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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辣手频施,小侠遭凌辱


  韩玉霞屏气静息坩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又过了不多久,只厅得西北角上,响起了一声清啸,接着一个清越无此的声音吟道:
      “平林漠漠姻如织,
       寒山一带伤心碧,
       暝色入高偻,
       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
       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
       长亭连短亭。”
  一首李太白的“菩萨蛮”,才一吟毕,人也已然到了近前!
  身法之快,实是罕见,而且来时,无声无息,若不是他吟哦之声不绝,就算是他到了身边,只怕也是难以发现!韩玉霞向来人看去,一颗芳心,又不禁莫名其妙地怦怦乱跳起来。
  来的那个,正是那半个月来,每晚可以见到的年轻人,瘦削,英俊,青衫飘飘,那样地潇洒,那样地易于撩动一个少女的遐思!
  那年轻人一来到了面前,谭月华就迎了上去叫道:“哥哥!”
  韩玉霞心中又是一怔,暗忖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年轻人正是谭月华的哥哥!
  但是父亲和师傅心中所忌惮的,也一定不会是他们两人,而是他们两人的父亲,吕麟口中的那个“谭伯伯”!因此韩玉霞仍然一声不出,静静地听了下去。
  只见那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咦,妹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谭月华叹了一口气,道:“吕总镖头走了!”
  那年轻人道:“难道他们仍要上点苍峨嵋,去搬请高手,寻六指先生的晦气?”
  谭月华奇道:“当然哪,为什么不。”
  那年轻人“啊”地一声,道:“妹子,你没有碰到爹?”
  谭月华道:“没有啊,爹上哪去了“那年轻人顿足道:“糟糕!”
  谭月华也急道:“哥哥,你别拖泥带水地好不好,什么事,快说啊!”
  那年轻人道:“如今哪有时间和你详说?我们怏将吕腾空追回来吧。”
  谭月华一掀嘴,道:“为什么?”年轻人道:“他儿子没有死,如果我们不将他追了回来,岂不是要令得武夷点苍,峨嵋三派之间,大起争杀?”
  谭月华怔了一怔,道:“吕总镖头的儿子没有死,你怎么知道?你放心,他绝走不远,你快将事情经过,和我说一说!”
  那年轻人笑道:“看你心急的,详细经过,我也不很清楚。下午,你才到,也未曾和我讲这大半月来,你去了何处,手上又怎么会多了两条铁链,只不过听我说了一句,吕腾空夫妇,到了金鞭韩逊家中,可能要动手,因为我看到韩姑娘气呼呼地,将她师傅火凤仙姑请来了,你便急不及待,跑了开去,好在稍等一会,爹一到,你不是也可以知道详情了。”
  谭月华“哼”地一声冷笑,道:“你还说我心急我到迟了一步,西门一娘已经死了,若是再迟片刻,吕腾空也是性命难保!”
  那年轻人面上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道:“妹子,你此言当真?”谭月华道:“凭什么要骗你?”
  那年轻人啊地一声,道:“这样说来,吕腾空和金鞭韩逊,火凤仙姑之间,也已结下了不解的深怨了?”谭月华道:“自然如此!”
  那年轻人低头踱了几步,其时,微雨已止,云开见月,韩玉霞只见他的面色,像是极为忧急,只听得谭月华又道:“哥哥,实和你说,吕腾空夫妇,与我有救命之德,不但他们与金鞭韩逊,火凤仙姑,成了不解深仇,连我也与他们,有了梁子,日间在韩宅,我已与韩逊的女儿,动过了手!”
  那年轻人像是陡地吃了一惊,一伸手抓住了谭月华的手臂,道:“妹子,你,你可曾伤了她?”
  韩玉霞听得出那年轻人的语言之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关切之情,心中不禁大是甜蜜,但随即想起目前的情形,心中重又茫然?
  只听得谭月华一声冷笑,道:“哥哥,难道我只离开了这么几天,你已然和那位韩姑娘认识了?”
  那年轻人道:“没有,妺子,你究竟可曾伤了她?”谭月华冷冷地道:“如果伤了,你便准备怎么样?”
  那年轻人剑眉略轩,道:“我为她送伤药去,要她早日痊愈。”
  谭月华道:“只怕人家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不肯领你这份情哩!”
  那年轻人苦笑了一下,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是好心去送药,她为什么不肯接受?”
  韩玉霞在一旁听到此处,不禁心头狂跳,而且觉得双颊隐隐发热!当一个少女,知道有人爱上自己的时候,却会有这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是最复什的情感:高兴,激动,兴奋,又有点害羞,甜蜜,却又有点害怕,韩玉霞既然是一个妙龄少女,当然也不能例外。
  她怔怔地望着那年轻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叫着:“你送药来,我当然要的!”
  正在此际,忽然又见谭月华面色一沉,道:“哥哥,如果她已经死在我手下了呢?”
  那年轻人的脸色,“刷”地一下,变成了那样地苍白,后退一步,厉声道:“妹妹!”,
  谭月华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得太过份,连忙笑道:“哥哥,看你急成那样?”你放心吧,我只是将她的烈火锁心轮夺了下来,连皮都不曾碰破过她一块!”
  那年轻人松了一口忾,面色也转了过来,道:“淘气!妹妹,闲话少说,我们先将吕腾空追到了再说,告诉他,他的儿子未死!”
  谭月华道:“也好?”两人身形幌动,一齐疾如流星,向前窜出,一面走,一面还在交谈,可是韩玉霞只听得了几句。听得那年轻人道:“爹说武林之中,不日将生出轩然大波,他想竭力防止,但是只怕独力难挽狂澜……”
  再下面的话,便已然听不清楚。
  但是话虽然听不见了,因为月色大明,两人的背影,还是可以看得到。
  韩玉霞欠起身来,怔怔地望着那年轻人,正在此际,远处响起了一阵阵车声,那车声来得极快,不一会,便看到一辆,月色之下望来,珠光宝气,装饰得华丽已极的马车,疾驰而来。
  这时候,谭氏兄妹,正来到一条横路口上,那辆车在横路上疾驰而来,将谭氏兄妹的去路,阻了一阻,而就在此际,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悦耳之极的琴声。
  那琴声悠扬顿挫,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琴声并不太高,可是又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一样,而同时,那辆车也慢了下来。
  韩玉霞本来心中,也不怎么出奇,可是,她却看到了一件极是奇怪的事。
  只见琴音一起,谭月华和那个年轻人,突然一个转弯,向自己藏身处,奔了过来!
  韩玉霞极不愿和谭月华见面,但是她却又想见那个年轻人一面。
  正在心情极度矛盾中,已然发现,谭氏兄妹,并不是向自己奔来,而是以极快的身法,在兜着径可五丈的大回圈!
  韩玉霞心中一凛,再细一辨那琴声时,又像是从辆车上,传出来的,但是,却更像是自天而降,从四面八力传来?
  韩玉霞看着谭氏兄妺,只见他们的面上,绝无苦痛之色,但是却莫名甚妙地在大转着圈子。谭月华的武功,韩玉霞是曾经领教过的,她哥哥的武功,也一定不会在她之下。
  他们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武学上的造谐,已然登堂入室,臻于一流境界。
  看他们的情形,分明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兜着圈子,还只当是在向前赶路!
  是什么力量,能令得两个在武学修为上,已有如此造诣的人,这样受制于人呢?难道是那个那么悠扬悦耳的琴声!
  韩玉霞又细细地倾听了一下那琴音,也觉得有点心旌神摇起来,她心知那琴声,一定是一个绝顶高手内家所发出来的,立即镇定心神,抱元守一,调匀真气,才觉得略为好了些。
  抬头看去,谭氏兄妹,仍然在不断奔驰,而那辆马车,则缓缓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也未见驾车的人,在什么地方。
  韩玉霞心知那一阵琴音,必然不是为自己所发,所以自己才能镇定心神。看这情形,谭氏兄妹,也不致遇害,而且,他们两人的父亲,竟会令自己的爹爹和师傅,那样一筹莫展,当然也不是等闲的人物,自己还是暂且先脱身开去的好。
  主意打定,立即伸手提起了吕麟,向后悄悄地退开了十余丈,才一个转身,径向虎邱山上奔去,来到了虎邱塔下,仍然可以听得琴声悠悠不绝。韩玉霞随即展开轻功,在塔上纵跃如飞,不一会,便已到了最高的一层,那一层,本来是火凤仙姑的隐居之所,韩玉霞乃是来熟了的,一推开窗子,便已闪身进去,将吕麟顺手放下,转身向外看去。
  那虎邱塔在山顶之上,塔又极高,韩玉霞在塔上看去,附近十里,全收在眼底:
  只见刚才自己离开的那地方,谭氏兄妹,仍然在不断地打着转。
  韩玉霞心中,越来越觉得奇怪,暂峙也不理会吕麟,只是望着他们两人,过了约有一个多时辰,只见那辆车子中,伸出一条手臂来,“霍”地一声,挥动了长鞭,那辆马车,重又响起了辚辚车声,向前急驰而去,而琴音也渐潮低了下来,终于戛然而止,天地之间,重又恢复了一片静寂。
  琴音一停,谭氏兄妹,也已停止了脚步。
  这时候,韩玉霞居高临下,和他们两人,距离隔得极远,不要说绝对无法,听得他们的讲话声,在她眼中看来,两人总共也只不过寸许高下而已!
  只见两人像是呆了半晌,然后又向前驰了出去,一闪便自不见。
  韩玉霞望着那年轻人的背影,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芳心之中,不禁怅然若失!又在窗前呆了半晌,才转过身来。
  此际,天色已然将明,月华已然隐没,她回过身来,眼前只是一片黑暗。
  韩玉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怀中摸出了火折子来,一幌便燃着,这大半年来,她每晚都来这塔顶,对于其中的陈设,实是再清楚也没有。
  塔顶可以作为居室的,只不过是丈许见方的一间小室,而陈设也不过只是一桌一椅一榻而已。韩玉霞幌着了火折子,便向烛上的油灯凑去。
  可是,火折于尚未及凑到油灯,她便突然地呆住了!一剎那间,只见她凤眼圆睁,身子微微发抖,张大了口,想叫,但是又叫不出来,脸上充满了惊骇悲愤之色,只是僭立不动。
  好一会,她才猛地一振,一手摔开了火慑子,那火折子恰好落在油灯之下,火焰一窜,已然将灯蕊点着,而韩玉霞已然向前疾扑而出,叫道:“爹!爹!”
  原来,韩玉霞只当师傅火凤仙姑,尚在城中,而这塔的顶上数层,向无人上,楼梯早已败坏,非要以轻功自外攀缘而上不可,当然不会有任何第二个人,在塔顶之上。
  所以,她一到了塔顶,也不急于点灯,只是望着下面,谭氏兄妹的动静。
  但是,当她一幌着火慑子的时候,火光照耀,她却突然看到,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极是高大,绝不是吕麟,因为吕麟一则身材矮小,二则一送上来,便被她放在地上,而那人影,却是站立着的。
  韩玉霞一怔之余,立即转身来,她便僵立住不动弹了。
  只见一个人,直挺挺地靠在墙上。
  那人头发散乱,胸口上有老大一个伤口,鲜血尚未全凝,两只手全都撑在墙上,眼睛圆睁,望着前方,韩玉霞一个转身,刚好和他睁得老大,但是却已全无光彩的眼珠相触。
  韩玉霞一眼便已认出,那人止是自已的父亲,金鞭韩逊。
  韩玉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父亲,而且父亲已然死去。
  她一惊之下,脱手拋出了火慑,便向韩逊的尸体,扑了过去。
  她紧紧地抱住了父亲的尸体,好一会,好一会,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弟弟死了,爹也死了,妈早已死了,从此,她只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韩玉霞这一场痛哭,比她下午,在后园的竹林中那一场痛哭,更是伤心欲绝!不一会,油灯的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并不是油已点尽,而是天色已然亮了,塔顶之中的,起先是一片灰白色,没有多久,有一丝金黄色的阳光,已然射了进来。
  韩玉霞抽噎着,抬起头来。她秀发散乱,泪痕满面,下唇之上,出现了深深的齿痕,隐隐还有点血迹,可见她心中如何地伤心。
  她以手支地,缓缓地站了起来,将散在额前的乱发,向后掠了一掠。
  她又陡地呆住了。
  在韩逊刚才所站的地,方墙上有着以手指划的两个字。
  一个是“吕”字,一个是“谭”字!
  而在两个字的再上面三尺处,有一个手印,那手印竟入砖寸许,可见得印上这个手印的人,内功之高,无以复加,而那个手印,却在大拇指旁,多了一个枝指,共有六个手指!
  韩玉霞已然止住了眼泪又因为这一发现,滚滚而下!
  她尖声地叫着:“爹!爹!我知道了!害死你的,是吕腾空和谭贼!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只是注意了那两个字,却忽略那个手印。因为那两个字的位置,恰好是在刚才韩逊撑住墙壁的地方,一左,一右,韩玉霞立即便想到,那是父亲死前所留下来的两个字!好让人家知道,害他的人,是姓吕的,和姓谭的!
  虽然,韩玉霞夜来,曾亲见吕腾空抱着西门一娘,离了开去,但是她心中对于吕腾空害了父亲这一点,却是一点也不怀疑。
  因为她对吕腾空,本来就是恨之入骨,一切祸端,皆因他而起。
  她僵立了一会,一寸一寸,慢慢地转过头去,将愤怒的眼光,射在吕麟的身上,
  吕麟的“带脉穴”被她封住,虽然一直在运真气冲击,想将穴道冲开。
  但是当韩玉霞下手点他穴道的时候,因为已经明自他的来历,所以下的手极重。两人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而韩玉霞既然制了先机,自然吕麟想将穴道冲开,绝不能么容易。
  韩玉霞的目光,定在吕麟的身上,好一会,才伸手在背后一探,将“烈火锁心轮”,抓在手中。一寸一寸地向吕麟胸口,压了下去。
  吕麟的胸口,急速地起伏着,双眼定定地望住了火也似红的“烈心锁心轮”,不一会,锁心轮的尖刺,已然透衣而过,碰到了吕麟的胸口。
  吕麟直到此际,仍然不知道那个将他制住,并且还要取他性命的美丽少女,是什么人。他只是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然是瞬间的事,因为他可以从对方的眼色中,看出对方确是想将他置于死地,不,非但想将自己置于死地,而且还要将自己碎尸万段,才能稍泄她胸中的愤恨!任何人到了生死的关头,都会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来,吕麟知道那美丽的少女,只要手腕再向下一沉,她手中那奇形的兵刃,一经转动,自己立即死于非命。
  因此他竭力地运转真气,全身骨骼,都爆出了一阵“格恪”之声。
  他自幼便在父母的教导之下,修练峨嵋,点苍两派内功,再加曾服食过不少有益增进功力的灵丹仙药,因此在运尽全身真气,不惜拚耗真力之下,没有多久,便觉得身上一轻,穴道已然冲开!可是也就在此际,他觉得胸前一阵剧痛,横眼看时,对方手中的奇形兵刃上的尖刺,已然有一枚刺进了自己的胸中,半寸来深。那利齿足有三寸来长若是全刺进,一定立时毙命。可是吕麟虽然已经将穴道冲开,这时,他也不能行动,因为在这种情下,他只要略为一动,便无疑是令对方早点下手。吕麟竭力地镇定着自己的心神,以极其平和的口气,缓缓地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何以要我性命,愿闻其详!”韩玉霞此际,心中只是想如何才能令吕嗦死得更痛苦些,所以她锁心轮也压得极慢,陡然之间,听得吕麟突然开口说话,一怔之下,锁心轮便突然向下一沉。
  韩玉霞烈火锁心轮这陡地一沉,又压进了半寸有余,可是吕麟也明知自己的突然开口说话,对方必定会略怔一怔,而越是自己的语音平静,对方的感觉,也一定更是突然而来。
  所以他一面讲话,一面早已真气运转聚于右臂,话一讲完,韩玉霞的“烈火锁心轮”,又向下压进了半寸之际,他手腕一翻,已然一掌向上击出。
  这一掌,也却并是不击向韩玉霞,而是击在锁心轮的柄上。
  韩玉霞在一怔之余,猛地觉得一股大力,向上托来,身不由主,向旁退出了一步。她向后一退锁心轮自然也提离了吕麟的胸口。
  这电光石火间的变化,也就是吕麟逃生的唯一机会,只见他左手在地上一按,身子仍然贴在地上,已然“刷”地向旁,飞出了三尺。
  而韩玉霞此际,也已然知道,吕麟之能突然开口讲话,乃是因为他自运真气,冲开了穴道的原故,因此锁心轮一被吕麟一掌托起,立即便是一招“天降火云”,烈火锁心轮疾压而下?
  但等她锁心轮压了下来时,吕麟已然忍住了疼痛,向旁移了开去!
  韩玉霞因为严父丧命,心中实是恨到了极点,下手也是重极,那一招“天降火云”,足用了九成功力,一轮未曾砸中吕麟,而“吧”地一声巨响,烈火锁心轮竟有一半,陷入了砖中!
  吕麟一移开之后,立即便跳了起来,顺手抄起一张椅子,打横挥出,向韩玉霞击到,吕麟胸前的伤势,虽然不轻,但是他却知道,若是不拼命迎敌,更是性命难保,因此也是不顾一切,全力以赴,那一挥,固然完全不成招式,但是却风声呼呼,力道极大!韩玉霞顾不得再去拔出,陷在地上的锁心轮,向后一步跃退,已然解开了腰际金鞭的活扣,手腕一抖,那条在武林之中,大有名头的金鞭,已然抖得笔也似直,手臂向外一圈,“后羿射日”,长鞭弯成弓形,便向吕麟抽到!
  吕麟一见对方制出了这样的一条金鞭,心中猛地一怔,突然大叫道:“你是韩逊的……女儿。”
  他话未曾讲完,韩玉霞的一鞭,已然夹头夹脑,抽了下来,鞭梢正从他左肩上带过,“豁”地一声,不但将他衣服扯破,而且在他肩上,留下了血红的一道血痕!但是吕麟还是挣扎着把那句话问到了底。
  因为这句话的关系,实在太重大了。
  吕麟昨晚,在被韩玉霞点了穴道之后,他也一样听到了谭月华、吕腾空以及谭月华的哥哥三个人所说的话。
  那时候,他已知道自己因为一时不察,而致于弄错了人。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母亲,竟然已经死在金鞭韩逊的家中。
  那时,也心中实在悲痛之极,但是他却未曾想到,出手将自己制住的,竟会是金鞭震乾坤吴江大侠韩逊的女儿!
  直到韩玉霞长鞭出手,鞭身中,隐隐金光闪动,也才陡地想了起来。
  如果对方真是金鞭韩逊的女儿,也就是和他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是以吕麟虽然被韩玉霞一鞭抽中,也要挣扎着将这句话问完。
  韩玉霞一声长笑,道:“不错,找是金鞭韩逊的女儿!”
  一言未毕,身形突然一沉,错步进身,“呼”地一鞭,又已打横挥出,这一招,乃是她父亲韩逊所传,鞭法中的细招“浊浪齐天”!
  一鞭才出,便见鞭影起伏,宛若身在大海之中,一个一个巨浪,绵绵不绝而至。那塔顶小室,能有多大!吕麟胸前为锁心轮刺伤,左肩上又被抽中了一鞭,已然坟起了老大一块,一条左臂,奇痛攻心,难以举起,虽然左闪右避,但是只听得“拍拍”之声不绝,一幌眼之间,身上又已被韩玉霞抽中了七八鞭,痛得他满地乱滚,韩玉霞头发披散,状类疯狂,鞭如雨下。
  吕麟避无可避,又硬捱了三鞭,来到了陷在地上的锁心轮旁,咬紧牙关,用力将锁心轮拔了出来,向上一撩,铮地一声,总算才挡开了韩玉霞的一鞭。
  韩玉霞手臂一缩,金鞭圈成了一个圈儿,她左手一探,拈住了鞭帩,连声冷笑,道:“小畜牲,看你还向何处逃?”
  吕麟手握烈火锁心轮,想要站了起来,可是一连试了好几下,只觉得自己全身没有一处不痛,站起了又跌倒。
  他身上的疼痛,倒还可以忍授,但是韩玉霞一阵阵无情的冷笑,却像利刃一样,割着他的胸膛,他勉力一提真气,身子摇幌不定,但居然已被他站了起来上大叫一声,手臂一扬,手中的烈火锁心轮,直向韩玉霞拋了出去,一个转身,便向窗外扑去!
  吕麟这时,已然自分必死?
  但是他心中却感到,与其被仇人一鞭一鞭,活活地抽死,倒不如自己从塔顶上跳下去,死得还痛快些!他身子疾窜而出,已然穿出了窗外,眼看将要由高空中跌下,粉身碎骨,但就在此际,韩玉霞一闪身,避开了烈火锁心轮,已然身形疾幌,来到了窗前,又“呼”地一鞭,卷住了吕麟?
  韩玉霞绝不是来救吕麟的,她只是不希望吕麟就这样地跌死!
  吕麟觉出自己身子才向下一沉,头颈便被金鞭箍住,一时之间,连气都透不过来,双臂乱抓,却正好抓到了窗槛。
  耳际只听得韩玉霞大笑之声,金鞭扬起,又已一鞭劈打了下来。
  吕麟刚才奋不顾身,自窗口疾穿而出之际,的确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之所以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乃是因为已然没有了求生的希望的缘故。
  若以他如比倔强的气而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死的,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便要活干去?为母亲报仇!而此际,却给他发现了一线生机。
  他双手攀在顶层的窗槛上,双足离开下一层的檐角,只不过半尺。
  也知道,若是镇定心神,一松手,看得真切的话,他便可以以一个“倒挂金帘”之势,用脚勾住下层的檐角,然后,再从下一层的窗口中穿进去,暂时逃脱韩玉霞的毒手。
  是以也咬紧了牙关,忍住了韩玉霞当头抽下来的那一鞭的剧痛,低头向下看了一看。
  而就在此际,背上又是一阵剧痛,韩玉霞的第二鞭,又已抽中。
  这一鞭,正好齐齐正正,抽在吕麟的背脊骨上,一连串的穴道,皆隶属督脉,乃是人身最紧的要害?
  而韩玉霞的那一鞭,又是一招“流星三匝”,一鞭抽中之后,鞭梢在吕麟督脉上的“陶道”、“中枢”、“至阳”三个穴道上,又各点了一点,吕麟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知道再不松手,对方再加上一鞭,自已也是非死不可。
  因此猛地吸了一口气,双手一松,身躯便向下沉去,右足一横,已然勾住了个檐角,身子一连摇幌了几下,立即一涌身,已然穿进了下一层的窗口之中,他才一穿进,“砰”地一声,跌倒在地,那个曾经救了他一命的檐角,便断了下来,向下落了下去。
  幸而此时,只是清晨,并无行人,否则,那个檐角跌下去,怕不会将游人压伤?
  吕麟一跌进了塔中,又是一阵昏眩。
  可是他知道,自己若要逃生,就必须抓紧那间不容发的一剎那。
  因此他立即站了起来。一站起来,他自背脊上,起了一股凉意,只见那层塔中,供着七八尊栩栩如生的神像,面目俱皆狰狞之极。
  奇的是塔内到处尘封蛛网,但是七八尊神像,却是光洁异常。
  吕麟一个踌躇间,已然听得韩玉霞一声断喝,道:“好小子,你倒有逃生之路,只怕越走越近鬼门关!”“拍”地一声,分明是韩玉霞已然跃下了一半,吕麟知道再要向下逃去,已然不及,只得一拧身形,躲到了一尊神像后面。
  可是他才一躲,心中便已然后悔不已,因为地上,灰尘积得甚厚,一连串的脚印,通到他藏身的那尊神像后,任谁一看,便可以知道神像后面有人,一样是死路一条!
  可是这时候,吕麟再想躲到别处,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韩玉霞的声音,居然是越来越近。
  本来,从塔的上层到下一层,根本是要不了多少时间的。
  但是,这座塔的最顶上几层,因为年久失修,楼悌早已腐断,是以韩玉霞要觅途下降,所以暂时可供吕麟,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吕麟这时候,知道自己仍然难逃噩运,心中焦急之极,连一身难以忍受的疼痛,也都忘记,正在此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突然发生了。
  吕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只当是自己受伤过重,以致出现了幻像。
  但是他便劲地摇了摇头,却发现那件不可思议的事,竟是事实。
  原来他看到,最左面的一尊神像,突然站了起来,而且又以极快的身法,在塔中走了一圈,停在窗口,然后又足尖一点,回到了神座之上!
  那“神像”的动作,捷逾闪电,是以吕麟怀疑是自己眼花。
  但是他低头一看,却知道那“神像”,的确是曾经起身走动过。
  因为,他本来留在地上的脚印,已然全被擦去,而地上却多了一溜脚印,那溜脚印,一直通到窗口。吕麟心知这一来,对头赶到,也必以为足印是自己所留,而会猜想自己又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正在想着,“砰”地一声,韩玉霞一手持鞭,一手执烈火锁心轮,已然跃了进来。仇恨,使这位美丽的少女,看来像是凶神恶煞一样。
  吕麟连忙屏住了气息,一动也不敢动。
  只见韩玉霞来到了塔中,四面一看,一眼已经望见了那一溜脚印,立即身形一闪,到了窗前。吕麟松了一口气,可是韩玉霞像看了一看,又回过身来。那些神像和真人一样大小,吕麟心中暗叫完了,她一转过身来,只要稍一留心,便会发现自己。
  然而就在此际,奇事突然又已发生,也面前那尊“神像”,突然衣袖一展,两只宽大的衣袖,包了过来,已然将他全身,尽皆罩住!
  而正在此时,韩玉霞已经转过身来,“哼”地一声,道:“臭小子,看你向哪去!”足一蹬,又跃到再下面一层去了。
  韩玉霞到了再下一层,尘积寸许,一点也没有人到过的痕迹,心中便自一怔,暗忖吕麟身负如此重伤,一定不可能行动之间,能不在积尘之上,留下丝毫痕迹,因此急忙又下了一层,那一层,已然有僧人在做早课,香烟缭绕,磬声清越,一见韩玉霞下来,便全都向她点头,问道:“仙姑可好!”
  敢情那些僧人,对于塔顶所发生的惊心动魄之事,一无所知。
  韩玉霞也没空和他们多说,忙问道:“各位可曾看到一个少年,自这里狼狈而走?”
  那三个僧人,尽皆愕然,道:“少年,没有哇?”韩玉霞连忙来到窗前,向下面看去,又未见有人坠地,心中大是狐疑。
  呆了一呆,又翻身向上面窜去。那几个僧人,俱知火凤仙姑在塔顶隐居,知道是个武林异人,早已见怪不怪,韩玉霞一走,便自顾自地诵经。
  韩玉霞上了一层,又上了一层,她不禁呆住了,那一层中,本来有七八尊神像,但这时却已然一尊不见,空荡荡地!
  韩玉霞一看这等情形,便知道自己已然上了人家的大当。
  心中又怒又急,一声长啸,道:“何方鼠辈,可敢现身么?”
  但是一连叫了几遍,却是一点回音也没有,韩玉霞陡地想起父亲的尸体,还在楼上,不要也遭了敌人的糟跶!因此连忙窜上了顶层,只见父亲的尸体,已安放在床上,胸前的伤口上,盖着一张字条,韩玉霞抢上前去一看,只见字字能飞凤舞,道:“韩兄伤口,乃是“虎爪钩”所伤,与他人无尤,贤侄女不可乱追好人。”下面无署名,只昼了七样东西。
  韩玉霞一一看去,乃是一只葫芦,一支笛,一管毛笔,一本书,一把折扇,一个铁圈,和一个三角形的铁牌。
  韩玉霞对那七件物事,是代表了什么,本来是莫名甚妙,一无所知。
  但是她刚才在下层塔中,看到有七八尊神像,也未曾细看,此时又见了七件物事,已然可以料到那是代表着七个人。
  到于那七个是什么人,她却是不知道。
  这时候,她正在气头上,也未及细看字条中说得明白,父亲之死,乃是死在一件唤着“虎爪钩“的兵刃之下,心中知道定是那七个人救了吕麟,大恨之下,就将那张纸条,三把两把,撕得粉碎,明知追敌人不上,又伏在父亲的尸身上,哀哀地痛哭起来。这一夜之间,她迭经惊险,又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悲痛,郁结之极,哭了不久,便自昏了过去。
  可是她究竟未曾受什么内伤,并没有昏过去多久,便自醒了过来。一醒过来,便觉停自己身体,被平放在地上,而且无法动弹!
  韩玉霞心中大急,睁开眼来一看,眼前也是一片黑,只能见到一点光。
  当然,并不是天色已然黑了下来,而是她的面上,被人盖了一块黑布。
  韩玉霞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心中焦急到了极点,忽然之间,只听得耳际,又响起了“叮叮咚咚”地几下琴声,但只是响了极短的时间,便停了下来,又听得一人,沉声“哈哈”一笑。
  从此便音响绝然,过了好久,韩玉霞勉力运转真气,才将被封住的穴道冲开。
  一欠身坐了起来,发现自己,仍然是在塔顶,父亲的尸身,也在一旁。阳光耀眼,正是中午时分。韩玉霞心中,对于两次琴声,心中感到狐疑之至,望着金鞭韩逊的尸体,感到一筹莫展。
  好一会,她才陡地想了起来:父亲死在这里了,但是师傅呢?
  莫非师傅也已死了了不然,自己在昨天离家之际,他们两人,全都在家中,何以晚上,父亲便死在此处,竟会不见师傅踪影?
  韩玉霞一想到此处,便“霍”地站了起来,扯过了一条被子,将父亲的尸体盖上,跃下了几层,一直由楼梯下走去,出了塔门,直向城中赶去,到了家门口,也不及敲门,便自围墙之中,一跃而入。
  偌大的一座宅子之中,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叫着老家人的名字,没有人应,又叫着师傅,也是没有人应。
  她闯进了大厅,大厅中和她昨天离去时候,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韩玉霞又在宅中转了一转,连那个老家人,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韩玉霞心中暗忖,难道师傅未死,而是因为敌人太厉害,所以去请高手来应敌了?然则师傅和飞燕门的渊源最深,要去,当然只有去飞燕门。
  可是她又立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金鞭韩逊,和火凤仙姑两人,同在这宅子之中应敌,绝对没有强敌来到,火凤仙姑却跑了开去之理,而且,韩逊又不是死在宅中,而是死在虎邱塔顶层之内,死前还留下了字迹。
  韩玉霞呆了半晌,心想父亲死前,留下了一个“谭”字,一个“吕”字。“吕”字当然是指吕腾空而言,那“谭”字,不问可知,是指谭月华兄妹的父亲。
  韩玉霞的脑中,重又浮起那瘦削而英俊的年轻人的芽形来。
  她嘴角也现出了一个悲切的苦笑。
  因为那年硁人分明是爱着她的,而她也对那年轻人印象极深。
  本来,这事情发展下去,可能非常之美满,但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想了一想,决定夜来,再到虎邱去“即使探听不到敌人的来历,至少也可以将父亲的尸体,运下塔来,妥为安葬好了之后,再作报仇的打算心她颓然地倒在床上,睁着眼睛,身遭此钜变,她既不思茶饭,也不想睡觉。
  好不容易,捱到天色黑了下来,和昨晚上一样,天色浓阴,竟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韩玉霞整好了兵刃,向城西北驰去,不到一个时辰,又到了虎邱山的附近。那时,雨势越来越大,韩玉霞全身皆湿,但是她却根本不觉得。她只希望能够再碰到谭月华兄妺两人,探听出他们的父亲,究竟是何等样人,才能作报仇的打算。
  韩玉霞来到了昨晚她和吕麟两人的隐身之所,在一块大石后面,坐了下来,任由急骤的雨点,打在她的身上,直到半夜,才见两个身披蓑的人,从远处走了过来,身法快绝。
  一转眼间,那两人已然到了眼前,停了下来。
  虽然那两人,头上都戴着斗笠,身上也披着蓑衣,但是韩玉霞从他们来时的身法上,已然可以认出,来的正是谭月华兄妹。
  她立即屏气静息,一动也不动,只听得谭月华道:“奇怪,爹去了哪里啊,怎么今晚上还不来?”她哥哥应道:“妹子,你还怕爹会被人家害了不成?”
  谭月华笑道:“他当然不会被人害的,方今世上,能接得他虎爪钩十招以上的人,只怕已然不多,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不来!”
  韩玉霞未曾等谭月华这句话讲完,全身已然猛地一震。
  虎爪钩!
  这三个字像利箭一样地射进了她的胸膛。
  她立即想起,父亲尸身上的那一张纸条上所留的话来:“韩兄伤口,乃是“虎爪钩所伤……”
  她本来已可以肯定,那一个“谭”字所指的是什么人,如今更加进一步地确定了。
  她心中热血翻腾,恨不能一跃而起,将仇人的子女?鞭上几百鞭。但是她又知道,自己一个人,却不是他们两人的敌手
  而且,要自己向那个瘦削英俊的年轻人下手,……能不能下得了手呢?她心中也不禁犹豫着。
  只听得那年轻人已然接口道:“他不来,当然是因为有事。妺妺,你别以为方今世上,武功高的人,全是成名之辈,昨天晚上,我们所遇到的怪事,难道你竟然忘记了么?”
  谭月华道:“你不说倒也罢了,说起来,到今天我远有气哩!”
  那年轻人笑了一声,道:“妹子,气又有什么用?那琴音令得我们,神智昏迷,若是在我们不知所以,大兜圈子之际,操琴的人想要加害我们,简直是易如反掌!唉,可知武学一途,实无止境?”
  谭月华笑道:“哥哥,今晚再等不到爹,我看我们,也不能守在虎邱了,快到武夷山上去,等吕腾空搬请两派高手,去寻六指先生晦气,到那个时,只要一句话,便可以令他们罢斗!”
  那年轻人道:“你倒说得容易!昨天,我们一想去追吕腾空,那琴音便自天降,令得我们足足耽误了一个时辰,以致追他不上,可知事情之怪,而且,吕麟尚在世上,只不过是爹的一句话,也讲完之后,又匆匆离去,我也没有见到吕麟,到时双方剑拔弩张,我们讲上一句,吕腾空和两派高手,便肯相信了么?”
  谭月华嗔道:“照你说来,我们竟是无事可做了?”那年轻人道:“也不尽然,武夷山之行,还是要去,如果到时他们不信,只要道出父亲昔日的名头来,只怕他们暂时也不敢动手!”
  谭月华拍手道:“好主意!我们这就走罢,也不必再等了!”
  那年轻人笑道:“你就是心急!”谭月华笑道:“哥哥,你别说我了,没见到你昨天晚上,听到我伤了那姓韩的丫头时,那种着急法,怎么着?我们要不要到韩宅去辞行哇?”
  那年轻人反手一掌,向谭月华打去,谭月华一闪避开,两人又笑了一会。韩玉霞听箸他们的笑声,胸中的怒火,越来越灼,勉力忍住,只听那年轻人道:“我们也得在此地留下几个字来,好让爹知道,我们去了什么地方,若是他能将吕麟带到,岂不更好!”
  谭月华道:“对,你说得有理!”
  两人四面张望,一看便看到了韩玉霞隐身的那块大石,竟是一样心意,身形幌动,便来到了那块大石的面前。
  韩玉霞一见两人向自己藏身处逸来,连忙屏住了气熄,缩紧了身子?
  那块大石,不过四五尺见力,谭月华兄妹一到石前,韩玉霞已然可以听到他们的呼吸之声。只听得传来了一阵“铮铮”之声不绝,显然是有人以什么兵刃,在石上留字,过不了一会,听得谭月华道:“哥哥,让我自己来刻名字!”文是“铮净铮”地数声,便听得谭月华叫道:“好了,爹一到,一定看得到的!”
  两人人影幌动,便渐渐地远驰了开去。
  韩玉霞直到他们两人,隐没有黑暗之中不见,才现身出来。
  到了那块大石之前一看,只见石上,已然多了两行字,深约三分,道:“父亲大人,儿等已去武夷,大人可速来。儿翼飞月华拜上。”
  那“月华”两字,要比全行字,浅上一分,显见她哥哥谭翼飞的内力,要深湛许多。
  韩玉霞在大石面,前呆了半晌,已然下定决心:也到武夷山去!
  吕腾空要到武夷山去生事,谭翼飞和谭月华的父亲,也要到武夷山去。
  也就是说,自己的两个杀父仇人,皆会在武夷山上现身!
  而武夷山上,六指先生、铁铎上人等一干人,也绝不是易惹的人物,虽然他们和自己绝无渊源,但自己赶上山去,助他们却敌,他们也一定欢迎,或许便可以在武夷山上,报却父仇,也说不定。
  韩玉霞想到报仇有望,精神便为之一振,冒雨驰向虎邱塔,将她父亲的尸体搬了下来,负到家中,第二天,备了棺木,便葬在后花园中,又哭了一场,便自向武夷山而去?
  如今暂且搁下韩玉霞的行踪不表,却说那一天晚上,吕麟身负重创,侥幸冒险从顶层窜到了下一层,躲在一尊神像之后,忽然之间,被那尊“神像”,以衣袖包没,吕麟起先是惊骇莫名,但是他生性聪明,立即便想到,那几尊神像,根本是人。
  那些人既然如此好心,肯救自己,当然不会再害自己,因此心中一松。
  他连受创伤,只是因为要逃生,所以才硬撑了下来,如今一感到自己已然安全,便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他一昏过去之际,正好是韩玉霞向下窜去的时侯,那七尊“神像”,突然一齐全站了起来,身形如飞,向上窜去,其中一“尊”,还抱着吕麟。
  他们在塔的顶层,只不过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又各展轻功,从塔外以“壁虎游墙”的功夫,落到了地上,向前疾驰而去。
  这一切经过,吕麟当然都不知道,等到吕麟醒过来时,只觉得身子摇幌不定,睁开眼来一看,自己正在一个宽大的船舱之中。
  一醒了转来,他便觉得身上到处,奇痛难忍,不自由主,呻吟起来。
  他才一出声,便见一个人探头进舱来道:“小娃子,你醒过来了么?肚子可饿,要吃点东西不?”那人生得肥头胖耳,样子极令人感到可亲,吕麟撑了撑身子,想要欠身坐起。
  可是他不动还好,略一移动,全身更是痛不可当,又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那胖子摇了摇头,道:“小娃子,痛就病一点,脑袋还在脖子上,叫什么?”
  吕麟倒在舱中,咬紧了牙关,果然不再出声,那胖子一竖大拇指,道:“小娃子果然有志气,好!”那胖子一伸手间,吕麟只见他手腕间,挂着一只径可两尺,手指粗细的铁圈。
  吕麟忍了一会,胖子又道:“你别心慌,我那些伙伴,全都帮你找药去了,不一会就会回来的,你伤势虽重,所幸你功力甚深,不碍事的。”
  吕麟挣扎着道:“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那胖子向吕麟扮了一个鬼脸,突然一伸手,取了一只青铜面具在手,向脸上一戴,又除了下来,道:“没有吓着你?”
  那青铜面具,挣狞异常,正是吕麟在塔中所见的七尊“神像“之一。
  吕麟此际,虽然身心俱皆痛苦无此,但是却也给那胖子的行动,逗得笑了起来,道:“没有吓着,不知各位前辈,为什么要在塔上扮成神像?”
  那胖子突然叹了一曰气,道:“说来话长,等你伤好了之后,再慢慢和你说不迟!你如今紧记得不可发怒,否则只会令得伤势加剧!”
  吕麟点了点头,向舱外看去,只见一面是烟波浩渺,乃是一个大湖,另一面,则是湖岸的绿杨垂枝,风景极好。
  看了一看,向胖子问道:“不知各位前辈,如何称呼。”
  那笑子哈哈一笑道:“我们一共是七个人,要记名字,只怕你一时还记不了哩!”
  吕麟一听得对方说有七个人,心中便猛地一动,脱口道:“你们可是武林中所传说的竹林七仙?”吕麟虽然未曾在江湖上走动过,但是他父母却全是武林中的大行家,对于武林中的知名之土,当然全都曾和他约略地提到过姓名来历。
  他记起父亲曾说,在各门派之外,另外有七个高手,因为气味相投,所以行止与共,他们自比罟时阮伶稽康等七人,那七人,史称“竹林七赋”,也们便自称为“竹林七仙”。
  这七个人,毫无定踪,或是一叶扁舟,在湖光山色之中,渡上半年一载,或是在深山野林之间。七个人各有一身绝艺,行事也是随性之所至绝不受什么礼法的拘束,若是遇见,只要执弟子礼,一定可以得到不少好处。吕麟想到了这一番话,所以才猜到了也们的来历。
  那胖子一笑,道:“小娃儿居然有几分本领,我们正是竹林七仙。”
  吕麟仙并下知道,自从那天,也见到那个镖师,满身是伤,一进镖局,便自死去,因此提起缅刀,向外走去之后,不但他自己,遭遇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寄事,连他的父母,遭遇之奇,也是毕生未有,而且,还因为石库中的那无头尸体,以为他已经死去,而又因为那只六个手指的手印!而认定事是六指先生所为,已然将六指先生交好的铁铎上人,以及竹林七仙等人,一齐当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不但吕麟不知这些事实,连竹林七仙,也是一样不知道吕剩空已然广邀点苍,峨嵋两派高手,要上武夷山去寻六指先生的晦气一事!当下吕麟既知自己是竹林七仙救起!心中便大为放心,可是他一定下心来,想起自上次离家之后,一直未能再与父母相见,如今母亲竟然已经死去,想不到当日一别,竟成为永诀!
  吕麟本是至情至性的人,心中一难过,双眼不禁润湿起来,那胖子却又回到了甲板上。吕麟侧过头去,望着那浩渺的湖水,又想起多日前的事来。
  看官,吕麟提着缅刀,离开天虎镖局,去追寻那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后,所遭到的种种奇遇,乃是本书的大大关键,作书人必需在此,补叙一番。
  却说当日吕麟出了镖局,便根据镖局中伙计所说,那辆马车的去向,一路追了下去,堪堪已然将追出城外,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吕麟心想,难道是自己慢了一步,车已走远?正想回镖局,和父母商量以后再作打算,忽然听得沿着城墙,传来了辚辚车声!
  吕麟人本精明,一听得车声,连忙藏起了缅刀,在城墙脚下的野草中,藏起了身子,向外看时,只见一辆极其华丽,金锈银披,还镶嵌着不少宝石的马车,正由骏马拉着,向城外驰去。
  吕麟心中大喜,等那辆马车,在身旁擦过之际,突然足尖一点,身子已如飞鸟也似,疾跃而起,在马车上一攀,已然附身在车子的后面。
  吕麟的胆子虽大,但这时候,也不免有点紧张,一手攀住了车子,一手提了缅刀,准备万一生变时,可以从容应敌。
  那车子并没有因为吕麟附身在上,而停止行驶,仍然蹄声得得,向前驰去,不一会,便已然出了城门,来到了大江边上。
  一到江边上,那辆车子,便停了下来。
  吕麟心中,更是大为紧张,因为他看那辆车子,既然来到了江边,当然是在准备觅船渡江,也就是说,车中的人,也应该现身了。
  将身子紧紧地附在车身上,可是等了好久好久,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吕麟心中,不禁大是奇怪,他攀附的车后,刚好有一个窗子,挂着锈金的窗帘,吕麟因为老不见有动静,便以缅刀刀尖,将那窗帘,慢慢地挑了起来,向车中望了进去,那知一看之下,不禁愕然?
  原来那车厢中,竟是空的。
  吕麟心中更奇,反正车厢是空的,他胆子也就大了许多,一提真气,便钻进了车厢,只觉得落脚之处,软绵绵地,铺着厚厚的毛毡,整个车厢,暗沉沉地,而鼻端却又闻到一股似麝非麝的异香。
  吕麟将窗帘挂起了几幅,仔细审视,只见车厢内的陈设,精美欲绝,一个锦塾,旁边搁着一张镶翠紫檀木的茶几。
  在茶几上,放着一只小小的青玉香炉,有几枝线香,正在慢慢燃烧。
  而在香炉之旁,却放着一张黑沉沉,宽约半尺,长可三尺的古琴。
  镖局中,有几个伙计,闲来也颇喜奏琴,吕麟也曾见过,每琴皆是七弦。但是这一张古琴,琴弦却是多到了极点,数了一数,共有二十一根上最细的,细得如发,最粗的,却有手指粗细!
  吕麟看了一会,只觉得奇怪,伸手在那最粗的琴弦上,去扳了一下。
  但是他顺手一扳,居然未将那根琴弦扳动,一点声音也未曾发出。
  吕麟心中暗想,自己这一扳,力道也已然不小,居然扳之不动,那奏琴的人,该用多大的力道?他究竟还有几分孩子心情,真气运转,力透食中两指,用足了九成功力,又在那最粗的琴弦上,用力扳去。
  这一下,已然将琴弦扳动,但也就在此际,突然响起了霹雳也似,一声巨响,吕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伸手一扳琴弦,那弦竟会发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声音,心神立时大受震动,身不由主,被那一声巨声,震得跌坐在车厢之中。
  而就在此同时,只听得马声不断车厢震动,车声辚辚,那辆车子,已然飞也似快地向前奔了出去,从车身的颠簸程度来看,车行之速,实是无以复加。
  剎那之间,吕麟已然明白,自己已经闯下了一个大祸!
  他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从车厢中,来到了车座之上,用力牵住了缰绳,可是那两匹骏马,扬鬃踢蹄,口喷白沫,像是疯了一样,哪还羁勒得住?吕麟用力地拉了几拉,“拍拍“两声,缰绳已经断去!
  缰绳一断,车行更速,吕麟只觉得两耳风声呼呼,左右一看,岸边的林木,像是潮水一样地向后涌去,吕麟想要从车上跳了下来,可是低头一看,更是觉得头昏目眩,心知若是跳了下去,只怕也要被跌成重伤!吕麟万万想不到,自己只不过一时好奇,拨动了一下琴弦,竟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片刻之间,他身上已为汗水所湿,可是马的奔驰之势,却丝毫也未曾停止,一直沿江,向北奔去,一任吕麟大叫大嚷,丝毫也没有停止之意!
  这一奔,足足奔了三个来时辰,直到天色傍晚时分,吕麟见面前,已是水天交接,一片湖水,映着落日的余晖,青红变幻不定,美丽已极。吕麟既在南昌长大,自然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鄱阳湖边!
  那马直冲到了湖边,才停了下来,双腿一曲,卧倒在地,仍然是口吐白沫,只怕若不是前面有湖水阻住去路,直到奔死方罢!
  吕麟见剎那之间,已然来到了鄱阳湖边,心中不禁骇然。
  因为鄱阳湖离南昌城,少说也有百余里路程,可知那骏马,实是千里良驹!
  吕麟惊骇了一阵,跃下了车座。天色由黄昏到黑夜,原只要一剎那的时间,没有多久,天便已黑了下来,吕麟心中,只觉得那一辆车子,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和神秘,也不敢久留。调转头来,使向甫昌城中跑去,准备回到家中,将自己的所见所遇,讲给父母知道。并且询问那张怪琴的来历。
  怎知他才跑出了七八里,忽然又听得背后车声辚辚,追了过来。
  吕麟心中,固然不免一凛,但是总想,怕是另有什么车子,夤夜赶路,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也没有回头观看。可是又驰出了里许,那车声老是不疾不徐,跟在他的后面,吕麟忍不住回头去看,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那辆怪车!
  这时候:车座之上,已然多了一个混身黑衣的驾车人,手中挥着马鞭。
  在黑夜之中看来,那一辆车,整个地像是鬼魂一样,吕麟一惊之下,连忙退过一边,只见那辆车也向旁一转,竟向他直压了过来!
  吕麟心中大惊,“飕”地一声,已然将那柄缅刀,握在手中,喝道:“喂,你瞎掉眼了么,前面有人,你看不见么?”
  一言甫毕,只见那辆车子,停了下来,又厅得那驾车人“哼”地一声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候,吕麟和那辆车子,已然隔得极近,只见那驾车人一身黑衣,面色青渗渗地,一点血色也没有,一双眼珠,像是固定在眼眶中一样,一动也不动,发出一种冰冷的光辉。吕麟越看,心中越是感到吃惊,后退一步,道:“你!你是谁?”
  那人又是“嘿”地一声冷笑,扬起了手中马鞭,鞭身如五月柳枝柔软之极,一阵乱颤,便向吕麟的身上抽了过来!
  吕麟想要躲避时,一则猝然不防,二则,那人的鞭势,飘忽到了极点,而且了无声息,简直防不胜防,肩头一阵剧痛,已然被抽中了两鞭?
  这一来,吕麟不由得勃然大怒,一扬缅刀,反手一招“一柱擎天”,便向软鞭捞去。
  但是那人只稳稳地坐在车座上,手腕略略一抖,马鞭已然避过了刀锋,顺势一掠,鞭梢竟然掠过了吕麟的手腕!
  吕麟觉出手腕一阵剧痛,不由自主,五指一松,那柄缅刀,已然跌在地上。
  这时候,月亮已渐渐升起,照得大地澄彻,吕麟一见自己和对方交手,才只两招,便已失了兵刃,心中更是大惊失色,身形一矮,向外便滚,滚出了丈许,突然一跃而起,疾向那柄缅刀扑去!
  他刚以声东击西之法,将那柄缅刀,抓在手中,背脊上又被挥中了一下,痛得他向外一滚,重又滚了开去,滚出了丈许,忽然被一股柔和已极的大力,将身子去势止住。
  吕麟一怔,抬头看时,只见自己已然来到了三个身材高大的人面前。
  那三个人打扮,俱甚古怪,高冠古服,腰悬长剑,其中一个,将吕麟的跌出之势止住,足尖一挑,吕麟已身不由主,被他挑了起来,稳稳地站在丈许开外?这时侯吕麟对于所发生的,是什么事情,以及所遇到的是些什么人,根本莫名其妙,只听得那三人中的一个,向驾车的人,拱了拱手,道:“车中所载,是哪一派的高手,尚祈见告!”
  那驾车人硬板板地转过脸,一对眼珠,仍是一动不动,向三人望了一下,只是发出“嘿”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并不言语。那三人一齐踏前一步,齐声道:“若是你不出声时,我们可要挑开车帘,来看上一看了?”絮七承魔琴怪胸三剑自相残
  吕麟对这三人,虽然并不认识,但是他却感激他们的相助之德,正想告诉他们,那车乃是空车里,面并没有人载着。
  可是吕麟话未出口,突然看到车帘一掀,一个人从车中,跃了下来!
  吕麟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因为,他离开那辆车子,并没有多久。
  那辆车子会被人赶了来追自己,已然是怪事,而车厢中居然又跃出了人来,不知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来到的?只见那自车厢中跃出来的人,是管家打扮,神气甚是雍容,也生得五官端正,和那赶车人的一张死脸子,完全不同。
  他一出来之后,便向三人行了一礼,道:“小可齐福。不知三位欲见我主人作甚?”
  那正中的一个问道:“我们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齐福一笑,道:“愿闻其详。”
  那三人面上皆有怒色,正中的一个厉声道:“你既然敢驾了这辆车子,到处生事,谅必你家主人,也有些来历,怎么连我们都不认识?”
  吕麟初不知那三人为何突然发怒,听了这两句话,心中才始恍然,暗忖敢情那三人自负名头,甚是响亮,那齐福却不知道,所以他们三人,才自心中有气,想到这里,也又向三人仔细打量了一下,心中猛地一动,暗忖这三人,难道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武当三剑?
  武当派高手如云,但是却武功较高,名头响亮的,当推这三个人,因为他们一出手,照例便是三柄长剑,一齐发动。
  而他们所栋的“天地人三才剑法”,也确是武学中冠绝一时的绝学。
  只听得齐福又是一笑,道:“在下一向只跟着家主人四处奔波,对于武林中成名人物,确是不甚知晓,三位尚请原谅。”
  这三人满面怒容,齐福却只是满面带笑?
  三人一齐“哼”地一声,想来他们没有向人通报姓名的习惯,竟不再提自己的名头,只说道:“闻说有一只木盒,与这辆车子有关,我们三人,想要看上一看!”那三人的话,虽然说得强横,可是齐福仍然毫不生气,道:“三位来得不巧,那只木盒,家主人已以重资,托南昌城中,天虎镖局的吕总镖头,送到姑苏去,早已不在这车上了?”
  吕麟听得齐福突然提起自已父亲的名字来,心中“啊”地一声,道:“原来日间来镖局找爹的,就是这个齐幅!”
  因为事情突然发展到和他父亲有关,所以吕麟更是全神贯注,要听个究竟。
  只听得那三人扬声一笑,道:“你们这些鬼花样,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们三人!”
  齐福脸上,现出了愕然之色,道:“不知三位此言何意?”
  那正中的一个,一声长笑,道:“你们到处张扬,说是那木盒已然交给吕腾空带走,自然会引得各派高手,一齐去找吕腾空,但实则上,那木盒却仍然在你们手中,是也不是?”
  齐福陪笑道:“三位错了,那木盒确是在吕腾空处,乃是尽人皆知之事!”
  那三人又踏前一步,突然听得“铮铮铮”三声,三道精虹闪处,三柄长剑,已然出鞘,一出鞘,三柄剑便闪电也似,向前一伸,三个人也身形滴溜溜一转,三柄精芒射目的长剑,互相搭成了一个三角形,竟然将齐福围在三柄长剑之中!
  这三人出手之快,简直快到了不可思议,而且剑招,也怪到了极点!
  吕麟年纪虽轻,但是他母亲西门一娘,乃是剑术的大家,在授他点苍剑法之际,对于天下各门派的剑招,也全有所涉及。
  所以吕麟对于辨别剑法的优劣,极是识货!这三人一出手,吕麟已然知道他们在剑法上的造诣,实已到了非同凡响的地步。
  三人一将齐福,围在三柄长剑之中,面色便跟着沉了下来。
  但是齐福却仍然面不改色,略带笑容,道:“三位将小可围住,却是何意?”
  那三人一齐冷笑,道:“姓齐的,你根本并不是姓齐,乃是华山派玄香堂堂主孙山!我们可曾讲错?”
  那齐福自从车厢中走出来后,一直是面带笑容,但一听三人那句话,却陡地脸上神色变了一变,可是那也只是极短的时间,随即又恢复原来的神情,道:“小可获升华山派玄香堂堂主,只不过一天,便自脱离了华山派,三位竟能认出小可的本来身份,实是可敬可佩,眼光厉害之极。”
  那三人一齐大笑,道:“华山派十二堂堂主,在武林之中,地住颇高,不知你何以甘心罗衣直帽,去做一个家奴?”
  齐福坦然道:“人各有志,三位何必动问?”
  那三人又是一齐大笑,道:“你别弄什么玄虚了,你的“主”,究竟是谁?就是华山派烈火老儿,是也不是?说!”
  吕麟听到了此处,已然可以肯定,那三个人,一定是武当三剑了。
  因为,华山派的掌门人,烈火祖师,在武林中的身份极尊,近一二十年来,已然自珍身份,根本不轻易涉足江湖。
  但是那三人却在语气之中,像是并没有将烈火祖师,放在心上。
  这就说明了他们本身,也是属于人多势众的一个大派,而也们的武功,也一定不会低,又是三人一齐出手,用的兵刃,也是长剑,则不是武当三剑是谁?
  只听得齐福道:“三位又错了,家主人绝非烈火祖师!”
  那正中的一个,原是武当三剑中的老大莫伯云,仍要再问时,他左边的老二莫仲风,已然大是不耐烦,接道:“大哥,与他多啰嗦作甚?华山派中,本是良莠不齐,我们先除了他再说?”
  老三莫季雨也道:“对啊!他哪有什么主人不主人的,还不是他一个人弄的玄虚,那木盒之中,所藏的物事,一定是非同小可,岂可落在别派的手中?”
  莫伯云向两人使了一个眼色,沉声道:“你听到了没有?”
  齐福淡淡一笑,道:“三位若要动手,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言之在先,三位要是吃了大亏,可别怪我?”齐福话才讲完,那驾车的怪汉子,便自“嘿嘿”一阵冷笑,他的冷笑,和齐福的话,刚好接上,倒像那一阵冷笑,是齐福所发的一样!
  而那怪汉子的冷笑声,尚自在黑暗之中,荡漾不绝,武当三剑,已然一齐发动,只见三道精虹,绕着齐福,转了一转,其快无此,又一齐后退,齐福的上、中、下三盘,已然各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殷殷。
  不要说齐福根本没有还手,就算齐福还手,这三人的剑势,如此之快,他也根本无从还起!
  吕麟在一旁,见了这等情形,心中的不平之感,不禁油然而生。
  他虽然曾与那赶车的怪汉子动手,还被那怪汉子抽了几鞭,疼痛未止,而且,齐福正是他要找的杀害天虎镖局镖师们的人。
  而武当三剑,却对他有解围之德。只不过吕麟天生侠骨,行事却不凭个人的好恶,作为论断的标准,眼下以三敌一,他总觉得大是不公平,毫不考虑,便大声叫道:“你们三个打一个,算是什么?要动手的,不妨以一对一,打个明白!”
  武当三剑一齐转过头来,向他怒目而视,齐福却对他一笑,道:“小兄弟,多谢你仗义执言,请听我一言,快离开此处吧!”
  吕麟心中,对于齐福的态度,如此镇定,不禁大是佩服,心想这人倒是一条硬汉子。
  吕麟到底年纪太轻,他却不知道,齐福之所以如此镇静,实是他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一定是对他有利的缘故。
  当下吕麟摇头道:“我不走。”
  齐福回头,向那驾车的怪汉子,使了一个眼色,那怪汉子一声冷笑,突然从车座之上,凌空拔起,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凌空下击,人尚未落地,便自“刷刷刷”一连三鞭,向吕麟抽到!身法之美,下手之快,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吕麟刚才曾经吃过他的苦头,一见他恶狠狠的向自己扑到,心中大惊,连忙足尖一点,向外纵了开去,但听得鞭声霍霍,鞭鞘就在自己面前三四寸处,吞吐不定,吕麟一退再退,幌眼间,便已然退出了三二十丈,那怪汉子才一个倒纵之势,三个起伏,身如一缕轻烟也似地,重又回到车座上!
  吕麟喘了一口气,倚着一棵大树站定,定睛向前看去,只见武当三剑,各以剑尖,抵住了齐福,齐福仍是昂然而立。
  吕麟心中知道,刚才那怪汉子突然向自己攻到,并不是想要加害自己,而是奉了齐福之命,要将自己,赶出他们动手的范围去。
  因为若是那怪汉子想要抽打吕麟,实在没有一鞭抽不中,但是刚才,那条马鞭的鞭鞘,却只在他身前三四寸处掠过,可知那怪汉子只不过是想将之赶出而已!如今吕麟一见齐福重又陷入了重围,心中不平之感,仍未稍止,正想再赶向前去,突然听得耳际,响起了一阵,极是悠扬悦耳的琴声。
  吕麟心中,猛地一动,立即想起自己在那车子的车厢中所见的怪琴,和用力一拨那条最粗的琴弦,竟会发出如此惊心动魄的声音一事来。
  如今那琴音,听来像是自天而降,但是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当然是从那辆车子中发出来的了,由此可知,齐福虽然出了车厢,但是车厢中却另外还有人。
  吕麟一面想,一面向前看去,只见琴音才起,武当三剑,长剑幌动,便已展开了攻势。吕麟心中,正在为齐福耽忧,可是仔细一看,他几乎奇怪得不相信自己的限睛!
  原来齐福已然不知在什么时候,逸了开去,正和那驾车的怪汉子,并肩坐在车座上。
  而武当三剑三人,长剑霍霍,招式精幻之极,却是自己在打自己。
  而吕麟既然在剑法上的辨别能力颇高,自然也一眼看出,这三人的剑招,招招全是致命的杀着,下手毫不容情。
  吕麟心中的奇怪,可说已到了极点。
  因为武当三剑,兄弟三人行止不离,几乎已成了三位一体,绝对没有自相拼杀的道理。但是这时候,三个人却又是一点也不假,在作生死的拼斗,只见三人各自使出的剑招,源源不绝,三道精虹,呼啸排荡,左盘右旋,耀眼生花,连三人的人影都分不清楚,竟是一场武林中罕见的恶斗!
  吕麟呆呆地看了半晌,突然听得琴音由徐而快,宛若千军万马,奔腾而至,令得吕麟的心弦,也为之而大受震动。
  而就在琴音由徐而急的一瞬间,只见武当三剑的剑招,也似而快了起来,吕麟心中,陡地一动,暗忖难道以武当三剑的武功之高,如今行动失常,竟是为那琴音所惑不成?
  若然是这样,那么这琴声算是什么功夫,为何如此邪门?
  正在想着,突然听得“铮”地一声,武当三剑中,已有一人,长剑脱手飞出,三人急骤的身形,也因之停了一停。
  但是那一停,只是电光石火,一眨眼间的事,只见一人双手空空,后退一步,但是其余两人,却毫不犹豫地,踏中宫,走洪门,剑势如虹,一左一右,便向那剑已脱手的人胸际插入。
  那剑已脱手的,乃是老三莫季雨,当下一声惨号,惊心动魄,便已死去。
  另外两人,抽出剑来,重又狠狠地斗在一齐,没有多久,两人的剑招,便已惭渐地慢了下来,只听得琴音突然停止,那辆马车,也突然向前,急驰而出,在琴音停止之后,两人仍然互相攻了几招,直到那辆马车,在黑暗之中,隐没不见,两人才突然停了下来,吕麟隔得虽远,但是却看得清楚,只见两人手一松,长剑已然跌倒了地上,而且立即抱成一团,只不过身子摇幌,又一齐跌倒在地。
  吕麟心知自已所遇到的,一定是武林之中,极大,极怪,非同小可的事。
  因此地一见两人跌倒,便连忙向两人奔了过去,来到近前一看,只见两人胁下,皆有一个极大的伤口,敢情是刚才他们的最后几招,动作快疾无伦,吕麟未曾看清,他们相互各受了重伤?
  吕麟见两人已然伤得极重,不由得楞了一楞。
  就在此际,只见两人勉强转过身来,道:“小……友,烦请你告诉……武当群雄……我们……三人……”才讲到此处,两人四睛怒凸,已然断气。
  吕麟心中,大是骇然,暗忖武当三剑,在武林中享有何等名声,如今竟这样不明不白而死,事情若不是亲见,只怕人家讲了,也不易相信,他们两人,临死之际,话虽未曾说完,但可以猜想得到,他们一定要自己,向武当群雄,报告他们的死讯!吕麟在三人的尸体之旁,呆了半晌,暗忖自己上武当山去跑一次,已然是免不了的了,但是这三人,却也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啊!便以缅刀,挖起大坑来,才挖好了一个,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来到近前,突然停止。
  吕麟回头一看,只见马上一个劲装汉子,疾跃而下,奔到三人的尸体之旁,看了一看,突然向吕麟疾扑过来,叱道:“好小贼,如何伤了我三位师伯?”“呼”地一刀,已然当头砍下!
  吕麟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暗忖原来武当派这样名震武林的大宗派中,敢情也有这样的浑人,反手一刀,“双峰插云”,已然迎了上去。“铮”地一声,两柄单刀相交,吕麟手中的缅刀,乃是上好缅铁打就,虽然未到削金断玉的地步,但也是锋利无比。
  那一刀,不但将那个汉子,震退了一步,而且远将他的单刀,砍出了一个大缺口!
  那汉子楞了一楞,退到了坐骑旁边,叱道:“小贼,你叫什么名字?”
  吕麟道:“我姓吕,单名一个麟字。”
  那汉子一呆,因为吕麟两字,当然是谁也未曾听说过,又问道:“你家大人,叫什么名字?”
  吕麟照实说:“家父天虎吕腾空!”
  那汉子大叫一声,翻身上马,道:“原来是吕老贼杀了我三位师伯!”
  话未说完,缰绳抖动,便已然向前驰了出去,吕麟心中一惊,暗忖这话要是不和他讲明白,武当派和自己父亲之间的梁子,如何解得开?连忙足尖一点,追了上去,手探处,已然抓住了马尾,大叫道:“武当三剑,仍是自相残杀而死!”
  那人在马背上一个转身,手起刀落,“刷”地一刀,已然将马尾割断。
  吕麟本来是抓在马尾上的,马尾一断,那马向前疾驰而去,马上那人大声道:“放你的狗屁!叫吕老贼等着,武当高手,自会来寻他!”
  吕麟手中握着一束马尾,“砰”地一声,跌在地上,尚幸他身手矫捷,看那马时,早已驰出老远,追不上了!
  吕麟知道那汉子既称武当三剑为“师伯”,武功又颇平常,多半是武当派中的小辈。但是他这一去,只要回到武当山,便将从此多事!心中暗悔自己不该一照面,便对他道出了来历。
  呆一了一会,匆匆将“武当三剑”尸体掩埋妥当,想了一想,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到家中再说。此时,已然是半夜时分,吕麟一直向南昌城中驰去,走出了没有多久,突然见到面前,有高高矮矮,几个人正站在路中心,一动也不动。
  这半夜来,吕麟所遇到的怪事,已然多到不能再多,一见有人,心中又是一凛,一转眼间,已然来到近前,正要抬头看那几个人是谁时,只觉得那几个人,在突然之间,向外散了开去,同时,“呼”地一声,似有一件什么东西,当头罩了下来。
  吕麟心知不妙,赶紧以刀去隔时,刀锋撩了上去,软绵绵地,一点也不着力,眼前突地一黑,已然被那物事,和头套住。
  吕麟大叫道:“何方朋友,暗算于人?”
  只听得四面八力,响起了阴恻恻的几声冷笑,一个语带哭音,难听已极,道:“你到时候自会知道,如今心急什么?”
  吕麟心中大怒,觉出将自己罩住的,像是一只极密的鱼网,连忙用力挣扎了几下,可是他只动了几动,胁下一麻,穴道便被封住!
  只听得一人道:“这小子既然已经落在我们手中,不怕他老头子不将那只木盒,交了出来。”
  另一人道:“自然,但是据教主之意,最好先将他送到北邙山鬼宫去,再作打算。”
  其余几人道:“不错!”
  吕麟已然觉出,身子被人挟了起来,一路向前地去,眼前漆黑,也不辨东西南北,也不知那
  些将自己制住的,是何等样人。
  只是他听得了“北邙山”三字,心中却不免暗暗一怔,因为北邙山,乃是邪派之中,数一数二人物,鬼圣盛灵的鬼宫所在处。
  过了好久,吕麟只觉得眼前现出了一片灰蒙蒙的颜色,知道天色已明,他竭力想运转真气,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只得听天由命。
  一直到了晚上,仍然觉出是在赶路。又听得人道:“莫要饿坏了这小子,将他的穴道解开吧!”另一人道:“放心,他在我天罗地网之中,怎能逃得出去,尽管解开好了!”
  吕麟心中一喜,只觉得背上被人拍了一下,身上一轻,四肢已可活动,连忙双臂一振,但是仍然脱不出束缚,只听得又有人道:“小子别乱动,莫自讨苦吃!”吕麟心中苦笑,只得厅天由命。
  吕麟心想,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几番挣扎,一点用处也没有,不如由得他们,看他们将自已带往何处。
  不一会,又觉得有一些干粮,也不知从何处塞了进来,吕麟早已肚饿,便狼吞虎咽地吃了,反倒稳稳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正在口渴之际,却又被人浸入了水中,喝了一个饱。如此不知何往,眼前现出灰色,知道天已亮了,眼前浓黑,便是天黑。一路算来,在路上已然走了有四天之久!这四天来,吕麟不知自己是落到什么人手中,也不知那些人是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自从四天之前,他突然被人装进了布袋中之后,他像是已完全与世界隔绝了一样。
  悠只知道,将自己挟了来走的,不止是一个人。但是,那些人之间,却又绝不交谈,以致吕麟一点线索都探听不出。
  在这四天之中,吕麟只是觉出自己被那些人带着,走了不少的路。
  有时侯,车声隆隆,像是在车中。有时侯,蹄声得得,又像是在马背上。
  有的时候,平稳沉静,分明是在坐船,又有的时候,特别是最后的那一天,一路颠簸不已,当然是在走着崎岖不平的山路。
  吕麟别无法可想,只有听天由命。
  到了第四天午夜,吕麟忽然觉得已停了下来。
  同时,耳际听得“呼呼”的风声,那风声传来,极是刺耳。
  如果不是在深山荒郊,绝不会有这样凄厉刺耳的风声的。
  吕麟心中知道,只怕又会有什么新的变故发生,因此也不挣扎,只是用心潜听。
  只见眼前,突然又露出了一点亮光,那亮光与白天时所见那灰蒙蒙的景像,并不一样,有点黄澄澄地,看来像是火把。
  可是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一点亮光,但是他仍然不能看清楚任何东西。不一会,突然又得得几下,极是浓重的金铁撞击之声,像是一个极大的大锤,在敲击一口哑钟一样,“当当当”地,扣人心弦。
  吕麟自始至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只得静以待变。
  又过了一会,耳际听得一阵“轧轧”之声,又被人提着,向前走了几步,眼前重又漆黑,又觉得阵阵寒风,袭了过来,令人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走了没有多远,突然听得一声,异乎寻常的咳嗽之声。
  本来,吕麟也已然感到,四周围阴气森森,自己是可能在一个山洞之中。
  身在山洞之中,有人发声,当然听起来,会令人有点异样的感觉。
  但是那一下咳嗽声,却是令人毛骨悚然,不但空洞已极,而且,还夹着一股令人说不出来的恐怖意味,全身皆为之一震。
  接着,吕麟便觉出为人放到了地上,贴着地的一边身子,也是冰也似凉。一阵极是轻微的脚步声过处,吕麟觉察到,自己只是一个人了。
  他一想到自已只是一个人在这,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阵恐惧之感。
  吕麟年纪虽小,但是他自小就听父母,讲过武林中英雄豪杰的故事,再加上来往天虎镖局的,也莫不是武林高手。
  是以,吕麟的胆识,也是过人一等。他敢以独自提了缅刀,去追寻害死秦镖头的凶手,于此便可见一斑。连日来,他身落人手,也未曾起过恐惧之念。
  但是如今,他却当真感到了害怕?
  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刚才那一声如此令人心悸的咳嗽声,都是令他害怕的原因。他心中甚至在想,难道我已然死了?此际已然来到了阴司地狱?呆了片刻,他再也忍不住那股害怕之念,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吕麟破人以布袋套住,并未曾被人封住了什么穴道。
  因此,在布袋之中,他本就可以活动自如,要不然,即使有干粮塞了进来,他也是无法取食的,只不过,在那四天之中,将他夹住的人,俱都极是有力,所以他才动弹不得而已。
  此际,站了起来之后,突然感到,那只布袋,竟自动地褪了下来!
  吕麟一举步,便跨出了布袋,心中不禁又是奇怪,又是高兴。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哪些人,无缘无故地将自己带到了此处,却又丢下自己走了,高兴的是,自己既然已经脱出了布袋,当然也已恢复了自由,至少可以弄清楚,这里是什么所在了。
  他竭力定了定心神,手在腰际一摸,又将那柄缅刀,掣在手中,向四面看去,只见阴风徐徐次来,如同身在冰窖之中。
  四周围,却是漆也似黑,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吕麟大声叫唤了几下,以壮胆子,激起了阵阵回音,可知是在一个山洞之中。
  过了一会,眼睛已然渐渐能够适应黑暗了,他也已然可以看到一点东西,他转了一转身子之后,不禁冷汗直冒,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原来他看到四周围,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高高矮矮,站在他的身边!
  吕麟本来,只当在这个山洞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了,是以也心中虽然害怕,但还不致于怕到什么程度。如今,竟然发现有那么多的人,一声也不出,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他的身边,他才真的感到了害怕!
  一时之间,他口中发热,手中的那柄缅刀,像是有几千斤重一样,没有法子提得起来,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
  好一会,他才缓过气来,大叫一声,“刷”地挥动缅刀,一招“横风斜雨”,缅刀先横后斜,向最近的一条人影,疾砍而出!
  吕麟的这一柄缅刀,和吕腾空威震武林的那一柄紫金鬼头刀,形式一模一样,只不过略为小些,他的一手刀法,也已然得了乃父的三四分真传,这一刀,又快又稳,一砍即中。
  可是,也未见那些人有若何动作,那个人影,也不躲避。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铮”地一声响,缅刀已然砍中了那条人影。
  随着那“铮”地一声,爆出了老大一串火星来。火星的光虽微,但是在那样浓黑的环境中,却也可以在利那之间,照亮物事。
  吕麟就着火星所发的光亮,定睛一看,“呛啷”一声,一柄缅刀,跌到了地上,双手掩面,大叫道:“爹!妈!”
  身子向后退去,可是没有退出了几步,“砰”地一声,又撞在另一条人影身上,吕麟慌忙扑倒身子,双手摸索,总算将那柄缅刀,重又抓在手中,但是,他却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勇气!
  原来,当他刚才,一刀砍中了那条人影,发出了“铮”地一声响,和爆出了一串火星之际,他心中的惊恐,已然一扫而空。
  因为,他知道若不是一刀砍在石上,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情形。
  既然是一刀砍在石上,可知那些人影,只不过是石像而已,当然没有什么值得骇怕的。可是,当他就着那串火星,抬头一看之际,他却看到了做梦都想不到的可怖的人面。
  那人面一点也不像是石头雕出的,竟是一张真的人面。若是说那张人面,如何恐怖,一时之间,倒也说不上来,唯其如此,才使人感到更是毛发悚然,那只是一张苍白已极,不堪想象,毫无表情,冷然,木然,到了极点的人面。
  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在闹巿之中,青天白日,乍遇见了,也难免使人吃上一惊,更何况吕麟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当吕麟重又将缅刀抓在手中之后,他不知应该怎么做才好。
  就在此际,突然,又听到了“嘿嘿”的冷笑之声,从四面八方袭来。那冷笑之声,不知起自何处,又向是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又像是刚才那个死人脸子,了无血色的口唇中所发!
  吕麟心中震颤不已,好半晌,才迸出了三个字来:“你……是谁?”
  那空洞已极,令人恐怖莫名的“嘿嘿”的冷笑声,经吕麟一问,便突然停止,吕麟只觉得眼前突然亮了一亮。
  此时,吕麟心知自己所遭遇到的事情之奇,就算侥幸能以脱险,只怕照实讲给人家听,人家也是不肯相信自己所言!
  这时候,又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吕麟知道,除了自救以外,别无他法。因此他竭力镇定心神,抬起头来,向前看去。
  一看之下,吕麟又不禁大是愕然。
  原来,在他身前,五六文处,正有一团灯火,在半空中载沉载浮,缓缓飘荡。
  而那灯光,其色碧绿,像是鬼火一样,更令得人生出一股阴森森的感觉来。
  只不过,不论那团灯光,是什么颜色,至少已然照明了周围的情形,令他可以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也定睛一看,果然身在一个硕大无朋的山洞之中,山洞四壁的岩石,经那盏碧莹莹的灯光一照,全都放出冷冷的光彩,但是,整个山洞,却是空的。
  刚才,他所看到的那幢幢人影,以及将他吓得冷汗直冒,他永远也不会忘怀的那张恐怖的人面,却已然不知去向了。
  吕麟首先想到,莫非刚才的一切,全是自己所生的幻觉。
  但是他立即知道不是,因为那一切,对他的印象,是如此的深刻,而绝没有任何一种幻觉,可以造成如此深刻的印象的。
  吕麟勉力地定了定神,心想这山洞之中,先有人的咳嗽之声,继有人的冷笑之声,当然是有人在,不管他是谁,自己这样害怕去,岂不丢人?
  想到此处,胆子又壮了许多,大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将我弄到这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快放找出去!”
  他一连大叫了数声,只听得“嘿嘿嘿嘿”的冷笑之声,重又响了起来。
  同时,又见那团绿阴阴的灯火,迅速地上下盘舞起来,吕麟对那团灯火,竟能浮在空中一事,本就是莫名其妙,如今一见灯火舞动,心中更是吃惊,没有多久,只听得笑声停止,一个极是空洞的声音问道:“你是吕鳞?”
  声音一传来,那团灯火,舞动得更是急骤。
  吕麟就着灯火,四面观看,山洞之中,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
  而那讲话之声,仔细听来,却像是那团灯光所发出的一样。
  灯火竟会说话,这事情未免太以荒唐了,但吕麟已经历了这样多荒诞而不可思议的事,这件事,反而显得不很出奇了。他身子一挺,站了起来,道:“不错,我是吕麟,你是谁!”
  那声音又是一阵冷笑,道:“我是谁,你不是看得到的么!何必多问?”
  吕麟细辨那声音,竟始终未能确定,是来自哪一个方向。
  只是听他的口气,却又像是自称是那团灯光,吕麟怒道:“你装神弄鬼,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声音“哈哈”大笑,道:“吕麟,你可知道,你自己一条性命,已经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吕麟大声道:“放屁!你为何不现身与我较量?”
  那声音道:“我武力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你连我人都看不到,刚才我化身千百,剎那之间,便可没了踪迹,你想想,如何是我的敌手?”
  吕麟人虽小,但是却不像一般孩子那样,容易破人骗信。
  这时侯,他确然知道,那出声的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
  但是,吕麟对于他所说的什么“化身千百”之类的那套鬼话,却一样不信。只是一声冷笑,道:“你别信口雌黄,我不会相信的。”
  那声音略顿了一顿,又是一声冷笑道:“我问你,你可想出此洞去,与你父母团聚?”吕麟道:“当然想,你快放我出去。”
  那声音道:“那可没有这么容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放你。”
  吕麟一面与那声音对答,一面仍在仔细打量周围的情形。
  他只觉得,除了刚才,所见的情形,实在诡异到了极点,令人不得不心惊之外,直到如今,似乎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所奇怪的,只有那团灯火,还在舞动不定,令人觉得眼花缭乱而已。
  所以,吕麟的胆子,已然壮了许多。一厅得那声音要他答应一件事才能放他,便道:“是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那声音道:“你父母……”
  吕麟不等那声音说完,足尖一点,挥动缅刀,一招“流星赶月”,疾向那团灯火削出!
  原来他心中,早已暗暗打定了主意,宁愿身处黑暗之中,也要弄个明白,为什么那一团灯火,会舞动不定,这一刀去势快疾,可是那声音顿了一顿,眼看一刀将要砍中,那灯火突然绦地向上升起,停在山洞顶上,接着,那声音大笑道:“臭小子,你想与我为敌,岂不是在白日做梦?
  吕麟急忙收住了步子,抬头看去,只见那山洞高达三丈,自己轻功够不上,只得道:“我讨厌那灯火幌动,你往下说吧?”
  一面说,一面心中,又在打下一步的主意。只厅得那声音又道:“你父母最近,受了一人之托,要保送一件物事,到姑苏去,这件事情,你是已经知道的了。”
  吕麟听了,心中不禁一动,暗忖原来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敢情也与那件事情有关,便道:“我知道又怎么样?”
  那声音道:“你知道便好,我这有一封信给你,是要你带给你父母的,你离开此地之后,立即去找你父母,要在他们,到达姑苏之前,将这封信,交给他们,否则你仍然难免一死!”
  吕麟道:“这却不成,如今我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们从家里起程,很快就可以到苏州的,我怎么还能赶得到!”
  那声音“哈哈”笑道:“这又何消你耽心?这几日来,你连日赶路,此际已在姑苏附近了,你只要一出了此洞,便可以到苏州城外,等你父母了。”
  吕麟呆了半晌,心忖这个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山洞中除了那团灯火之外,又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人不知道是藏在什么地方。
  听他讲话的声音,空空洞洞地,又分明是在洞中所发,何不答应了他,等他取出那封信来时,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反正,只要出了这个山洞,见到了父母,一切便由父母作主了。
  因此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那封信,你快给了我。”
  那声音道:“小娃子,你一入此洞,便已然身中奇毒,若是敢弄什么玄虚,定然叫你受尽苦痛而死!”
  吕麟不耐烦道:“信在那襄?”那声音道:“你心急什么!”
  吕麟只当那人,既然有东西要交给自己,当然他非现身不可的了,但是奇事却就在此际发生,那声音一言甫毕,突然平空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封套,飘飘然跌到了地上来。
  吕麟不由得呆了半向,那声音又道:“你快取了信,跟着那团灯火走就是了。”
  吕麟自始至终,不知道将自己带来此地的是谁,也不知道和自己对话的,是什么人,只得依言将那封信,拾了起来。
  只见那团灯火,又缓缓地沉下了丈许,向前移动,吕麟便跟在后面。
  没有多久,转过了七八个弯,便已然看到了一扇铁门,尚不等吕麟伸手去推,那扇铁门便已自动打了开来,同时,那团灯火,也一闪熄灭。
  吕麟在那个洞中,遇到了那么多怪异的事情,虽然说未曾有什么伤害,可是那声音却说他身上已然中了奇毒,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一见有了出路,便再也不想在洞中多耽片刻,连忙一闪身形,出了那扇铁门。
  才出了贼门不久,便又听得“砰”地一声,回头一看,又是一怔。
  原来身后什么门也没有,只是一片凹凸不平的岩石,石挺中还长着小树。
  抬头看去,只见身在山中,那山峰也不很高,有一条小路,迤逦通了进来,月明星稀,吕麟自言自语道:“莫非我做了一场梦?”
  他这是在自言自语,万料不到,竟然会有人前来搭腔。
  只听得身旁一人,紧接着道:“你并不是在做梦!”
  吕麟不等转过身子来,便“刷”地一刀,打横挥了出去。
  那一刀,才挥到一半,便已声息全无,吕麟觉出那柄缅刀,像是已被人夹住,心中不禁一凛,急忙回转身来看时,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只见一个身材颇是高大,蒙面的黑衣人,右手食、中二指,夹住了缅刀的刀尖。吕麟用力一夺,纹丝不动,已厅得那人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否则,以你的武功而论,怎堪我一击?”
  吕麟听他的语气,甚是柔和,不禁将心放下,但是他刚一出洞,便又遇到了这样的一个蒙面人,仍不免有些惊异,道:“你……你就是刚才石洞中讲话的那个人么?”
  那蒙面人一笑,道:“当然不是,我姓谭,你叫我谭伯伯好了!”
  吕麟道:“难道你与我父亲是认识的?”
  那蒙面人却又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令尊,但是我长你许多,难道你叫我一声伯伯,都不肯么?”说着,双指一松,吕麟连忙将缅刀收起,心想那人确是未存害己之心,但是他总是来路不明,因此又问道:“谭伯伯,然则你又如何,知我不是做梦,难道你也曾进过那个山洞么?如果我不是做梦,为什么我才从铁门中走了出来,那门便已不见?”
  那蒙面人道:“讲穿了也没有什么奇怪,那扇铁门外面,镶着一块大岩石,镶得天衣无缝,门一关,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吕麟“喔”地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谭伯伯,为什么我在山洞之中,起先看有好多人,一剎那间,那些人又全都没有了?”
  那蒙面人叹了一口气,道:“这我也不很清楚,但是你所遇到的,绝非鬼神,却是可以深信!”吕麟笑道:“我当然知道不是鬼神,如果是,又何必要我带信给我父母呢?”
  那蒙面人一只神光焖焖的眠睛,望了吕麟一会,道:“果然虎父无犬子,你在洞中的经历,一定奇怪到了极点,但是你居然未被吓坏,可知你胆识过人了。”
  吕麟想起,乍入洞中之际,也不免被惊得全身冷汗,不禁红了红脸。
  那蒙面人又道:“洞中的那人,我是识得他的,但是我却不能和你说知他是什么人,你可肯将他给你的那封信给我?”
  吕麟迟疑道:“谭伯伯,你……”
  那蒙面人笑道:“你放心,我已然说过我不会害你的,若是我要害你,我出手抢你怀中的那封信,你难道避得过去么?你只要将信给我,不但于你无损,而且于你父母,更是有益!”
  吕麟心中一动,道:“我父母如今怎样了?”
  那蒙面人道:“他们已然离开了南昌城,但是因为一路上有人找他们的麻烦,所以走得极慢。我还要去找他们,告诉他们,大祸将临!”
  吕麟心中,不由得骇然,道:“我父母将有大祸临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他们两人,武功何等精湛,怎会怕人?”
  那蒙面人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吕麟的肩上拍了拍,道:“你年纪还轻是以不知,这次,被牵涉在那件事情中的,全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只怕你父母若不是及时退身,也难免遭杀身之祸!”
  吕麟人本极是聪明,而且,他与那蒙面人讲了许多话,也已看出那蒙面人是一个忠厚长者,并不是坏人,因此忙道:“谭伯伯,你说的那件事,可就是有人托我爹保一件货物,上苏州去的那件事情么?”
  蒙面人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件事!唉,你父母也是为盛名所累,否则,又何以会被人利用,冒着奇险,去替人奔走?”
  吕麟虽然已明白了事情的开始,但是对整个事件,仍然是莫明其妙,忙道:“谭伯伯,究竟是怎样一件事,你能不能说说?”
  蒙面人道:“如今,我也未能尽知,但是我相信事情定然可以水落石出的。”
  吕麟听蒙面人讲得郑重,便不再问下去。那蒙面人又道:“你将那封信给了我再说。”吕麟想了一想,便将信取了出来。
  那蒙面人将信接过,“嗤”地一声,便拆了开来,取出信笺,向吕麟招了招手,道:“你也来看。”吕麟凑过头去,只见信上的字,写得极为端正,写道:“吕总镖头钧鉴:台端此次,受人重托,以台端之威望,在下本不当作何妄想,但令郎身中奇毒,普天之下,唯在下能解,若然不将所保之物,交由令郎,送来我处,则令郎殆矣,尚祈三思,一切经过,可问令郎。”
  信未并没有署名。吕麟看了,不由得发了半晌呆,道:“谭伯伯,我真的中毒了么?”
  蒙面人摇头道:“当然不曾,我知道他心肠甚好,不致于害人。”
  语毕,又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我只当他,多年以来,已然全无雄心,怎知他仍然要想出来,有所作为!”
  吕麟怔怔地望着他道:“谭伯伯,你在说什么人?”
  蒙面人“唉”地一声,道:“没有什么,这封信,你也不必交给你父母了。”
  吕麟问道:“那我当真不会遭到意外?”他想起刚才在洞中,那些诡异而不可思议的一切,尚令他心有余悸。那蒙面人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怎会骗你?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你的父母。”
  吕麟喜道:“原来他们就在附近?”
  蒙面人道:“不错,你跟我来便是了!”伸手拉住了吕麟,便向前驰出。
  吕麟只觉得手被他拉着,身不由主地向前跑去,两耳风声“呼呼”快疾无伦,不一会,已然停了下来,只听得蒙面人“咦”地一声道:“你且在这等一等,千万不可出声,也不可以乱动。”
  吕麟心知那蒙面人,一定是一个武林前辈,心中已对他极是信任,因此便紧紧地靠住一颗大树,只见那蒙面人向前飞逸而出,再前面,有两个服装诡异,头戴高冠,看来像是无常也似的人,正在鬼鬼崇崇的闪动,蒙面人一扑了上去,便已然夹头颈将两人提了起来。
  那两个看来像是无常也似的人,正是鬼圣盛灵门下,黑无常与白无常。
  也就是说,那时候,吕麟和他的父母,相隔不到半里。
  可惜,吕麟居然不知,吕腾空和西门一娘两人更不知道。
  当下,吕麟只是依着那蒙面人的话,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又过了没有多久,突然听得刚才山洞那边,向起了极是尖锐,三长两短的五下啸声。
  尖癖声划空而至,令人猛地一怔。
  而啸声未毕,吕麟已然见那个蒙面人,一缕轻烟也似,直仆了过来。身法之快,实是难以形容,幌眼之间,已然到了眼前!
  在吕麟身旁,略停了一停,道:“快!你快走,快!快!”
  吕麟听出他声音之中,极是惶急,他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问道:“谭伯伯,不去见我的父母了么?”
  蒙面人道:“暂时不见的好,你快独自到苏州去,到了苏州,你不用乱闯,到了晚上,在虎丘的一块大石后,若危见到有一个少女前来,那是我的女儿,她叫谭月华,你告诉她,是我叫你等她的,她自会替你安排一切的,你路上不可耽搁,快去吧!”
  蒙面人匆匆讲完,足尖一点,一阵轻风过处,已在三丈开外!
  吕麟听出他的口音,极是严重,而且,他话中又含有一股令人不能不从的气概,吕麟不敢违扭,顿了一顿,便向南奔去,奔出了没有多远,想起蒙面人刚才说要带自己去见父母,可见父母一定就在近前,他们既然也要到苏州去,便可能和自己同路,自己何不留上一个字纸,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去向,免得耽心?因此便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来已又幌着了火折子,烧焦了一段树枝,在纸上写道:“爹,妈,我到苏州去了,勿念,儿麟拜上。”
  写好之后,便爬到了一颗大树之上。
  他本来想将字条穿在树枝上的,但是却又怕被风吹去,便掣出缅刀来,将纸条钉到了树干之上,他知道父母不从此处经过便罢,如果从这经过,一定可以发现自己的留字。
  吕麟觉得心安理得,便跃下了树来,连夜向姑苏城而去。
  他走了之后,吕腾空和西门一娘两人,确是发现了缅刀和那张纸条。
  但是,吕腾空和西一娘两,却未能看到吕麟所写的字。
  因为,当他们发现缅刀和字条时,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吕麟所写的字,已被涂去。
  那将字涂去的人,似乎是不希望吕腾空夫妇,知道吕麟尚在人间,从而生出一场大风波来。只不过吕腾空夫妇,暂时却无法想到这一点。
  却说吕麟一直向苏州走去,他只是一个孩子,自然引不起什么人的注意,到了苏州,寻到虎邱,等在那块大石后面,只见一个少女,急驰而至,便以为是谭月华,怎知来的却是韩玉霞,以致生出了许多事,前文均已表过,此处不赘。
  吕麟此际,躺在船中,将离家后一切,全都细细想了一遍,心中乱得一点头绪都没有。同时,他因兴韩玉霞在塔中相斗,身受重伤,全身瘢痛难当,不自由主,呻吟起来。
  他一出声呻吟,那胖子又探头进舱来,笑道:“小娃子,看你在虎丘塔中的情景,倒像是一条硬汉,为什么此际又哼哼唧唧,忍不住痛?”
  吕麟面上一红,道:“胖大叔,你们虽然将我救到了这,但是我这伤,不知好得了好不了?”胖子“哈哈”一笑,道:“废话。”
  吕麟倒给他斥得莫明甚妙,正想再问时,只听得胖子又道:“我们弟兄七人,虽无通天彻地之能,但如果连你这点伤都治不好,还做什么人?”
  吕麟这才放心,刚想讲话,已然听得湖岸有人,放声高歌,唱道:“昔有竹林称七贤,醉卧观天笑人间,
  今有竹林称七仙,游戏三昧逍遥天。
  君可知:
  迷则乐境为苦海,
  悟则苦海为乐境,
  苦乐无一境,迷悟非两心!”
  一个人高歌,还有几个人和着拍子,加着“踼踼跶跶”的草鞋之声,不一会,便由远而近,吕麟听出歌词瓢逸无比,心知是竹林七仙中的其余六人到了。但是他躺在舱中,却无法起身看视。
  又听得歌声既毕,一人道:“大哥,各种伤药,俱已备齐,只等你煎药了!”
  那胖子应声道:“你们还不上船来,在岸上等什么?”
  仍是那人道:“我们在虎丘塔上,等得那个主儿,今晚要到此处来找我们,我们难道不要预备一番么?”胖子笑道:“如今红日高照,却为夜来的事,忧心作甚,还不快上船来,共谋一醉?”
  接着,又另有人“哈哈”大笑,道:“好了你接住了,这是上好的女儿红。”“噗”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向船上拋来一样。
  吕麟在舱中,听得他们相互之间的对答,只觉得清逸无比,令人烦恼顿消,比诸在那个山洞之中,和虎丘塔上,那种神秘莫测,惊心动魄的境地,不啻天渊,心底深处,不禁生出了羡慕之感,强忍住身上的疼痛,硬撑了起来,扶着桌椅,来到了舱口,向外看去,只见岸上高高矮矮,站着六个人。
  那六个人,全都是神态飘逸,有出尘之概,那胖子捧住了一只老大的朱红葫芦,正在“咕嘟”、“咕嘟”地大口喝酒。
  吕麟才一露面,便有人发现,道:“小娃子,你不养伤,却乱动作甚?”
  那人一面说,一面信步走上船来。也人在岸上,那船虽然停在湖边,但是离岸,也有七八尺的距离,可是那人既不纵跃,也不飞窜,一抬腿,像是负手闲步一样,已然到了船上。
  一到了船上,手一探,便将吕麟,从舱中提了出来,吕麟只觉周身疼痛无比,可是他却咬累了牙关,一声不出,那面色当然是难看到了极点。
  吕麟用心看那人时,只见那人,书生打扮,一领青衫,已然旧得发白,手一松,“砰”地一声,又将吕麟,拋在甲板上。
  这一拋,那人虽然未曾用力,可是在吕麟来说,却是奇痛攻心,像是四肢百骸,完全都要散了开来一样,眼前金星乱迸,几乎痛昏了过去!
  如果吕麟不是知道,自己在虎丘塔中,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就是这七个人,将自己救来此间的,当真以为那书生要来害死自己了。
  可是,他虽然明知竹林七仙,不会救了自己,再害自己,但对于那书生的行动,却仍是莫名甚妙,他紧紧地咬住了下唇,一声不发。
  那书生面带笑容,道:“小娃子确是硬得可以,难得!难得!”
  一面说,一面足尖一挑,又将吕麟,挑起了三尺高下来。
  他一将吕麟以足尖挑起之后,却并不伸手去接,反倒身子,向后一退,吕麟不由得大惊失声,暗忖这一下再跌到甲板上,那疼痛还能禁受得起么?正想强一扭身子,使力站定时,忽然听得岸上五人,齐声道:“小娃子别乱动,忍得痛时,是你的造化到了!”
  吕麟心中一动,便不再硬动,扎手扎脚,“砰”地一声,又摔倒在甲板上。
  这一下,比上次摔得更重,更痛!
  吕麟虽然绝对不愿出声,可是一阵剧痛袭到,他也不禁双泪直流,“哎哟”一声,叫了出来。那书生笑了一下,伸手在怀中一探,手中便已然多了一管长达尺许,紫竹为杆的毛笔来。
  那一管毛笔,毫长寸许,看来极是柔软,再一取出,便对着吕麟的面上,疾拂了过来,吕麟只觉得眼前,白毫闪闪,剎那之间,脸部上自“上星”,下至“承浆”,以至左右“丝竹空”,共是一十九个穴道,已然全都被毛笔拂中。
  只觉得每一个穴道,皆是轻轻一麻,一麻之后,便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传了过来,令人舒泰无比,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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