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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杀人崖旁的奇景


  凤珠随口笑诺,四顾都是自己人,奸细逃处相隔有十来丈,再走过去便将那形似宝塔的快活树花林走完,又入暗无天日的密林之中。崖上和两处高地均有女兵防守,左近树上还有两名女兵守望,金花、秋菊两小队长已早惊起,正在分头指挥,加紧戒备,知其不会听去,便指点再兴夫妇观看。原来方才崖上冒起来的两丛草花果是敌人掩身之物,顶在头上蛇行而进,看神气似由左侧偷偷掩来。因那山人心粗大意,只顾听三人说笑,不曾留意奉命守望的一面。事情又太凑巧,左近还有两个女兵掩在树下暗影之中,相隔只两三丈,本不致被人暗算,因无事故发生,又见月色已高,为首女兵正掩过来,通知大家准备换班安息,便迎上去,意欲觅地便解,恰巧离开;奸细来路又有崖角挡住,行动最是轻快,山人再一粗心自难发现。可是那奸细因防守的人埋伏之处均极巧妙,又各穿着一身特制黑衣,匆匆掩来,只见三人对月饮酒,知是为首的人,想要生擒回去;不知怎的,看出崖下伏有一个壮汉,刚用所带迷香迷倒,没想到人伏上面,那山人身高体重,倒地时发出响声,奸细人数不多,惟恐被人警觉,忙即缩退。还想乘机下手,瞥见女兵纷纷纵出,吹动号角,知道不妙,才仗土崖掩避,熟于地理,腿快身轻,逃窜回去。
  再兴夫妇看完,听凤珠一说,方觉所料不差。敌人迷香如此厉害,分明一闻就倒,此去途中诸多可虑。忽见两女兵已将山人救醒,同时又在崖上寻到一枝独茎双瓣、无风自动、稍微近人便即张开、花心形如如意、从未见过的野花,内两女兵离花较近忽喊头晕,拿花注视的一个反倒无事。仔细考验后,才知那花别具一种极奇异的腥香,甚是难闻。鼻稍一嗅,人便觉着昏晕。可是鼻孔塞有香草的女兵非但闻了无事,便是中毒,也可用那香草解救,稍挤一点草汁滴入鼻孔,人便清醒过来。来时姬棠原令众人鼻塞香草,并令随时更换。后来分别安卧,有的女兵将花塞取出,故此闻了便觉头昏,但未晕倒,闻香立解。再问山人,因上来鼻塞香草大多,又不似蛮女心细,所用香草无多,并借面具将其挡住,照样可以呼吸,头脑反更清爽。山人未倒以前,因嫌呼吸不便,早在暗中弃掉。守到后半夜,正朝三人倾听,猛闻到一股奇腥之气,头脑昏晕。抬头一看,刚瞥见侧面崖上伸过一朵怪花,朝人面上一晃猛缩回去,崖顶一蓬花草下面伸出一只人手,好似还有两只眼睛,未及惊呼,心里一迷糊,四肢一软,人便倒地,失去知觉。
  三人问出山人鼻中香草弃掉时久,所以闻见花香人便昏迷,便将那花放在鼻间,令其闻嗅,只觉头昏,人并不倒,刚一拿开,不等解救便自复原,知是方才挤过草汁之故。经此一来悟出解法,心中一宽。又选了两个弃花较久的女兵,令其用力猛嗅,一个当时昏倒,一个稍慢,也是昏迷不醒。凤珠恐香草万一用完,时久干枯,失去灵效,无法解救,试用老寨带来的解药吹入鼻孔一试,两个喷嚏打过人便坐起,只没香草回醒得快。又将用过的香草取火烤干,点燃一试,香气反更浓烈,朝另一女兵鼻孔一熏,当时醒转。
  三人无意之中试出许多妙用,越料仇敌不多,除迷香外还有毒刀毒弩之类,所以先死的那两起人毫无警觉便受暗算,死得那样容易,死人心脏和身上厚肉又被削去。当地未过杀人崖界限,蛮人最信神卦,六十年限期还有一月左近才满,可见这两次暗算杀人都是妖巫刚神婆门下喜吃生人的花狼蛮人。回忆怪人前对兰花所说口气,妖徒共只十余人,业有五个被杀,所剩还不到十个,未必全数派来,只有一个擒到,非但除一大害,还可用这两条神金将那大群鬼头蛮收服。互一商计,均料敌人是在西北面森林以内,和新发现的道路同一方向。依了再兴,乘着六十年限期未满,无须打草惊蛇,大家睡足,养好精神,径往西方密林开路前进,免生枝节。
  凤珠胸怀大志,想要查看杀人崖形势,到底有何凶险,又因走了这一段,沿途搜索,并向常往采荒的蛮人仔细查问,林中决无途径隐藏。想起近来可疑之事,越知昔年传闻去往平湖的秘径人口决不会在林内,否则终有形迹可寻,怪人终年在林中仔细搜索,听口气还有好些生长林中的亲属,并有一个力大无穷、心性灵巧的猩人相助,怎会至今不曾寻到?同行蛮人也说以前不算,自从兰花做主,先后数年之中为探这条往来秘径,连出重赏,派了多人,费尽心力四处搜索,除有限几处密林、浮沙、沼泽、污泥奇险之区和杀人崖西一面无法过去,这三十里长、一二百里宽的森林前端差不多全都寻到,终无所见。再往前去,更与昔年迷路、归途惨死的十四人所说不符。如有秘径,可见必在内地。昔年死人所说,因是年代久远,死前昏迷,不是把话说错,便是听的人不曾听清,大有出入。
  凤珠心想:多么艰难困苦之事都可以毅力勇气战胜,何必非要寻到秘径才能前去?只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进一步是一步,终有到达之日。还有一月期限,每日至少前进一二十里,算起来也没有多少天,何况最险最密之处并非通体如一,寸步难行。照来路所见,只要奋勇冲过,前面必有一段好的路。有的地方还有天光漏下,并非都是这样黑暗。沿途野兽、山粮、野果之类常有发现,为数甚多,不怕没有食粮饮水。同行的人个个胆勇,心志相同,连那许多挑背子的蛮人也是受过自己和再兴夫妇恩惠的人,自告奋勇,争请同行。走前并还再三对他们明言利害,前途凶险,他们异口同声以同行为荣,各自折箭为誓,宁死不退。不入选的多半失望。路上查看,虽比女兵心粗气浮,全都忠实,肯出死力。古来英雄豪杰多半三五同志起自田间,一成一旅,便致中兴,何况有这许多男女义勇之士?既然发现敌踪,便应跟踪搜索,横穿过去。主意打定,一面把外围守望的人分配停当,看好地势,重新布置,命先守夜的人各自安眠,仍只留十多个胆勇机警的女兵守夜,余者均令回卧,养足精神,以便上路。一面比准月影,将特制分辨方向的针盘拨好,并令两个专画行军地图的女兵把众人沿途所画形势合在一起,点上灯火,画成两个总图,再照各人暗中点记的步数注上远近。诸事齐备,再和再兴夫妇一同查看了一遍,因金花、秋菊两小队长不肯再睡,便令代为主持,一同安卧。
  本来女兵为三人搭有两座小帐篷。凤珠因见月色甚好,天又不冷,嫌帐中闷气,睡前和再兴夫妇商量,取了三张悬床,寻一花月佳处,将三副悬床挂向一株高树之上,卧在其内,以便相对说笑,谈上一阵再睡。再兴见三床悬在一起,相隔甚近,自然愿意,反正敌人业已看破,戒备严密,无须隐藏,也未劝阻。女兵凑趣,所选树枝相隔最远的只三四尺,离地又高,悬床制作精巧,遇到险地便成一囊,将人全身包没在内,不畏风雨蛇兽侵害,上半身另有两尺来高的铁架撑好,头顶两侧均有小窗箭眼可以随意开闭。三人头部高低相对,两上一下,凤珠横卧对面,正好谈天。被山风一吹,微微晃动,舒服非常。谈不几句,姬棠首先睡熟,凤珠喊了两声“棠妹”未应,二次想劝再兴,告以心事,细一查看,再兴也快入梦,便未再说,双目一闭,跟着睡去。醒来低头一看,日光已由树隙中斜照下来,众蛮人女兵已全起身,所有行军床帐用具均已扎好,一面正在埋锅烧饭,人数虽多,动作甚轻。众蛮人俱都聚在溪旁饮水烤肉,相隔较远,知道女兵忠心,恐将自己惊醒,不肯高声说笑,轻悄悄准备行装,并将众蛮人引往远处,一面抽空把饭烧好,以供三人吃用。
  经此一夜饱睡,精神已全恢复,好生高兴。再看对面悬床,姬棠人已不见,再兴刚醒,忙问:“棠妹何往?”下面女兵应声回答,说:“时二娘刚明即醒,轻轻援着绳梯下来,恰巧守夜人打了两只林中出产的苍羊,她割了些羊肉正在溪旁生火,想照我们的法子炖汤与主人吃呢。”说时,再兴也喊了声“姊姊”,援绳而下。凤珠跟踪下去,同往溪旁洗漱。女兵报知夜里甚是安静,只在天明前由崖角窜来两只山羊,逃得极快,被守夜女兵用镖打倒。因隔三人卧处有好几丈,又追出一段方始打倒。崖顶还有守望的人,事前并未有什动静。等天快亮收拾帐篷,忽然发现篷内有片树皮,上有好些刀刻蛮文。正在惊奇,姬棠人便下来,认出那和前夜林中所留树皮一样,大意是说:前途凶险,尤其不可西进。失踪六人并不曾死,现被人留住,将来仍可生还等语。
  后半夜戒备比前半夜还要严密,因奉三人之命,想用那两座帐篷诱敌,旁边埋伏的人时刻都在留心,不知怎会被人钻进,留下这大一张树皮,事前事后均无一人警觉,直到收拾帐篷方得发现。后经互相查问,回忆前情,才想起那两只苍羊由崖角窜过来时,仿佛受惊神气,逃窜甚急,落地便即跳起,一腿似已受伤。埋伏帐旁的女兵守了半夜,正觉无聊,年轻喜事,纷纷纵起,镖矛并举,转眼追上,将其打倒。照例无论发生何事,均有两人守在暗中,待命而行,不是被敌人看破,轻不出动。先未离开,及见同伴往追逃羊,还未到手,又有一只小苍羊从左侧飞纵过来,逃得更快,就在树前不远窜过,想起主人最喜烤吃这类又肥又嫩的苍羊,一看天已快亮,并无动静,不约而同相继追上。因所发镖矛又准又重,追出不远便被打中,大的一只也被同伴拖了回来。就这样离开也未多远,离埋伏处不过四五丈远近将羊打到,立即赶回,往返甚快,共总只有几句话的功夫。帐篷就在侧面坡上,一眼可以望到,均未留意,全未想到。就这追羊往返前后几句话的功夫,竟被那人乘虚而入,留下木片警告,方始走去。因事已过,看出那人并非恶意,故此不曾惊动。
  凤珠听女兵说完,见姬棠切了许多薄羊肉,用盐腌好,旁边放有不少松枝,铁架业已支起,另外还炖了一锅肉汤,笑问:“棠妹,怎起来这早?那树皮上的字迹你怎认得?”姬棠笑答:“这是山民常有的文字,有那写不上来的便画上原形,与孟家蛮人文字不同。我是爹爹在日所教并认不全,但还猜想得出他的意思,这事真个奇怪,杀人崖我看不必再去,此后姊姊走到路上最好不要孤身犯险,离人太远。”凤珠看出姬棠好似面有惊疑之容,忙问:“棠妹此言是何意思?莫非这前后两片树皮不是一人所留,还有什话你没有说出来么?”姬棠欲言又止,昂首笑道:“树皮上面字迹甚多,详情我认不出。方才曾命同行蛮女人等分别查看,都说不是孟家本族文字,与前夜树皮所画的字不同。如我料得不差,暗中帮忙的人决不止怪人一个,另外必还有一两个女子和他一起,动作也极轻巧神速,遇时稍一疏忽,决追他不上。上面并还写明,要我们看完之后将树皮烧去,兔被他们的人看见,因此受害,并还生出别的枝节。”
  “这男女两三人就非鬼头蛮同族,也是他们一党,不知何故,对于我们这样尽心出力。如说六十年期满,双方争夺王位,他并不知姊姊所带之物,何必这样暗助外人,又不肯见面呢?他虽不曾明言西北有路,既然警告我们不可西进,又说此行只要留意恶人,终有成功之日,林中别无可去之路,当然所指是西北这条路无疑。恶人不知指的是谁,我们仇敌除却鬼头蛮便是妖巫师徒,后一个更是生死对头,如何未了又劝我们不要杀害,他已暗中前往拦阻,大有化解之意,是何原故?许多地方令人不解,故此我请姊姊留意,最好寻到西北那条新路,立时改道。杀人崖真个步步皆险,并有密林阻隔,无法前进,最好不要去了。”
  凤珠知姬棠人虽聪明机警,但极忠实,如有所知,不会不说,内有好些都是猜测之言,树皮上面连蛮文和象形的字迹甚多,同行只种花豹一人略能分辨意思,和姬棠所说差不多,更欠详细,说过也就丢开。因知留树皮警告的虽非怪人,也与怪人一党。前夜在林中警告留守人的,又是一个白衣女子,惟恐所着衣服与敌人相同,容易误会,便命众女兵途中留意,如见怪人和白衣女子,只要对方不先出手加害,均应设法探询,分清敌友,方可动手。大家吃完烤肉,一切停当。
  再兴因听姬棠暗告,说树皮上的蛮文好些不解。王翼近来行迹可疑,常时借故独自出行,除对兰花业已变心不去说他,便对别人也都反常。前数日忽又说要巡查全山,并将妖徒那柄毒刀要去。此刀原是再兴所得,到手之后,因兰花爱它锋利,再兴又不喜这类凶毒之物,便送与她。王翼本领甚高,身边带有不少暗器,要此何用?树皮所说恶人好生可疑,又有杀人崖万不可往之言,知道凤珠天性强毅,言出必行,近来颇听再兴的话,令其一同劝阻。再兴闻言笑道:“棠妹,你也太看大哥不起了,我和他多年弟兄,深知他的为人,虽然有点自私,人颇刚强,像姊姊这样天仙似人谁见了也要颠倒,何况双方本是情侣。当初他娶兰姊原有不得已处,只不该存心欺骗罢了。说他负心薄情我也同意,如其说他还想暗中赶来害人,休说不会这样丧尽天良,他也无此本领胆力。”
  “就仗着平日人缘,暗中勾结了几个胆勇之上,有什阴谋毒计,也应想想所图谋的人是谁。他知我们三人已是志同道合、生死患难之交,有一失闪,决不独生,其势不能只害一个。如说都害,姊姊固是恩德在人,众心爱戴,便我夫妻和全山的人相处情分也不在他以下,休说忍心害理暗算姊姊,就是害我夫妻,我也敢保无人肯于下手。无论他说得多巧,心计多么周密,像幺桃那样一两个光知的败类受人愚弄,或者难说,要打算勾结多人伤害我们,万无此理。我们三人且放一放,单是这四十多个女兵,你看哪一个是好欺的?人多尚且不行,人少更是无用,大哥哪有这样蠢法。他近日神态失常,我也疑心,后经仔细寻思,如非自知对人不起,夭良发现,自觉无颜相对,借故离开,便是见我夫妇和姊姊情分日深,我虽心地光明,万分自信,但是姊姊本来有情于他,因他负心,才有今日之变。第一日相见,为了言行不检,又被姊姊警告了两句,本就羞恼成怒,见我夫妻能够追随姊姊一路,亲逾骨肉,他却成了外人,相形之下,心生愧愤,也是有之。所以他听说姊姊起身,都推托有事,不曾赶来相送。莫非这样难走的路,他由后面迫来,我们这多的人声影不见,会被他抢到前面埋伏不成?”
  姬棠闻言,猛想起走前幺桃词色可疑,后又同了蛮人苟大竹之弟二竹一起,慌张神情,心中一动,正要开口,忽听身后笑道:“我已知道,兴弟、棠妹你两夫妇不要再说了。”二人回顾,正是凤珠立在树旁,面上似有愤容,想起方才烧那树皮时,凤珠忽似有什警觉,重新要回,正和种花豹一同观看,自己便将再兴引开,不知怎会轻悄悄掩来。再兴虽觉所说的话都为她好,终恐误会,慌道:“姊姊不要见怪,我和棠妹实是好意。”未句话还未说完,凤珠已先接口笑道:“我的好兄弟不要多心,我没有信不过你夫妻的事。你当我不高兴是疑心你们背后说我?那就错了。”姬棠笑问:“妹姊如何面容不快?那树皮上的字迹和所画图形可看出一点道理?”凤珠笑道:“我只看他用刀划成之后,又削了去,重又刀写,并还改过两次,好些都是象形,前后的字也不一样,不是一人所写。但我没有看出他的用意,业已烧掉。时光不早,我们该上路了。”姬棠也想起树皮上有改削过的痕迹,彼时天还刚亮,没有日光,看不真切,不曾仔细查看他那改削之痕,业已烧掉。凤珠又说:“看不出他意思,只得罢了。”幺桃的事就此岔开。
  初意再走里许,便是那条新路人口,前日去的八人并还留有好些标记,内中一人正做向导,必是寻到那里,再转西北方开路前进。等人聚齐,排好队形,凤珠忽然取出兰花所交杀人崖和快活树一带地图,先命众女兵分别传观,服了药粉和过的山泉,以解瘴毒,然后发令往杀人崖进发。姬棠因那树皮上字图不能全部看出,内中言语好些不解,并还再三警告,越界固是危险万分,便杀人崖水塘旁边也是万不可去,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大意成功不远,切莫自误,字甚潦草,仿佛临时匆匆添上。回忆这一个多月的光景和所闻所见,以及近三日来发生之事,一直都在疑虑。一听凤珠发出号令,忙即凑近前去,婉言劝道:“这两次警告的人决非无因而至,对方定必受过姊姊大恩,否则无此情理。杀人崖前风景虽好,非但形势险恶万分,以前命人多次窥探,我和兰姊也曾到过两次,用尽方法,不能西进。这两次警告的实是善意,我们到了那里,至多看上几眼,何必多此一举?万一有事,不特辜负人家好心,受点虚惊也是不值。既然打算要由西北开路,何不穿过西北密林?不问仇敌是否藏在那里,看清形势也好。就是非要西进不可,也等将来再说,何必多此一举?”凤珠答说:“自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头真要和我为难,并非躲避便可无事。棠妹放心,我先还不曾决定,此时已有成算,包你无事,多半还可稍快人意,放心好了。”
  姬棠和风珠相处多日,除初来时面容悲愤外,以后便和前两次避暑相见一样,老是那么笑语温和,诚恳亲切,从未见她对人有什疾声厉色。此时忽然面有怒容,神态激昂,一双明如秋水的妙目隐蕴棱威,又穿着一身特制戎装,越显得英姿飒爽,自然威武,不知这等固执是何心意,连劝不听。女兵只知奉令而行,业已发动,只得随同走了下去。当地离杀人崖本来颇近,沿途树林又是疏密相问,虽不似昨日停留之处水木清华,到处溪流不断,高树撑空,天光随时下漏,满地清阴,日影粼粼,野花娟娟,摇曳生姿,幽丽如画。蛮人采荒到此,一路劳乏之余,都觉心神一爽,高兴非常。快活树的树名地名多是由此得来。只快到杀人崖前半里来路,有两处浮沙之险,还有瘴气不时冒起。以前曾经伤亡多人,近年采荒探险次数越多,屡经查探,全都知道地理,好些留有标记,可以绕越,不致再有伤人之事。
  凤珠见沿途树色泉声,香光不断,遍地繁花,多不知名,异香阵阵,随风吹送,加上多年古木特有的异香和松花香气,清芬染衣,经时不解,笑问:“棠妹,这地方风景甚好,比快活树来路别有一种幽趣,虽有两处沼泽浮沙,一经指点,便可看出。瘴气虽毒,俱在低洼之处和沼泽里面凝成一片彩霞,并不飞散移动,老远便可绕开,只不近前便决可无害,为何有这杀人崖的凶恶地名?”姬棠笑答:“姊姊哪里知道它的厉害,我先后才来过两次,也不深知底细。前面杀人崖更是有水有山,风景比此更好;但是当地凶险已极,传说的话先不必提,单我和兰姊、兴哥他们两次来时,所见到的就不在少。前面就到,姊姊一出树林就可看出来了。”
  说时已快走出密林,前面便是森林中的大片空地,通体约有百余亩方圆,右面一片小湖荡倒占去了一多半。左面一片石崖并不甚高,隐藏密林之中,上面苔藓血也似红,最厚之处竟达半尺以上,用树枝一探,软腻腻的直流红水,映着四面的晴翠和天光飞影,鲜艳非常。崖高不过八九丈,还不到两面大树高度的四分之一,长却有好几里,尽头正对那片湖荡,上面大小洞穴甚多,洞口都有红苔布满,里面见光之处看去均颇干净,不像有什蛇兽藏伏。另一头宛如长蛇蜿蜒,插向西北角森林之中,将两面森林齐中央隔断了一部。崖那面都是密压压的千年古木,有的地方并不十分严密,但是内里灌木丛生,上下刺藤纠结,加上各种奇奇怪怪的寄生草木互相牵缠,成为密网,将所有树隙全数网紧,也不知内有多少层数。日光照到外层藤草网上便被挡住,用矛一拨,内里更密得严丝合缝,深厚莫测。环绕石崖前后左右都是土地,只那山崖一长条通体石质,草木不生,由上到下红苔布满,日光之下极似一条火龙屈伸掩映于两面高林之间,又似森林当中隐藏着一条长大红河,雄丽已极。
  凤珠先只觉着初次见到的奇观,还未留意,后经再兴夫妇和去过几次的蛮人一说,方始惊奇起来。原来环崖两面树林下均没有阻隔,前面的大树受了后面密林排挤,理应往前倾倒。似此千年古木,浓阴广蔽,树枝前伸,少说也有好几丈。当地却是不然,无论东西两面的前排大树,非但不往当中石崖一面前倾,前半树枝反倒笔直往上高起,其平如掌,多往后仰,仿佛上空有什东西逼住,或是受了大力重压之状。环列两崖的大树都是如此。除极高之处微有细枝探出而外,无一往前伸出。崖脚各有大片土地,最厌之处也有七八丈宽一条,又非石质。这等隐僻森林人迹不到之区,地上只有几种奇花,没有草木的空处甚多。沿湖一片树林离崖稍远,形势便不相同,因受后面密林挤轧,非但枝叶繁茂,虬干前伸,前排好些树木并还就势歪倒。有的树枝伸出湖中老远,快要低及水面。
  那些奇怪的花也与别处不同,内中一种独茎挺生,有花无叶,其大如屋,高仅五六尺,花瓣不多,长达丈许,比芭蕉叶还宽,色作惨红,并不好看,形如一只虚拳的人手,微伸向外,看去甚是强壮。花瓣上隐有无数黑线,状甚丑恶,隐闻奇腥,花下散着几根白骨,也不知是人是兽。山人说是那花专吃生物,不论人鲁,稍微挨近便被吸住,张开花瓣卷个结实,用尽力量不能脱身,越挣越紧,死而后己。非到皮肉膏血被它吸尽不会松开。生物吃得越多,凶威越大。以前这里甚多,刀斫火烧俱都无用,到了半夜发出一股浓香,与日间腥臭不同,闻到的人由不得便往花前走去,这时花瓣上又有一种极猛烈的粘力,稍微沾身,如非当时有人警觉,抢前相助,将所粘皮肉衣服削去,只被卷入花中,万无生理。花也比此两朵更大更厚,因其把路挡住,中间只有两三尺空隙,稍不留意便送性命。
  兰花等四人初次来时,眼见伤了两人,恨到急处,想尽方法,无法消灭。又恐引起森林大火,不敢用大火猛烧。最后还是王翼用几根粗树干搭成两个十字,四面绑上野兽血肉,引使张开,将四面花瓣撑开,不令合拢,近前查看;这才看出内里有一形似毒蛇的花心,上有五个吸口,能够伸缩,遇到血肉之物便紧吸在上,不将血肉吸完,决不缩退。但是脆柔异常,稍微一刀便可斫碎,跟着汁水流干,花便枯死。次日再看,成了一堆烂糟糟的污物,不久自行消化,也无什毒。试出之后,特地为此住了三四日,将所有杀人怪花全数除尽,方始回去。第二次再来,一朵也未看到。今日所见,花比前小,想是花种未尽,又生出了两朵。林中凡是有水之处,必有各种野兽生物,按时来此饮水。这里休说人迹,连乌鲁都难得见到,便由于此。
  还有地气也是奇毒,每当日落黄昏前后,时有一种五色彩气由地涌起,中杂各种奇香,似兰似桂,又似各种有香味的果子正在发酵,好好的人只一遇到,便昏沉睡去,要好几天才醒。在未寻到解药以前,有时中毒太重,还要送命,周身发黑而死。以前来此的人不等黄昏便要退往快活树,住上一夜,明朝再来。直到王、时二人未来以前的两月,方始试出快活树水边产有一种黑心草,上结心形黑豆,可以解毒,制成药粉更是灵效。如无此药,一到申未之交,谁也不敢在此停留。起身时种花豹分与女兵的山泉便有此解药在内,非但解那地毒,一两日内连瘴气也不会染上。为防万一,新鲜的黑心果也就便采了好些。
  另外还有十几种草花,大小不一,多半成丛繁生,各以其类,毫不相混,五颜六色,互斗鲜妍,好看已极。可是这类花多含奇毒,人不能近,越好看的越危险。中间一种名为杀人藤,又名无尽网,每丛只得两枝,一阴一阳,但是藤蔓甚多,繁枝如网,铺在地上看不出来。另有无数花茎,带着好些绿叶向上挺生,所开的花五色缤纷,鲜艳无比,形式大小也不一样,表面仿佛数十百种各色名花丛生一起,争奇斗艳,馨香四流,又好看,又好闻,谁也不舍放过。只想采折,或是一时疏忽踏将上去,下面暗藏的万千钩藤立时自起,将人缠紧,虽不似杀人怪花那样猛恶,只要双手不被缠紧,眼快手急,用手中刀将那主藤斩断,不被缠倒,无法挣扎,还能勉强脱身,逃得性命。但是藤刺也有奇毒,被它刺破,皮肉肿痛,麻痒难当,没有解药,也是九死一生。倒是崖上厚苔虽然红得怕人,并无毒质,以前去的人均有戒心,因恐红苔有毒,崖上洞穴虽多,谁也不敢往里窥探。
  直到兰花等四人带了蛮人二次探险,不畏艰苦,把崖那面沿崖森林全都查遍,均为树网密林所阻,无法西进,方始退回。路过当地时,因有两个胆大的蛮女觉着以前两次兽群虽由快活树左近窜来,不在当地,但是前有密林,左右两旁也无道路可通,如何突然出现?见一崖洞甚大,心疑内有通路,一时贪功心切,背人入内查探。那两蛮女一是幺桃的姊姊,颇得主人宠爱,到了当地,忽然失踪,于是分途搜索,结果由王翼深入洞中将人寻出,周身染满苔藓,看去直像个血人,回去并未中毒病倒。据王翼说,二女所去洞穴有三四处,入内极深,但是死洞最深的竟有两三里,只无出路。下余洞穴极小,十九都要蛇行而入。兰花选了几个勇士往探,只有一条深达里许,便到尽头,余均八九丈深不等,内中大半通连,人口虽小,走进两三丈便可起立。后在洞中发现一条死蟒和无数小的虫蟒,均死多年,这才看出那是蟒窟。本就有些胆怯,大的洞穴王翼和二蛮女业已去过,看得十分仔细,无人再进。
  凤珠听完前情,心中一动,先和众人沿着危崖查看了一周,再兴夫妇深知当地形势险恶,各种草花、地气均有奇毒,见凤珠低头寻思,边走边想,一言不发,急速把人撤回。凤珠忽把两道秀眉微微一抬,目射英光,吩咐随行女兵将人分开,一半防守,在外接应,由再兴夫妇代为主持,自带一半去往那几处崖洞中查看一次,等到退出,再行起身。再兴看出洞口苔藓布满,内中似无蛇兽潜伏,还未在意,正想同去,姬棠忽然想起一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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