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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镖的阵容不似君不悔想像中那么浩大,没有成队的车马,没有迄逦扬空的旌旗,甚至没有趟子手清亮高吭的吆喝着镖威,有的只是四匹马,一辆黑铁皮贴着交叉封条的双杠手推车——用人力推动的二轮车,君不悔即是那二位推车老大中的一位。 这辆双杠车外包铁皮的四角上,还嵌扣着四只亮银钉,方正模棱的车体虽说不大,却沉得慌,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金银财宝,车轮滚动间,总在雪地上辗出两条深深的辙痕。 头一匹白马上便坐着管瑶仙那位姑奶奶,吕刚一副忠心保主的架势紧随于侧,殿在车后的是另两位镖师,临行前沈二贵业已悄悄指点过君不悔,这二位镖师,生了副朝天鼻的叫胡英,只有半只左耳的…位叫彭季康,都是脾气火爆的大爷。 天空是一片阴沉,灰暗的云宛如压到了人的头顶,北风刮得不算紧,但照样是贬肤刺骨,每一阵打着呼哨掠过去,会把人吹冻得弓背缩颈,仿佛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凸起疙瘩……。 君不悔嘴里呵着白气,使力推车子,他另一边的那位搭档,身材比他高出一个头,体魄更比他结卖得多;那家伙满脸横肉,红皮透紫,很有几把愣劲儿,这一路三十多里地推下来,”居然连口大气都没喘! 前面路边,已能看到那片不起眼的野店,店门外不曾竖起酒招,却有一盏白糊糊的油纸灯笼随风摇晃,屋后半截烟囱,正冒冒着袅袅烟雾,叫人一见就从心底升上一股温暖。 又哈了一口气,君不悔小声朝那伙计间道: “老苗,前头有片店,我们会不会在那里落了脚打尖?” 叫老苗的这位虽长得凶蛮,却挺和气,他咧着嘴道: “现下尚未近午,要不要歇下来,全看二小姐高兴;以前走这条路,有时在这里慈息一阵,有时仍得朝前赶,说不定,主意端由领头的拿,咱们底下人只有听从的份,怎么,你乏啦?” 君不悔笑笑,道: “乏倒不算乏,只是有点饿了……” 老苗好心道: “如果真饿得受不住,我腰囊里藏得有两块煎饼,你先拿一块去吃,咱们卖力气的人,什么都能顶,就是顶不住饿,人是铁,饭是钢哪!” 君不悔还未及回答,前行的吕刚已适时转头发话:“周麻子的店到啦,二小姐有交代,大伙就在那里打尖!” 老苗也笑了:“真是谢主隆恩;二小姐约莫也是叫这阵阵寒风冻透心肝,急着想暖上一暖,要是不然,她能直催着这群人再赶三十里!” 君不悔望了一眼骑在马上,披着大红色边镶狐皮翻毛斗篷的管瑶仙,他不明白,这娘们的女性温婉韵致都叫什么东西给撵走了? 店门启开,生了一脸铜钱大麻子的店主人早已领着两个小伙计迎将出来,一边殷勤接客,一面张罗着拴马上料,马匹可以拴在外面,这辆铁皮车却要推进门里,等到君不悔与老苗支稳车子,人家业已分开两桌坐好——管瑶仙独据一桌,吕刚等三位镖师合占一桌。 拣了靠门边儿的那张桌子坐下,君不悔正想问问老苗该叫什么吃的,老苗已使了个眼色,嘴皮微动似在念咒: “兄弟,别自己叫,吃什么他们会代我们点——这是规矩。” 规矩?连在这种荒村野店叫点粗粝吃食的权利都没有,算是哪一门子规矩?君不悔忍不住心火上升,却又硬硬压住;是了,这并非规矩,只是阶层的划分与身份的尊卑使然,他有些悲哀,一个卖力气、干粗活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尊严和格调都一并卖给主子了! 周麻子哆嚏着满身肥肉来到管瑶仙桌边,脸盘上垂叠的麻疤全透着陷笑:“二小姐,至少有两个多月没有伺候你啦,近来可好?总镖头也还得意?二小姐真是一代英雄,女中豪杰,这冷的天,偏只二小姐才能上路走镖,别说胆识过人,就这等辛苦,多少男子汉也吃不住啊……” 一挥手调管瑶仙扯开斗篷上的丝带,冷着声道: “给我来一副酱驴肉烧饼,烧饼要刚出炉的,外带一碗酸辣汤,另一碟甜烂黄豆,一碟泡菜心;他们吃什么你自管去问!” 周麻子似乎受惯了这一套,唯唯喏喏陪笑转身,吕刚已大声道: “我们每个人二十只鲜肉包子,一桌一碗萝卜汤,再各切一盘卤菜,五斤老黄酒——” 管瑶仙柳眉微皱,不轻不重的道: “一人半斤够了,喝那么多酒干什么?我们在走镖,不是踏青,喝多了不怕误事?” 吕刚好像也受惯了,赶忙欠了欠身:“是,二小姐说得是,一人半斤够了……” 君不悔想笑却不敢笑,他低下头来,只瞅着周麻子那双脚正朝里移动。 别看这片野铺茅店,出菜还真叶决,也仅是至香功夫,一伙人叫的酒菜全已热腾腾的端上桌面,壶里的老黄酒,敢情都烫过了。 吃喝总是令人开怀的,尤其这些江湖汉子一旦面临醇酒热食,更乃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大寒天,口腹之欲不觉得会冒旺,众人吃相,便越发不甚讲究,君不悔悄悄注意着管瑶仙,这位二姑奶奶进食的模样却相当文雅细致,轻咬慢嚼,不带丝毫鲁急之态,与她平时的火辣盛气竟截然不同。 君不悔在想,这样的举止才像个女人,可惜管瑶仙不可能老在用膳,一朝离开饭桌,那股子凌厉劲儿,就又有得大家消受的了。 老苗在桌下轻轻踢了君不悔一脚,低声道: “快吃,别瞎琢磨,只要二小姐一吃完,说走就得走,谁填不饱肚皮谁自认倒霉……” 君不悔压着嗓门道: “这,也是规矩?” 瞪了君不悔一眼,老苗把半盅酒仰起脖子喝干:“少说俏皮话,兄弟,被二小姐听了去,顺手就会赏你两记耳光,她生平最恨人家卖弄嘴把式,她说那叫什么来着?……呕,对了,叫轻佻!” 又暗里瞄瞄管瑶仙,君不悔内心叹着气,这么个标致娘们,再怎么说也不该恁般霸道,她是用什么法子立下如此威严,管得这些大男人一个个低三下四、凛若寒蝉?在这位女暴君手下一讨口饭吃,亦未免讨得太辛苦了。 现在,管瑶仙大概是吃好了,她放下碗筷,正用一条桃粉色的丝中轻抹嘴角,那张脸蛋也浮现着少见的朱酡,白里透红,娇艳得怪惹眼的。 君不悔赶紧将手上半只肉包了寒进口里,那边厢已听到管瑶仙在交代:“吕刚,去把帐结了,大伙立即上路,入黑之前必须赶到临余镇,今晚就在临余镇歇宿!” 吕刚嘴里鼓着吃食,却也只有急忙站起,一面咿晤回应,边狗蹶屁股般小跑过去,找周麻子结帐。 管瑶仙扬着脸儿,不知是冲着谁在说话: “漂车可以先推出去了!” 闻声之下,老苗急急如律令,扯起君不悔一只胳膊就朝外走,有个较为机伶的店伙计早已掀起厚重的棉帘,顺手把门也给推了开来。 门一开,冷风和着雪花便朝屋里灌,刚吃完一顿热饭,扑面兜上这一阵寒气,就活脱捧了一把冰碴子塞进心窝里,君不悔与老苗都不禁连打几个哆嗦,两人合力把那辆双杠双轮车推出门外。 君不悔扶稳车杠,单手塞紧自家颈间那条绸围脖,吸一口气,舌头都冻得发麻: “真是老天不怜苦命人,又飘雪了……老苗,那临余镇,离着这儿有多远哪?” 老苗鼻嘴都喷着白雾,转过头来道: “六七十里路吧,平日里脚程加紧一点,尽可赶到,但逢上这种鬼天气——” 突兀间,老苗噎住了没有说完的话尾,直眨巴着眼睛往君不悔后面看,君不悔觉得奇怪,也急忙扭头瞧去——风雪交织中,三丈外一字站立着四个人,四个无声无息、全穿着一式白袍、戴着一色白熊皮护耳帽的人! 那四个人从头到脚是一片素白,站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立于缤纷飞舞的雪花间,更是泥塑木雕般半声不响,要不仔细瞧,还真个不易察觉,而看情形,这四位仁兄,好像已经待在那儿好一阵子了,这种天候,这等严寒法,他们莫不成全犯了疯癫! 舐舐嘴唇,君不悔摇头道: “乖乖,那可是四个大活人哩,寒天冻地的,他们倒有好兴致出来看光景……” 老苗的神色却紧张起来,他低促的道: “只怕没这么简单,此中恐有蹊跷!” 门里,胡英仰着他的那只朝天鼻大步走出,老苗立时趋前低语数句,胡英的形态也马上露出慎戒,双手急速交击,“啪”“啪”声里,已将其他各人召出。 管瑶仙的反应相当镇定,一双丹凤眼冷峻的扫过那四名怪客,边淡然自若的下令:“解马,起镖,我们上道。” 君不悔望了老苗一眼,正待出力推车,那四个白袍人已仿佛空中的飘雪般随风移近,不带丝毫声息的拦阻了去路。 老苗的表情僵硬,脸色泛青,声音从牙缝中冒出:“兄弟小心,是那话儿来了……” 君不悔知道的却不怎么怕,他的好奇心甚至超过了应有的窒迫感,他端详着来近的四个白袍人,居然欠身哈腰打了个招呼。 对方自是不理会他,四个人的八只眼睛只注视着一个焦点一一管瑶仙;那八只眼睛,不但炯亮如电,更且尖利得似能透人肺腑! 于是,管瑶仙向前走了两步,斜脱着那四位: “是什么意思?我们‘飞云镖局,可曾得罪过列位?” 为首的白袍人持了一把根根见肉的粗胡子,他昂烈的一声大笑,腔调暴厉: “小娘们,‘飞云镖局’算什么玩意,也配得罪我们‘无影四狐’?我们的来意非常单纯,你们是走镖的,我们是劫镖的,摆明了就是这么一码事!” “无影四狐”这几个字,听在君不悔耳中不但陌生,更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然而对于深悉道上行情的“飞云镖局”其他各人来说,感觉就大大不同了——“无影四狐”是这四个人王的共同称号,他们依序为“魔狐”狄清、“邪狐”司徒鹰、“翼狐”左幻森、“鬼狐”黎在先;这四位主儿的出身来历,正如先前狄清所言,他们是专门“劫镖”的,不仅是劫镖,只要属于有价值的东西,他们一概都有兴趣夺,直截了当的说,这就是一群强盗、一群恶匪,偏更是一群武功精湛,心思细密,而又手段毒辣无比的盗匪。 管瑶仙的形色已经起了变化,但她仍能控制着自己的心态反应,语声依然冷硬:“‘无影四狐”是黑道上爷字辈的大人物,名高威隆,招子底下金山银窖看得多了,我们这点小鼻子小眼的零碎如果四位也待过手沾荤,四位岂不是手面太窄,轻看了自己?” 嘿嘿笑了,狄清摸着颔下的粗胡子,大马金刀的道: “好个伶牙利齿的丫头,管瑶仙,你倒很会说话,只不过我们兄弟不受这个门,但凡是值钱的物事,一朝被我们缀上,便多多益善、大力、通吃,名头威望值几个钱一斤?哪有这辆镖车里装的玩意来的实惠?” 管瑶仙显然在尽量忍耐:“狄大当家,‘飞云镖局,并不是什么财资厚实的大镖局子,是同家兄邀同几位友好凑合成班,大伙担以性命,冒着风险,招揽一点小生意,借之养活数十口苦哈哈,这行营生极其艰困,平素度日已然不易,实在经不起赔累,还望四位念在武林一脉,花叶相连的份上抬抬贵手,让我们活得下去……” 这狄清尚未说话,他身边生成一副猴头鬼脑的“鬼狐”黎在先已贼兮兮的笑出了声,并一手指点管瑶仙:“管丫头,你有个‘冷罗刹’的外号,今番怎的却变得这般可怜生生?其实你也未免把你们‘飞云镖局,讲得太寒伦了,道上朋友谁不知道‘飞云镖局,每个月经手多少生意、稳捞多少油水?你们有固定的主顾,例成的买卖,大秤称银、小秤量金,日子过得安逸着哩;我们兄弟也不贪心,管丫头,只赚你这一票,往后便河水不犯井水,权当贵镖局子…吃肉,分我们兄弟一碗残汤喝吧!” 管瑶仙如玉的面庞透着一抹铁青,她缓缓的道: “镖局有镖局的行规,黎四爷,这个例子开不得,况且,我们也无力承担这么大的损失,四爷你多包涵——” 黎在先又笑了: “管丫头,我呢,倒挺想包涵你,怕只怕我那几位阿兄不肯答应……” “翼狐”左幻森的一双吊丧眉突扬,语调十分尖锐:“保得住镖是你本事,保不住镖算你倒霉,还有鸟的个规矩?管瑶仙,你不用在这里软硬兼施,扯些闲淡——搁下镖车走路,抑或先见真章,悉随尊便,我们没有这多功夫与你穷耗!” 管瑶仙的唇角在不住抽搐,她咬着牙道: “光天化日之下,竟行强取豪夺,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我们要是低头认命,将来这一行营生再怎么混?四位既不打算要我们朝后活,干脆就在这里挖坑埋了我们!” 一拍手,狄清喝了声彩; “有骨气,有志节,管丫头,你要财不要命,我等兄弟必然成全于你!” 管瑶仙愤怒的叱叫:“护镖!” 吕刚、胡英、彭季康三个人轰略回应,立时散开梭拦与镖车之前,气势上蛮有那么回事! 老苗的那张驴脸全绷紧了,他急弯腰,“涮”的一声从棉靴筒子里拔出一柄晶亮匕首;君不悔见状之下,赶忙低声问道: “这当口我们该干什么事?” 猛跺脚,老苗的模样有些张牙舞爪,夸大声势:“我们该干什么事?拼命呀,兄弟,这就是我们忠心卫主,一死以报的关头了!” 才上工两三天,半钱银子未捞着,又受足这等肮脏气,临到节骨眼上却得闷着头“忠心卫主”“一死以报”,这本帐是个什么算法,君不悔实在算不来,那股子慷慨同赴难的豪情亦就十分的提它不起,但心里虽在哺咕,表面上毕竟不宜流露;他耸耸肩,努力摆出一副同仇敌汽的神情: “是的是要帮着拼,老苗,问题在于我们只会几手粗浅把式,恐怕派不上什么用场……” 老苗恶狠狠的道: “这些黑心强盗,豺狼虎豹,既便是用嘴咬,也要啃下他二两人肉来!” 君不悔哺哺的道:“能咬着人家才叫本事……” 此刻,那狄清正在摇头: “管瑶仙,就凭你和你手下这三个角儿,我敢保证不是我们兄弟的对手,我再点你一点,你真这么想不转、愣拼着要落个人财两失?” 管瑶仙生硬的道: “狄大当家,是四位逼迫我们不得不如此!” 猴头猴脑的黎在先嘴里“喷”了几声: “我生平最看不得漂亮的女人香消玉殒,想想看,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就这么魂断雪地,尸横命丧,该是一桩多煞风景的事?管丫头,活着才好啊,人一死,就什么都完蛋啦!” 管瑶仙火辣的道: “别把结论下得太早,黎四爷,咱们谁将完蛋还不一定。” “翼狐”左幻森的动作快得似一抹闪电,他不等管瑶仙的语尾跳出唇缝,斜身抛肩之下,一抹青漓漓的寒光已到了管瑶仙的面门! 管瑶仙早有防备,左幻森身形甫动,她已倒移三步,然而左幻森手中那把青焰般的鬼头刀只微微一晃,锋利的刀尖便又指向咽喉! 侧颈,塌腰,下挫,管瑶仙的反应亦异常快捷,双时轻抬的刹那,一对乌芒润亮的墨玉钩倏自斗篷中翻现,暴搭敌人肚腹! 左幻森狂笑如雷,鬼头刀挥掣劈斩,仿佛掀起流波千涛,又似焰火交织,风旋刃回中,顿时已将管瑶仙笼罩在他的刀圈之内。 猴头猴脑的黎在先慢吞吞的向吕刚他们三个人逼近,一边犹在嘻皮笑脸的道: “三位哥儿,你们女主子业已豁上命来拼啦,三位端人家饭碗岂可只站着风凉?来来来,我黎某不才,且向三位领教领教……” 吕刚两眼圆睁,猛一声叱喝冲往黎在先,那对重有三十余斤的大板斧兜头砍向姓黎的猴脑,光景恨不能一家伙将这题猴脑袋劈落! 黎在先叫一了声“乖乖”,身形略摆已转到吕刚背后,吕刚双斧挥空左脚朝后飞弹——好一记“豹尾脚”,不幸的却是恰巧叫黎在先伸手接住,扬臂上抬再一个旋步,吕刚人高马大的身子便重重打横翻跌,滚了满头满脸的雪泥! 胡英半声不吭,挺着一柄短杆山又使力插向黎在先背脊,这位“鬼狐”真像有鬼,他轻描淡写的错开一步,左手抓住叉杆,右时反捣,结结实实的给了胡英心口一记,直把胡英捣出五尺,四平八的稳的居然闭过气去! 冲着一侧发呆的彭季康龇牙笑笑,黎在先眯着眼道: “真叫稀松不是?就这点名堂,也敢出来保镖走道,瞎混世面?我的天,连我们也不得不替你们捏把冷汗,咳,活该你们要吃这眼前瘪!” 彭季康的脸颊往上吊起,眼皮子急速跳动,嘴巴翁动着有如一条缺水的黄鱼,站在那里竟是一个劲的抖索。 黎在先凑近了点,形容有着诧异: “怎么啦?你是冷得慌还是怕得紧?老朋友,你嘴皮子不停翁动,可是有什么悄悄话要告诉我?” 彭季康摹然全身跃起,双脚急蹴黎在先胸口,那喝叫声却似长嚎:“我喘死你——!” 黎在生的躯体碎而在雪地一滑,彭季康的攻击便全落了虚,姓黎的脊梁猛挺,凌空翻个斤斗,趁势双脚飞旋,“吭”的一声将彭季康踢出丈外,更手舞足蹈的摔进路边一条干沟里! 从头到尾,黎在先就没有亮过兵器,最令人气愤的是他那副玩世不恭、嘻笑怒骂的德性,动起手来不似在与敌搏命过招,完全是以丑角的姿态在弄孩子;偏偏吕刚他们三个大镖师又役出息,没有一个能搪上两招,愣是叫人家空着一双肉掌打得鼻塌嘴歪,满地找牙——姓黎的何曾说错,只这点名堂,竟敢出来现世走镖? 管瑶仙的情形亦是每下愈况,越斗越见吃紧,“翼狐”左幻森根本来尽全力,大约只发挥了五成修为,已经把个“冷罗刹”逼得香汗淋漓,左支右绌,左幻森的表现也同他的兄弟一样,抱了几分戏谑成份,他似乎不打算将管瑶仙杀死,他要把这位冷做的大姑娘羞死、折死、累死! “鹰狐”狄清、“邪狐”司徒鹰哥俩各自背着双手,正在闲闲的低声谈笑,连望也不朝斗场上望一眼,仿若他们早已预知拼战的结果,早就明白一旦展开搏杀,则必胜券在握! 老苗干咽着唾沫,握着匕首的五指,由于大过用力而骨节突凸,泛现着青紫之色,他瞑目瞪视着情势的演变,不错,双方的情势是在不停演变,因此老苗的一颗心便不停住下沉,这当口,业已沉人那一片冰寒的无底深渊里了! 君不悔叹了口气,沙着嗓门道: “看样子,老苗,咱们这边不像占着上风?” 挺直脖颈,老苗犹自嘴硬: “别他娘净长他人志气,过招搏杀,景况是说变就变,表面上看似赢家,保不准一转眼便栽跟头,这种场合我见多了,你不懂!” 君不悔涩涩的道: “就算我不懂,老苗,但吕镖头、胡镖头、彭镖头三位都躺在地下却是事实,人已动弹不得了,这景况还待如何转变,莫非……莫非他们吹口仙气,就能叫人家栽跟头?” 呆了一呆,老苗怒道: “还有二小姐在撑着!” 君不悔摇头道: “二小姐已是泥菩萨过江一一自身难保,怕也撑不长久,老苗,人家还有两个厉害角儿没上场呢,可怜咱们这边已是东倒西歪,一片凄凉,老苗啊,这趟镖,我看惨啦 老苗猛一错牙,气冲牛斗: “你是怎么啦你?就算二小姐也撑不下去,我还在!” 怔怔望着老苗,君不悔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你还在?单凭你这位推大车把式,能否独启逃命都颇成问题,对于逆势的扭转,又管得鸟用? 于是“鬼狐”黎在先已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老苗:“怎么着?瞧你这摸样,好像还透着三分不服?要是你有心替你家主子表现点赤胆忠肝,行,我包管成全于你!” 老苗往后退了一步,满胸的横肉颤动,面皮赤中透紫,但呼吸急促,鼻孔掀合,不知是怒是怕,但神情上还真有点拼命的狠劲。 君不悔连忙弓背哈腰,陪着一脸的笑:“四爷,黎四老爷,你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哥俩是干啥吃的?便玉皇太帝给我们做胆,我们也不敢拦截四爷爷你的虎威,我这老哥是一时糊涂,脑筋未转,千祈四爷爷你高抬贵手,饶过我们……” 哼了哼,黎在先大刺刺的道: “上线开拔的传统便是不杀舟子驭夫,不杀苦役脚力,然则却有个不得抗拒的条件在前,我若宰你二人,直如宰两只鸡,没得还污了我一只手,但你们肚里要明白,放聪明点,别自己找短命!” 君不悔不住点头: “是,是,四老爷,我们全明白,都清楚,四老爷的大恩大德,慈悲胸怀,我哥俩这一辈子都不敢稍忘……,, 盯视着老苗,黎在先突然放冷了声音:“还不把你手里这块破铜烂铁丢掉?”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哗,原本暗怪君不悔没种的老苗居然也恁般不够争气,“当”的一声匕首坠落,人亦宛似一下子矮了半截。 黎在先又僵硬的道: “把镖车打开!” 君不悔与老苗互觑一眼,老苗一时拉不下脸来,只愣愣的呆立着。君不悔干咳一声,模样是一派可怜兮兮: “回四老爷的话,镖车是上了锁的,钥匙由我们二小姐保管,小的们——” 黎在先不耐烦的往前踏步,骤然断喝出声,左掌着力挥斩,但闻“咋擦”声起,外包黑铁皮的一口楞角车厢立时四分五裂,随着横飞的翻卷铁片与折木碎屑,“哗啦啦”倾泻出一大堆东西来,我的天,竟是一大堆鹅卵石! 望着这一车箱的石头,不但黎在先傻在当场,君不悔和老苗也一样直了眼,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这一路推来、又沉又重的一车宝贝,居然只是些石头!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黎在先发了狂般跳将起来,尖着嗓门怪叫: “哥儿们,我们上了老当啦,管家兄妹暗里早把红货掉包,只留下一车石头……” “魔狐”狄清同“邪狐”司徒鹰在黎在先运掌破车的一刹,已觉情形有异,两个人一连咒骂,迅急奔来,而“翼狐”左幻森也怒啸若位,身形腾扑问猝偏刀背,又快又准的拍在管瑶仙腰肋,硬是一下子将这位“冷罗刹”敲截了气! 黎在先指着一堆鹅卵石,跳着脚咆哮:“好一对好狡刁滑的管家兄妹,竟使了这样一条金蝉脱壳的毒计坑害我们,把我们当龟孙一样耍得团团乱转……我操他的亲娘要不抄翻他那片破镖局,我是决不甘休!” “翼狐”左幻森也咬牙切齿的骂:“真他娘阴沟里翻了大船,凭我们哥几个这等的猢,也叫人家活活摆了这一道,寒天冻地忙乱一场,却只弄来一车石头,往后朝外一传,这世面还能混么?成,姓管的兄妹抹灰我们脸盘,老子就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这时,“魔狐”狄清却安静下来,他目光的的的注视着这堆石头,然后,又把眼睛移到伏卧着的管瑶仙身上——管瑶仙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大红的斗篷正在风雪中轻轻飘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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