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君殿”是从前雪无霜最爱独个儿静思流连之地,自从她驾崩以后,每一天,十
两都会到此追忆亡母。
她喜欢那些娘亲亲手造的泥塑,啊!原来那个撒网的渔夫泥塑,那张用铁丝扭成的
鱼网好细致啊,尺寸都一样,不差半分,可见雪无霜果真花了不少心思。
近二百个泥塑,动作没半分相同,神情不一,十两叹了又叹,深深感受到娘亲对爹
长寸断的爱,真的完全投入,真情流露。
十九年前,雪无霜承受不了压力,偷偷溜出皇宫,逃避到“海霸族”“云游四海”
中的“云渺海”内,恰好碰上了渔夫长寸断,二人只是相处了甜蜜的三天三夜。
只是短短日子,在雪无霜脑海中,便深深烙印了长寸断二百种表情、二百种姿态,
还能一一默记出来,以泥塑显现再生。若非投情如痴,又岂能有如此深刻印象。
愈是反复思量,便愈是侮恨曾责备娘亲。
今日,十两当上了女皇帝,重踏上雪无霜的旧路,承受同一般的压力,她终于大彻
大悟,完全了解娘亲的过分抑郁、苦愁,说实在的,当女皇帝实在好累、好累。
只要可以,她一定会放弃皇位,痛苦的压力可快要把她逼疯了!
城内粮草已快断缺,如何是好?
不如向敌人投降,保住百姓性命吧!
是时候反击了,咱们冲出城,要在还有力气时,来个同归于尽!
皇上,昨天礼部尚书大人自刎而死了,他……面对不了饿蜉,又怕城破被虐杀,故
先杀尽妻儿,再自行了断……要挑选一些较精壮的士兵站在城头上,免被看穿城内饿慌
了么?
要开始杀马烤食饱腹了!
“怎么了,在想念我么?”熟悉的声音唤醒迷乱的十两,再见小白,十两便忍不住
拥着他痛哭。
伍穷就在小白身后,他绝对相信,小白更懂得安慰十两,故此便在小白回来后,立
即带他来谒见“女皇帝”。
小白突道:“哇!伍穷,你一定好恨生个什么伍小穷了!”
伍穷不知就里,抓破头也想不通小白含意。
小白笑道;“你看啊!十两一对眼都红肿了,不是你夜夜把那话儿拿出来,在她面
前舞动,瞧得她双目生大疮,又红又肿,你啊!真是太过分,太色心欲狂了!”
伍穷被小白讨了便宜,十两却已失笑了起来,停了落泪,抓着小白的袖子拭去泪痕。
皓齿咬着香唇,幽怨苦悲,十两对着小白,心中大喜过望,关切之心稍稍把愁苦驱
散。
只要小白在身边,自然地,十两压力大减,小白必定能把一切难题都淡然化解,只
要有小臼可依赖,日子便不再难过。
这是两年以来十两的经验,同样也是“铁甲兵”们的信念,以小白为首,必能排除
万难。
小白笑道:“怎么了,是因为伍穷守城太累,不能夜夜为皇上你按摩舒筋活络,弄
得一脸疲乏么?嗯,十两已变成七、八两了!”
十两黯然道:“城里早已缺粮,勉强挺下去,每天也有百姓饿死,早晚士气大损,
要守下去也不可能了!”
小白竟突然一手捏着十两脸颊,嘻笑道:“傻皇帝啊,这些是臣子要头痛的事,你
干么也拿来伤神,食君之禄,耽君之忧,皇帝笑笑便够,烦恼拋诸脑后;十两啊,你这
个皇帝真不称职。”
十两苦着脸道:“但……”
小白不让十两说下去,抢白道:“但什么也好,我来问你,‘武国’皇帝是谁啊?
对了,当然是名天命啊,你看看,那个昏君留在‘剑皇宫’日夜欣赏轻歌曼舞,大鱼大
肉,苦着脸围城作战的,并不是他啊!怎样当皇帝?来来来,我教你!”
小白拉着十两坐下,又把十两双腿抬起,搁在八仙桌上,笑道:“对了!一双二郎
腿,舒适无忧虑,只要说一句,臣子滚出去。你啊,连大臣们该烦的事都揽上身去,唉!
难怪什么礼部尚书大人又自刎了,皇帝连他的工作、烦忧都解决了,他哪有事好办,闷
慌了,惟有自尽!”
小白把事情歪曲胡说,歪理满天飞,但总算把十两沉郁的苦痛感觉消减,压力也就
轻得多了。
“至于粮食、守城方面,我会有法子解决的了,你相信我,便立即找周公去,睡个
饱足,从七、八两快快给我变回十两,怎么样?”小白拉着十两而去,强逼已疲累不堪
的她,多休息调理身子。
十两点头道:“那……一切便拜托了!”
小白竟轻轻一脚踢向十两屁股,笑道:“放心倒头睡,我托得住的了,熊猫眼皇帝,
早闪吧!”
站在一旁的伍穷,心里竟暗自有点纳闷,他对小白当然也是信心十足,但不久之前,
常常缠在身上的成功感、满足感,自小白再出现后。便好象顿然消失无形。
小白来了,十两的注意力都全投向他身上,就算自己如何神威大能,相比小白也永
远差一点点。
自己已多番为十两解释形势,但她总是愁闷消除不了。反观小白,胡言乱语一番,
却是受用十足,小白便是小白,他智才计谋,永远压在自己头上,把伍穷比了下来。
怎么从前却没有这种感觉?伍穷想了又想,便不再想了,因为小白已有重大决定。
小白道:“只要能突破敌人封锁,抵达‘壶口’,便有可能从‘天兵城’或‘天带
城’,偷运粮草过来!”
伍穷愕然道:“什么?‘壶口’同样也遭冰封啊,原来是急流的峡谷变成冰川,必
须越过才能到达彼岸,买粮再运回过来,但‘壶口’两岸相隔最短的也有三十多丈,牲
畜、粮草如何能穿过啊,这岂不是天方夜谭么?”
小白笑道:“哈……伍穷皇夫,你的表情跟生力真个没有两样,都十足一样哩!”
伍穷心下惊骇不已,急呼叫道:“什么?你已命生力出发了?”
小白双目瞪大,彷佛不大相信似的,笑道:“噢!你这家伙这一年来脑筋是动多了,
转得快多哩,对了!生力领着五百新兵,从北门出城,已有三个时辰了吧!”
“生力与五百新兵,怎么可能在风雪交加的严寒,避过敌人监视,觅路抵达‘壶口’?
又怎可能从‘壶口’运回粮草?”伍穷在深思苦想,如何也解不破难题,小白究竟在想
什么?
小白笑道:“粮食缺乏,但我知‘苦酒居’还不欠苦酒啊,来吧!一整年未饮个痛
快,今夜来个烂醉如泥,瞧瞧我兄弟俩谁先倒下,哈……”小白已抢先出了“慈君殿”。
伍穷有丁点儿难受的感觉,原来由他指派、命令的生力与及一众军兵,小白破关后,
一切又转回到他手上,彷佛昨日他的功劳、权职,都一下子消失无形。
他并不是埋怨又或嫉妒小白,小白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伍穷绝对尊重他,但这种
失落的感觉,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这种感觉,挥之不去,难受也就抹不掉……但伍穷还是最爱这一齐出生入死的老朋
友——小白。
他在想,或许不久后接任当上皇帝,小白继续他建国立业的理想,大家分道扬镳,
那便各自有远大目标,到时感受自然不同。
“喂!伍穷木头人,老婆皇帝今夜没空陪你了,来吧,咱们畅饮大醉去也!”
小白在远处高声呼唤,伍穷也就随之而去。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也许是人生定律。两个少年一同浪迹天涯,但总有一天,
大家都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到了关键时刻,便必须分开,各自迈向自己的远大目
标。
友谊可以永恒,但联合只能短暂,这就是人生,每一阶段自有其独特性。
一同披荆斩棘,但走的路最后都必然不尽相同。
也许,是时候来作一些终结,再锁定目标,为个人理想奋斗了!
伍穷,再不是从前的又笨又粗鄙野少年,他已是“天法国”唯一希望,是大英雄,
是族人的偶像,是快将接任为皇的帝君!
伍穷,可不再简单矣!
大地堆雪,飘雪漫天,一整天对着茫茫白色,瞧得双眼昏花,闷得发慌,那些雪随
风飘飞,冷得人也瑟缩起来。
加上被伍穷烧掉了粮食,只余少量能糊口的,每天都要挨饿,一对眼目更是昏花,
负责看守眺望的战兵也就只能得过且过,不大集中精神,偶然望望便算。
这是生力的感觉,因此雪地上多了一块“白雪”,在风雪纷飞遮掩下,绝对可以依
小白所示,静静突围。
以白布包里着身体的生力与五百“铁甲兵”新兵,已远离了敌人视线,但生力仍小
心为上,命令众人仍要伏在地上爬行,装着是风雪的一部分,缓缓离去。
这一回,他有着加入“铁甲兵”以来最重要的任务,到“壶口”去,设法把粮食从
对岸运过来,再小心谨慎的依着路线运回“天都城”,绝对不能有失。
小白把整套计划小心的分析好,每一细节都清楚指点,绝不含糊,最后说了一句:
“生死存亡,靠你生力了!”
就是这一句话,开心得教生力迷失理性,小白是自己的偶像,他终于赏识自己啊,
多痛快!
而且,整套计划的细节都十二分精妙,令生力一再叹为观止,愕然又惊异,计划完
全的无懈可击,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是计划失败,原因只有一个,是他力有不逮,辜负了小白的信任,因此生力对于
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小心,不能犯错,如何也不能犯错。
为了激励一同迎向危机的五百新兵,生力只容每人拿丁点粮食出城,仅仅只够十多
天至“壶口”食用,故此,他们必须尽快到达“壶口”,必须用妙法完成运粮任务。
严冬还有大段日子方才过去,“天都城”多缺粮一天,便多些城民饿死,食粮、食
油、食盐,都必须尽快运回去,否则要饿慌了的战兵死守孤城,未免难以支持下去。
生力首次领兵,首次被指派重任,首次兴奋莫名,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很相信,
不论成败,他都会获益臭多。
要在战场上打滚,这回便是个人考验!
五百零一人,爬行了整整十二个时辰,才能以双腿踏地而行,在深可及膝的雪地上,
不停抽出雪堆中的双腿,艰辛前进。
“他奶奶的,过了‘壶口’彼岸,我第一时间要一整条烤羊腿,还要高梁灌肚,他
妈的好痛快。”
“依生力所说,搭一条粗绳子当桥,这方法也有可能成功,但就算咱们结成了绳桥
又如何?粮草怎可能大批的,由我们背着过绳桥啊?不掉下去才怪呢!”
“掉下去吗?那便肯定粉身碎骨了!”
“还有啊,就算牺牲了一半人抬来了食粮,但如此笨重,又如何能在大风雪中运回
‘天都城’呢?”
“不可能吧,运粮当然要马匹,没马儿奔驰脚力,哪有可能十天、八天回抵城去?”
“哪里有马啊?”
“那边运过来啊!”
“什么?把马儿经绳桥运过来?你以为马儿都长了翅膀么?太过无稽,不可能吧。”
“但献计策划的,是咱们大元帅——小白啊!”
顿然,讨论得兴高采烈新兵们,都无言以对,不能再有话接着说下去,小白元帅,
好象天下最难的事,放在他手中便能轻易迎刃而解,才智实在比不上他,又如何敢对他
说个不字!
从来没有能难倒小白的困惑,区区一个“壶口”,小白能有法子破除障碍运回粮食,
又有何奇?
一众“铁甲兵”,说着说着,动手预备了一些生力交下来的“工作”,便安心轮流
守夜。
唉!其实守夜又有什么意思?要是有什么雪豹、恶狠来袭,大伙儿必定开心得疯了,
最少有机会分得一片烤熟的狠肉啊,岂不快哉!
生力没有睡,因为他仍在推想小白的“妙计”,生力试图分析其中关键,究竟小白
如何能想出绝妙计策呢?
茫茫风雪夜里,生力还在想一个关键问题,为啥小白要把重任交给自己?他相信生
力不会弄垮事情,一定马到功成么?
太多的疑问,只因为小白是生力的偶像,他好想更了解偶像,更提升自己,更能协
助他。但只凭一股无比毅力,不屈不挠精神,生力可以扶摇直上么?想着想着,愈想愈
觉得自己笨。
风雪不断洒下,视野能清晰看见的只在一丈之内,因此,当生力生火扎营处二十丈
外,冰封湖底裂出一道缺口,露出一个头颅来,谁也没有察觉,头颅有一道好可怕的疤
痕,直破开脸庞。
还有,头颅是永远的搁在肩膀上,只因为头骨早折。
对了!垂垂老矣的丑陋来客,正是小丙,同样带着五百战兵,被芳心玩弄下,置身
风雪荒北驻守的小丙。
早已闷得一肚子气的小丙,有杀人游戏可玩了,他,一定不会错失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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