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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妙手空空玉手施


  司徒拙叹了口气,假如他对于许多宝物无动于衷的话,我实在猜不出他的来意,及他的图谋了。
  “你知不知道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不要开玩笑。”沈神通声音严肃,道,“这是武林人的防身至宝,也是杀人利器,你不应该称为东西,应该称为宝贝。”
  沈神通忽然笑一声:“很多古老传说不定可靠,但我希望关于这支电棒的古老传说没有虚假。”
  “绝不虚假,我试过敲击砖头,一样可以使三块叠着的砖头变成粉碎,如果你喜欢便请收下这件礼物。”
  “帮主一定是忘记这电棒乃是神手帮数百年来祖传秘藏的三件宝物之一,怎可随随便便就送人?”
  司徒拙苦笑道:“我的手比电棒还重要,这是我的想法,希望你能同意。”
  “当然,我非常同意,所以我只借用几天就还给你,我说过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司徒拙现出十分困惑的神色,这么贵重的武林至宝给他也不要,那么他要什么?难道他特地来毁灭我的神手?
  “所以我宁愿要你的手,还有你三个徒弟,他们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但却已经是高手了。所以他们除非被环境突变影响,才不能将东西放回人家口袋,才须要送给你,让你亲自出手。”
  这就是为何司徒拙把守在肉店门的原因。
  要是这个市场天天发生扒窃案件,司徒拙迟早不能立足,这道理正如兔儿不吃窝边草相同,何况司徒拙怎会看得上到市场买菜的人的钱包?
  你可曾听说过千万富翁会带着很多钱亲自去市场买菜。
  显而易见司徒拙只不过是训练徒弟而已。尤其是把东西扒到手之后又要送回人家口袋,那才是这一行里面最高手法。
  “我们的手法对你有什么用呢?”司徒拙声音中微微露出惊骇。
  “有用之至,而且我已经试验过,已经证实过,所以我须要你们的手。”
  但最灵活最精巧甚至最美丽的手,若是离开身体,恰恰就会于枯腐烂变成毫无用处。
  关掩着的门忽然无风自开,进来四个人。
  沈神通看见一双平生所见过最美丽的手。
  沈神通看过的手比普通人多千百倍,因为他二十年来不知用手铐铐过多少双手,而且还有无数的手捺指印签押,最重要的是他修习观察秘术时,形形色色的手都记在心中,但眼前这对长在一个娟秀少女身上的手,却是最美丽的。
  无论是手掌手指的肤色形状以及指甲,都比最精美白玉雕成的还要好看得多。
  另外两个少年的手也都纤长干净而美丽。
  第四个人双手却粗大坚实,沈神通连一眼都不看他,因力他就是彭璧,他就是在肉店门口走过的便衣捕快。
  两个少年和那少女虽然都把双手摊开放在桌上,但神情镇定冷静,这是做扒手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功夫,任何场面中首先自己心神不乱,才可以出手行事或逃避祸难。
  “你能够找得到这几对美妙的手,我的确很佩服,怪不得连彭璧也吃瘪了,但这件事你们最好别说出来,因为他现在身分已等于是浙省副总捕头。如果外面有人知道这件事,他大概会觉得很没面子。”
  如果彭璧觉得丢脸,后果人人皆知不必细表。
  司徒拙道:“我们都是动手不动口的小人,既然这位彭副老总都听你的话,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是谁?”
  “我是沈神通。你离开杭州之后我才到任,所以我们未见过面,但我希望你听过我这个人。”
  “听过,听过。”
  司徒拙欣然而笑,但他的徒弟们显然不明白老师父何以听到这个响亮名字时反而大表欣欣,故此个个露出诧色。
  “你的名字可以震破天下黑道人物的耳朵,我今天栽在你手底不足为辱,不足为辱了,哈哈……”
  “我建议你不妨为别的原因再大笑两声,例如你可以公然返回杏花春雨鸟飞草长的东南故乡,你可以恢复帮主身分,因为我将撤销丁世英的禁令。”
  凡是有家归不得的流浪者,才知故乡竟是多么可爱,才领略得出那啮咬心灵之深沉悲哀。
  司徒拙身子微颤,声音激动:“我一定会大笑狂笑,但不是现在。”其实人人都看得出他的心和灵魂一时都飞回风光明媚江南故乡了。
  三对漂亮充满青春活力的手仍然平摆桌上,那是彭璧点了他们穴道抓他们进来后的命令。彭璧的手虽然粗大,但点穴抓人却很有一套,有时连沈神通都不能不夸赞的。
  沈神通目光被那对特别美丽的手黏住,虽然他一会儿就收回目光,但他敢打赌任何男人看见这对美手,必定心神迷醉,而且遐思浪翻涛涌。
  彭璧果然用诧愕眼光望住那对手,假如有人趁这机会出手,很可能把全身东西偷光了他还不晓得。
  沈神通命他解开少年们的穴道,那双最美丽的手很快就捧着热茶奉客。
  这时只能够看见几只手指和双掌的一部分,但已足以使人目眩神摇。如果你曾看过某种景物美的使你感动,使你心房收缩的经验,这对手就是这样了。
  手的主人只有十六七岁,在北方女孩子发育成熟得比较慢,那是因为寒冷之故,所以她看起来只是孩子,还不是含苞待放的少女,她的声音悦耳,字字分明:“我叫李红儿。那两个是我的师弟,一个是方冲,一个是陈小祥,沈大人请用茶。”
  沈神通好像大为失态,因为他竟然用双手接茶。
  但不论是彭璧皱眉也好,司徒拙微笑也好,却不能减轻李红儿胆战心惊的恶劣情况,她明明看见沈神通双手没有一只手指碰到她,可是她两只手却像被钢铁手套套住,不但十只手指和手掌都不能移动分毫,而且所有骨头都好像马上会碎裂。
  疼痛还是其次,但如果指头骨尽碎,这一双人间最美的手还能存在么?
  她应该拼命挣扎大叫,可是很出人意外,她居然不挣扎也不叫喊,她还很沉静聆听沈神通说话。
  “你很冷静大胆,也很能熬忍痛苦,你可能只是想在我身上表演一下的意思,但我却不敢大意,因为销魂手也是神手帮三宝之一,虽然已经很久未在江湖出现过,但销魂手的厉害我却知道得很清楚。”
  现在他才放开双手(其实连指头也没有碰过对方一下,连看也没看一下,只不过用天龙抓奇功制住她而已)接过茶杯。
  李红儿才能够悄悄退开一边,暗暗松口气,因为她最美丽的手终于完好无恙。
  彭璧跟随沈神通已久,故此熟谙他的暗号而将方冲陈小祥两个少年带出屋外。
  司徒拙搔搔头,声音中充满困惑:“沈大人,你究竟要什么?”
  “李红儿的销魂手若果再精进一层,当她使出销魂手时,吸引目光眩惑心神的勉力至少比现在强大十倍,而且那种无瑕之美使任何人都起不了淫邪念头。当然最重要的是任何一流高手若是被摸上一下,必定觉得全身十分舒服,但其实有好一会儿全无气力。由于很舒服所以不易发觉失去气力,而由于失去气力却又很容易被人杀死。”
  司徒拙喃喃道:“是的,是的,那时才算得本帮三大重宝之一。”
  “但可惜第三件宝物已失踪百年之久,目前在你手中的拳经只不过残缺不全的抄本,残缺部分就是几种特殊内功修炼秘诀,销魂手的特殊内功也包括在其中。”
  “沈大人简直是神仙,否则怎知敝帮这个最大秘密?”
  “我不是神仙,只不过我从前在京师,由于家师孟知秋的身分,所以能够翻阅任何最机要的档案。”
  “我曾经翻出百年前关于杭州神手帮档案,里面还挟着那部拳经真本。我从头到尾细细阅读过,得知不少秘传厉害指法,同时也看过销魂手的秘密内功心要。”
  “在巨大深邃府第某一间屋子内,到处浮动飘散着防止虫蛀的药香和书卷香味。”
  沈神通那时还只是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独自坐在窗前,埋首于无数封档案中。唉,岁月如流,怎的青春忽然就已逝去无踪?
  沈神通深深叹口气,回到现实中:“如果你想得回拳经真本,我可以答应你,不过那已是日后之事。”
  司徒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李红儿却瞧得出他内心的震动惊喜的渴望。
  “沈大人。”她双膝跪倒,“只要您肯帮忙,我愿意做奴婢做牛马。”
  司徒拙缓缓垂头,已经干枯了不知多少年的眼中忽然涌出盈眶热泪,那山川明媚风光绮丽的江南故乡可是依旧无恙?
  谁能知道了解一个被放逐流浪远方者的悲寂情怀?
  尤其是在垂暮之年?
  为了故乡和拳经,连司徒拙也真心愿意为奴为仆。
  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寂寞地站在凄冷秋风中。
  但李红儿身上却温暖如春,她身上衣服很单薄,完全是侍婢装束
  如果是昨天一定冷得发抖,可县今天却是大大不同。
  沈神通居然还记得多年前阅读过的内功秘诀,司徒拙略加整理就知道如何使李红儿补修残漏不足部份。
  李红儿好像沐浴在明媚和温暖春光里。
  不但觉得两只手可以酒出春光,连心灵和身体也秘密迅速生长。
  春天是万物生长季节,人生的春天就是青春期这段年华,李红儿其实也已经快要步人青春年华。
  现在仅仅是这门内功使她生长得快些,使她立刻从孩子变成青春期的少女而已。此外使她很惊奇的是:“原来做侍婢并不简单,竟然有很多特殊动作和礼节。”
  沈神通教导她一切侍婢细微动作以及谈吐,看来他似乎已经决定收容她这个侍婢了。
  女孩子长得漂亮的话,的确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例如同样斯文含蓄微笑一下,美女与丑女给予别人的感受就不大一样了。
  一个人长得美或丑绝对不是本人所能控制所能改变,所以如果你长得丑,只好自叹命运太坏了,除此之外你还能怨谁呢?
  如果有一个美人使你十分动心,使你悠然神往,那么两个美女的魅力会不会增加一倍。
  答案是不会,因为审美观念是你个人的事。尺度每个人和别人不同,你多半只喜欢这个美女而不怎么喜欢另一个美女,所以这个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
  不过如果另一个美女长得和你喜欢的一个美女完全一样,面貌,身裁以至风情都一模一样的话,算不算是一加一呢?
  因此曾经沧海经验老到的金算盘很失态的愣一下,便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金算盘眼前两张娇艳青春的面庞,宛如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一样,都是那么宜嗔宜喜,光彩照人,而且又都散发出纯真可爱味道,金算盘极欣赏极喜欢纯真可爱这一点,但其实很多年轻男女都很纯真可爱,只不过这两个少女特别美丽,故此格外令人觉得可爱,令人着迷。
  金算盘甚至觉得他这一座布置得十分高贵豪华的客厅,竟然不配招待这对双生美女。
  武林中有名世家不在少数,但其中的剑刘、萧崔却声名更著,可能原因是这两家竟是同在淮左名都扬州,世代又是通家之好,而且由于剑刘有座出名的春风楼。萧崔家里有座花月楼,世上因此并称为春风花月楼,等于把两大世家合而为一,所以更加著名,其实不足为奇。
  双生美女姓崔,一个叫崔怜花,一个叫崔怜月,她们由扬州来到天津,路上总有蒙头面纱,所以连很注意她们行踪的金算盘都不知道竟是一对双生美女。
  幸而现在她们用红黄两种颜色丝巾系缚粉颈上,所以金算盘暂时还认得红丝巾的是怜花,黄丝巾的是怜月,暂时的意思是说等到她们拿下丝巾,那时连目光锐利武功高强的金算盘也自认根本无法认出。
  崔怜花一开口就显示她不通世务,不懂虚伪礼节,不晓得讲话必须转弯抹角作出处处尊重对方之状。
  总之她们举止仪态虽是高贵雅致,但讲话却十分直率坦白。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算盘?我以为必定是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商贾模样的人,谁知你很英俊很有男人味道。”
  金算盘只好极力作潇洒状微笑一下,对于坦直夸奖的话而又出诸美女之口,你能怎么应付?当然你更不能反驳?
  崔怜月接着笑盈盈说:“听说你虽然有吝啬小气名声,其实却很会花钱,也很会玩女人是不是?”
  金算盘更尴尬了,却也只能够作状微笑。
  崔怜花又用同情声调:“又听说其实你已经很穷了,因为你花钱比赚钱快一百倍,但如果你没有钱,将来怎样去玩女人呢?”
  崔怜月也好像很同情他:“你为什么好像和钱财有仇恨一样,非花掉不可?”
  金算盘总算找出一个喘息办法,那就是向另一个青年讲话,不论讲什么话,都可以逃避崔家双生美女咄咄迫人坦率问题。
  何况这个青年是剑刘春风楼的代表,找他讲话自是合情合理的事。
  “你的大名还未请教。”
  青年微笑时露出洁白牙齿,他眼睛很明亮,天庭饱满,双眉修长皮肤白皙,加上高挑身量,如假包换是个罕能得见的美男子。
  “在下刘双痕,这名字很怪请不要见笑。”
  他不但儒雅俊朗,声音也很好听。
  金算盘忽然愣住,不过你一定猜不中他何以发愣,却原来是从不出现露面于外人之前的吕惊鸿柳腰款摆走出来。
  吕惊鸿虽然年纪比双生美女大好几岁,可是她那种少妇的冶艳。放荡的风情魔力,绝对丝毫不比双生美女逊色。
  你可能又猜错了,因为金算盘并不是因她出现而迷惑而愣住;却是因为刘双痕,连金算盘他也肯定承认,所露出惊诧讶疑的神色。
  刘双痕显然看见印象极深刻却又不应该出现的事物,故此有那么一阵子迷惘震惊。
  然而问题是何以吕惊鸿会使他这样子?
  吕惊鸿纵然很美艳迷人,但难道刘双痕竟是不折不扣的土包子,竟然未见过世面?居然一看见美女就大大失态。
  当然不可能这样,所以金算盘愣一下,细细寻思其故。
  吕惊鸿向来只穿一件透明纱衣裳,连内衣裤都没有,但现在居然外面多罩了一件丝袍。虽然丰满诱人胭体若隐若现,但至少已失去那种赤身裸体的感觉。
  “刘双痕,我是金算盘的女人之一,我叫吕惊鸿,你以前见过我?如果未见过,何以露出很惊奇很讶疑的样子?”
  刘双痕仍然望住她目不转睛。“啊,没有,我从没有见过你,会不会是你太美丽了,所以我会惊奇讶异?”
  吕惊鸿无限温柔笑一下:“难道我竟比不上崔氏双姝?”
  “你简直比她们更美,可是我却觉得你和怜花怜月某些地方很像,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原因?”
  金算盘用力摇摇头,因为他觉得眼前景象好像是超乎理智的梦境。唉,简直混帐,一塌糊涂的混帐。
  我怎可当着刘双痕和吕惊鸿表露出愿意容忍崔家双生美女任何问话的意思?刘双痕和吕惊鸿又怎可在我面前流露出心中之倾慕神往?
  这笔帐只怕谁也算不清楚,因为心胸最狭偏最会呷醋妒嫉的吕惊鸿,居然会不追究金算盘对双生美女的温柔慷慨的态度,而金算盘亦不把吕惊鸿和刘双痕默默凝视甚至还很接近地低声悄语等等放在心上。
  另一方面,刘双痕年少俊美身世显赫,崔家双生美女的相貌家世也可以匹配,他们同行数千里之遥,照理说就算没有深厚爱情也有深厚的感情。
  因此任何一方都会发生嫉妒情绪。
  但他们好像没有,看来好像连友情都没有,所以彼此全无一丝一毫妒嫉或不舒服的样子,异性相吸本是大自然定律,但他们何以能突破呢?
  这些疑问将来也许会找出答案,只是目前却找不出,而且亦没有人想追究想探索。
  吕惊鸿和刘双痕开始作奇异不合情理的谈话。
  吕惊鸿靠近那漂亮青年,口气温柔:“我一向喜欢漂亮又会讲话的男人,所以我的仆从都英俊能干,你要不要看看?”
  “难道你要我做你的仆从?”
  “啊,不,不,你当然比我那些仆从好得多了,如果我能留下你,我宁愿你成为我的丈夫,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的事往往变成真正事实,但当然我并非是你丈夫的意思,恕我请问一声,你会不会有时觉得寂寞无聊觉得人生乏味?”
  “唉,那是少女时代的情怀,我的儿子已经十五岁了。”
  刘双痕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啊,我以为她只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成熟少妇,谁知她的儿子已经十五岁,就算她十六岁生孩子,她也有三十二岁,我的眼力好像越来越不行了。
  “刘双痕,听我的话,你如此年轻又如此漂亮,你不必陷人武林仇杀漩涡中,你快点回家把一切都忘记。”
  她的声音表情都极之诚挚。
  可是黑夜神社的人不但趁全庄空虚时侵人,明火执仗抢去三件价值连城的珠宝,还杀死两个家人,就算我肯忍气罢休,可惜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再做一票?
  刘双痕不禁叹口气,我春风楼招牌被砸同时也损失不菲,这些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将来还会不会有家人被杀的惨事发生呢?
  “我知道你刘家春风楼的大自然剑法高妙精深无比,也知道你既是刘家代表,一定造诣不凡,可是我还是认为划不来,因为黑夜神社至少有三个人可能赢得你,即使你高过他们,杀死他们,但也不过有如宰了几只恶狗而已,万一被他们咬一口实在很不值得。”
  “我忽然想起,我回扬州之后,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呢?”
  “别岔开话题,你肯不肯听我话就此回家?”
  刘双痕笑容既豪气而又俊逸:“好,多谢你的劝告,更多谢你的关心。”
  但金算盘和崔家双生美女谈得怎么样呢?崔怜花、崔怜月千里迢迢到来此地,可肯就此罢手悄然回家?
  他们的谈话也很曲折饶有离奇趣味。
  “我知道崔家花月楼多情萧乃是世间神功绝艺之一,但你们这么年轻,说不定功力火候不足,你们实在不该出头负责,你们应该乖乖地在家里。”
  “黑夜神社的人发什么神经?为何远远跑到扬州劫走我家三个侍婢?他们是不是疯子?不然何以又去侵犯刘家,何以还留下记号和地点?”
  崔怜花话声未歇,崔怜月接着说:“我们本来认为你很有嫌疑,因为你需要钱,刘家三件宝贝已可以让你挥霍好久了,同时你喜欢女人,我家三个婢子都长得很美貌,可是现在亲眼看见你了,我们已知道猜错了。”
  轮到崔怜花说了:“那三个婢子一路上免不了被恶人侵犯,这也只好自怨命苦,但我却希望后来得到你庇护。”
  崔怜月说:“对了,你是男人中的男人,你有没有保护她们?”
  金算盘苦笑,声音也很自然:“对不起,我没有。”
  人的思想很奇怪,当你必须急切考虑甲事,却忽然会跳到乙事。
  所以金算盘蓦地想起已经逝世好几年的父亲,同时又想起被父亲在世时拆散那段姻缘就不足深诧了。
  现在吕惊鸿已经回来,已经和我重聚,但终究跟从前不一样了,当年情怀失落已久,如今为何忽又微微挑起?
  是不是这对双生美女的缘故呢?
  她们实在很匹配英挺俊美的刘双痕,然而他们之间竟没有丝毫这一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痕迹,难道她们竟看不见刘双痕真是美男子?
  又难道刘双痕竟不为崔家双姝之美艳而稍稍动心。
  不过任何人要娶崔怜花也好,要娶崔怜月也好,必须很有勇气很有信心,否则你怎知崔怜花会不会忽然躺在崔怜月丈夫怀中?
  她们的外貌、动作、声音等等已铁定无人能分辨得出,就算她们身上有其他表记,例如乳房上有一颗痣之类。
  但你如何能够知道另一个是不是也有同样一颗痣?
  可是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说服不能抚平金算盘心中的惊讶,刘双痕怎能对崔怜花、崔怜月丝毫都不动心呢?
  春风花月楼何以只派一个年轻俊美青年,两个青春貌美少女,难道他们已足以担承一切责任和后果?他们真可以代表两个著名武林世家二百余年的历史和声誉?
  野趣园地方极大,不少楼阁轩榭点缀在古树修竹,或者假山曲沼中,掩映之间颇有烟水迷离云封翠拥韵趣。
  菊花是这个季节特色,所以处处都看得见,不但是品种繁多,颜色妍态各各不同,而且种种盆栽的高低,远近疏密位置也是大有讲究。
  崔家双姝和刘双痕信步游览,都不觉啧啧称奇,尘襟俗虑好像一时都消散了。
  也不知走了多远,总之很远很远就是,但仍然还未走出野趣园范围。
  他们离开筑好的和砌好的道路,经过不少屋子园圃,有时分枝拂叶穿过树丛,来到一处坡下一直伸延到一条小河,却都没有菊花,大概已经是野趣园边缘的某一点。
  不过在靠近河边,一些树木当中,却有一座圆形巨大茅屋,屋子高度大概只比普通人高一点而已,可是占地面积至少有七十坪(约二千五百方尺)。
  茅屋内随风传来狗群吠叫以及咆哮声,一听而知数目不少。
  假如野趣园主人金算盘在最边缘偏僻处豢养几十头恶犬,根本不算奇怪的事。
  所以崔怜花话题并没有提及犬舍:“大哥哥,你好像从来没有用那种奇怪神情看一个女人,你可是被吕惊鸿迷住了?”
  刘双痕耸耸双肩,答道:“我也看见金算盘的表情,他和线眼见到你们,好像魂魄都飞掉似的。”
  “先讲你自己,”崔怜月说:“你有没有被吕惊鸿迷住?”
  “坦白说我几乎被迷住了。”
  刘双痕居然好像跟男朋友谈论女人一样满不在乎:“其实吕惊鸿年纪比你们大,也不及你们漂亮,可是她长得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定是女人,她是谁?”
  这句话究竟是怜花抑是怜月问的已不重要,因为她们根本就心意相同,用谁的嘴巴讲出来其实全无分别。
  “八年前我十四岁时候,曾经被送到济南府修习内外功。”
  “我们知道。”
  “我的内功差一点就练不成,因为我看见她。”
  “你见过吕惊鸿?”
  “不是她,绝对不是这个吕惊鸿,但她们相貌像极了,那时候她比我大,大概有二十岁了吧,她住在一座小楼上,楼前有一个湖,不论是白天或有月亮的晚上,湖上景色都是清幽无比,使人好像是跌入梦中一样,所以我常常在堤岸的杨柳树下抱膝痴坐,而那个少女,却在小楼上倚着栏杆。”
  “她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
  刘双痕叹口气道:“反正就是她使我定不下心神打坐调息,后来我家奉命搬到京师,不过却也因为心中惦想着她,所以其他杂念都没有了,于是我内功突然猛晋,时光荏苒,岁月如流,后来她的影子也淡了,我的内功也就突破有相当层次。”
  寥寥数言,却已经勾划出一幅少年蛮情画图,世上许多男孩子都可能有过这种经验,在拥挤街头,在高峨楼上,在邻家窗口,或者在热闹舞会中,匆匆一瞥短短一面便已心越神往,留下低徊惘怅忆念,当然若是邻家女孩子,你可能时时看见时时想念,但到了后来那种恍惚飘渺的情思还是一样的。
  “吕惊鸿和济南府那少女虽然很相像,但我却知道不是同一个人,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何以会知道。”
  “好吧,算你说得有理,但值得庆幸的是她不是她,不然的话,你可能会闹出笑话闹出事情,也可能永远不回去扬州。”
  “傻丫头,我绝不会离家出走。”
  “你若是非得到她不可,你也只好离家出走了。”
  “不对,但这理由我说出来却觉得有点抱歉,那是因为我们男人跟你们女人不同,我可以三妻四妾,我甚至可以先娶妾后娶妻,所以我带个女人回去不打紧,但你们却不能先带一个情夫回去,然后才正式嫁给另一个丈夫。”
  崔家双姝对这些话,一点不同意反应都没有,还连连点头。
  坡下远处圆形茅屋忽然传来嘈叫,犬吠声,那是因为有四个汉子脚步矫健走近茅屋,每个人手中提着小木桶,却是从四道门户走人茅屋。
  原来那圆型茅屋东南西北每个方向都开一扇门户,只不知,一间屋子何以要开不同方向的四道门户。
  秋风挟着寒意从四方八面吹掠入屋,所以茅屋里丝毫不会比外面暖和。
  茅屋里面便是铁笼,铁笼四周挨贴墙壁,所以甚是宽阔巨大,可是高度却只有四尺不到,如果有人类关在笼里,那么除非是株儒,否则绝对无法站起身。
  四道门户其实也就是铁笼的四个入口,四个汉子都各各蹲在人口处,用木勺掏抄出一些红烧肉块,居然香气扑鼻。
  使得笼内二十余只巨狼犬叫吠奔窜,任何一边的木勺一伸入笼内,犬群已经冲到,一下子就把地上所有肉块咬着拖走。
  这意思就是说笼内有两人像狗一样四肢爬行的人,速度当然远远不及狼狗快,所以空自跟着狗群四面转来转去,却连一块肉也抢不到。
  如果这两个人守候在某一边,以便抢先的话,这边喂狗的汉子便停手不动,一味发出得意挪揄尖锐的笑声。
  当然那两个跟着犬群转了好几次之后,不久每个人总可以捞到一两块肉,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得吃,而到后来肉块抢到手越来越多,看来也都能够吃饱。
  那四名汉子订的娱乐是迫使那两人全速爬行抢肉,他们有时会被强壮庞大的狼狗撞得四脚朝天。
  这时才可以看得出他们身上只有一截厚布包裹着,由于突出摇晃的乳房,下身和大腿都没有遮蔽,所以一望而知两个是女人。
  可惜头发面孔以及全身都污垢不堪,根本瞧不出她们本来相貌,至于年岁大小,面貌美丑更是瞧不出来了。
  但无论如何她们的膝头和手掌,一定已变得又粗又厚,甚至连全身也无不粗糙得像鲨鱼皮,因而她们纵然被释放,洗过澡涂抹过香油,只怕也令人惊悸而暂时没有办法把她们当作女人看待的。
  崔家双姝和刘双痕都露出沉思神色。
  他们已经远远离开圆形茅屋,说得精确些,他们根本就已经回到居处,那是有两间上房一个厅子的院落;庭中布置了很多菊花,在阳光下色彩缤纷,娇艳悦目。
  刚才所见的景象,使他们年轻人的心极不舒服,甚至有想呕吐的感觉。
  把人变成狗,尤其是两个都是女人。
  为什么这样做?是谁的主意,当然最可能就是金算盘和吕惊鸿都知道都赞成的主意。
  “我的心很乱,”刘双痕低声说。在厅子里说话不得不防备隔墙有耳,“我根本猜想不出动机何在?目的何在?”
  崔怜花点点头道:“我们也一样,不过你仍然认为我们悄悄走开做得对么?我们不应该马上动手救出那两个女人问个明白么?”
  刘双痕俊美面庞浮出自信笑容:“这一点绝不会错,她们受苦受难已经不是一天,所以再熬一点时间也不要紧,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必须先想一想,先暗中查一查,原因很简单,金算盘老早就是当代高手,我们不一定惹得起他,何况吕惊鸿亦是厉害脚色。”
  “吕惊鸿不是东西,大哥哥你要小心一点儿,她的武功尤其内功路子既淫邪又恶毒,我一眼就看出是小幻天家数。”
  刘双痕恍然而笑:“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觉得你们有些地方像她,原来是由于内功路数相似,不过当然炼到后来正邪背道而行,情形就大大不同了。”
  他们会心相视,又微微点头,有些话不必讲出来,例如日惊鸿既然是小幻天家派出身,先天上就极端排斥花月楼崔家,另一方面春风楼刘家的大自然剑法(包括独门内功)也是小幻天家派的死对头。
  因此黑夜神社抢劫袭击春风花月楼事件,吕惊鸿一定有相当程度介入,至于金算盘是否知情或支持,目前却不得而知。
  “狗笼里那两个女人一定本来很漂亮很迷人。”
  崔怜月说:“凡是小幻天出身的恶女人不但淫恶,又特别呷醋,如果她们很平凡,最多被鞭打甚至被杀死,决计不至于遭受这种可怕的活罪。”
  “我希望你们不会被关在狗笼。”刘双痕神色声音都很沉重,显然不是开玩笑,“还有一个女孩子,你们也瞧见的,她虽然很年轻又只是个侍婢,但她具有特别的风韵魅力,所以她也可能和你们姊妹一样危险。”
  这个有奇异较力的小侍婢就是李红儿,她现下就在隔壁院子,她身为婢子居然躲在房里,而主人沈神通却在庭院中负手闲步。
  刘双痕只看见李红儿一眼,却为李红儿的奇异力量吸引了他全副心神,所以他居然没有瞧见沈神通。
  崔怜花的声音透露心中若有所思:“那男人很自信很冷静,眼睛含蕴无比深邃智慧,相貌风度极之深洒,他是谁呢?”
  她没有违背天然定律,所以她只看见也只注意沈神通。
  三个人互视一眼(其实只等于两个人,因为双生女只能当作一个人),莫逆于心地笑一笑,离开厅子走出院落。
  沈神通在庭院中走来走去,并不是赏玩菊花,更不是太无聊。其实他心里有点紧张,不过以他的年岁和经验,就算加一百倍紧张也不会露诸形色。
  沈神通除了紧张之外还有点后悔,因为李红儿躲在房间依照他口授的秘诀猛练内功,他紧张的是估计出李红儿已到了紧要关头。
  如果她能够冲破能够克服每一步的险难,她的销魂手便真真正正成为了神手帮的三宝之一。
  他后悔的是答应让她修炼,其实应该等到一切事情办妥之后才开始修炼,那才不会因她的失败而破坏了整个计划。
  刘双痕、崔家双姝的忽然出现使沈神通心中增加紧张压力。
  这三个年轻男女虽然正派斯文漂亮,有气派也有风度,显然不是仆婢之流,不是黑夜神社的人,可是他们很可能非常好奇而又固执,非见一见李红儿不可。
  李红儿见见他们绝不会少一块肉,但正当吃紧关头,情形就变成非常不妙了。
  沈神通惟有希望惟有祈祷多点运气,例如这一男二女居然不好奇不固执。
  崔怜花一开口就使他希望碎成片片。
  “我们想瞧瞧你美丽的侍婢。”
  在命运面前谁还称为强人呢?沈神通感慨地叹口气。
  用言语拖下去不是办法,因为李红儿不知道要多久才走得完险阻路程,假如把内情完全讲出来,万—……
  沈神通外表上谁也别想观察得出任何暗示,如果有的话,那必定是他特意让你知道而已。他伸手摘下几朵巨大美丽金黄色菊花,双掌一揉,变成一团无以名之的东西丢在地上。
  “虽然只是几朵菊花,但可能费去一年时光才培植出来,不过现在已经一团糟已经毫无价值了,这一种转变仅只是举手之间。”
  刘双痕笑得很潇洒,但眼中却微合怒色:“破坏容易建设难,千古如斯人人皆知,不过你辣手摧花却是有点不该。”
  沈神通面色一沉,也是微微透出怒色:“你亲口说破坏容易建设难?又亲口说不应该辣手摧花?以后你不至于反口否认讲过这两句话吧?”
  刘双痕崔家双姝都为之一愣,既然这两句话都属于理直气壮之类,刘双痕怎会否认?他为何要否认?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刘双痕说:“但看来你没有发高烧也没有神智不清,所以我猜你绝不是胡言乱语。”
  气氛忽然缓和轻松了很多,世间上人与人之间每一秒钟不知发生多少一言不合变成冤家仇人之事,但如果言语中稍为带点幽默感,便往往可以减少误会和冲突。
  “你是春风楼刘家高手,我瞧你的大自然剑法至少已练到第四层,近百年来你们刘家恐怕只有一位刘凡人前辈达到第五层,得以突破剑法形质和能量的限制,所以他名字虽叫做凡人,却被尊为剑圣。”
  那年轻的三张好看面孔完全布满了惊讶赞佩,这个人使人大有智慧如海之感,他好像学富五车的老夫子谈论最显浅的典故一样。
  但他又却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存在于眼前的人,并非大智大慧的神仙,既然是一个常人,他怎知道大自然剑法的无上秘密?
  他怎能判别断定刘双痕已练到第四层?
  “别看怪物一样瞧着我,我只不过听得多点,眼睛也锐利点而已。”
  “他叫刘双痕,我是崔怜花,这个是我妹子崔怜月,你是谁?”
  沈神通笑容很温柔文雅:“你们两位一样漂亮的姑娘是不是怕我猜不出是花月楼高手呢?”
  真要命,他连我们心里想什么都猜得出,这种人多么可怕,但却又多么可爱。
  “我不会猜不出你们的来历,我只猜不到一件事。”
  崔怜花、崔怜月这时显示出孪生姊妹心灵相通特点,居然一齐问:“哪件事?”
  “如果我要求你们不要见我那位侍婢,又不说明原因理由,你们肯是不肯?”
  三个年轻男女又愣了一会儿。
  这个人讲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奇峰突出,既十分惊奇有趣,却又绝非胡闹。
  崔怜花摇摇头:“我不知道,大哥,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直到现在连人家是谁都不晓得,我凭什么可以思考,及可以判断的呢?”
  他声音流露出明显已经吃瘪的意味。
  “讲出来你们就不会觉得惊奇了。”
  沈神通很欣赏这个青年,因为他感觉得出他辉宏大度天性,这是成大功立大业不可缺的唯一优点。
  “因为我本是这种靠猜测本领混一口饭吃的人,我是沈神通,你们也许曾经听过这个很低的名字。”
  “啊,沈神通。”三个人一齐轻叫。
  看来已不必询问就知道他们都听过这名字了。
  “让我把话题拉回最起初的地方,我的侍婢叫李红儿,她暂时不能亲自露面,我绝不是不相信花月楼的人,你们本身有很高尚的品格,家世有很好的声誉,李红儿不过暂时不能出现而已。”
  “好,这件事暂时不提。”
  刘双痕说:“但你身为天下公门第一高手,你知道不知道有两个女人,是活生生的人,却变成狗又和狗一同生活?”
  沈神通道:“我知道,因为我亲眼看见了那两个可怜的女人。”
  “但你居然不采取任何行动?”
  崔怜花声音表示强烈不满。“任何人都可以不管,但你是天下公门第一高手,这种犯法残酷的事为何不管?”
  沈神通微笑瞧她:“我一定管,但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我能够安慰你们的理由,也正如刘双痕一样,她们反正受苦难了一段时间,目前就算多熬一阵也没有关系。我当然以大局为重,你们说是不是?”
  刘双痕讶道:“你怎知我说过这几句话?”
  “两位小姐心肠仁慈而又侠义,你除了这个理由,还有其他说法么?”
  刘双痕叹口气:“没有了,但我只希望没有做错。”
  “你大概没有做错,至少如果你还要金算盘帮你联络黑夜神社之人,又如果你仍然要住在野趣园,你既不能翻脸,又不能把那两个女人收容在房间里,她们要吃东西要洗澡要换衣服,最要紧是还要人保护,你们做得到哪一样?”
  崔怜花道:“听起来我想救出她们竟是很愚蠢很冲动了?”
  “每个人的作风不同。”沈神通笑得很温柔,“你们并没有错,试想那两个女人过的什么日子?她们怎可能不感到度日如年,感到痛苦无比?但你们想采取的却不是最好的方法。”
  他用脚尖拨拨地上那团揉碎的菊花,又说:“如果你们坚持要见李红儿,亦不是最好方法,因为李红儿很可能像这菊花一样,忽然变成毫无用处,毫不值得观赏的垃圾。”
  沈神通知道已经说服这三个年轻人,暗中透口大气。
  “不过如果两位小姐不叫她出来而是进去瞧瞧,则不但可以,甚至我还希望你们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崔怜月道:“我们能帮助她?她有什么危险?”
  “李红儿在练功,这门销魂手的功夫很像小幻天的摇魂夺魄,同时也很像你们花月楼崔家多倩箫至阴至柔的路子,所以当她可能发生危险时,你们一定多多少少可以帮忙。”
  崔怜花轻叹一声:“你算不算是天下最渊博的人?”
  沈神通立刻摇头:“至少我还有师父,其实除了家师之外,天下还有很多异人高士,只不过他们深自隐晦退藏,所以世上很少人知道而已。”
  崔家双姝果然由于好奇心迅快走人房间观察李红儿情形,所以外面只剩下沈神通和刘双痕。
  刘双痕先开口:“请告诉我,吕惊鸿既然是小幻天家派中人,我应该怎样对付她?”
  “小幻天家派任何功夫都以激起对方七情六欲为主,但大自然剑法却是取自自然运行之理,其间没掺杂任何感情,所以你们天生就是不能相容的死对头。”
  “这一点我知道,问题是刘家剑法能不能克制她呢?”
  “这不是相克的问题,而是依靠你们修为造诣才分得出强弱胜败,如果她造诣比你高明比你深厚,她可能轻易克制你使你变成她裙下不二之臣,你比其他任何门派之人更无法逃脱更无法突破这种命运。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她功力火候比不上你,你随手一剑就可以杀死她。”
  刘双痕十分慎重寻思。
  唉,形势实在凶险得远远超出意料之外,本来以为黑夜神社是敌人,但谁知吕惊鸿才是真正最可怕的敌人,我的功力造诣能不能胜过她?用什么法子可以测度得出呢?
  沈神通接着说的话又使刘双痕惕然震惊。
  沈神通说:“小幻天秘传神功到某一可怕阶段之后,性格会发生变化,出现类似疯狂情况,我看吕惊鸿已经达到这种阶段,所以她不但武功很厉害,而且性格一定更为可怕。”
  性格上发生了变异,分裂和错乱等缺陷的人,不问可知一定很难打交道而且非常危险,何况吕惊鸿既有武功而又美丽?
  她有武功意思是说她本身已经非常不好应付,而美丽又具有驱使男人(当然指武功高强之辈)为她卖命之魔力,这样子的敌人谁敢招惹呢?
  “尤其是你。”话锋已直接指向刘双痕身上,“如果我们是普通朋友,我会劝你们提高警惕多加小心。”
  “假如不是普通朋友,而是你的子侄你的兄弟呢?”
  “我会叫你逃走,当然你逃不了多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逃走并不是投降认输,而是攻击的开始,你只不过使她认为你逃走而已。”
  “你要我争取时间以及使形势弄得混乱?唉,你的智慧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自从见过她之后,就一直寻思筹算,好不容易想出一点眉目,但你却一眼就瞧出所在。”
  “我比你稍占优势的是:我是局外人是旁观者,以你的智慧胸襟气度,就算大自然剑法不能达到第五层,也一定可以达到接近突破的边缘,到了这种境界已经能够对付吕惊鸿了,我希望有人能够帮助你,我希望你能够稳操胜算。”
  稳操胜算谁不想呢?但却又谈何容易?
  刘双痕轻轻叹口气,春风楼目前已没有比我更出色的人,我刘家以及花月楼崔家这回简直已是孤注一掷,如果我和怜月铩羽败亡,春风花月楼等于在武林除名。
  唉,我就算争取到一点时间,又有什么用处?稳操胜算真是谈何容易。
  沈神通眼中闪过湛明智慧的光芒,他显然已想通了一件事,但他却反而泛起苦笑,为何我替别人想办法想得通,总是好像不费吹灰之力。
  但我自己的事却蹉跎拖延,却的确是一筹莫展?
  在命运之前,我真的如此不济如此不堪一击?
  “你马上去看一个人。”
  沈神通终于对刘双痕说:“他是一位法师,是真正的出家人,法号净意。”
  刘双痕没有法子掩饰得住惊讶:“你知道我没有别人可找了?你知道净意法师可以帮助我?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真正的出家人,老实说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帮你,也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试探,但至少你去见他没有损失。”
  世上往往有很多奇怪巧合事情发生,纵是最平凡的人也会碰到,只不过有时你知道而有时不知道而已。
  刘双痕马上动身,他决定碰碰看。
  沈神通说得不错,就算没有收获,至少也没有损失。
  破庙还是那么破旧,那么杂乱,但净意和尚威仪却大不相同。
  他已由头到脚用热水洗得非常干净,邻村剃头匠替他刮光了头和胡须,身上换上月白色比丘便服,更显得干净清爽。
  使人稍感可惜的是沈神通没有看见他,因为剃头匠和衣服都是沈神通替他办妥的,却想不到那污垢瘦弱的和尚忽然变得甚是清秀好看,也一点儿都不土气了。
  他并非孤单一人就能够做完这些事,例如当他剃头和刮须之时,热水必须有人照顾柴火,因为煮很多次才够他洗头洗面洗澡,而柴火也必须有人不断供应不断挖掉灰烬。
  这个帮忙的人身材健壮高人,面貌却显出很稚嫩,大概最多十七、八岁。他宽厚的肩膊胸膛粗壮的双手,以及矫健沉雄的动作,再加上豹头环眼外型,使人一望而知这少年必是力大无穷而又性如烈火的那类人。
  琐屑俗事总算弄妥,净意法师捧着热腾腾的香茗,舒一口气,那表情好像已经完成一件非常伟大的任务一样。
  “林长寿。”净意和尚声音中居然含有感情,“我猜想你的父母根本不知道你跑到我这儿来。”
  林长寿耸一下宽厚有力的肩膀。
  “我当然不讲,他们不准我来,他们说很想来探望你,可是如果这样做了,林家村就会发生很大的灾祸,他们不肯告诉我什么灾祸,就算告诉我也不相信,师父你会替人带来灾祸么?”
  净意法师记起沈神通分析过的话,他看法不错,如果饿死了会炼药的和尚,谁也不必负责,所以林家村受到警告受到威胁是十分合理之事。
  “我不相信,所以我还是偷偷跑来了,不过我还是要赶快回去,免得爸妈他们发现。”
  净意法师还未表示出赞成意见,林长寿已经迈开长大步伐向门口行去,净意和尚微笑一下,这个孩子性情猛烈急躁,由此可见了。
  可是林长寿没有走出这间后殿,反而忽然停步,那是因为门口出现了两个人拦阻了他的去路之故。
  那两个汉子都是二十多岁身体健壮,从他们的装束神情动作,一望而知是地痞流氓,纵然他们不是流氓,也一定是以欺诈凌迫良民为生的不良分子。
  左边那个咧嘴而笑时露出不齐整的黄色牙齿,他斜睨林长寿(其实大可正面而视,但这类人却喜欢斜着眼睛瞧人):“我是程杰,他是李威,你最好牢牢记住。”
  林长寿愕然问道:“为什么我要牢牢记住?”
  程杰仍然咧嘴巴,做出使人讨厌和害怕的笑脸。
  他又道:“因为你不听我们的警告,竟然胆敢跑到这儿,所以连你父母也一定要记住我们的姓名才行。”
  林长寿仍然不懂:“为什么要记住你们?”
  “你们已经活不了,已经没有机会上衙门告状,如果不记住我们姓名,你们到了阎王爷那儿告谁好呢?”
  林长寿勃然大怒,他原来就很容易发怒,所以这次发作得更快,他发怒时从不多言,只用拳头发泄。故此程杰、李威两人被他一拳迫得同时退了五步之多,程杰那副龇牙咧嘴样子显然吃了亏,至少招架的左臂一定十分疼痛。
  净意法师大声道:“他不是第一个来瞧我的人,昨天还有一个,你们为何不去找他?”
  李威大概已发现程态正在忍痛不便说话,所以出声回答:“那人是沈神通,不但我们惹不起他,别人也不行。”
  他们动作很快而又很整齐地从靴筒拔出尺许短刀,刀锋光芒四闪使人心寒胆怯。
  林长寿不觉连退好多步,所以程杰李威已迫人殿中。
  净意法师叹口气道:“别伤害那孩子,我听你们的,你们想把我怎样都行。”
  李威道:“你为何不早点饿死?省得我们多费手脚,何况结果你还是免不了一死。”
  他声音之冷酷显示出绝非虚言恐吓,他们要杀死净意的决心连林长寿都听得出来。
  故此林长寿大怒暴喝一声,拳出如风连环击去,呼呼拳风显出力道沉雄劲厉非同小可,而拳法招式也凶猛精妙,一下子便把那两个人迫到了门口。
  程杰和李威全都骇然变色,手中短刀两三次几乎被击落,但他们忽然齐齐叱喝一声,刀光连问几下。
  林长寿蹬蹬蹬一直退到净意法师面前,还转过面孔望住净意,面色变得惨白:“师父,我好像已经受伤?”
  净意和尚伸手按住他肩头,柔声说:“坐下,不要用力,你的确已经受伤,而且伤得很重,你左后背已被刺了很深很深的一刀,所以你的左手绝对不可以动。”
  他瞧也不瞧李威、程杰他们一眼,运指如风在已经坐下的少年背上点戮闭穴阻止流血,同时又极快取出一些药粉洒在伤口上。
  程杰冷笑两声:“喂,和尚,你觉不觉得这样做法多余了一点儿?你死了之后我们还是不会放过他的,你何必替他上药治伤?”
  净意和尚这时才抬头瞧看他们。
  他面孔清秀斯文如故,可是程杰、李威却都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因为这和尚的眼光太可怕了。
  他们耍惯讹诈欺凌那套流氓功夫,擅长观察风韵,若是碰到真正胸怀杀机的人,他们宁可抱头鼠窜绝不挺身硬碰。
  杀机跟愤恨有很大不同,当你愤恨时你可能气得想杀死对方,不过未必真正有此决心,更不一定有杀人的能力,但杀机却具有杀人的气势以及决心。
  所以程杰、李威都大惊后退,程杰已经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些什么,可是净意和尚却听得清楚。
  那程杰居然质问他是不是真的和尚?程杰又说如果他是真和尚怎可能生气,怎可以有想杀人的念头?
  净意和尚不觉愣住,程杰的确没有讲错,我既然真正皈依,真正奉行大乘菩萨道,莫说挥刀杀人,就连杀心也是不该生起的,又既然业力如此深重以至今日非把他们杀死不可,这也不过是在无尽相续生死流转过程中,了却一重因果而已。
  世人莫不惜生怕死,主要原因是他们认为只有此生才是真实的,一旦死了就有如永远绝灭,所以总是想抓住表面真实而其实是虚幻的一生。
  但历史已告诉我们,生命只是虚幻现象,古往今来谁也抓不住的。
  另一方面生命含摄死亡,死亡也含摄生命,这原是变幻现象的两面,由于生和死永远找不到开始也找不到终点。
  所以好像骗子一样不停流转循环,至于推动的力量就是我们亲自做成累积无量的因果,形成无限大无限复杂的业力。
  人类智慧还不能计算也不能洞达每一个因果的关系,所以对未来之事既无法避免亦无法前知的。
  于是看来命运好象早已注定,好像无法更改,但从另一角度看,因果既然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岂不是等如命运也是自己注定的?
  净意和尚忽然发觉程杰、李威已迫前数步,都举着刀带着狞笑,当下已知道弱点被他们抓住了。
  现在无论如何杀机都已激发不起,但不要紧,我还可以抵抗,只要打倒他们,并不一定非得杀死他们不可,不过我得找件兵器,最好是木棍之类。
  他眼光四下一转,忽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英俊青年,左肋下挟着一把形式古雅的长剑。
  他微笑着道:“你是不是想找一根木棍防身?”话声中居然抛了一根三尺的短木棒过来给他。
  净意和尚一手接住,讶问道:“你是谁?”
  程杰、李威一听他们互不相识,当然想先知道来人身份,所以也不作声,只摆出一副流里流气的凶恶形状。
  英俊青年的笑容似乎很坦白纯洁:“我叫陶正直,只是个过路人。”
  他说:“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你明明掌心里已扣着暗器,为什么不出手?你真是不肯杀人?”
  净意和尚轻轻叹口气。
  陶正直又说:“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你不杀死他们,他们会杀死你?何况还有你那个徒弟,更何况你徒弟还有家人。”
  李威冷冷道:“姓陶的你莫非没有家人?”
  “老兄你用不着威胁我。”
  陶正直笑容也变得冷冷的:“你们知不知道这和尚是毒药暗器高手?他暗器上的毒一定厉害无比,至少可见血封喉,他可能手上刚好没有解药,所以不敢使用,因为他不想杀人。”
  净意和尚大惊变色,喃喃道:“陶正直,陶正直,我好像没有听过这名字?”
  林长寿瞪目大叫道:“师父,杀死他们,不要怕,快杀死他们……”
  这是因为陶正直提起家人,而程、李二人也并不隐瞒会向他家人报复之意。
  陶正直的话很奇怪,使程杰、李威二人都暂时忍住不动手。他说:“这和尚还有秘密,你们想不想知道?”
  “他的秘密就是他很虚弱,如果他三棒打不倒你们,他就只好跪下认输,任凭宰割了。”
  净意和尚的表情等于用言语证明一样明白,我只想不通的是陶正直究竟想怎样,陶正直外表声音笑容都使人觉得坦白纯真,使人觉得是个好人,但何以又好像生怕程、李二人杀不死我,所以特地指出我心理和生理的弱点。
  程杰、李威都咧嘴狞笑,笑得既可厌又可怕。
  但突然笑容冻结变化,李威似乎还不如何使人觉得,程杰却变得极之剧烈,由于本来狞笑时嘴巴略略张开,所以连舌头已掉出来竟也不知道。
  程杰是忽然看见一件万分奇怪也万分恐怖的事,奇怪的原因是看见李威胸口忽然出现闪亮剑尖,剑尖由衣服里透出,足足伸出大半尺才停止。
  任何人当然都不可能由胸口往外面生长出锋利剑刃,所以绝不是像树木一样长出来,而是这把剑从后背刺人,穿透了身躯才由前胸突出。
  假如此剑从别人身上透出,那倒没有关系,程杰不是没有杀过那种好人,绝不会见到杀人场面惊骇昏倒,可是从李威身上生长出剑刃意义就不大相同了。
  李威毫无疑问必是瞬间就完全死亡,故此面部还残留着僵硬笑容。
  陶正直声音温和有如朋友闲谈聊天,清清晰晰送入每个人耳中:“和尚不敢杀人,但我却敢,你们难道都想不到这一点?”
  他稍稍停歇一下,又说:“我不但敢杀人,而且最喜欢杀坏人,你们连和尚都欺负,我猜想定是坏人,你们是不是呢?”
  程杰虽然自知是百分之百坏人,但这时决不可以承认,但他摇头动作还未做出来,背心要害感到一阵尖锐剧痛,他甚至能感到剑尖刺过肌肉骨骼内脏等而由胸口透出。
  他果然看见胸口也长出剑尖,这一刹那他已带着惊恐进人杳冥死亡国里去了。
  陶正直一脚就将两具尸体踢出殿外天井,提着还滴血的剑微笑着走近净意和尚。
  看来他等着接受净意和尚的道谢,但净意和尚决不能赞扬他杀人,所以只好含含糊糊地说:“谢谢你解围救难。”
  陶正直笑容一点也没有变,但手中剑光一闪,忽已刺中林长寿右眉,林长寿痛得大叫时,陶正直已经一脚把他踢出六七尺之远。
  林长寿虽是痛得头昏眼花,但同时也愤怒得全身冒汗,大喝挣扎而起想要拼命,谁知喝声既低沉微弱,全身也没有气力,连坐起也不能,更休提出手拼命了。
  “我若是一剑一剑慢慢刺死他,你还敢不敢杀人呢?”
  净意和尚叹口气,但觉这个外表英俊说话温文的青年根本不是人而是恶魔,以佛门戒律来说,杀死恶魔当然不同于杀人。
  七位一组的毒砂悄悄由袖管跌落掌心,唉,可惜我多年已疏于练习,更可怕的是现在全身外劲内力都很有限,所以威力一定比不上从前一半。
  但他短棒出手时仍然极为迅疾,棒尖直向陶正直小腹戮去,当然他的杀着是在左手中的七粒毒砂。
  短棒居然顺顺利利戮中陶正直小腹,不过想不到的是陶正直的剑也有如毒蛇在同一时间刺中他左掌,因此净意和尚当然撒不出毒砂了。
  陶正直的微笑和声音仍跟刚才一样。
  “我识得的独门暗器手法至少有二十种,听说小幻天家派毒药暗器虽然厉害,但却只有‘含沙射影’手法可以跟神女宫九种暗器手法相提并论。”
  此人越来越像恶魔化身,因为他不但能笑着杀人,不但腹笥渊博,而且剑法之精妙恶毒也几乎当世无匹。
  “我既然看得出你起不了杀机,自然也就看得出你动了杀机,我瞧得出你身体虚弱,同样也瞧得出你右手木棒力道极为有限,因为你只能把全力运聚左手发射暗器。所以我早一步发剑解除威胁,这是我平生原则,我就算能接住你七粒毒砂,我若有其他方法可想,我决不肯冒险接下毒沙的。”
  根据陶正直的话,净意和尚简直比驴还笨十倍,也因此陶正直忽然一剑刺中他胸口,他居然不会躲闪也就不足为奇了。
  净意和尚双腿软得有如棉花,不由得跌坐地上,但他同时也发现原来笨有时也有好处。例如如果他聪明得会躲陶正直这一剑,刚伤口便应该在心脏而不是靠近肩胛这一边了。
  陶正直摇头很不满地嘀咕:“想不到小幻天家派出身的人竟有如此脓包的。”
  其实他不怕脓包,更不至于不杀大脓包不杀无力反抗的人,而是有时会觉得少了许多刺激乐趣。
  净意和尚连受两伤流血不少,虚弱得连坐也坐不住向后便倒,偏偏背后就是供桌,把他身躯挡住,使他连躺下也不能。
  陶正直忽然慢慢转头望去。
  殿门外天井里有个黑衣大汉,用脚拨动程杰、李威两个尸首,像验尸官一样前后上下都瞧过,然后人殿,眼光先掠过净意和尚和林长寿身上伤势,也辨认一下这两个半昏迷状态的人的面孔,最后才注视陶正直。
  陶正直的笑容经常使人失去警惕,任何人都很难对一张年轻英俊充满善良坦白笑容的面孔怀疑警惕,就算有怀疑,大多数也是向好的方面。
  例如你暗想:这些恶事不会是他做的吧?不过当你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剑可能趁机已刺人你的心脏了。
  黑衣大汉似乎没有怀疑他,但浑身发散出豹子般的机诈和杀气。
  这个人不简单,一定是很可怕的敌手。
  他大概是黑夜神社的人吧?他双脚一动一静都显出下盘极稳,双眼目光凝聚凌厉,长刀窄而长。
  如果拔刀对准敌人,必是一招就可分出生死的刀法。
  “你是奇异可怕的人。”
  陶正直谦卑鞠躬:“我宁可做你的仆人,也不愿做你的敌人。”
  “你报上名来。”黑衣大汉没有丝毫被软化迹象。
  “我姓陶名正直。”他鞠躬得更深,表示更大的谦卑顺从意思,“如果你想杀我,务请你把原因告诉我。”
  黑衣大汉直到这时总算有点表情,却也只是略皱眉头:“外面的人是我手下,不是你杀死他们的?”
  陶正直连忙又鞠躬:“是,是,但我不是想杀死他们的。”
  “哼,他们欺负人所以该死?”
  “不是,不是,是这把剑。”
  答案宛如奇峰突起,黑衣大汉又露出表情。
  “请你先看看,那和尚的徒弟也被这把剑刺伤,大概快要死了。”
  “我已经看见。”
  “你的手下好像是来对付他们的,如果我是因为帮助和尚而杀死他们,又怎会转回头杀伤和尚呢?”
  的确不合情理之至,好像是虚幻梦呓式的情节,不过事实却又摆在眼前。
  “你究竟要说明什么?”
  “这把剑很古怪,你亲自瞧瞧就知道了。”陶正直把长剑掉转,两指捏住剑尖递出去,一面还不忘记连连谦卑鞠躬。
  黑衣大汉走近一伸手就抓住剑把,现在只有他能用这把剑刺攻对方了,陶正直只拦住剑尖,就算指力强绝,最多也不过能做到双方僵持地步。
  古语说:“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就是这意思。
  太阿是古代名剑,锋利无匹,你若是将这剑柄交到对方手上,当然你就只好被威胁被挟持了。
  可是此剑不但不是太阿剑,而且是最要命的一点这剑是陶正直的。
  黑衣大汉突然感到手中一轻,锐利目光刚刚看见只剩下一个剑柄还握在手中之时,胸口要害已经一阵疼痛,全身气力突然消失。
  却原来那剑柄也不过是形状不同的剑鞘而已,所以陶正直等于在他胸前拔剑而随手刺中了他而已,一切动作简单又自然,简直平淡轻松得不必再谈及。
  黑衣大汉目龇尽裂,显然内心之气愤难以形容,但陶正直掌中拿回剑柄之时,他根本连怒骂一声也办不到,就已被陶正直一脚踢出殿外天井里了。
  陶正直惋惜地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他的刀法,会不会像他脑子那么糟糕呢?”
  这句讲给自己听的话,居然有人回答:“我保证不会,但可惜已无法证明了。”声音含气敛劲,绝不会是重伤垂危的和尚或林长寿说的。
  殿后角门走进一个中年人,相貌清秀,态度斯文。
  “但坦白说我的脑子也不大灵光,我也不懂和尚和那孩子为何伤于你老兄剑下,如果我弄不清楚,将来必定日日夜夜寻思这件事,所以我就大胆跑出来请教你了。”
  真真可笑之至,居然敢跑到我陶正直面前装模作样?你想装蒜我偏偏叫你开朵花看看。
  “你的脑子果然不行之至。”
  陶正直边说边把长剑装好收回鞘内,动作既慢条斯理,口气神色也十分高傲狂妄。
  “要弄清楚这些问题。”陶正直好像在教训小学生,“第一步当然要了解我跟这许多人的复杂关系,第二步便要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杀人,什么时候绝不杀人。”
  那中年人连连点头说:“高论,高论,我只听见你是陶正直。”
  “对了,不过我这名字对你有没有其他意义?例如说,你以前听见过没有?在哪儿听过?听谁说的?”
  中年人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我应该听过你的名字吗?过分高傲和过分谦卑据说都是面具,你想掩饰什么?”
  虽然是闲话,但中年人好像并不期望得到任何答案,因为他又说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我能够像你那么年轻就好了。”
  陶正直心里隐隐觉得不大舒服,可能是因为那中年人忽然使他泛起完全无法猜测之感吧?
  “我想变四年轻人,并不是不满现实也不是追悔过去,而是不喜欢有太多人生经验,我不喜欢猜测得出别人心里的念头。”
  中年人讲得很认真:“像你那么年轻的人,就算非常聪明,但有些事情还得想一想才明白,可是当你累积了很多经验之后,你根本不必想就知道许多事。”
  陶正直听了讶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当然不好,简直是大大的不好。比方说你的态度你的没有真正内容的言语,我连想也不必想就知道拖延时间一定对你有利益有好处,绝对不是为我或为别人着想,这一来就发生一件可悲的事,或者叫做结论吧,那就是我不可以相信你任何一句话,人与人之间完全没有互信,你敢说不是很可悲么?”
  如果世上有些话能使得听者好像掉在浆糊缸里,这一类就是了。
  陶正直摇摇头道:“你是奇异可怕的人。”
  中年人微微而笑,道:“我记得这句话刚才你也对那黑衣人说过,难道你竟没有别的形容词表达这意思么?”
  “你究竟是谁?”
  “我的经验告诉我,你现在才确实把我当作敌手,所以才问我的姓名。”
  “你的确是值得重视的敌手。”
  “我不必太谦虚,所以我不否认,当你设法使黑衣人分散那股可怕的专心一志,你两次成功地使他露出表情,于是你有机会也马上出手,我却替你设想如果黑衣人心神毫不分散,那你怎么办呢?”
  陶正直不觉退了两步,他的确是由于心头巨大震撼而下意识地做出逃避动作。
  “陶正直,”中年人提高声音,威严地说道,“难道直到现在你还猜不出我是谁吗?”
  陶正直如梦初醒,恍然瞪着他:“你是沈神通?对,是沈神通。唉,我一直太低估你了。”
  世上居然有人敢低估沈神通。原是不可饶恕不可补救的错误,不过发生在陶正直身上反而情有可原,因为陶正直认识何同,他对何同评价大概并不太高,所以既然连何同也能暗算沈神通,陶正直的错误判断就不足为奇了。
  “听说你已经娶了麻雀,但何以新婚期间就远离娇妻?难道你不喜欢麻雀?”
  陶正直不由得皱起眉头表示心中甚是困惑,沈神通他到底知道多少?难道他真的有如江湖上传说那么厉害?
  他提起麻雀名字之时,何故也流露出一种奇怪感情?正如割爱手顾慈悲,擂地有声袁越以及万里云雁吴潇潇他们一样?
  看来有关麻雀之事最好少提为妙,所以我只好找别的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力了。唉,小麻雀,我真想不到你后台这么硬,势力那么大。
  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绝不自告奋勇替严温背这个锅。
  “我本来也舍不得丢下麻雀,她实在很可爱令人迷恋,可是我又急于想知道悲魔之刀下落,所以星夜赶来天津。”
  “悲魔之刀”几个字果然很成功地转移了沈神通的注意力。
  “如果你愿意说,我就听。”
  “呼延逐客只有一个儿子,叫做呼延良,在天津卫有几家店铺,也算得是富裕之家,但昨天横祸从天而降,呼延良一家七口都被杀死,毫无疑问是悲魔之刀带来的灾祸,但现在悲魔之刀究竟落在何人手中?”
  “你问我我问谁?”
  “这话说得也是。唉,那悲魔之刀真真是一件宝物,而呼延逐客也当真是一代刀法大家,虽然他最后仍是败亡于刀王蒲公望的横行刀之下,但我仍然认为他的成就绝对是很了不起。”
  他话匣子打开了,滔滔不绝地把呼延逐客前后两场拼斗经过情形详细说出。
  他虽然天性狡诈,平日难得讲句真话,但叙述呼延逐客两场战役却报导得很公正也很生动传神,使人仿佛看见那些当代顶尖高手们的骏发英姿和激烈壮怀,还有那凌绝天下超迈古今的风度气概。
  其中当然还夹杂着娇美动人的水柔波和南飞燕的媚丽风姿,使得那引起金戈铁马硬绷绷场面中又有柔情香艳之回味。
  “你的眼福实在使人艳羡。”沈神通衷心喟叹一声。
  当然他也很想探询后来刀王蒲公望等五大高手命运究竟如何?这是严温向他透露的,当时严温也说很想知道那当世五大高手逃得过逃不过陶正直的毒手。
  虽然那当世五大高手之中包括孟知秋在内,但就算他们全部被害,沈神通也不会存有为师报仇那种狭窄又不合法的观念。
  沈神通会尽力将陶正直绳之以法,如果有证据的话,但如果采取报私仇方式,他知道连孟知秋也一定不会赞成的。
  “陶正直,你刀法虽然练得不错,但你终究是以剑法为主。如果我没有看错,我很想知道你为何对悲魔之刀的兴趣这么大?”
  神探孟知秋最脍炙天下人口的绝技就是这种不可思议的观察力,尤其在武功方面,沈神通使出这种嫡传本领,果然使陶正直为之目瞪口呆。
  “你一身武功不论剑是刀,或者暗器,都走阴柔诈变路子,那悲魔之刀声名响亮,还未亮出来人家都会知道,所以别人得到此刀有用处,独独你得去了反而对自己不利,你肯做不利于己的事么?”
  “在你面前我不讲假话,我就算得到了悲魔之刀,我也决不留在身边,我会让它永远沉埋在黄河里或者渤海中。”
  沈神通微笑点头:“很合情理,但如果那刀落在我手中,你将来一定比现在更没有名气,因为我将把此刀托付给一个人,此人必可成为天下一流高手,他也必定是答应我尽力诛杀你为世除害。”
  陶正直声音好像在呻吟:“你为何这么恨我?”
  沈神通面色一沉:“我们之间一定有很多帐要算,如果我现在不是忙得不可开交,我一定全力逮捕你送官法办。”
  林长寿忽然发出咆哮声。
  他本来已经要死不活,但现在听声音却好像已经可以动手打斗了,所以陶正直十分惊异地向他望去。
  只见林长寿壮健身躯已经挺直站起,愤怒的眼光当然是射向陶正直,看样子现在三两个大汉也恐怕不是他的敌手了。
  啊呀,我明白了,怪不得沈神通挪揄取笑我拖延时间之举,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想等到和尚和这少年奄奄一息万万救不活才对付他的心思,而他当然也早就想了办法,所以拖延时间其实对他有利,至少可以再取笑我。
  陶正直此生第一次真真正正涌起恐惧,所以脚下不觉连退数步。
  净意和尚忽然也恢复生气,声音朗朗:“长寿,不准动,如果要杀人,沈老爷比你更会杀人。”
  林长寿虽是性子凶猛暴烈,但道理仍然是明白的,所以退回墙边不再哼声。
  陶正直向沈神通拱拱手:“小可告退了,我希望永远不再见到你。”
  这个人一定在逃走方面曾经痛下功夫,所以不知如何已经失去了踪影。
  殿后角门又进来一个人,是个年轻男子,玉面朱唇眼如朗星,比之陶正直还俊美得多。
  他满面疑惑望住沈神通,问道:“你的确名不虚传,无怪天下黑道高手闻名丧胆,但你为何纵他逃走?即使陶正直武功很高明又很恶毒可怕,但有我埋伏一旁,帮不了大忙也一定可以帮个小忙,你为何不动手?”
  “唉,天下有很多事情不是动手拿人就可以解决的。”
  “好吧,我相信你必有极多的理由。不过我不明白何以你不许我露面?老实说,我刘双痕还不至于怕他。”
  沈神通笑容很深沉莫测:“你一定试过被不少女孩子单思苦恋吧?”
  刘双痕微现尴尬,道:“是的,但我已尽力避免。”
  “但是,你可曾试过被男人单思苦恋的滋味?”
  “别开玩笑,有那种事我几个巴掌刮过去,包他头脑清醒。”
  “女人的单思好办,但男人的却大大不同,尤其是武功高强而又奸狡恶毒之辈,陶正直就是这种人了。”
  刘双痕重重吸一口气,才道:“那么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他们一齐动手替和尚以及林长寿包扎伤势,很快就完成了任务,四个人坐在一起。
  沈神通用手势阻止和尚说话,然后道:“不必谢我,我在屋顶丢入你们嘴巴里的灵丹是刘双痕的,扬州春风楼的春风丹天下驰名,果然可以止血,也可以恢复体力。”
  刘双痕也学他阻止和尚开口,笑道:“你也不要谢我,因为我想知道刘家的大自然剑法怎样修习才赢得你幻天诡秘武功?换言之,我怎样才可以突飞猛进?怎样才可以迅即突破我现在的造诣境界?”
  净意和尚听得一时愣住,瞠目望着刘双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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