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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横江白雾 绝壑运蛛粮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迹

  话说那卖豆花饭的王老幺,自从前日得了甜头,回到家中连夜做了几样拿手菜,准备次日敬给二女,好多得点赏钱。不料昨日等了一天未来,以为二女开船走去,自家又舍不得吃。正想乘今早会期卖出,忽见二女带了浪生走来,好不欢喜。见摊前三条长板凳上都坐满了食客,惟恐二女官家小姐不愿与粗人杂坐共食,连忙用好话催众人快食,说:“有官家定座到来,请让一步。”又令乃妻代为照管,挤迎上前说道:“两位官小姐快请这里来。”那些顾客多是赶集的商农,先听王老么催快,还不愿意,在说闲话。及见二女神情穿着,俱为所慑,当是进香的大官眷属,三口两口忙着吃完,会账走开。
  王老幺慌不迭擦抹案板,请二女、浪生坐了,换上新涤碗筷。赔笑说道:“小姐昨天怎没来照顾?还当官船开走了呢。前晚回家连夜宰了一只肥鸡,又把隔年留存的香肠、血豆腐蒸好,共配了四样菜略表孝敬,还没有动呢。”随说随将摊侧箱内菜肴取出摆上。二女见是一碟棒棒鸡、一碟烂烧鸭子、一碟香肠、一碟血豆腐,外加摊上原卖的小笼蒸扣肉、大碗豆花带肉未香料。面前已摆了一大片,王老幺还在现炒热菜,便说:“够了,我三人哪吃得下这许多?”王老幺道:“这里小人一点心意。小姐们自然吃不多,听说这娃娃食量太大,庙里素包子都能吃上一笼,今天跟小姐出来开荤,少了哪够这娃娃吃?”言还未了,浪生听王老么连叫他娃娃,怒喝:“你敢叫我娃娃?”怪眼一翻,便要纵起抓去。幸二女手快,将他按住。王老幺知他厉害,直说:“我说错了,小祖宗不要生气,我做好的你吃。”浪生也真觉饿,二女一喝阻,便不再闹,埋头大吃起来。一会,王老幺又炒了一碟辣子鸡丁、一碟腰花、两碟素菜端过来。浪生自小随师茹素,初尝美味,高兴已极。彩蓉见他食量兼人,吃得又香,边吃边拿眼偷觑自己神色,哪一样菜都要留些,似未尽性,便笑道:“爱吃你只管吃,吃完叫他添,只不许吃酒好了。”王老么巴不得多卖,又添了两小笼扣肉、一碗豆花过来。浪生共吃了四碗冒儿头,菜是全光,方说够了。
  这时别的顾客俱被王老幺推有官眷包座谢绝,因浪生生得异样,香客多听庙中养着一个怪婴,见了纷纷传说,齐来观看,摊侧人都围满。又见二女携带浪生情景,互猜浪生要被官家带去,从此享福,一步登天,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二女先见浪生吃得有趣,不曾觉察,见状未免厌烦。彩蓉给了五两银子,已要起身,猛瞥见前面香客游人东倒西歪,往两边乱挤,一个身材高大的头陀甚是眼熟,正往庙内挤去。不禁大惊,忙即悄告灵姑:“速带浪生绕向庙侧树林之内等候,我有事去去就来。此时千万不可和我在一起,遇我时不要说话,装作不认得才好。
  灵姑因彩蓉神色慌张,说完便走,料有原因。见王老幺还在于恩万谢,随口敷衍两句,允其再来,径率浪生依言往庙侧密林之中走去。这时香客游人越聚越众,拥挤不通。灵姑恐浪生力大,乱闯惹事,便将他抱起,低声叮咛不许言动,自往前挤。仗着民风淳厚,见是女子、婴童,都各避让,才得勉强挤向前去。行近庙前,瞥见卫诩在殿前石台上,方疑彩蓉是寻他去,猛听前面人声鼎沸,纷纷波动,循声一看,乃一个长大头陀,正由庙中挤将出来。先前彩蓉见头陀时,灵姑面向饭摊,并未看见。此时见那头陀身高七尺以上,豹头狮鼻,浓眉大口,一双狗眼闪闪生光,额束银箍,满头黄发披拂,乱蓬蓬的。生相甚是狞恶。走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味朝前猛冲,所过之处,人全东倒西歪,众声叫骂。有那年轻气盛的不甘吃亏,便挥拳打去。头陀既不还骂,更不还手,仍然往前挤撞,如未闻见。可是打人的都相继呼痛。咒骂不已。
  灵姑看出头陀神情有异,不但绝好硬功,弄巧还是妖邪一流。心愤出家人不应如此强横可恶,如在平时,早已上前理论。此时一则游人大多,动手恐有误伤;一则又惦着彩蓉行时之言,无暇及此:只好忍耐下去。经此一乱,再看卫诩,已然不见。绕到庙侧无人之处,回顾头陀,也将挤出人群。叫骂之声相接,知道吃亏的人甚多,断定头陀决非善类。暗忖:“看此贼头陀行径,平日恶行可知,实是容他不得。等见彩姊商量之后,探明底细,如是凶僧妖邪,务须除去。只恐远来路过,一现即行,被他滑脱,又为世人贻害。”方欲到森林中无人之处飞空察看,忽听耳侧低语道:“速往庙后,道童宜从善在彼,我有话说。”
  灵姑听出是彩蓉说话,忙穿过树林,绕抵庙后危崖之下,见宜从善满脸忧惶之色。彩蓉业已先到,等宜从善将灵姑引到崖脚一个大只方丈的石窟以内,方始现身出来。灵姑见她踪迹如此隐秘,间是何故?彩蓉叹了口气,答道:“方才你见那高大头陀么?”灵姑道:“你原来是为这贼头陀走的么?刚才你走时我并未看见他,你走后我来寻你,才得看见。他一味在人丛里横冲直撞,受小伤的人不知有多少。我如非想来寻你,抱有浪生,又恐人丛中动手误伤生事,早打发他了。那厮不过有一身好硬功,看他步行乱挤情形,不似什么高明人物,难道凭你还怕他么?”
  彩蓉失惊道:“我走时匆忙,防贼头陀看见,不知你还未见,忘了告诉你。幸亏你不曾造次,不然又是一场麻烦。这厮乃是西昆仑二恶之一,原是土人出家,名叫赤隆儿瓜,外号金狮神佛。他还不说,最凶的是他师兄麻头鬼王呼加卓图,比他法力更深。二凶僧从小患难相交,情共生死,彼此心灵相通。又炼有几件极神奇的法宝。内中有一件乃是各人所戴金环,每遇危难,即使相隔千里,只要取环一擦,另一凶僧便即闻警追来。其实他们不过身在旁门左道,不忌荤酒女色,性情粗暴,并不十分为恶,人不犯他,他不犯人,本来也与我无关。只因妖鬼未戮以前,有一年这厮路过北郊山左近,值我由外新回,与他路遇,定要将我劫去。我斗他不过,行法告急。妖鬼赶来,一见是他,先颇不愿得罪,说我是得力门人,不便奉赠,此外鬼宫儿女甚多,任凭挑选奉赠。他偏执意不允,要定了我。两人翻脸动手,他自非妖鬼敌手;妖鬼也只能将他困住,急切间不能伤害。后来这厮乘隙磨擦金环,困到次早,麻头鬼王从西昆仑赶来,将他救走。由此结下深仇,另约能手寻斗几次,均未得胜,恨我入骨。此时遇见,岂肯放过?
  “这厮适才不曾隐身由人上飞越,乃是故意。近年我虽学会妖鬼邪法,如和他斗,仍是败的可能占多数,况当取宝吃紧之际,怎能惹他?原想这厮也许是无心路过。乘他未见,隐形追踪,暗中一查探,才知上年他已来过,不知何故想占此庙,来寻庙主商量。他也是用重价购买,不是强夺。卞明德见他以前得我吩咐,允以下月相让。他却定要提前,最好当时接收。说了若干好话,允以三日之后回信,方始走去。卞明德等三人因他师父还有多日才能坐化,听贼头陀语气甚是蛮横,意欲强占此庙,不让也要让,接庙以后,旧人一个不留,他师父已然闭关入定,不能惊动,本想一拼。只因我再二告诫,不敢妄动,为此十分焦急。
  “那米商昨日到达,米也订好,起初打算运入庙仓存放,经此一来,只得变计。我令卞明德和米商说,将米船开往上流头无人之处停泊,今晚夜里由我将米船沉入水中,再行运入原乘木舟以内。虽然这类邪法颇干正教之忌,如若不知就里,被他看破,必然作梗。所幸为时不久,不见得只此个把时辰,就会有人路过为难,比起由庙运去多一周折,总妥当些。可惜灵姑入门未久,各派中人所识不多。此时如能得一见闻交游较多的正派中道友,到时隐身崖上守护,就万无一失的了。”
  灵姑便问:“卫道友曾允相助,你虽坚拒,他意未忘,约他如何?”彩蓉叹道:“其实他在昆仑门下多年,正邪各派均有交游,见闻广博,用他实是最妙。无奈此时我与他越远越好,此情万承不得。说起伤心,以后不提他吧。”灵姑见彩蓉目波红润,隐含幽恨,也就不再提起卫诩曾在殿前石台上现身之事。
  二女商议结果,因知颠仙到时必还另派能手前来相助,便令宜从善转告卞明德,赶紧暗中购办米谷,由她二人夜间先付买价,转交米商,令其依言行事,推说江神用米,不许传扬。头陀不可得罪,仍用婉言回复拖延,如能推到下月,自是最妙,否则与取宝之事必有关联。明斗不过,便将师父闭关之事告知,借给他一问庙房,等坐化后再让全庙。这样说法,只要把二女暗中主持一节隐起,于庙中诸人决不妨事,自己再行准备应付。
  商定以后,宜从善便说连日忙乱,浪生在庙实难管束,请二女将他带走。彩蓉一想,已然应允,看浪生聪明,也还听话;凶僧保不住常来侵扰,浪生在庙,容易生事;带在身旁虽要多费一点心思照料,却不致有甚别的乱子:便随口答应了。浪生先因恋师,不肯随往。及至师父闭关,室有禁制,不能擅入,又听卞明德等三人一说,惟恐二女舍己他往,误却仙缘,闻言大是欢喜。二女又诫他此去务要听话,不可胡乱言动。浪生允了,随同回转。大敌当前,不敢大意在崖上逗留,径回沉舟以内。
  夜里彩蓉往庙中交付米银,并探头陀动静。到庙一看,大殿上蜡泪成堆,香烟犹自弥漫。卞明德、宜从善、金百炼三人还同了十来个临时帮忙的村人正在收拾打扫,计算日间布施,忙得不可开交。彩蓉原是隐身人门,仍把卞明德悄悄唤出,同往西庙静室,交付米钱。间知香客黄昏始散,头陀去未再来。因他在庙前挤撞,好些受伤村人心中不服,都想寻他晦气。卞明德曾命一精细人暗往跟踪,那人去了好久,方始回说那头陀出村以后,便往庙后乱山走去,越走越快。山路崎岖,正恐追他不上,头陀忽然回身将那人唤住,笑说:“我乃有道神僧,云游至此,发觉江心黑狗滩附近藏伏着怪物,意欲留此,为这一方除害。日里在人丛中挤撞,小有伤害,是众人有眼无珠,不知敬重所致。我如真有心为难,被撞的人一个休想活命。你既跟来,足见是个有心人。”为念俗人无知误犯,从身畔取出一道灵符,吩咐用一个水缸,将符焚化在内,受伤的人用此符水一抹伤处,立即痊愈,还治百病。他并说庙中既无神光,又无妖气,乃是道士假名骗财。他因除害,兼爱庙前风景,已用重价向道士买庙,限令三日之内出让,由他住持。从此不但不要人们供奉,还可大显法力,为这一方造福。除怪时虽有用人之处,也以重金相酬,不令人白费气力。回去可传语众人和道士,说他因见庙中香火已有多年,也许原来实有不成气候的小妖小怪,冒充神灵兴风作浪,已被那闭关的老道士除去。早上访问道士师徒名声不差,香火供银由人自愿,向不强募,算起来除混衣食外,尚无别的恶迹,故此好好商说;否则不特当时要将此庙强占,不给分文,还要另加处治。他已格外宽容,给了三日期限,休再不知好歹。让价任凭多大,决不还口。只管迟延,那就不客气了。看三个小道士俱似会点障眼法,如不服输,把庙产认作本身基业,不舍出让,可往后山白石崖顶上寻他斗法,以胜负来决,也无不可。说罢一片红光,人即不见。那人和卞明德相好,也未向外传扬,径来报知。卞明德闻言,虽也不无忧疑,因知师父占算如神,既说自己去后,庙业归宜、金二人执掌,香烟还要大盛,别无凶险,又恃二女法力可以相助,以为此庙决不会被头陀占去。想试那符有无灵效,便备水缸一口,如言施为,姑令受伤人取水一抹,果然立愈。正想收拾就绪,趁夜静无人,去寻二女,彩蓉已经走来。
  彩蓉听完前事,便令卞明德仍照日里所商应付,百事曲从,千万不可和头陀变脸。有自己在,就让他将庙占去,也是暂时的事,不多几日仍可夺回。否则一旦为敌,取宝事忙,无力兼顾,庙固不保,连鲁清尘也不能在庙中闭关静修了。卞明德自是应诺。
  彩蓉问明头陀所去途向,随即隐身往白石崖飞去。到后察看,荒崖枯寂,星月在天,削壁千仞,草木不生。崖顶怪石磊阿,连人坐立之处皆无,上下更无一个可以容身的洞穴,哪有头陀的影子。先恐被头陀的邪法瞒过,连用冥圣徐完所传搜形炼神之法试了几次,终于无人出现。知道不是所说不真,便是已离此他去,只得回转庙内。
  彩蓉问知卞明德已将银子送往江边交与米商,心想:“子夜将过,难得凶僧不在,此时正好行法将米运入沉舟,何必再俟明晚?”忙又赶向江边。路遇卞明德交完米价回来,说米商周福庭多年交好,对鲁清尘师徒最是信服。起初听说米谷为供神之用,还不肯要银子,经卞明德再三解说,只令依言行事,不许泄露,方允收下。二女泊舟之处浪大滩险,虽有神明默佑,终究害怕,为此还给了他一道灵符,护送米船乘夜前往。来时船已开行,大约明早便到,二女泊舟之处,舟人日间睡眠,候到夜里,便可行法收纳。两地相去要走二十来里上水,平日就是好天,也须好几班纤夫。因有灵符催护,只要一人掌舵,一人摇橹,即可平稳上驶。舟人见这样吃水的粮船,夜行如此容易,越发坚了信心,决不至于误事。
  彩蓉知卞明德所习乃旁门中驱役五鬼的小术,稍微高明一点的一见即知。当此强敌伺侧之际,隐藏尚且不暇,如何还敢炫露?如被外人看破,立生祸变。如非事贵缜密,自己略为施展,便可运走,何须多费手脚,但知卞明德是一番好意,又不便多说。忙答:“这样不妥。但我如破了你的法,你以后便减灵效。请速急收法,随我追去。”卞明德知船行江中,正当吃紧当儿,彩蓉却催他先收禁法后追,料有差错,好生惭愧,不敢怠慢,忙把禁法一撤。
  彩蓉也用遁法将他隐了身形,一同带起。飞到江心上空,俯视江峡,宛如一条狭长的深沟。月光不照,暗景中只见星光随波闪动,夜色端的幽寂。晃眼追上那三米船,彩蓉随带卞明德往下飞降。见船上布帆高扯,首船头上立着一个手持符篆的舟人不住展动。禁法撤去,符已失效,依旧乘风上驶,疾如奔马。照那走法,片刻即到沉舟之处,竟比预拟要快得多。知非无故,好生惊疑。匆匆教了卞明德几句活,以备少时如若现身,好与米商答话。跟着急飞首船,一把先将舟人所持符篆抢去。到手一看,仍是卞明德原物,灵效早失,毫无异状,可是船行更速。
  舟人因符无端自手失去,自是惊诧,一片喧哗,齐说:“船走得这么快,没了灵符,怎能叫船停止?没有止法,如何得了?”纷纷埋怨持符人自不小心。有的便主张摆设香案,向江神求告。此应彼和,乱成一片。彩蓉见众惊哗,恐万一无事生事,便将卞明德送到船上,命照适才所说略为增减,止住众喧。自己又在暗中留神照料,见机行事。舟人见卞明德飞落,又是一阵喧哗。卞明德忙即喝止,假说奉了神命来此护送,吩咐噤声。并盘问众人,途中可遇甚事,俱答无有。彩蓉在侧,闻言越发奇怪。暗中行法试止前进,只略慢些,却止不住。又试探不出别的朕兆,没奈何,且等到地头再说。
  不消片刻,船到沉舟附近,忽然自停。彩蓉四顾无异,忙回沉舟一间,灵姑也说,自她走后并无动静,暗忖:“对方道行甚高,看此行径,颇似暗中相助,并无恶意。好在身有颠仙所赐灵符,事急时可防万一。时机瞬息,且相机把谷米运回沉舟,再作计较。如真有人为难,运米时也必发难,否则定是颠仙命人来此暗助无疑。”便嘱浪生伏卧舟中,不许妄动,并令灵姑在水中加意防备,自水上面行法运粮。
  等彩蓉出水一看,江峡上面已是大雾迷漫,星光全隐,越想越觉对方有意掩护。更不怠慢,先使舟人全数昏迷入睡。然后行法辟水,和沉舟一样,在水里空出停船之地,将三船徐徐沉下,将米谷分运原乘独木舟内。一切停当,并无变故,心中大慰。随将三船浮升水面,乘雾未散,亲身送船回泊。归途因是顺水,卸载之船行甚迅速,约有顿饭光景,便即回到江边埠头停泊。又嘱咐卞明德几句,便使舟人醒转,独自飞回。这一来断定有了大力暗助,蛛粮已备,只等三日之后庙会终了,即可用金蛛吸上金船,取那船中所藏的至宝。彩蓉虽觉头陀所说黑狗滩除怪之言颇似意在金船,以此为借口,但是自间法力比头陀差不了多少。先时害怕,是因人少势单,难于兼顾。现已添一能手暗助,加上颠仙所赐灵符好用,不求胜敌,只求全船宝物到手即行,总可如愿,不禁心中一宽。
  因取宝日期将到,次日仅由彩蓉一人隐身出探头陀和昨夜暗助送粮那人的下落,灵姑、浪生一直守在沉舟以内。浪生天性好动,初随二女回来时,见那五只独木舟都沉江中水深之处,上面隔有两三丈深的江水,人须穿水而下,而下面四外的水被禁法隔闭却是空的,江水晶莹,清明若镜。船在中心,水族游鱼就在离头丈许和四外晶莹之中游行往来,历历可睹,甚是好看。有时灵姑为了逗他好玩,更把新从彩蓉所学的法术施展,放出光华照向上面,晶波辉映,幻为五彩,更成奇观。喜得浪生不住拍手欢笑,磨着灵姑演习,不舍离开。灵姑告以此乃旁门小术,无足轻重。异日随往仙山修为有成,不特飞行绝迹,顷刻千里,灵山胜域,自在游行,而且还可了道成真,长生不老,种种好处,说之不尽。浪生听得志夺神往,惟恐忤了二女意旨,日后不肯携带,百依百顺,无话不听。灵姑先颇愁他顽皮,不听约束,及见他这等听话乖巧,心中喜极,也是百计引他喜欢。所以两人守在船上,一点也不显寂寞。
  可是木舟一切舒适,食物仅有二女所带干粮。浪生自随二女开斋,在庙前吃了一顿好的,心中不无恋恋。彩蓉去后,他忽然腹饥,偶问灵姑:“仙家法术能把吃的东西变来不能?”灵姑答道:“真到神仙境地,早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我们虽离成仙尚远,不禁饮食,但只可和昨日一样,身有便钱,遇上吃些,怎肯为那口腹之欲卖弄法术,炫惑世人呢?学道首主刻苦清修,我们在山中吃的多是山粮、野菜、黄精、薯蓣之类。庙前豆花饭因是多时未吃的家乡口味,又兼有事打听,才去吃了两顿。你将来拜了仙师,若不肯吃苦,却修不成呢。”浪生闻言,便取舟中干粮自吃。
  灵姑见他没再言语,暗忖:“此子虽然聪明,毕竟是个才过周岁的婴儿,又是幼遭孤露,备历苦厄。虽幸鲁清尘哀怜留养,庙中生活也颇清苦,听他说昨日那等寻常饭食尚且是初次到口,小孩子家如何不口馋?似此聪明灵巧,生身父母如在,官家子孙,正不知如何爱怜呢。”心中一起怜念,浪生再一样样顺从,更党委曲了他。因知沉舟有师父灵符禁制,只要不升上水面,任多厉害的妖人也不能侵犯,纵然头陀是个大敌,但又不认得自己。左右无事,少去即回,决无妨害。便笑对浪生道:“你想吃昨天的豆花蒸肉么,我就带你去,这干粮不要吃了。”浪生道:“大姑姑不是说不要二姑姑和我离开这里么?想是想吃,要用法术变来才好。离开这里,万一妖邪来了,大姑姑回来要怪我们的。”灵姑笑说:“我晓得,我带你去,不要紧的。”浪生自是喜欢。
  灵姑遂带浪生离舟出水,飞上崖顶,略为眺望。正待起身,浪生似见崖后青光一闪,忙唤灵姑看时,已不再见。这时日甫过午,崖顶阳光甚盛。前夜大雨之后,石凹中积潦未干,日光照处,光影闪动。灵姑闻说,先颇生疑。及至飞去察看,见崖后乱木丛杂,遍地苔薛,间以水潦,映日闪光,到处刺荆野蔓,无可驻足。苔痕又是一片浓绿,并无足印。只有一块高约丈许的怪石矗立在侧,光滑滑寸草不生,石上孔窍玲珑,大小何止百数。石后如有人物,隔孔可见,难于隐藏。全崖顶仅此数亩方圆地面生有草木,下余都是略具肢陀的秃崖,石质浑成,一目了然。因路难行,浪生又未看清,当是水光闪耀,也就没有往怪石底下细看,径率浪生往江神庙飞去,先到庙侧森林隐处飞落,然后步行出林。
  会期正当极盛,香客虽减,庙前商贾云集,仍是热闹非常。二人由人群中挤向豆花摊,恰值午卖方过,食客稀少。王老幺夫妻正在忙着添火蒸肉,往大锅中倒豆浆。见灵姑、浪生到来,忙即笑容让坐,问道:“小姐的船还没开么?还有一位小姐怎么未同来?”灵姑笑说:“她今日在船上吃过饭了。我们也许要等会完才走呢。”王老幺一面忙着添送饭菜,一面随口笑道:“今年我真运气,开市就利。先遇见你二位官小姐,随便吃点东西,给了那么多银子,已够我买几担谷的了。想不到吃十方的出家人也会有那样大方的,真是怪事。”浪生便问:“出家人可是前天挤人的头陀?”王老幺答道:“不是他还有哪个?”
  灵姑先未理会,闻言心中一动,忙即探询。王老么道:“昨天擦黑,我正收拾东西,那位大师父忽然走来要买吃的,我见他前天强横霸道,在人群里乱挤,一个出家人那样蛮不讲理,张口就要吃肉,一点不守清规,凭良心说实是看不上眼,又恐他吃了不给钱,本心想推托不卖。因他长得凶神恶煞一样,那天又挤伤不少人,心里害怕,不敢惹他冒火。我屋里也怕惹事,不住挤眼,强劝我卖。没奈何只得忍了心痛,譬如少得几钱银子,舍财免灾,送些他吃。他偏吃得又多,单扣肉就吃了二十二笼、豆花十大碗,饭和别的菜还没记数,吃得我心痛极了。他和扫盘狮子一样,一小笼四片扣肉一口就光。他那里夸一声好,我心上便像挨了一大棒槌。心想舍这一顿饭,至少糟践我好几串钱。他吃着甜头,明天再接着来,还不把我吃死?大使我心痛了。把我屋里恨入了骨,他还吃个没完。直到后来,我翻菜柜给他看,说连明早卖的都已吃完,熟饭菜已一点没有,要吃还须拿钱现买现做,他才停了筷子。我见他坐着不走,心正打鼓:‘莫不还没吃够,要我再做给他吃吧?’谁想他是当地土人,人虽粗野,用钱却真大方,这一顿不到两串钱的东西,居然给了我十多两银子。还说他正向道士买庙,以后天天买我吃的。这财喜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灵姑笑道:“你发财了,怪不得这么喜欢。那头陀可和你说他住在哪里么?”王老幺道:“他说住在后山白石崖。土人住的地方都怪。那白石崖离此很远,好些人连地名都不晓得,我还是十年前随人打竹狗去过两回,又险又陡。除了崖窝竹狗洞前长着一片竹子和无人肯吃的苦笋,连草都没有一根。总共几个竹狗做窝的石窟窿,又低又窄,人都走不进去,崖上下二三十里从无人迹。他偏住在那里,就不怕毒蛇、竹狗咬,人哪有安歇的地方呢?自从头天他一发蛮乱挤,这里人没有不恨他的,要想在村里借住,也是无人肯留。我虽得他点钱,像这样不守清规的番和尚,真要把庙买去,日后这里香火也不会兴旺。再要是不安分,庙会散了不要紧,江神不来受祭,兴风作浪拿行船出气,那就糟了。听说庙里鲁老道爷已然闭关入定,将庙传给大徒弟卞明德。他三个徒弟都有本事,不是糊涂虫。卞明德更是精明能干,文的武的都来得,何至于接手不两天,就把庙产让人呢?说是假吧,土人口气又那么硬法,好像两家已经说好,就在这两天。还说他爱这庙,江里又有水怪,非他不能除去,道士想不让也不行。
  “我听着奇怪,想起庙里老少道爷平日好处,不放心,连夜去见卞道爷报信。他师弟兄三个已早知道,并不着急。还说他师徒四个早想离开此地,难得这位神僧肯来接替,再妙不过。只是日期大迫,手边还有好些事未了,打算过上十天半月再让。都是出家人,给钱不给倒没什么。神僧性急,真非早接不可,只好和他商量,先匀一半偏厢给他师徒四人居住,候到事完,再行离开,只要不妨碍他师父的功行就行了。随后又把这位和尚的神通法力,说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我一听口风,简直非让不可,心里实不愿意,情知这庙要糟,但又无法劝说。
  “刚生着闷气,走到坡上,忽听身后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正是那和尚,板着脸问我:‘小道士说了甚话?,我倒着他吓了一跳。心想:‘庙既决定归他,莫如敷衍一阵,管甚日后之事?且先得点现成好处再说。’便把卞道爷所说的话,添枝加叶说了一套。这土人真吃恭维,听人怕他神通法力,高兴极了。说他本意并非强占此庙,愿出重价来买。满想道士把持不让,为除水怪起见,他便给些重价与道士,用法力硬往外轰。不料道士对他如此恭敬,连背地里都是那么诚心,倒不好意思强逼了。适才正打算进庙商量,明早交接,忽接师兄来信说有要事,催他立刻回去,并不许今日与庙中道士见面:
  “他正想找人带话,正遇我出来。先疑我是道士耳目,现知才是好人。叫我传话与卞道爷,说他奉师兄之命,非回去一趟不可。但他主意已定,庙仍要买,此去约有三两日耽搁就来,念在对他心诚恭敬,不加强逼,银子任凭要多少,庙是必让。最好乘他走这三两天,赶紧安排准备移让;真要是来不及,务把大殿和西偏厢先行让出。到了立坛除妖之时,却得听他调遣,不许随意行动。
  “说完他又给我一锭银子,严嘱不许对别人说,否则他是神僧,决不宽容。我想高原很远,如何赶得回来?他把我领到庙侧无人之处,将手朝地一指,立时涌起一朵金莲花,托了他向空飞去,晃眼不见。如是别人,定被瞒过。我恰听人说过,土人都会障眼法儿;又随过鲁老道爷几个月,得知好些门道。假意跪地叩头不起,暗中偷觑,那金莲花果是假的。一会便见一条黑影由我身侧闪过,料定是他,恐被觉察,仍做不知。看在银子份上,望天叩了好些头,捣了好些时鬼,才往庙里去传话。卞道爷只答可以,也没说什么。
  “我猜那和尚说回高原见他师兄定是假的。他们多会邪法,吞刀吐火,驱遣恶鬼。他定要这庙,不知出甚花样,我有点放心不下。恰巧我有个侄儿大毛,是个赶船的,年轻力壮,手脚板着实来得,上月和主人打架,散了伙,没处着落,前来寻我。听我屋里人谈起此事,他说那番和尚在成都辟邪村时见过。也没和我夫妻说,今早起五更便往白石崖去探看。他前年跟番和尚办过一件事,还得了百多两银子,知道番和尚法力很好,住的地方,不画符念咒显不出来。到了崖顶遍找不见,便照番和尚当初所传符咒一划一念,果然现出一座牛皮小帐篷,人却不在。看出和尚果是熟人,人去高原并非假话,既留帐篷在此,日内一定回来。他本为没钱养家着急,知和尚手头大方,他又帮过大忙,只要见面,好歹也弄他一二百两银子,从此可以回家买田,不再出来奔波劳碌,喜欢得了不得,适才兴冲冲来和我报喜信。据他说,和尚除了爱吃酒肉,玩女人,并不做甚坏事。玩女人也是用钱买,不是霸占强奸。他原是土人,与我们出家人不同,不能怪他。不过他老庙在高原,他买这庙必有什么缘故暂时居住,决不会长。我侄子以前好赌荒唐,人却诚实,所说必不会假。我问他帮过番和尚什么大忙,他却不说。那牛皮帐篷还在崖上,只是别人看不见罢了。”
  灵姑知彩蓉连日寻找头陀下落,曾往白石崖去过两次,俱未寻到踪迹,心甚忧虑。不意无心中探出底细,并还有人得过他亲传出入帐篷之法,暗自喜慰。但仍作不经意之状问道:“番和尚所居帐篷既有法术障眼,你侄儿用什符咒使它现形的,你知道么?”王老幺道:“其实我侄儿大毛从小随我长大,最是亲热听话。我适才也问过,他说别的都能依我,惟独这件事,番和尚用他时原是迫于无法,看他诚实忠心,才行传授,传时还赌过恶咒,万万泄漏不得;如若违背,对人说了,便有杀身之祸。并且大毛只要一泄漏,番和尚那里立时知道,无论相隔千里万里,只消他一行法,三日之内大毛就非死不可,番和尚又恶又狠,杀人不眨眼,大毛是知道的,居然还敢私下去窥探他,也因问心无槐之故。说时,正赶晌午来了好些买主,没空多说。我想大毛不会再传人的了。”
  灵姑先想用银子买动王老幺,向大毛学那符咒。一听口风甚紧,知他叔侄一般诚信,不便再行套问。随即给了一小锭银子,便同浪生去找卞明德。问知彩蓉晨间来过,旋即他去,未说何往。蛮僧三日之约已届,本定当日接庙,昨晚忽命王老幺带话,自愿从缓,不知何故。灵姑因王老幺与鲁清尘师徒多年交往,又是庙中旧人,情感甚好,如由卞明德设法诱探,劝令传那符咒,或许有望,便把前事告知。
  灵姑谈了一阵走出,遍寻彩蓉未遇。转游到了黄昏将近,估量彩蓉已回。回到沉舟一看,却自从晨起出去,并未回舟。知彩蓉不会走远,如欲他往,必先通知。似此竟日不归,她又无甚别的交往。虽有一个卫诩,但因自己失身妖鬼,清白己污,暗自伤心,不愿再践宿诺。再三力说,心志已决,不可更移,连面都不愿再见,焉有朝说夕更之理?不禁疑虑。等到半夜,仍不见回,惟恐彩蓉又往白石崖,吃头陀赶回撞见,或是中道误遇,闪避不及,动起手来,为妖法所困。越想越像,焦急万分。
  灵姑明知彩蓉虽然出身邪教,但是见多识广,法力高强,她如不是头陀对手,自己去了也是白饶。无如同舟共济,患难深交,万无忽置之理。暗忖:“师父昔日曾说,自己福缘深厚,到处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师传飞刀更是百邪不侵的神物利器;还有新得的那柄五丁神斧更是灵奇,妙用无穷,虽未亲身祭炼,用法已知大概。此去能敌便罢,如不能敌,只消用飞刀护住全身,另用五丁神斧御敌,至多不胜,想必无甚凶险。只浪生留在舟中,恐他待久不耐,无知误动灵符,或是惊扰朱盒中潜伏的金蛛,生出事来;带在身旁,又是累赘。”意欲把浪生送到江神庙去暂候。于是又带浪生飞往江神庙,见了卞、宜、金三人,问起彩蓉,仍说自从早晨走后,并未再来。王老幺已允劝说大毛传那符咒,尚无回话。断定彩蓉十九出了甚事,心中益发着忙。匆匆将浪生留下,令其暂候,问明途向,径往白石崖飞去。
  时已夜深,云净碧空,月明如画。乱山危崖,罗列矗立,月光之中真似披了一层霜雪。除崖侧泉声幽咽外,更无一点别的声息。灵姑虽见荒山寂寥,夜色凄清,不似有甚朕兆,因知头陀法术神妙,行踪隐秘,人不能见。彩蓉出来时久,也许早被妖僧擒住,困在帐篷以内。所以处处留心,暗加戒备。先沿崖查探了好一会,不见动静。暗忖:“帐篷必在向阳平坦之地。敌暗我明,来了这么大一会,头陀如在帐内,必被看出,不会不出来交手,看这神气必又他往。以自己的法力使他现形,定然无望。帐篷不过仗着邪法将形蔽住,终究是有质之物,何不用飞刀齐着地平满处横扫过去,试它一试?”
  灵姑想到这里,又恐头陀故不出面,暗中设伏相待,自己只顾搜敌,疏于防范,中了道儿。因为忧念彩蓉安危,百不顾虑,径将飞刀放出,护住全身。另将五丁神斧取出,如法施为,化成半月形,带有五色精芒的光华,离地二尺许,向前平飞过去。蛮僧邪法神妙,有无限生克妙用,灵姑飞刀本来并不能破。这一改用五丁神斧,恰是凶僧邪法的克星。那帐篷设在白石崖顶当中高处,相隔不远。灵姑先见斧光精芒掩目,灵幻无比,试探着指挥前进,所过之处,地面上稍为突起一点的怪石,挨近光尾,立即碎裂如粉。心方欣喜,忽见离身两丈许,斧光到处,叭的一声,冒起千百朵碗大青莲花,纷纷消灭。心疑妖僧出现,有了先人之见,未敢轻敌,忙止斧光前进。定睛一看,前面忽现出一座牛皮小帐篷,帐内飞也似跑出一条人影,亡命般往侧面跑去。这时帐篷现出,妖法已破,如非早将斧光止住,稍差须臾,连人带帐篷全成粉碎了。
  灵姑心细眼快,不曾冒失。一见帐中空空,逃出那人是个短装村汉,又是步行逃跑,想起王老么之言,忙纵遁光飞追上前,拦住喝道:“你可是王大毛?快快停住,免得受伤。”那人先颇惊惶,闻言才止步跪下,战兢兢说道:“小人正是王大毛。我是好人,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便这帐里住的番和尚,也不是甚坏人。求仙姑饶命。”说罢叩头不止。灵姑四顾,不见头陀踪影,笑答道:“大毛起来,我不会伤你。你叔老幺,我也认得。只问你几句话好了。”大毛一听,惊喜道:“仙姑是买我幺叔豆花饭吃的女客么?吓得我什么似的。这就好了,这就好了。”灵姑一心惦念彩蓉,喝问道:“你莫说这些空话。你既在此,可知头陀回来也未?有一穿杏黄衫,略像道装打扮的小姐来过么?”大毛才道了原委。
  原来前年头陀因在成都宿娼,偶经辟邪村外,不知何故得罪观主玉清大师,双方约地斗法,头陀连败三次。有一师兄,又往北海有事,不能赶回相助。嗣因恶气难消,便用本教中血焰诛魂大法,在辟邪村左近的散花坪暗设血坛,与仇敌拼命。不料玉清大师法术神奇,头陀仍遭惨败。尚幸事前见机,留有退步,用银买动大毛作他替身。玉清大师人甚慈祥,破坛以后擒到大毛,看出是凡人受了蛮僧愚弄,只告诫几句,便即放掉。头陀自然乘机遁走。大毛敢于寻他,便由于此。
  当日因乃叔王老幺受了卞明德之托,再三逼他传授头陀符咒,大毛从小受叔抚养,相待极好,难于推却;但又恐触怒头陀,凶多吉少;对于卞明德所许厚酬,也不无动心。叔侄二人商量,暂时不向卞明德回复,由大毛赶往白石崖等候头陀回帐,问明此来究为何事,再探头陀口气,到底所传符咒能泄与否,相机行事。及至崖顶,见头陀仍未回转,料他归期不远,去时原本带有干粮,便在帐边守候。过不多时,先见两个女子飞到崖上降落,意似寻找头陀。察看了一阵,也和灵姑一样,用两道青光,沿崖上下飞舞横扫,几次卷近帐前,仗着头陀法术妙用,并无伤损。二女察看不出踪迹,快快飞去。
  大毛原听乃叔说过,近日庙前来了两个官家小姐,行动大方;庙中道士又曾嘱礼待恭敬,不可怠漫。二女用银甚爽,也无从人,奇怪了好几天。今早正赶上有一伙船夫来买豆花,乃叔在此多年,船人个个都熟,顺便一打听,都说并无一船载过这样女客,分明有些怪处。二女装束相貌都与乃叔所说仿佛,想起头陀前遇对头也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尼,却那么厉害,看二女行径,定寻头陀晦气而来。头陀曾周济过自己,人却不守清规;二女与己不识,却是好人,周济过乃叔。看她们虽会放光飞行,并不能使帐篷现形,论本领未必是头陀对手。头陀性如烈火,如知有外人来此窥伺侵扰,必不甘休。大毛正寻思他回来后对他说是不说,隔不多时灵姑飞来,心颇奇怪怎又多出一个女子。因见灵姑行动遮掩,仿佛畏怯神气,不似先来二女有心寻敌,一到崖顶便用青光飞扫疾驰,以为灵姑本领更不如二女。虽觉所放光华强烈,自己只要在帐内潜伏,无奈他何。不料灵姑法宝厉害,才一挨近,妖法立破,帐篷也便坍倒。
  灵姑详问先来二女相貌衣着,内中一个颇似彩蓉,剑光也像,只身量较矮,又觉不似。彩蓉除自己师姊妹数人和谭萧外,并无道侣,那么另一女子又是何人?好生不解。且喜头陀未归,二女新去不久,即便彩蓉不在其内,也不至有什么凶险。只不知一日夜不归,遍寻无着是何缘故。这一来心略宽舒,此外也无处再找,便嘱大毛,此事只许告乃叔,不可泄露。正要起身回去,大毛跪求道:“番和尚保护帐篷法术已给仙姑破掉,无处栖身。这一带野狗厉害,求仙姑用仙法携带一程吧。”灵姑闻言,心中一动。暗忖:“彩蓉曾说僧人不宜结怨,适才因寻彩蓉情急,全未顾虑。现将他帐篷护法破去,归来必当有心寻隙,怎肯甘休?”想了想,便对王大毛道:“你是凡人骨重,无法带你飞去,再者天上罡风也吃不住。莫如仍留这里,代我传几句话。头陀如回,可对他说,我乃成都辟邪村玉清大师门下,前来寻他。今既不在,无暇多留,现在便要回去。是好的,后日可去成都寻我好了。”说罢,给了大毛几两散银子。大毛本想向头陀报警,只恐二女难惹,一听教他如此,并还给钱,自是高兴不过,连忙拜谢应诺不迭。
  灵姑日前在苦竹庵初会各派同门时,曾听凌云凤等人说起各派有名人物,得知玉清大师是神尼优昙大师门下三弟子之一。以前出身异教,道行深厚,法力无边,首次元江取宝便有此人在内,曾与赤身教主鸠盘婆嫡传爱徒魔女铁妹在庵前江岸上苦斗,铁妹用尽魔法,终为所败。各派妖邪更是望风远遁,无一对手。心想:“后日深夜,便是江峡取宝之期。现将头陀帐篷毁去,结下仇怨,如被查知踪迹,就不是为了攘夺金船至宝而来,也必从旁扰害。难得也和玉清大师有仇,如能将计就计,将他引往成都,到时免却好些心思,实在再妙不过。好在听大毛之言,头陀并非大师之敌,便被寻去也只送死,并非贻害于人。”自信措施甚巧,愁虑大减。哪知玉清大师从去年三月已然移居黄山五云步万妙仙姑许飞娘故居左近,成都辟邪村玉清观先改由门人陆玉情在彼住持。头陀为复前仇,已然连去两次。头陀吃陆玉情巧计躲过。二次全仗峨眉门下弟子墨凤凰、申若兰事前得了玉情告急之信,约了三英中的李英琼。余英男前来,不俟头陀到达,中途拦截,用法宝、飞剑将他惊走。陆玉情自知力不能胜,师父又在黄山炼宝不能分身,勉强挨到今春,也往黄山暂避,全观封闭,只一老道婆在内,云凤随意闲谈,话未说完,灵姑却记在心里,以为玉清大师仍在成都,不特心思白用,为此疏于防范,还几乎铸成大错。这且不提。
  当下灵姑飞回江神庙,去领浪生。进庙一看,彩蓉恰也刚到,正向卞明德间知灵姑去处,准备赶去。二女见面,灵姑先将前事说了。又间彩蓉整日何往。
  彩蓉眉头一皱,答道:“我因后日子夜江峡中有风暴,正当取宝之期,恐那蛮僧作祟,欲往白石崖探看,却被一黑衣道姑将我唤住。我一请教名姓,竟是峨眉派中有名人物女殃神郑八姑。她当初也是旁门中人,和玉清大师是同门至好。因在雪山玄冰峪勤修内功,守护雪魂珠,一时不慎,走火入魔,躯壳僵死多年,不能转动。又受五鬼天王尚和阳用魔火烧炼,几乎形神皆灭。幸亏玉清大师、齐灵云等由怪叫花凌真人那里借来九天元阳尺驱走妖人,复体脱劫。后来峨眉开府,经神尼优昙引进,拜在妙一夫人门下,静俟外功一完,便成正果。我前在北邙山听妖徒们说起她的来历,并未见过。
  “她今来此,乃是日前往青城山金鞭崖访友,正值群仙在彼祭炼法宝,受了郑仙师之托,来此相助我们吸取江峡金船,取那前古至宝,前晚降雾暗护米船,便是此人。她说凶僧金狮神佛赤隆儿瓜精通邪法,更会化血脱形之法,多厉害的法宝、飞剑也不易伤。他性最凶暴量窄,一有嫌隙,便苦苦纠缠,复仇不已。生平只前年在成都和玉清大师斗法吃过一次大亏,极少遇见对手,你我均非其敌。他师兄麻头鬼王呼加卓图本领更大,但近年来道行精进,酒色之好已去,长年勤修,不似他那样贪色贪酒。二蛮僧同门至友,祸福与共,无论多远,闻警立至。近年麻头鬼王算出他们大劫将临,屡次警告,无如金狮神佛生来好事,不耐静修,依然在外游荡。
  “日前金船自元江中脱禁飞翔,所过之处精光丽天,上烛霄汉,必是被他发现。因金船横空疾驶,急逾雷电,追赶拦阻皆所不能,便一路寻觅宝气跟踪到此。他也得知一些来历底细,知金船上有广成子灵符仙法,本身又具无边妙用,不是寻常宝物,只知下落便可随意取走。意欲设下法坛驱遣邪神,用他本门大力金刚神法将船摄出水面,自行驾驭,连船带宝物齐摄回去。但那邪法甚是恶毒,有许多禁忌,难得江神庙地势设备件件合用,故以重价收买此庙。初意还恐独力难支,想连麻头鬼王招来一同下手。不料麻头鬼王得信不来,反令他急速回庙。他素敬信麻头鬼王,虽然不能不去,就此去而不顾,决不能舍,期前必定赶回。
  “八姑又说,应付蛮憎已费手脚,何况日来金船脱走飞落江峡之事,风声已渐传出,到时恐还有别的异派中能手前来阻挠。为期迫近,恐我姊妹耽搁,故此将我唤住,指示机宜。我正高兴,武当七姊妹中的石家姊妹忽然路过。她们和八姑也是旧交,彼此叙些套话,石家姊妹便强约我和八姑到她洞府中去小聚。我听八姑说,今明日甚事皆无,又以沉舟不便款客,便随了同去。谁知卫诩也在那里,武当七女竟是为他作说客的。八姑也说,我前随妖鬼所习俱是邪法,峨眉、青城两派取才最为严格,武当七姊妹最得乃师半边老尼宠爱,如蒙引进,必可收录。众人七嘴八舌,再三劝说。我实在不愿改变初衷,心想峨眉、青城虽不要我这样下材菲质,崔五姑仙师和谭姊姊均允异日为我设法,终非无望,便以婉言推倭未应。七姊妹情意殷厚,依然苦留不放。我见八姑已允在彼下榻,左右无事,大可乘机领教,所以延迟至今。中间石玉珠和林绿华耳语,推有他事失陪,离去了好一会。从王大毛所见二女的装束相貌来看,定是她两个不服蛮僧厉害,在暗中察看无疑。
  “你将蛮僧帐篷毁去,推在玉清大师身上,照蛮僧脾气,也许中计,如能就此引开,实是妙事。我们一切均已就堵,除八姑外,大约杨瑾和女神婴易静次日也要前来。武当七女因上次元江得了十几件宝物,对于郑仙师甚是感谢,听说要来旁观,如有外敌侵扰,决无袖手之理。这一来平添了好些助手,我们可以全神贯注那金蛛,不致心悬两地。由此想来,是决无大碍了。”灵姑听了大喜。
  卞明德知道自己仙缘遇合就在取宝之时,惟恐延误,重又拜求携带。彩蓉知他法力有限,取宝是在深夜,到时江涛暴涨,风雨雷电交作,更有不少强敌前来争斗。危崖百仍,下有狂涛骇浪,无处藏身,又不能将他放在木船上面。惟恐受了外敌误伤,作难了一阵,便告以种种凶险,劝他当夜先不要去,日后必为设法援引,包在自己身上,定使如愿以偿。卞明德偏守着鲁清尘之言,认定仙缘不再,千载一时,良机不肯错过,再四求说,甘冒险难,虽死不悔。彩蓉无奈,只得允了,令卞明德乘明日闲空,将庙中之事料理完妥,后日黄昏后即去泊舟之所,先为布置一藏身之地,免受误伤。卞明德大喜拜谢。
  二女正要起身,灵姑忽想起来时不见浪生,只顾商谈,不曾理会。因宜从善也未在房,以为同在别室,命金百炼去寻。彩蓉也说刚来问知灵姑寻她,正要回转,灵姑便到,并未见浪生在屋。卞明德说,浪生素不喜他,灵姑走后,他先往静室张望了一回师父,便与宜从善同往庙前玩月闲谈。后来还同回大殿,吃了茶又同走出。自己因和金百炼忙于收拾大殿,计算香资,未暇过问,也许他仍在外面,一会,金百炼急勿匆背了宜从善回转,说在庙侧密林之中寻到,人已爬伏地上,昏迷不醒。浪生不知何往。彩蓉料知出了事,近前一看,从善身未受伤,只不能言动。连用解禁之法,终究无效。灵姑便要飞出去寻找浪生踪迹。彩蓉拦道:“他一个婴童,生具美质,与人无忤,无论正邪各派,见了只有喜爱,决无伤他之理。看宜从善并无邪气,不似受了法术禁制,我竟解他不开,实是奇怪。许有甚道术之士路过,二人在彼玩月,无知冒犯,薄惩示儆。浪生如在,自会寻到;如被来人带走,鸿飞冥冥,何可追寻?此子机智绝伦,也许看出不妙,觅地藏起。等人醒后,一问自知。”正说之间,宜从善忽然自行眼睁口开,渐渐回醒。见了众人,忙即纵起,头脑仍有些昏晕。彩蓉看出他立足不稳,劝令躺倒少息,俟问再答。宜从善眼花直转,终忍不住,强打精神,说不几句,人渐清醒如初,重又坐起,细说前情。
  原来浪生和宜、金二童最好,前听人言,说二人福薄缘浅,难望大成,只盼卞明德异日加以携带,努力前修,或有几分希冀,心中不服。这晚来到庙时,因金百炼事忙,便拉宜从善出庙谈心。宜从善知他仙福甚厚,再三恳托异日携带。浪生自是热情,一口答应。后回大殿吃茶,重往林内,二人正谈得起劲,忽听头上破空之声。浪生稚气,说两姑姑在空中飞行时便是这种声音,不是大姑便是二姑回来,立即望空大喊。宜从善较有识见,便劝说:“能在空中飞行的人,不止二位仙姑,那头陀便是一个。要是二位仙姑,自会降落庙内,喊她则甚?现当取宝紧要关头,如将外邪招来,岂不生事?”浪生认定那破宝之声不是彩蓉,便是灵姑,依旧狂喊,不听劝阻。浪生异质,声音洪高,这一放声高叫,直是响彻云霄,山鸣谷应。那破空之声已自上空飞过,闻声忽又回转。宜从善心想:“如是二女,既由庙前经过,又有浪生在此等候,决无不降之理。”见破空之声去而复转,情知对方是个生人,快要降落,方拉浪生急速觅地藏起,看清来人路数再行出面。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二人微一争执之间,一线青光已如流星飞降,直落面前。
  浪生知灵姑飞行时光如银虹;彩蓉光虽青色,但颇长大。一见青光甚细,势子又劲又疾,方觉有异。对面光敛处,现出一个身着半截羽衣,赤足蓝履的道装少年,朝浪生看了一眼,笑道:“小娃仔,你喊我么?”浪生一见,果被宜从善说中,是个生人,老大不悦,鼓着嘴道:“我自喊我姑姑,哪个喊你?你快走吧。”少年笑道:“你姑姑是谁?喊她作甚?我会在天上飞,多好玩,你跟我去好么?”浪生益发没好气,答道:“你会飞有甚稀罕?我姑姑比你还会飞,剑光也比你长大得多。我不要你,再和我唠叨,我就要抓你了。”少年笑道:“既这么说,只好先把你带走,等你姑姑日后往铜椰岛去要人吧。”
  言还未了,宜从善曾从鲁清尘学会旁门中的五行阴雷,原为祭神时准备合力降妖之用。少年来时,他本就存了戒心,一听口风不对,惟恐浪生被人摄走;又见少年青光甚细,以为仅能御空飞行,无甚真实法力。一时情急,妄想骤出不意,用阴雷将少年打倒,擒回庙去,等二女来了处治,便假装拔鞋,就地抓起一把土,暗地施为,一言不发,扬手一团黑气朝前打去。满拟少年没有防备,非倒不可。谁知少年肩上羽花突闪出一片青光,黑烟立即化为乌有。知道弄巧成拙,心中大惊,忙拉浪生,急喊:…快跑!”话才脱口,忽然一阵头晕眼花,人便晕倒地上。耳听少年喝道:“旁门未技,也敢卖弄!姑念年幼无知,饶你一命。这小孩不应置身左道门下,我已带去。三日之内,我在附近有事,你师长如问,可去沿江崖上寻我。过了后日,我便飞回铜椰岛,如若不服,再去寻我好了。你现为真磁之气滞住气血,少时自会醒转,不必害怕。”说时,似听浪生急喊,一会破空之声又起,向空飞去。宜从善心中明白浪生已被敌人摄走,无奈头重身软,不能出声起动。直到金百炼将他背回庙内,过了一会,才渐醒转。
  彩蓉一听,大惊道:“那道装少年竟是铜椰岛来的吗?我前在北邮山曾听妖鬼徐完说起铜椰岛有一散仙天痴上人,道法高强。他用多年苦功,将地底元磁之气炼成一座磁峰,竖在岛上,奥妙非常。凡是五金炼成的法宝、飞剑,任多厉害,都要被那磁峰吸去。全岛无一寸铁,门人所用飞剑俱是东方乙木之精和玉鳞石介等类炼成。师徒多人在岛清修;本不甚过问外事。只因那年峨眉教祖命众门人往海底紫云宫取天一真水,与紫云三女争斗起来。上人有一门徒适在三女座上,为易周二孙所败,追到岛上,被上人用磁蜂将二人所乘九天十地辟魔神梭摄去,连人擒住,正待吊走。不料神驼乙休赶到,施展神通,用调虎离山之计,假用南明真火焚烧磁峰,将人救走。后来上人赶往白犀潭寻找乙真人复仇,又为乙真人仙妻韩仙子所败。归途气忿不过,往玄龟殿去寻易周晦气。不料有人事先泄机,防备严密,只困了一天,不但没占得上风,反被乙真人追来,受了一顿奚落。上人苦斗不胜,说了几句诱敌的话,便自遁走。乙真人明知磁峰厉害,依旧轻敌自恃,随后赶去。上人在岛上本设有极恶毒的阵法,就这样双方仍又苦斗数日,各损伤了好些法宝,最后把乙真人困住。乙真人也动了无明之火,准备运用玄功,由阵底攻穿地肺,发动真火煮海烧山,将全岛毁去,与他一拼,上人还不知就里。幸亏妙一真人夫妇同了嵩山白、朱二老赶到,止住危机,劝两人言和修好,才未惹出大祸。
  “看来人年貌行径,定是上人门下。他说附近有事,必也为了金船而来。照那口气,浪生必被看中,带回岛去,不但没有凶险,还是他的福缘。但我们的事却又添上一层阻力了。天痴上人最是护犊好胜,如无真实法力,不会命他出外丢脸。所幸他见宜从善只会一点浅法,以为庙中只有几个旁门未学之士,无意中泄露行藏。恰巧郑八姑又已来此,还可预为商议。如是临时发现,突来强敌,他师徒又非别的异派妖邪可比,不宜与之结怨,岂非难题?为今之计,寻找浪生倒还在其次,去告八姑商量应付才是要紧。”
  灵姑前在元江与武当七女相见,并未交谈,意欲随往。彩蓉说:“七女后日黄昏必来相见,对你也颇心仪,相交日长,不必忙在一时。沉舟虽有仙法封禁,但是为期只剩下一口,由今晚起,保不定当地还有外人窥探。最好灵妹用我隐身法暗伏江岸之上守伺动静,不要去吧?”灵姑应了。彩蓉因灵姑只有飞刀、神斧,不会别的法术,长于攻敌,不长守护,行时叮嘱:“如遇敌人,只要不被他看出形迹,无可掩藏之地,不可上前交手。万一不敌,可沿着对岸向神女峰一面飞驰,相隔百余里便是武当七女的洞府,不消片刻即可飞到。八姑法力高强,自能迎御。千万不可退守沉舟,以防禁法启闭之间,敌人运用玄功变化,紧随身后,乘虚而入。”说罢,二人分别起身。
  这两日间,灵姑和浪生相处时长,觉这幼婴聪慧绝伦,处处讨人喜欢,不由爱极。满心想将浪生带回苦竹庵,求师父开恩收录,传以道法、剑术,不料被一外人掳去。虽然彩蓉说是浪生之福,并无妨害,心终恋恋不舍。灵姑算计道装少年必在左近江岸之上,心想:“浪生天性刚毅纯厚,自从初遇,便死心塌地相从,对自己和彩蓉信服已极。忽被外人掳去,一任说得多好,短时日内决不信从。此子机智绝伦,一见倔强不得,必是假意应允,设计脱身。两面江岸壁立千百丈,险峻非常,他虽资禀过人,终是一个幼婴,深夜逃窜于危峰峭壁之间,下有洪涛骇浪之险,稍一失措,便即葬送。照彩蓉说,虽不便与那少年结怨,但人是他强掳去的,并非出自心愿,理上先讲不过去。难道法力道行高的人,就这样恃强横行,不通情理?”本意寻去理论,又恐泄露取宝行藏。踌躇至再,只得照彩蓉所传,隐了身形,顺归途暗中仔细查访浪生下落。
  灵姑因恐遗漏,相隔又不甚远,一到江崖,便仁了飞行,改用轻身功夫,步行向前疾驰。先由左边崖顶上驰,一直跑过泊舟之处十余里,不见一丝朕兆。又飞向对崖,重往下流头寻去。对面江崖更是险峻,到处鸟道蚕丛,灌木藤蔓杂生其上,自来无人行走。这时天色已然黎明,晨曦欲起,晓雾溟濛。下面江峡之中一片漆黑,只听涛声聒耳,更无别的动静,景物甚是幽寂。灵姑心想:“那道装少年既说在附近江崖之上相候,必无虚语,怎会寻他不到?”正寻思间,忽见对岸江崖后有一缕青烟升起,颇似有人在彼晨炊。因适才走的是沿江一面,炊烟起处在危崖之后,不曾走到。知那一带山崖深险,向无人迹,炊烟起得古怪。再望下流头,棒莽载途,乱峰杂沓,不似有人停留之处。于是重又飞回原行江崖,朝那有烟之处寻去。走不多远,那烟竟越来越旺。及至望见火光,才知野火烧山,不是有人晨炊。
  灵姑虽觉失望,仍不死心。翻过崖去,又行五六里,快要到时,火势更大,烈焰熊熊,上冲霄汉。崖这面多是童山秃石,只发火处地势略洼,草木繁茂,也只二三顷方圆地面,灵姑生性慈祥,不愿毁伤生物。方想放出飞刀将火扑灭,猛见一片青霞自对面峰腰上发出,直飞火场,晃眼布散开来。往下压去,那火场也有十余亩大小,烧的俱是灌木树林,火头已冒有十余丈高下,急切间本难扑灭。不料青霞一盖上去,当时火灭烟消,所烧草木尽管焦黑,却是寸烟不起。青霞压灭了火,依旧电掣飞回,端的迅速已极。灵姑心中一动,忙往峰腰注视,只见一线青光破空飞去,不见人影,因青光与宜从善所见一样,断定适飞走的便是那道装少年。浪生想必被人禁锢在彼,此时少年不在,正好乘虚而入,将人救转,忙即赶去。
  到了一看,那青光起处,山石平坦,虽可坐卧,但那一片并无洞穴存身。灵姑以为浪生或许适才被人禁制在此,现已离去,自觉失望,不由哎了一声。方欲起身往别处寻觅,忽听浪生急喊:“二姑!”灵姑大喜,忙问:“浪生,你在哪里,怎看不见?决说出来,我好救你回去。”浪生道:“二姑莫要近前,我就在你面前树底下石头上坐着呢。”灵姑因飞刀、神斧可破禁法,但恐误伤了人,便令浪生将所居地形详为说出,欲用刀斧一试。浪生忙拦道:“二姑快莫破法,我还有话说呢。”灵姑听他语气只是亲切,并无愤恨,停手问故。
  浪生遂道:“我昨晚被九师哥景公望引来此地,承他接引,已向铜椰岛师父天痴上人传声遥拜,答应收到门下,做未一个徒弟。只等江峡金船填了江底灵泉水眼,便随他同回铜椰岛去了。景师兄因见我时庙里宜师兄曾用邪法暗算,只当庙里的人都是旁门左道。又问出我的出身是庙里留养的孤儿,他说庙中都不是好人,如非抚养过我,来时铜椰岛上师父不许无故伤人的话,决不能容这等人在此盘踞,说什么也不许我再回庙去相见。我先怕景师兄要问取宝的事,并没说出两位姑姑,后来我想好了话再说,他当是假的,反说了我几句,一点不肯信。他和姑姑一样爱我,昨晚半夜为逗我喜欢,还教了我两样仙法。快天亮前说有要事走去,围着这树画了一个大圈子,又运来两块石头放在树底下。说有他昨晚留的食物果子,叫我在圈子里玩,外有仙法禁制,谁也走不进来,我能见人,人不能见我。他那仙法甚是厉害,据说能将飞刀、飞剑禁住。昨晚他试给我看,一点不假。铜椰岛师父本事更大,我已愿意拜门,只舍不得两位姑姑和宜、金两师兄,想见一面,又不能走出去。想我来时宜师兄己看见,姑姑回庙得信,定来寻找,因景师兄仙法禁制,不易寻到。景师兄传我的五行生灭禁制之法,能随手发火,适才想不出别法,便在圈里用那禁法放火,烧山前草树,打算放起烟火,将姑姑引来。后见姑姑仍未寻来,火已放大,好好的树木无故烧死,又觉可惜,刚把火熄灭,二姑就来了。先因景师兄走时再三叮咛,无论是谁到此,不许出声答话;若不听他说,便不带我见铜椰岛师父去。好容易把二姑想来,又有点害怕,不敢出声招呼,好生为难。后见二姑要走,我才着了急。好在景师兄没在,只要不破他法术弄出事来,他便不晓得。”
  灵姑听出浪生果如彩蓉所料,被来人引进到天痴上人门下,并还是双方心愿,不是勉强,颇代浪生高兴,也就不再打破法相见主意。只是景公望有金船填入泉眼之言,分明于取宝之事有关,心中疑虑,随即细加盘问。浪生答说:“我先也疑心及此,曾经故作痴呆,向景公望探询行径和金船底细。照他所说口气,他来专为收取江心泉眼中千万年来蕴藏着的一种至宝。取到以后,用那金船镇压水眼,稳定洪流。还说金船之中虽藏有几件前古异宝,但多为五金炼成,铜椰全岛不能有寸铁,同门师兄弟所用宝器均为乙木丙火精英所萃,取去无用,船中宝物也各有主人,所以不要。并还说峨眉、青城两派教祖均知此事,日前还奉师命前往拜见,领了机宜才来。”灵姑闻言,心才略放。事关重大,急于向彩蓉、八姑报信商议,便对浪生说少时得暇再来看他。仍任景公望随时探询,暂时先不告以二女行藏。说罢,径飞回到了泊舟之处。
  灵姑见彩蓉未回,正要往上流神女峰一带寻找,还未飞起,忽听上空破空之声由远而近,甚是迅急。先疑是彩蓉回转,抬头一看,两道青光一前一后,正由前面云空中飞过,其急如电。尤其前面一道更快,只有仰面一瞬之间,已是横空飞渡。恰值江峡上面云层甚密,青光飞得又高,似青蛇般在密云中略为掣动,便没了影子。灵姑知各派剑仙御空飞行时不愿惊骇俗人耳目,踪迹极为隐秘。崖顶虽极荒凉,但那剑光沿着江崖急驶,下面便是川峡,上下舟船往来如织,这两道剑光都非旁门左道之士,如无急事,怎会这样显露?念头一动,忙即飞起察看,刚到天空,忽见青光去而复转,但只剩了一道,适才前飞的一道已然飞远,不知去向。灵姑谨慎,飞得甚高,原意窥探对方行径:是有意来此,还是无心路过?见青光飞转,正想将光华、身形一齐隐去,那青光忽朝自己飞来。光中现出一个素衣少女,老远便喊:“吕姊暂停云驭,容小妹拜见。”来势迅急。灵姑闻声注视,来人已经飞近,正是前在元江所遇武当七女中的女昆仑石玉珠,好生欣喜,连忙应声迎上,一同飞落。
  石玉珠先朝四外仔细看了看,对灵姑道:“现时强敌来了好几个,迟早要来窥伺。我们先找个地方将身隐起,再行畅谈如何?”灵姑知她在半边老尼门下多年,法力、剑术俱颇高强。自己只是新近从彩蓉学会了两种旁门中的隐形禁制之术,惟恐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不愿施展。又恐敌人来此暗探,没奈何只得答道:“妹子所驾木舟在水底,有家师灵符禁制,外人决难侵入,请到舟中叙谈如何?”
  石玉珠知她不愿当客卖弄,笑答道:“听八姑说木舟不可妄登。蓉姊所传禁法虽出旁门,但极神妙,异教中人极少能破。还是用她法术隐形,就便守伺敌人有无动作,比较妥当。你我神交已久,相聚日长,姊姊何必客气呢?”灵姑只得应了。二人便择一山石坐下,行法隐去身形,互坐叙谈,各致倾慕。
  灵姑随问彩蓉、八姑是否仍在七女那里?石玉珠道:“蓉姊因八姑传她防身妙法,我来时约已入定,须候人夜始能来此。明夜取宝一节,听八姑说已有安排。小妹仰慕灵姊,意欲攀交,已非朝夕。适才为追一人,归途瞥见银虹滞空,知灵姊在此,故来相见。灵姊此时不便远离,一人寂寞,小妹左右山居无事,正好奉陪。等到明夜取宝大功告成,再请往荒山小住如何?”
  灵姑又将浪生之言说了。石玉珠道:“这个无须疑虑。我虽不知底细,听八姑说,天痴上人自和神驼乙真人斗法,几乎两败,承峨眉掌教齐真人解围之后,与各正派长老均成了莫逆,此来必无作梗之理。倒是那蛮僧金狮神佛赤隆儿瓜须要留神。他先不知金船来历,原是那日金船自元江飞遁时,被他中途遇见,当时便想拦截。不料金船上有广成子仙法妙用,他又如何能制得住?船未截成,人反受伤,当时只得退下,觅地将养。伤愈后,断定金船是前古无主异宝,心终不死,顺着金船去路追寻下落。日前他寻到川峡,辨别宝气,查出船沉江心水眼以内。因上次吃过苦头,知颇有仙法禁制,不是随便可以收取。意欲将江神庙买去,设下法坛,用那恶毒的大力金刚神法将船取走。不料被他师兄麻头鬼王呼加图由晶球幻影中查出一些朕兆。这厮道行法力较高,知道此举凶多吉少,急磨所佩密音环告警,将他催逼回去。初意劝他师弟罢手,不令妄动。偏生当时有一妖人在座,闻说此事,极力怂恿。二蛮僧不久有一次魔劫,不能避免,只有金船上广成子所遗灵丹能助他们肉身成道。无奈麻头鬼王近年行事慎重,见晶球朕兆不利,深知峨眉、青城诸派厉害,顾忌大多,虽不令师弟妄动,心中不无恋恋。
  “金狮神佛狂妄骄悍,一听船中灵丹关系他年成败,贪心愈炽,哪还再计利害。便说自己炼成小诸天不坏身法,除却一两件佛家降魔至宝是个克星,任何飞刀、飞剑俱不能伤。对方俱是道教,即或不利,至多借此兵解,还免去应受的魔火之劫,也是佳事。万一以人力心计战胜定数,将灵丹得到手中,免却一场大劫,岂非绝妙?力主前往。麻头鬼王被他说动,二次查晶球幻影,默算未来,居然体会出有两分可乘之机,于是允诺。只嘱金狮神佛不可心贪,到时由他在江神庙设坛行法,命金狮神佛乘金船出水之际,用邪法化身隐形,专一盗取船中灵丹,得手便即遁走,别的一概不要。为防万一,并托那同道妖人在老巢设一主坛,与此遥应,以便遇上危难,立可遁回。防备原极缜密,无如广成子仙法微妙,底细难于推算。他用晶球视影时,一心专注金船出水时光影,好些遗漏没有看出。他所想得的灵丹,已在元江出水时为令师取走。到时如若知难而退,还可无事。金狮神佛既贪且狠,必不如他所教,一见灵丹无着,势必攘夺那两件至宝,我们这里早有防备,他如何能够得手?适才齐真人与八姑飞剑传书,曾示原委。八姑未将飞书给我们观看,听那语气,蓉姊或许有小灾厄,大约不甚要紧;灵姊也有一个对头无心相值,但无妨害。蛮僧邪法阴毒,我们只稍防他在这附近江崖上做手脚,别的俱有化解,不足为虑了。”
  灵姑自是欢喜。二女越谈越投机,重叙年庚,订为姊妹。石玉珠也不再回山,便陪灵姑一同守候。聚谈到了午后,灵姑说起江神庙遇见头陀,是因一时想吃乡味,去往庙前吃豆花饭而起。石玉珠笑道:“同门师姊妹七人,只我和二师妹绿华喜动不喜静,常在红尘之中走动。虽能吐纳导引,服气辟谷,烟火终未全断。每值佳辰令节,或是七人生日,必在山中备些酒食,纵饮取乐。因愚姊妹生长川中,大师姊张锦雯又是江南世家,俱能自制几样菜肴,林师姊更做得一手好福建菜。我们空中飞行,顷刻千里,多远地方的东西都能买到。每次聚饮,总在事前三日将应用酒肴备妥,到日七姊妹各制一两样新鲜菜肴,择一胜地,同饮尽欢。似这样一年中总有十来次,在外买吃却少。灵姑现尚未断烟火,此时想已腹饥。明夜便离此地,大可再尝两次故乡风味,我在此等你好了。”灵姑说:“近来练气,已能数日不食。此时防敌正紧,连想看望浪生践约均未敢去,怎好为了口腹之欲擅离?”石玉珠道:“有我在此代你守候,决无妨碍。你此去就便兼可查探头陀归未,庙中有无异状,归途顺道再看浪生,打听景公望踪迹,正是一举三得,如何不可?庙前人多,头陀如回,必在庙中布置,只要留点心,不会被他看破。归途去寻浪生,景公望如在,可与相见,明说奉了师命来此取宝。这样还可与浪生对面谈话,无须隐藏。头陀的事也可略提,看他知否。天痴上人师徒极喜自谦,露出求助之意,各行其是好了。”
  灵姑一想颇是,便请石玉珠少候,自往江神庙探看。仍往庙侧密林内飞落,隐身走出。到了庙前一看,半日未来,竟换了一幅景象。所有商贩俱已撤去,游人香客一个不见,正偏殿门紧闭,隐闻梵唱之声起自殿内。殿前石台上大铁香炉又被人搬开,却搭上一座三丈大小的六角法台。台上站着十八个壮汉,俱都赤着上半身,腰围黄麻布短裙,各持幡幢,分六面呆立不动。有一个矮胖的蛮僧,鹰鼻鹞眼,阔口横腮,满脸密层层俱是豆大麻子。手捧金钵,正在绕台急转,向那些壮汉身上画符念咒,不时手抓钵孟中法水向人身上洒去。转了一阵,拔出肩插幡幢,朝那些壮汉挨个摇晃,便有一朵丈许大小青莲涌起。晃眼隐没全身,人便不见,一会全数隐去。
  灵姑看出蛮僧是新来的麻头鬼王,知道厉害,先本不敢走近。嗣见蛮僧不曾警觉,心念卞明德师弟兄三人不知是否被逐,或是禁闭别处,欲往偏殿,隔门往里窥探。刚试探着往前行进,蛮僧行法已完,好似知道有人隐伺在侧,竟朝灵姑笑了一笑。蛮僧相貌本极狞恶丑怪,灵姑迭经彩蓉告诫,原有戒心,见状知被看破,暗道:“不好!”方欲退避,蛮僧倏地手持幡幢向上一挥,立时便有千百朵青莲飞起,青芒万丈,笼罩全台。灵姑疑将失陷,吓得慌不迭往外飞遁。百忙中凌空回顾,就这瞬息之间,那千万青莲碧光,连同蛮僧法台,俱都不知去向。石台上空无一物。殿内梵唱之声也住,静悄悄的,好似一座空庙。
  灵姑恐怕蛮僧故意诱敌,不敢留连。正打主意探访卞明德下落,偶低头往下一看,坡下不远村落中依旧商贾云集,游人往来,才知庙前市集已然移向坡下,忙觅僻处降落赶去。一到便见王老幺饭摊设在两株大黄桶树下,饭时已过,恰无顾客。知乃侄大毛与蛮僧相识,正好打听,便现身走过去。王老幺已经大毛归说二女不是常人,见灵姑走来,又惊又喜,表面仍作不知,殷勤让座。灵姑便问:“市集还有两天,忽然移到坡下,是何缘故?”王老幺听灵姑探询,心有畏忌,迟疑了一阵,做个眼色,答道:“小姐来得不凑巧,火刚添上,豆花饭都凉了。我家还有热东西吃,离这里也不甚远,要不请到我家去吃吧。”灵姑本因坡下离庙甚近,恐二蛮僧尾随了来,闻言知有话说,笑答:“甚好。”当下由王妻收摊,王老幺径引灵姑往家走去。
  工老幺夫妻终年勤谨,茅屋竹篱,收拾得甚是干净。灵姑急于打听底细,见王老幺要往灶中添柴煮腊肉,忙拦道:“我此时不饿,你说庙里的事吧。”王老幺忽想起还未向灵姑行礼,慌不迭跪下道:“小人肉眼凡胎,不知仙姑下凡,千万不要见怪。”灵姑忙唤起道:“你乱说了,我哪是甚神仙?快些起来说话。”王老幺自不肯信,依旧磕了几个头,才行起立,答道:“仙姑不要瞒我,今早已听人说了。”灵姑料是大毛走口,便道:“且不说这个,番和尚将庙占去,卞明德他们现在何处,你晓得么?”王老幺道:“我都晓得,仙姑请坐那椅子上,我一边烧火一边说。说完,我屋里人也到家,我菜也熟了,正好吃呢。”灵姑拦他不听,只得坐下。王老幺随在灶后添火,述说经过。
  原来昨日灵姑从白石坡走后,大毛守到半夜,二蛮僧同时飞到。初见牛皮帐篷坍倒,禁法已破,甚是暴怒。幸而金狮神佛认得大毛,才未动手伤人。大毛便说自己因在江神庙听说他到此,前来看望。不料来一女子将法术破去。自称是成都辟邪村玉清大师门下,奉命来此,着蛮僧到成都寻她决一胜负。二蛮僧闻言大怒,金狮神佛当时便要寻去,力说为时尚早,去完成都再回来设坛行法,决来得及。麻头鬼王拦阻不听,争持结果,先令大毛往江神庙送信,令卞明德等将庙暂让数日,庙前摊贩游人香客一齐赶走。并代物色数十名壮汉,各给金银,以备到时应用。二蛮僧随同飞去,大毛如言办理。
  卞明德已得彩蓉指教,知难与抗,得信后立即应允,除鲁清尘所居静室和师兄弟三人所居两间偏厢外,一齐让出。这时二女离庙不久,天色微明,因是会期,庙前众商已然起身,准备陈设,卞明德恐蛮僧回来得快,众商客不知底细,不服驱遣,受了伤害,忙率全庙人众出外,分头招呼说:“昨晚江神示兆,今日要在庙前降临。因未明示早晚,江神说来就来,来时狂风暴雨,恐俗人无知,触犯江神惹出乱子,今日必须闭庙,不再接受香客供献香火;并将集市移向坡下,庙前不许一人停留。”鲁清尘师徒人望极好,众人知他们素不招摇,这般惶急必有原因,不由不信。那胆小一点的,因听平日传说,更连坡下生意都不敢做,径直避向远处。地方不大,顷刻传遍,香客和赶集来的游人也都裹足,不再往坡上走动,乱过一阵,商客散尽。
  待到午初,二蛮僧忽然怒冲冲回转,大毛恰巧将壮汉找到。二蛮僧见一切如心意齐备,以为道士畏服,方始转怒为喜。在庙前石台上用木材搭了一座法台。将大毛所寻壮汉挑了十八名出来,每人给些旗幡,站在台上帮做法事。下余没选上的,各给了些金银打发走,只不许对外张扬。定在半夜暴风雨时行法,那十八名壮汉由此守立台上,不到事完,不能行动。
  王大毛被派做护法,因和蛮僧共过患难,甚得信赖,较可随便。适才他见蛮僧用番话争论,面带忧急之色,看神情似乎不妙。想起那年成都辟邪村玉清观斗法之事,自己受了蛮僧之愚,九死一生,几乎送命,这次情形更为严重。知道蛮僧除水怪是假话,实是与人斗法。昨晚所遇女仙必是他的对头,那么神奇的帐篷应手立毁,可知厉害。既恐所雇壮汉因助蛮僧行法送命吃官司;又想讨好灵姑,为事败时留地步;更恐乃叔为人喜事,夜里暗往窥探,致遭误伤。特地抽空回来,令王老么小心,如若二女仙寻来,可相机告知:蛮僧这次设坛,与那年成都斗法不同。听蛮僧说,那十八名赤身壮汉,一经行法以后,便有天神一般法力。其实都是无知乡民,务求仙姑破法时大发慈悲,不要用那神光杀害。自己和那些人一样,都是为了衣食,想得点钱养家活口;又为蛮僧所迫,不敢违抗。并非有心敢和仙姑为敌。王老么得信以后,久盼二女不至,方在愁急,忽见灵姑寻来,惊喜交集,所以连生意都不顾得做了。
  蛮僧行法共是九次,那十八人始终站在台上,先现出身形,等蛮僧绕台行法完毕,千万朵青莲冒过,重又隐去。每行一次法,那十八人便增长好些威力。等到九次过后,人无一毫知觉,本性全忘,蛮僧所炼神魔俱已附体,即可驱策,任意行事。灵姑去时正是第三次,卞明德等俱被禁阻房内,不许出外。蛮僧邪法甚是厉害,人不能犯,稍微近前便被警觉,任何隐形妙法俱吃窥破。本是大蛮僧麻头鬼王主持行法,道行较深。知道近年正教昌明,自身劫运将临,此举吉凶难料,上来行事先求无过,专为窃夺前古灵药。自忖对方莫奈他何,反正于己无害,不愿树敌结怨。灵姑又预存有戒心,没敢造次动手,稍觉难斗,便自遁去,所以未为所伤。否则只要冒失上前,必被困住,难于脱身了。
  这里灵姑听完前事,王妻也将饭摊收回,夫妻二人忙着端菜切肉,盛饭款待。灵姑不便拂他盛意,匆匆吃完,嘱咐王老幺:今日之事不许泄露;少时再见大毛,令他觑便传告卞明德放心,至迟明早事情必了,如能脱身,可去前说之地相候。至于大毛和行法人等本是无辜,到时决不伤害。说完,令王老幺把腊肉饭菜等各包上些带走,给了三四两碎银。王老幺固辞不受,灵姑已然隐身飞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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