忽然有一份感觉,感觉到轩辕香香的毒笑似乎就快要吞没自己。
  而任扬眉这时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事。
  任扬眉道:“黄昏时刻,挟劫小雪的白衣人也是你派来的?”
  轩辕香香道:“是的,他叫曹天,已经死了。”
  他口中说一个人死的时候,语气是那样轻松,那样平淡,就像是这世上所有的人全部死光,也与他无关,他也一样不会微眨一下眼睛。
  轩辕香香又道:“其实,你明白,我已经是犯法了!”
  他竟然还会很认真地承认自己已经犯法。
  任扬眉道:“你犯了法,我就要把你抓拿归案。”
  任何一名犯法的凶犯,都逃不脱任扬眉的手掌。就算你逃到天涯,他会追你到天涯;你钻进万丈海底,他会一直追你到万丈海底。在六扇门的追捕资料上面,任扬眉擒拿犯人时从末失手过一次。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六扇门的纪录和象征。
  只有遇到最离奇、最凶残的案件,任扬眉才会亲自出征。
  只要他亲手办理一件案子,或是亲自追拿一个凶徒时,那么这件任务已经可以算是完成一半了!
  轩辕香香道:“任捕快,你可能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任扬眉沉默。
  轩辕香香道:“法律虽然铁面无情,但对有的人却是亳无用处。”
  这句话不是很正确,然而也不是很错误。
  任扬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轩辕香香淡淡道:“因为法律在他的面前只不过是一纸空文,只是几条没有丝毫重量的空言,对他根本没有一点作用。”
  任扬眉道:“哦?”
  轩辕香香道:“我碰巧就是这种人!”
  任扬眉,冷冷道:“你似乎也忘记了一件事?”
  轩辕香香道:“哦?”任扬眉道:“你忘记六扇门一千七百七十二名捕快弟兄,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违法的人的。”
  轩辕香香忽然又笑了。他头顶戴的紫金王冠,微微抖动起来,深夜的春风吹动他的雪白的白衣,他静静地站立夜色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凶残、阴诡和傲慢冷毒
  轩辕香香笑道:“任捕快,你是一个好捕快!”
  任扬眉道:“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
  轩辕香冷笑道:“但好的捕快通常都比较死的快。”任扬眉道:“我知道,自从我进入六扇门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了。”
  轩辕香香道:“说得很好,所以我还想要告诉你一件事。”
  任扬眉道:“请讲。”
  轩辕香香的手指一指,指向任扬眉身后的小雪,道:“你死之后,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呢!”
  小雪听得心都寒冷了。
  在这个人面前,她竟有一种从末有过的恐惧,他说出的话傲慢冷毒,却又让人无懈可击,他说要杀任扬眉,竟是为了得到自己,世上还有这么可耻的人吗?
  忽然,刀光。
  缓缓出削的明亮刀光。
  沉重的一片刀光。
  任扬眉拔出了腰间的快刀。
  他已无选择!
  为了慕容小雪,为了自己,为了捕抓凶犯的神圣使命。
  “这个人实在太可怕,太厉害了!”
  他看上去是漫不经心地随便站立那里,一身轻松悠闲的模样,但任扬眉找不到他身上一丝一点的微弱破绽,相反,他随随便便地一抬手,一举足,任扬眉全身上下竟然全部笼罩在他的攻击之下。
  这样强大的对手任扬眉还从未见过。
  就算他此时不拔出自己的刀,对手也不会就放过他,因为他就是来找麻烦的。
  所以,任扬眉只有拔刀了!
  他可以怀疑自己的判断,但他绝不会怀疑自己的刀法。
  他七岁开始学刀,九个教他刀法的师傅俱是当今天下刀法名家,十岁时他便用刀打败九个师傅里最厉害的两个师傅,十五岁时,他的刀法已经名动江湖,在江湖占有一席之地,十六岁时,他游学到京城,以无敌刀法考进刑部六扇门,拜在“捕候”柳虎候门下,学得依然是刀,成为柳虎候晚年最得意的弟子,到二十四岁时,他已成为刑部六扇门每一名捕,被当今圣上剌封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
  他相信自己的刀法。
  每当面对的是一个强太可怕的对手,他已经没有把握取胜时,他这时唯一的行动就是:拔刀。
  刀拔出,刀光明亮。
  轩辕香香笑看向小雪,诡笑道:“小雪,你还好吗?”小雪躲在任扬眉身后,怒目向轩辕香香。她不认识这个可怕的人,但她很想骂上他几句无耻,然而她是个从来没有骂过人的深闺千金,一时也想不出比较好的骂人的话。
  轩辕香香道:“等我杀了他之后,我们一起去瘦西湖赏月喝酒!”
  小雪几时受过这样的污辱,只气得脸色都白了。
  轩辕香香笑道:“原来女人生气时,也是非常美丽的!”
  任扬眉道:“你的剑呢?”
  轩辕香香转首看着他,任扬眉看着自己手中的刀。
  他的神色转瞬之间,忽然变得极其冷寒,冷寒的如同他手中的快刀,他的眼神这时渐进痴迷,空洞,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里掩没消无,他的眼神深处只剩下一把刀,一个人──────轩辕香香。
  刀握手里,任扬眉此刻也仿佛化作一把刀,一柄纵横天下的斩魔快刀!
  轩辕香香淡淡道:“剑!”
  剑名“红唇”,长四尺七寸,重二十八斤,剑体一片金色。
  剑在轩辕香香身旁的青衣童子手上。青衣童子手捧金剑,走至轩辕香香面前,毕贡毕敬将剑,轻轻放入轩辕香香斜伸出的左手中。
  轩辕香香用的是左手剑。
  轩辕香香淡淡道:“今天你已经杀了两个人,我知道你不想再杀一个人!”
  他像是在对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沉默。
  天地之间忽然一片沉默,庭院里七八九颗寒梅,花已凋谢,残乱的老枝在颤颤抖动,似乎就欲裂断。风吹起来时,风是冷寒肃杀的,风里飘扬着两股披天盖地、令人窒息的肃杀杀气。
  冷风中两个人在对峙。
  轩辕香香一袭白衣,白衣如雪,金剑抵地,剑在削中,剑出削时剑体一片金色,一道金芒,转瞬之间,对手也就躲在他的剑底。
  轩辕香香的剑法永远都只有一招,一招决定胜负。
  胜者生,败者亡!
  而任扬眉在等待。
  他必须冷静沉默地等待,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等待最有把握的惊天一击,一击便可成功。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真正高手间的绝斗往往只在一招半式里就分出胜负,那一招半式是凝聚所有力量、机智和迅捷的一击,一击过后,绝不再有第二次的机会。
  决斗已在悄然进行。
  他们相视而立。
  刀握手,剑在削。
  杀机布满每一个人的一个眼神,一次呼吸,一个微细动作。
  这种不见招式的“精与神”的决斗,远比刀剑纵横的场景更为惊险,只要你的精神微一松弛,你的沉着稍稍一松动,一刹那弹指间,你便将会死于对方的刀剑之下。
  任扬眉当然不愿意死在轩辕香香剑下,他要保护爱人小雪。
  轩辕香香当然更不愿死于任扬眉刀底,他想得到慕容小雪。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决斗,就是这样残酷而离奇,在女人面前男人永不会言败,永不会低眉认输,哪怕身体里还剩下最后一滴血,也要为战斗而流。只有流血和死亡,没有认输和失败,如同荒原上面两头搏斗厮杀的猛兽,不为地位,不为领域,只是为争夺共有的猎物。
  刀光在移动。
  轩辕香香仍然傲然静立,仰首默语。
  他明白任扬眉的实力,虽然他不惧任扬眉,但是他也不敢轻视他的刀法。
  冷汗,这时从任扬眉握刀的手心里慢慢绽出,在他的额角上,也出现了一层淡淡的细汉。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然而他却很是强大,全身上下几乎无懈可击,任扬眉实在想不出天下还有这样可怕强大的对手。
  而他此时就站立在自己面前,欲与自己决一胜负。
  一场惊天动地的刀剑决斗就欲爆发。
  夜色为之震粟!
  月色为之冷孤!
  脸色为之苍白!
  这时,忽然──
  从庭院外面
  传来一阵抑扬顿错的高昂声音:
  “──-段──-大──-人──-到──-!”
  只见夜色苍茫下,一顶四人墨绿大轿如飞踏来。
  抬轿的四个轿夫花翎锦带,青衣官屐,面无表情,竟然全是大内一流侍卫高手。他们脚步疾行快似闪电,一刹那间,墨绿大轿从庭院外直飞而来,路面吭凸不平,然而巨大的轿身在他们肩上依然纹丝不动。
  墨绿大轿停落在庭院当中。
  一个侍卫伸手揭开轿帘,从墨绿大轿里慢慢走出一个白面短须,体态微胖,身穿锦锻官服的威严中年官人。
  中年官人站在轿前,扫视一周,然后径直朝轩辕香香走去,边走边微笑道:“京城一别,公子依旧神采飞扬!”
  轩辕公子笑道:“这还不是托段大人的福。”段大人道:“我听说公子这次也来到扬州城,所以在'万花山庄'特为公子准备了几杯水酒,以尽地主之宜,还望公子不要推迟!”
  轩辕香香道:“哦,段大人原来是扬州人!”段大人叹了一口气,道:“十载相别今方归,皇上圣恩浩荡,此次重修大明禅寺,下官受命派遣,方才有幸重归故里。”
  轩辕香香道:“难得段大人还记起我!”
  段大人道:“公子言重了,公子孤云闲鹤,不拘役礼仪轻节,京师城中又有谁人不晓,哪个不知!”
  轩辕香香轻轻一笑。
  无论如何听到赞美吹捧自己的话,心中总是十分自在舒服的。
  段大人一抬手,道:“公子请!”
  轩辕香香道:“去哪里?”
  段大人笑道:“'万花山庄'。”
  轩辕香香道:“好!”
  他忽然扭头将手中金剑随便一抛,金剑在夜空中一划,落在身后青衣童子双手上面,轩辕香香淡淡道:“去'万花山庄'!”
  他说完话又淡淡、狡狭地对任扬眉身后的小雪轻微一笑,然后一转身,踱步跨进四人墨绿大轿中。两名青衣童子依旧满面萧索,跟随轩辕香香,静立在墨绿大轿两侧。
  段大人等轩辕公子走进轿里,忽然威严道:“任捕快。”
  任扬眉收刀归削,一拱手道:“大人!”
  段大人道:“你跟我来,你一人来!”
  任扬眉回首,对身后小雪柔情道:“小雪,我马上回来!”
  慕容小雪望了一望停在夜色下的那顶墨绿大轿,心神一寒,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任扬眉这时已跟随段大人走出院外,渐渐看不见身影。
  夜色此时更深沉。
  院外是一条长街。
  黑夜正沉,长街寂落。
  段大人手拈短须,轻道:“任捕快!”
  任扬眉道:“是。”
  段大人道:“她就是姑苏城那个慕容小雪?”
  任扬眉道:“是的。”
  段大人道:“生得的确是个美人。”
  任扬眉沉默。
  段大人忽然语锋一转,静静道:“姑苏慕容家拿的是朝廷奉禄,算来算去也该是一个世袭四品的爵位门第。”
  任扬眉没有说话。在段大人面前他从不多说一句话,多提一个疑问,他深知官场的微妙,该说时就说,不该说时绝不开口,少说话多做事,这也是段大人特别器重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能够在刑部六扇门里有如今的地位,全是靠段大人一手栽培的。
  段大人就是刑部尚书段金竹。
  段大人道:“任捕快,你差点得罪一个我也没法再救你的人!”
  任扬眉心中忽然一惊,道:“但是他犯法了。”
  段大人问道:“哦,他犯得的是哪条罪律?”
  任扬眉不禁又沉默。
  段大人淡淡道:“就是为了想要得到慕容小雪,他就算是犯法了?”
  任扬眉这时欲言又止。
  段大人轻道:“任捕快,他就是犯尽天底下所有的滔天罪行,你我也只能当作没有看见,没有听见过!”
  任扬眉懂得段大人话语中的意思,──────他是一个连刑部也丝毫不敢侵犯的大人物,但是他究竟是谁?!竟然连刑部尚书对他也是顾忌重重。
  段大人道:“任捕快,你可知他是谁?”
  任扬眉道:“属下不知。”
  这时的任扬眉很想知道,这名可以让当朝一品大官的刑部尚书,都要顾忌的大人物究竟是谁。
  段大人道:“任捕快,我问你一句话。”
  任扬眉道:“大人请讲!”
  段大人压低声音,道:“当今朝廷,皇上身边最红的人有哪几个?”
  任扬眉一阵沉默。
  段大人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但说无妨。”
  任扬眉道:“曹公公,李千岁。”
  段大人道:“你忘记了,还有一位后宫郡妃中的孙娘娘。”任扬眉不知段大人这时忽然提起宫中这三人有何用意!这三人都在千里之遥外的京城,伴随皇上身边寸步不离,呼风唤雨,弄权拔奸,朝廷上下无人不惧怕他们三分。
  段大人道:“你可知道皇上为何会对他们偏爱有加?”
  任扬眉道:“不知!”
  深宫内院中的事,本就没有几人可以知晓。段大人背手长叹一声,叹道:“因为他们都是大将军府里的人,他们都是轩辕大将军昔日身边的爱将小妾!”
  任扬眉的额角渐进露出一层细汗。段大人接着道:“而他就是轩辕大将军唯一的儿子,皇上的刺封御弟'小公子'轩辕香香!”
  任扬眉听见“轩辕香香”这个名字时,不仅额角的细汗一下子更加浓了,而且他的心也似乎直沉了下去,直沉到自己再看不见的地方。
  那人竟然就是“小公子”轩辕香香!那个在朝廷里说出的话就如同是皇上圣旨的轩辕大将军的宝贝儿子!任扬眉不禁后悔了,后悔刚才自己的出言不逊,和行动鲁莽。虽然轩辕香香一出现,他就远远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王侯气势。要是自己早知道他就是“小公子”轩辕香香,他宁愿立即离开那座小院落,甚至是离开扬州城!
  没有看见是最好的回避。
  但是,现在────
  任扬眉只好抬起头,望向段大人。
  段大人手拈短须,微微一笑道:“不过你也不用过分担忧,既然我来了,这件事就当作从末发生过!”
  任扬眉沉声道:“多谢大人!”
  段大人道:“你跟随我多年了,是一个聪明的人,我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
  任扬眉道:“是!”
  段大人抬首望了一望夜空,淡淡道:“扬州城这件案子你先放下,今夜你便赶回京城刑部。”
  任扬眉惊道:“可是──”
  段大人挥挥手,道:“轩辕公子仍然在扬州城,他还在扬州城,你就不能再在扬州城了,任捕快,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任扬眉低下头,春风拂面,春风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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