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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黑衣佩着长刀的曹一兴和郑全,显然是属于凡庸之辈。 他们根本瞧不出“真幻双剑”黄晋董宏是何等人物。 在曹郑想法,黄董二人只不过是戚风云新近雇用的打手而已,若论身份地位,他们当然比不上一直在戚家执役做事的旧人。 所以曹一兴对于他们的对答根本不屑聆听,甚至大大不满意。 因为你姓黄姓董两人自说自话,好像他们才是戚家雇来的,难道当我曹一兴和郑全都不存在的? 曹一兴声音很不高兴,道:“你们是真幻双剑也好,幻真双剑也好,我老曹只想告诉你们一件事,那就是公子的女人细软以及他的死耗,我和郑全会带回戚家的。你们两位请吧!” 黄晋冷笑着嘴角微动,正要开口。 但忽然目投窗外,窗外只有一些飘飘柳丝影子,以及绿得晶莹凉沁的湖水。 并没有船只驶来,但黄晋却好像看见了什么。 而这时的董宏的神情也一样。 黄晋不久就叹口气,慢慢道:“你们没有资格!” 他口中的你们,自是指曹郑二人。 曹一兴登时怒形于色,说道:“你说什么?我们两个没有资格?难道你反而有吗?哼!” 黄晋道:“正是。第一点,你们已把敌人引了上门。第二点,你们绝对没有能力把女人和细软送回戚府。” 曹一兴怒极反笑,道:“你们才有资格?好笑。你们知不知道我和小郑跟随公子已经有八九年?你们呢?你们是什么东西?” 黄晋道:“你们是奴才,所以当然要一直跟着公子。但我们不是,我们是戚三爷戚定远亲自上门礼聘,要我们保护公子这一趟,我们当然与你们不同。” 董宏重重叹一口气,无疑这一声叹息是为了不能达成任务而发的。 戚三爷戚定远是谁,那曹一兴和郑全当然知道,一时面色都变白了,因为戚定远就是戚公子戚风云的三叔。 据说是戚家三大高手之一。 但武功高低是另一回事,权力是另一回事。 戚定远乃是戚府最有权力的人,而戚府若是处死三五个家人,简直有如棉絮飘落水面,连一丝涟漪也不会生起。 所以如果成三爷对这件命案很不高兴,他只须讲一声,曹郑二人包管人头落地,而事后连官司都没得打。 也许黄晋董宏就是专门斩头的刽子手? 戚三爷有没有授权他们呢? 曹一兴和郑全的担心疑虑竟然十分正确。 只听黄晋又道:“三爷说过,如果公子遭遇不测,随公子的人谁也不必活着,你们是随侍公子的人,而且随侍了很久是不是呢?” 郑全抢先呐呐道:“我们……我们都是,但……但魔刀呼延长寿那么厉害……” 黄晋举步走到轩窗前,稍稍俯身出去,好像查看什么。 所以现在只好由不大说话的董宏回答了。 不过董宏也有他不讲话的办法,他缓缓掣出长剑,便已经不必用言语解释了。 曹郑二人一齐拔出长刀,作势待敌,不过既然董宏还未出手攻击,他们也不敢出刀先攻。 曹一兴厉声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我们就算犯了死罪,为何不先行同心合力应付敌人,等回到了戚府再说?” 黄晋在窗边回首淡淡笑道:“因为如果我和小董一旦战死,你们一定不会回到成家的。” 曹一兴又讶又骇,道:“胡说八道,我们不回戚家,却到何处去?” 黄晋仍然淡淡的笑,道:“你且瞧瞧那个穿碧绿衣裳的女子。” 曾一兴一眼扫去,立即扫回凝定黄晋面上,道:“我认得她,我老早见过她,她叫崔怜花对不对?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叫崔怜花没错,但跟你们关系却大得很。”黄晋说:“我已经暗中查看过,你们没有一个人不为她着迷,所以你们怎会把她送回戚家?” 黄晋之言自是不会无的放矢。 而曹一兴心中自知,确实连他自己在内一共六个下人(也可称为侍卫,却不包括黄董二人在内),都对这个崔怜花生出强烈的爱慕据有之念。 那崔怜花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女子。 她住在六和塔前的钱塘江边。 据调查,同住的那两个老农夫妇是她的伯父母,两人都家贫年老体弱,所以戚风云用强抢手段。 他又放下了百多两银子,将崔怜花掳走之后,似乎风平浪静一切都很顺利,似乎全无后患。 可是曹一兴却知道不但有后患,而且方兴未艾,因为崔怜花实在长得太漂亮了。 她当初虽是蓬头垢面,已经使戚风云一见之下,差点从马背摔下,现在换上丝绸合身的衣服,当然更不必说了。 那崔怜花的漂亮美丽本来似乎只跟威风云有关系,话是不错,但戚风云死了之后,就跟任何能掌握住她的人有关系了。 如今看来不但戚公子六名手下都为崔怜花色授魂与,根这“真幻双剑”黄董二人亦是一样。 所以问题就大大复杂了。 关于这一类的推理,在男人来说简直不必经过大脑。 故此曹一兴亦不必伤脑筋了,他只须决定还要不要争夺那个叫崔怜花的美女,如果要争,便要出力拼命。 光是嘴巴说那是决计不能把美女弄到手的。 不过真刀真枪拼命的事,却是属于说时容易做时难那一类。 就算是武功很好的人,也很少认为好玩,很少认为是游戏,除非迫不得已,拼命这种事情总是不做的好。 曹一兴的长刀缓缓收拢,这是归鞘的准备动作。换句话说,他似乎已不想为那美女拼命了。 但他忽然胸膛一挺,刀势开展。 显然心意作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黄晋声音中有点讶异,道:“你敢出手一拼本来并不奇怪,但你明明已经决定束手待毙,却何以忽然改变主意?” 曹一兴笑得大见惨厉,道:“这是因为郑全之故!” 这句答话甚有波谲云诡之妙。 黄晋禁不住睁大眼睛查看郑全,但见那人除了一副凶狠的表情之外,别无他异。 这个人怎会使曹一兴忽然由懦夫变成勇士?忽然由投降乞生变成宁死不屈? 董宏不必等到黄晋询问,已经回答:“我也看不出来,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黄晋已经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现在向曹一兴或郑全探询其故,他们大概不肯回答。 于是他离开窗边,向曹郑二人行去。 宽阔敞朗的轩堂内没有声音,也没有人移动。 曹郑二人长刀摆开,互相呼应门户。 由于董宏已经退到一边了,所以他们的注意力,暂时全部只集中在黄晋他一个人的身上来。 远远坐在角落的六个女性,也都以十分惊讶的目光投向这些拿着刀剑的男人们。。 一切好像都是幻梦景象,一切都没有真实感。 那些男人们玩什么游戏呢? 黄晋用光华耀目的长剑向曹一兴郑全二人指着,冷冷的道:“俗语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们既然是戚家家将,我不敢太小看你们。 所以我不用普通的剑法,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强敌已经快要到达,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像他这种话似乎很难接口谈下去。 况且实在也没有接口交谈的必要。 曹一兴低吼一声,居然在对方话声未歇之际挥刀攻去。 他刀势宛如凤凰展翅,侧取黄晋左边太阳穴、胁下以及腰间要害。 而同时之间郑全刀光一闪,长刀以媲美闪电的速度抹向敌人咽喉。 这两人配合得严密神妙之极,正如黄晋所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戚家将果然真有一手。 他们双刀夹攻之势虽然神速妙密,但黄晋还是能够及时闪退。 只不过黄晋却仍然被双刀绵绵凶历攻势笼罩着不得脱身。 一眨眼问黄晋已退了十二步,身子也快要到窗框。 此时曹郑二人刀光宛若奔雷掣电,耀目生花,阵阵森寒杀气真可以使胆小之人骇死。 又虽然这段时间甚是短促,旁观者若是常人自是没有能力及时有任何反应。 可是董宏并不是常人,故此当他眼见黄晋失利猛退而仍然不动声色,好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时脑筋够快的人,当然看得出真正内情。 只见黄晋在双刀夹攻猛劈之下,突然一剑削出。 这一剑极是恰到好处,曹郑二人有如苏州虎丘那块试剑石,齐齐整整分开两边。 这儿并非说他们身体都分开两边,而是严密凶厉的联手刀势忽然被这一剑隔开,变成互相不能呼应的两个单位。 黄晋锋快长剑忽然从右手到了左手,迅疾攻出三剑之后,又回到右手向右边的郑全连攻三剑。 曹郑二人登时被迫退两大步。 不过黄晋这种玩魔术似的剑法,不但没有骇惊他们,反而使他们心中窃喜。 假如这就是“真幻双剑”的绝艺,那就没有什么了不起了。也怪不得真幻双剑没有什么名气了。 但这时黄晋忽然左手(没有剑)食中二指捏剑诀虚虚一指,相距四五尺外的郑全立刻惨叫半声应指跌倒地上。 好像被一柄真的剑刺中了咽喉要害,马上身亡一样,连惨叫也只能发出半声而已! 如今只有曹一兴才知道错了。 另一个应该知错的人是郑全,而他却已经死亡。 说也奇怪,曹一兴心中最想的事竟不是逃命,而是想知道郑全中了那一记看不见的“幻剑”之后,咽喉有没有流血? 本来他自己瞧瞧就有了答案,可是黄晋明晃晃的真剑忽已刺到咽喉要害,使得他连转眼瞧看的机会也没有。 他不得不奋力翻腕扬刀封架。 这一招刀势竟从想不到角度出现,宛如火焰飞扬。 “叮”一声,居然荡开敌剑。 黄晋身子一侧,左手剑诀极快隔空遥刺。 曹一兴但觉胸口一阵尖锐刺痛,仿佛真被一把利剑刺入,登时全身气力消失,手中长刀握持不住,“当琅琅”掉在地上。 他低头看见胸口并无血渍。 这个意念闪过心头之后,他也像郑全一样永远躺下了。 呼延长寿回想起刚才好想摸摸湖水,年轻的脸上不禁浮现响往的微笑。 那碧绿的西湖水一定很清凉,也一定像漂亮女孩子的脸蛋一般柔滑。 但呼延长寿却不敢实现这心愿。 因为湖水诚然澄碧可爱,然而若是掉进去,只怕比起在情海中没顶还要可怕。 于是他沿着苏堤徐徐而行。 他以惊人的眼力,在极远处早已经看清楚曹郑二人是走入湖边那一间屋宇。 反正陆路也可以到达,而他的水性却又马虎之至,故此还是下来走比较稳当。 他转动念头时其实已经站在轩外丛树阴后面好一会,所以轩堂内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也听见了。 只是不知道那崔怜花的脸庞,有没有西湖那么的秀丽?有没有湖水那么样的柔顺滑润呢? 真幻双剑秘艺似乎很奇诡难防,这是从郑全和曹一兴中剑死亡之间,那种半声惨叫情形推想而得的。 而且那黄晋董宏二人都能够知道有强敌迫近。这种超乎物质的本领,又可以想见他们内功方面的修为造诣。 关于这一点呼延长寿固然不敢小觑,却也不至于太重视,原因是他本身也有这种本领呢! 现在他已感到轩内有两种不同的杀气,一种是属于阳刚悍厉气势,另一种则尽是阴柔恶毒味道。 可能这就是“真”“幻”的真正意义? 他们的剑法究竟奥妙到什么程度呢? 阳刚凶厉的剑法属于“真”,而阴柔恶毒的剑法属于“幻”。 呼延长寿自以为这种揣测必是百分之百不会错。 然而当他大步走入轩内,此时“真幻双剑”之一的董宏忽然像脱兔,以快得惊人身法从另一面窗户溜掉。 呼延长寿当即知道错了。 另一方面他也因而得知敢情真幻双剑并非必须两人同时施展,而是每个人都可以单独施展的神奇剑术。 既然如此,刚才两种不同的杀气究竟是出于黄晋一个人身上,抑或是另外还有潜伏未露的强敌呢? 所有女性都以惊异甚至仰慕的眼光,瞧着那个身材雄伟,面貌轩昂的年轻男子。 他不论进来之时抑是站定,都有一种迫人的威武气概,使人一望而知这个年轻人必定从来不知道“惧怕”是何物。 连黄晋也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道:“你一定就是魔刀呼延长寿了。戚风云公子死在你刀下看来当真是技不如你,没有什么可怒的。” 呼延长寿声音响亮得好像别的人大声叫喊。但看他神情却只不过是用平断交谈那种声音而已。 他说:“戚风云的矛法我很佩服,但他为人邪恶,所以被我杀死。” 在表面上他好像解释何以出手杀死戚风云,但其实他是在透露“魔刀”的奇异威力罢了! 不过别人却很难了解他的意思。 黄晋道:“我们不必分辨谁是谁非。我老实告诉你,我虽然是藉藉无名之士,却仍然为戚家拼这一次命。” 呼延长寿两眉尖蓦地迸射出怒气。 这是因为他确切了解,黄晋的拼命,并非真的为了戚家报仇,而是为了那个美女崔怜花! 这种人嘴巴说的总是冠冕堂皇,但心里呢? 呼延长寿生气就是为了这一点,但含怒的眼睛可也忍不住向另一端屋角的女性们望了过去。 崔怜花非常突出,虽然她身边几个少女很漂亮美丽,但跟她一比就好像路边的野花跟盛放的牡丹放在一起。 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见她,而这时任何人都一定看不见她身边的美丽少女。 呼延长寿仿佛看见她嘴角轻轻一动,掠过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 另外她那明亮如秋水的星眸里,这一刹那间,好像向他露了许多许多心事情怀。 这怎么可能呢? 呼延长寿暗自惊讶。 谁能在稍一凝眸互视的顷刻间,就表露深心的情怀以及希望等意思? 他也算得是很狠心很能自制的人了。 因为他眼光居然能够迅即从美丽得使人心软的崔怜花娇靥上移开,移到另一个粗布青衣的中年妇人那边。 这个妇人属于粗丑之类。 呼延长寿虽是目光一掠而过,心中却留下某种奇怪印象。 说时迟,那时快。 呼延长寿其实只不过眼光从黄晋身上转开了一下而已。 黄晋说道:“怎么样?她还算漂亮吧?” 呼延长寿的魔刀连鞘滚落左手手掌,他向来喜欢把刀挟在左胁下,而不喜欢别在腰间或者绑在背后。 他心中怒火稍稍炽盛一点,原因自是为了黄晋的话。 这个姓崔名伶花的女子漂亮与否,跟你黄晋根本没有一点关系。 戚风云这混帐东西显然是以不正当手段得到她,而现在戚风云死了,她不但不能恢复自由,反而好像变成戚风云的遗产,任由你们这些人争夺…… 他的右手忍不住在怒气中握住刀把。 他原本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突然跃出轩外,先找寻那逃走了的董宏。 由于从轩窗外望出去不见有任何船只,可见得董宏乃是循路逃走,但董宏却一定不肯马上就走。 一来黄晋未必一定输败未必被杀,二来就算黄晋落败身亡,他董宏也可以多点资料回去报告。 所以如果出其不意撤下黄晋而先找董宏,一定可以有更大收获。 可是他的怒气郁勃于胸臆间,他手中之刀好像要跳跃出匣。 管他娘的,呼延长寿心想:反正董宏逃掉我也不怕,但是黄晋的人头却非砍下来不可的。 只听黄晋又道:“听说你最近一刀就杀死‘雪横秦岭’秦封。据我所知秦封乃是近几年来挤身刀道的一流高手的人物,年纪不大,人很正派,因为他是‘真君子’居仁厚的门人之一……” 呼延长寿浓眉一皱,表示他心中不耐烦之意,他随口说道:“‘真君子’居仁厚是谁?” 黄晋讶然道:“你是学刀的人,居然不知道当今天下武林所谓的七大名刀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居仁厚是其中之一?” “唉,你答得这么乾脆,大概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师父何以不把天下七大名刀告诉你。” 但总之你当日一刀把‘雪横秦岭’秦封连人带刀都斩为两截,这件事固然使很多人震惊你的魔刀绝学。但也有不少人很愤怒,因为‘雪横秦岭’秦封很正派很侠义,他的朋友可真不少!” 呼延长寿在自己脾气发作之前,忽然迅速向崔怜花望了一眼,他眼光瞬间已回到黄晋这边。 但心中还留着崔怜花稍稍颦眉和垂下眼帘的样子。 她显然有无限惋惜之意,此意用楚楚风姿表现出来,更有一种使人震撼而又回荡不已的感觉。 他怒气登时狂涌爆发,厉声叫道:“你混蛋,你小心点儿,我也要一刀把你劈成两片!” 黄晋长剑斜挑伸出,立下门户。 这一招虽是守势,却是千严万密,毫无一丝缝隙。 但呼延长寿一眼望去,却看见黄晋头顶“上星穴”以及阴部的“会阴穴”两处,都有空隙破绽。 在怒火熊熊中,呼延长寿闪电般掣出魔刀。 一片眩目光华,还有两颗晶莹眼泪立刻闪现空际。 他全然不寻思考究何以对方摆出万分严密守招,却居然在头顶阴部两处要害会露出空隙! 他已有过很多次经验,每一次盛怒出刀之时,自自然然就看得见对方破绽,别的人能不能利用这破绽攻杀对手,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魔刀一定可以办得到,他又知道他的魔刀并没有一定章法路数,总是因势而施,见隙即破。 事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刀的手法究竟怎样,应该称为什么招式? 假如黄晋不是再三强调“雪横秦岭”秦封为人正派侠义,他的怒气大概还不至于这么大。 秦封明明不算是好人,黄晋偏要颠倒是非,以致连崔怜花显然也生出误会,这一来他的火可是真大了。 黄晋用“真剑”严密防守,但“幻剑”连出掣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就看见两颗闪亮泪珠迫近眼前。 同时顶门也有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奇怪感觉。 他自然应该有奇怪陌生感觉,因为…… 刀光寒冷如雪,又如漆黑夜空之闪电。 横绝大地山河,凌驾万物。 崔怜花自个儿轻轻叹口气,背脊乏力地靠向椅背。 这个年轻男人……可是我好像太疲倦了,我甚至不想跟他认识…… 另外有四个美丽少女都已经昏倒。 那是因为一个人活生生被劈开两片——由头顶“上星穴”一直到“会阴穴”,宛如破竹一样。 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于是乎恰好变成两片。 破竹之时听到必必剥剥爆响,以及刀势顺利劈落,不论旁观者也好,自己也好,都必定得十分畅快和有趣。 然而一个活人破开两片,情形就大不相同。。 脑浆鲜血内脏等等,固然绝不能令人生出快感,而生命的毁灭这一点更会使人受不了的。 那柄魔刀竟然雪亮光华依旧,竟没有沾染血渍。 不过这一点只有眼力很好之人才看得见,因为魔刀刹时已经归鞘而隐没不见。 呼延长寿正如任何人预料一样,大步跨过尸体和血渍秽物等等,走向崔怜花。 他在崔怜花座前六、七尺远停步,两道浓眉忽然锁起。 他目光虽然仍旧凝注崔怜花,但显然他并不是真正的在“看”她,他的眼光好像瞧着宇宙间一些瞧不见的东西。 宇宙中的确有些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 若以物质而论,原子就无法看得见,就算细菌也看不见,除非是借重显微镜之类的工具了。 若是在心灵精神方面,则连工具也不管用。 只能够用“慧眼”,才有用处。 呼延长寿倒底“看见”什么?他自己没有作丝毫的表示,幸而有个人出声了,解答此谜题。 “你的确是一流高手。”声音粗,却仍然听得出是女性口音,她又道:“连看不见的危险你都看得见,黄晋和戚风云他们无疑差了一截!” 说话的女人坐在崔怜花左边,一身粗糙青布衫,年龄约在三十左右,面貌并不是很好看的。 这个青衣妇人曾使呼延长寿心中留下一种奇异印象,当时他没有时间再予观察研究,而现在却已不必研究了。 他默然转眼望她,不作任何表示。 他站立时的雄姿宛如山岳,不但稳定强大得有如山岳,而缄默也一样。 谁听过山岳会开口说话呢?当然更无可能像长舌妇的喋喋不休! 青衣妇人眼中闪现这神采,使她从一个丑陋平凡的女人,变成一个莫测高深的大人物呢! 而且她声音居然也温柔动听得多,她说:“你连真君子居仁厚,以及真幻双剑是什么人物,是什么门路都不知道,但你却刀不留情,一点都不在乎,所以我是什么人,你大概亦不在乎,不会问?” 呼延长寿打破山岳似的缄默,道:“不错因为我只要心里知道你很厉害,是我前所未见的强敌,也就够了!” 青衣妇人很客气也很诚恳问道:“请问你何以知道?” “因为在我未曾进来以前,已经感到你的杀气,刚才我停步,也是同样的原因,你知道吧!” 唉,这真是没有法子的事,老实说你的杀气也强大得使人远在几里路外就感觉出来。当世之间,听说除了少林铁脚神僧能完全收敛杀气,好像刀断流水,鸟飞空中全然不着痕迹之外。 别的人总是多多少少有些窒碍,不过铁脚神僧已经一百多岁,现在的人想见他一面都难,更谈不到证实杀气有无这回事了!” 谈论的内容既然是无上武功的造诣境界,这自是跟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大不相同。 呼延长寿很感兴趣问道:“你能不能从我的杀气中,知道赢得赢不得我?” 青衣妇人摇头算是答覆,反问道:“你呢?” 呼延长寿道:“有时可以,有时不行。” 青衣妇人沉默了一下,才道:“我本以为戚公子有真幻双剑护驾,足可横行天下有余,谁知道加上我也不行。” 你是一个很可怕的敌手,单打独斗我可能也像黄晋的下场,但我有我的想法和办法。 “我知道。”呼延长寿两道特别粗黑浓眉再度锁起,说:“你不怕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怕死而你可以不怕。 同时你随便手一动,那五个女孩子马上变成死人,你用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办法跟我拼,但为什么对我用这种方法?” 青衣妇人冷笑道:“因为我若有些决心,我就有可能赢你。” 从他们较为隐晦的对话中,至少可以听出这青衣妇人用的是背水为阵以及玉石俱焚的战略。 背水为阵之意是当她杀尽所有女孩子之后,她本人必定不会被呼延长寿放过。 在这种绝境之下,她舍命奋力的一战,很可能反而获得胜利。 至于“玉石俱焚”这一点,暂时还不知道“玉”是她抑是诸女? 而假定“玉”是诸女的话,却又是诸女之中那一个? 是崔怜花么? 呼延长寿双眉缓缓倒竖,声音更像是雷声了,他大声说道:“你最好是别激怒我,后果你该知道!” 他这个人就是怒不得,一怒之下魔刀出鞘,那时的后果除了“死亡”之外,大概再也找不到别的了。 别人自是不知他的怒气对于魔刀有如此密切关系,有如此巨大影响。 青衣妇人眼中神采更盛,晃然已经运聚全身的功力,面上同时流露出迫人的悍泼表情来了! 女人一出现这种悍泼表情,那就是说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怕。 果然听她冷笑道:“不要激怒你?嘿,嘿,好笑,真是好笑,激怒了你,你又能够怎样?” 事实上她的确不知道激怒了呼延长寿会怎么样? 她底下跟着当然有更恶毒更气人的话要说的,女人若想要激怒男人,往往是很容易办到的事。 因为她们都各有一套不传之秘,而男人们则往往不能招架,便只好中女人所设的计而发怒了。 不过她的话却由于一个娇柔甜润的声音及时升起而窒住,说话的人是崔怜花,声音有如她面貌一般动人。 她说:“呼延长寿,请你不要生气。” 她一定极之清楚自己的魅力,故此根本不讲什么理由,事实上竟也这么简单,呼延长寿马上就收敛怒容不生气了。 青衣妇人冷笑道:“他好像已经不生气了。但我敢保证他很快就会忍不住他的脾气的!” 崔怜花的笑容微微淡淡,妩媚风华无比。 她说:“我晓得,因为你只要杀死我们这几个女孩子,他就一定会怒不可遏,如果我没猜错,我希望你听我一句忠告。” 青衣妇人以锐利目光仔细观察对方好一会,才道:“你果然不是平凡的农家女子,我老早就有此种感觉,不过左看右看,又发现你完全不懂武功。” “我只是没有,不是不懂。”崔怜花说:“如果我有武功,当然戚风云恃强劫走我之时,我自是会尽力挣扎反抗一下。” 青衣妇人道:“这话甚是,但我直到现在还没有听见你的忠告!” 崔怜花道:“我的忠告是你最好悄悄的回南疆去。” 青衣妇人面色一变,道:“你已知道我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崔怜花心中忽然泛起一个清秀的中年人面庞,他那对充满智慧深邃的眼光,好像可以读出对方心里的每一个念头。 唉,沈神通,如果你是我,你一定能比我知道对方得更多,因此你也必定有更好的方法避免这场惨剧。 但可惜我是崔怜花而不是你沈神通,所以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青衣妇人的目光催她回答。 崔怜花只好道:“我只须嗅到你的气味,以及你左手永远戴着的肉色人皮手套,我便知道你是南疆缠绵毒剑高手,但你的真姓名我可不知道。” 南疆缠绵毒剑乃是当世堪与“血剑”相提并论的无上剑法之一,按道理说武林中有人认得并不稀奇。 但问题却出在这一派的剑客(都是女性)极之隐秘深藏,连姓名也罕得让人知晓,所以崔怜花能道破她的门户,便不是简单的问题了。 青衣妇人冷笑表情中含有恶毒冷酷之意,道:“好,你很了不起,可惜你不知道我已不能够回南疆去。” 而天下之大,也只有戚定远戚三爷敢收留我,所以今日也只能够做我应该做的事情了! 崔怜花点头道:“我明白,所以我不会怨怪你,以我想来,那戚三爷一定雄才大略英姿凌世的人物。 要不然像真幻双剑他们,而尤其是你这等人物,怎肯毫无怨言的为他而死?” 青衣妇人道:“他的确是人中龙凤。如果我像你那么年轻漂亮,我一定愿意做他的姬妾,一辈子都跟随他服侍他……” 崔怜花眼波散溢出悲哀,微笑也变成苦笑;道:“看来如果呼延长寿不杀死你,就一定是你杀死他,此外已没有第三条路了!” 青衣妇人道:“你怎么知道?” 崔怜花道:“假如你没有这种决心。”她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了最擅长猜测人心的沈神通。 这是因为她觉得此时所作所为很像他的缘故,她继续说:“你决不肯把深心真话告诉我们!” 青衣妇人道:“对,但我仍然是希望你们死而不是我死!” 这笔账连小孩子也会算,无须讨论。 崔怜花微笑道:“话虽如此,却可惜你算漏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青衣妇人冷道:“不会,绝对不会。” 崔怜花笑道:“你太自信了。”她笑容仍然那么地美丽,声音也保持十分悦耳动人的特质。 “你为何竟然不考虑一下?假如呼延长寿赢了你,他自然不会死。而你虽然落败,却也没有死,仅仅负伤受制而已,那时候你怎么办?你不敢回南疆,他偏偏将你送回南疆,你想死,他偏偏不让你死。” 青衣妇人面色变了那么一下。 崔怜花追问道:“要是出现如此情况,你怎么办?” 青衣妇人想了好一会,才冷笑道:“那是我和呼延长寿的事,与你无干。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没有呼吸,没有知觉,世间上任何事情都永远与你不相干。” 崔怜花道:“我相信你有十分把握杀死我们的,但是你出手之后,却又一定极之遗憾悔恨! 你想想看,如果你决计要我们五个女孩子陪你同赴黄泉,但忽然发现其中有一个你杀不死。 你自是很不满意而觉得遗憾,别人死不了还不打紧,如果这个人竟然是我崔怜花,你岂能死得瞑目?” 她的话句句都言之有物,又句句连环相扣,使人不得不听,而且更不得不想其中的利害了。 故此青衣妇人也一直没有猝然发难出手。 崔怜花继续说道:“南疆的缠绵毒剑虽然是当世名剑之一,堪与严北的血剑相互媲美,但世上还有几门无上剑法可与你们相提并论。 例如从前扬州‘春风花月楼’两个武林世家,其中‘剑刘’世家的大自然剑法便是了。” 青衣妇人道:“春风楼刘家大自然剑法就算天上有地下无,却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又不姓刘。” 崔怜花道:“我虽不姓刘,但我却姓崔,花月楼崔氏世家的无情萧,似乎也不弱于春风楼刘家的剑。” 天下著名的几个武林世家中,以扬州刘崔两家较为特别。 那是因为两大世家都同在扬州一地,而世世代代关系密切,宛如一家。 在刘家有座春风楼,崔家有一座花月楼,都建筑得甚是精美富丽。 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天下武林将他们两家合称为“春风花月楼”。 刘崔两大世家近数十年来早已势微衰落。 据说几年前两家都忽有风波,以致连一个后人都没有,著名的春风楼花月楼亦已换了主人。 不过这两家威名仍然未被完全忘记,尤其是当代高手,一定听过这两家的声名和事迹的。 此所以青衣妇人惊讶得睁大双眼,便不足为异了。 她既然出身于南疆缠绵毒剑门,当然知道“花月楼”崔家无情萧,乃是宇内极之上乘的武功绝艺之一。 如果崔怜花真是无情萧的传人,则她能够不在死亡名单之列,并不是件奇怪的事。 青衣妇人眼角隐秘地脱视呼延长寿,仰天冷笑道:“就算你是花月楼传人,我也不怕,而且更不肯放过你……” 本来她应该突然施展毒手,这是她准备好而又决定了的步骤,谁知她眼角所见的呼延长寿刚好比她发动快了一点。 他忽然转身大步出轩,头也不回。 他胁下挟着的“悲魔之刀”,当然也随着他身形一齐消逝。 只剩下满地血污,两片人体以及曹一兴郑全的尸首。 青衣妇人一时忘了出手杀人这回事,反而问道:“他干什么?他为何忽然走了?他已不再把你们的生死放在心上?” 崔怜花没有回答,只轻轻叹息一声。 别以为呼延长寿挟魔刀横行天下,杀人的刀不留情,这种人就一定不会出现于佛寺内听经的人群里。 老实说他在聆听佛法的一众男女善信中,坐得最直的是他,最肃穆最专注的也是他一个人。 他的刀用黑布包住,搁在膝上,没有人投以注意的一瞥。 因为通常在清静佛门善地,连酒肉也没有人带进去,更别说杀人利器了。 讲坛上那位老法师声音宏亮,宝相庄严。 使人一接触他的仪表神态和口才,就禁不住会生出罕有的敬仰之心。 这一点也可以解释何以佛门无数宏法大师之中,一定找不到五官歪斜,身有残疾这类人的原因了。 呼延长寿极力使自己专心吟听那精微奥妙的义理。 他倒不至于不习惯听经讲道这类事情,因为他十五六岁时,在天津就跟一位净意法师相处过不少时间。 法师总是会说法的,纵然对方只是个大孩子,多少也会说一些。 现在他也觉得老法师讲得很精彩,因为老法师恰好详细的阐释“空间”和“时间”,而时与空正是上乘武功中最必须讲究的要素。 老法师说空间和时间都只属于灵或物质的特殊现象,并无本质可言,换句话说,并非真的有时和空两件东西(却不是虚无之意)。 例如“空间”,在心之相应行法中称为“方”。 老法师举例说,方向何以只属现象? 因为你说你站在东边,意思只是指站在西边相对的地点而已,并非真有一个“东边”的。 你若再往东走,刚才的东边就变成西边了。 “时间”也是如此。 在我们这个婆娑世界一天是廿四小时,在另一个世界可能一天也分为廿四小时。 只不过它那边的一天却可能等于我们地球的一年或十年,甚至更长久或更短促(相对论已指出及证实了)。 总之,类似时间和空间这一类东西,如果是真的有本质的东西,就不可以有这些变幻不定性质。 所以在佛学里,时空都是:心色分位,都属于“心不相应行法”之内。 由于时间空间限武功关系极之密切,所以呼延长寿听得津津有味,暂时可以忘记了那张宜喜宜嗔美不可方物的脸庞——崔怜花。 只是她如今到底怎样了? 她能不能制服那青衣妇人? 她到何处去了? 假如她不能制服对方,那么她会有什么遭遇? 他眼睛虽然凝视着坛上的老法师,心却飞出了苏州的寒山寺,直飞到杭州西湖之滨,至少是在那一带徘徊巡逡。 他忽然泛起立刻赶去瞧瞧的念头。 但旋即打消,因为事情已隔了一天。 不论崔怜花制服对方也好,或者仍被那青衣妇人制住也好,总之现在已经太迟了,来不及了。 但万一她竟然正如青衣妇人所说毫无武功,那么她有什么可能制服那青衣妇人?有何可能能够安然脱身? 但如果她全无武功,她何以又敢说五女之中只有她可以不死(假如青衣妇人出手的话)? 他两道浓眉逸散出忧虑,而不是发怒。 他魁伟的身形忽然从听众席中站了起来。 老法师洪亮的声音忽然中断,作了一个手势。 呼延长寿马上很注意地望住老法师。 那是因为老法师手势看似随便挥舞一下。但在呼延长寿感觉中,却是一招极厉害的奇奥刀法。 这一招如果用刀施展出来,十个八个强敌尸横就地,并不奇怪。 本来任何上乘武功,都足以引起呼延长寿的注意。 何况是刀法! 呼延长寿好像只站在荒野中,周围一百几十个听经的男女善信根本不存在,他眼中只有那老法师一个人。 老法师仍然那么庄严,但眼光和声音都很柔和,他说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呼延长寿道:“不见得,但我却知道你是侧峰大师。” 老和尚的笑容既慈悲又亲切,道:“我介绍你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呼延长寿后来连自己也奇怪,何以拒绝得那么快和那么坚决。他说:“谢谢老法师眷爱,但我现在谁都不想见,尤其是他!” 这个“他”是谁?呼延长寿没有说明,而侧峰老法师居然也不问。 佛道两门中的高僧仙人,往往会有奇怪莫测的举止。 侧峰老法师目送呼延长寿走出讲堂,还看见他稍稍低头,以免碰到堂外一株枫树的枝叶。 老法师没有再叫住他,面上表情除了几丝悲悯之外,便没有其他意思了! 寒山寺外就是一条溪流,横互河面那座古桥已经不知建造于几千年前。 但我们仍然可以想像那唐代诗人张继,当他中宵惊醒大有所感,而写下:叶落鸟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传诵千古的名诗之时,张断先生的船一定不会离得很远,甚至很可能就泊在这座古桥边。 呼延长寿刚走上桥面,脚步蓦然停窒。 此时桥边有两艘乌蓬小船靠泊。 每艘小船都钻出两个女人。 呼延长寿眼睛一时瞪得比胡桃核还大。 怎么那么巧?崔怜花为何也来到姑苏寒山寺? 他瞪视着美貌如春花,袅娜如杨柳的崔怜花。 看她轻轻盈盈踏上岸,禁不住低微嘿一声,心中本来挤塞得满满的莫名其妙情绪,似乎忽然消散。 崔怜花以极优美动作转半个身,仰起娇靥向桥上的呼延长寿望了一眼。 她的眼波使人禁不住想起西湖的碧柔湖水,使得呼延长寿听见他自己的心脏咚地大跳一下。 可是恬静清莹的湖水总不免也有些涟漪,何以她美眸中全无一丝波纹?莫非她也认不出我了? 抑是认为不屑一顾? 心脏由激跳而忽然变为收缩,有点痛楚,好像被崔怜花眼光刺穿胸膛,在心脏上留下几道伤痕。 虽然如此,呼延长寿仍然看得见崔怜花身后是个秀美侍婢。 而另一只船上来的两个女人,其一是个中年美妇,身穿色彩鲜艳真丝衣裙,裤袖在微风中轻轻飘扬,更添风韵。 她后面也是个侍婢,腰间有口短剑。 他不但能看见这些人,还能听见崔怜花向侍婢问:“咦!小鹃,那个人是不是他?” 秀美的小鹃目光流转,扫过桥上,轻轻道:“是的,一定是他。” 崔怜花摇摇头,道:“他跟着我有什么好处呢?” 小鹃道:“只为了远远瞧你一眼,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人也是这样!” 呼延长寿心中多了几道伤痕,身子转向古桥另一端。 举步之时,耳中却仍然听见崔怜花说:“另外那个人的嘿声含气敛劲,内力极之深厚,我只希望他不要老跟着我……” 那崔怜花和中年妇人以及两名侍婢,后来究竟走入寒山寺? 抑是到别处去? 呼延长寿不知道她们到那里去了,但心中产生了另一种感触。 他在气味馥郁泥土肥沃的田野中默默趋行,他心中伤痛仍在,那是因为崔怜花居然已完全不认识他了。 第一次相见只不过是昨天之事,何以今天就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此所以他必须比她更澈底更乾脆完全忘记她。 从今以后若是狭路相逢,定必有如从来未见过她一般,定必望望然而过之。 ——但由昨天到今天,脑海里心头上都是她,情绪因而烦躁,紊乱不堪。 ——我如果真要忘了她,为何还要跟踪这个白衣秀士? 在他前面不很远有个一身白衣的年轻文士,也是踽踽独行于田野泥路上。 这个白衣秀士,刚才站在古桥另一端,遥遥望着崔怜花。 当崔怜花眼波掠到他那边,呼延长寿还来得及看见她澄澈眼波中涟漪迭起。 这也是使他心中多几道伤痕之故。 由于那白衣秀士一直跟着她,故此认得他。 这本来既平常又正常的事,任何人若是被人跟了一些日子,怎会不认得跟踪者的面貌呢? 只不过她眼波中涟漪叠生扩散,问题就大不相同了。 她就算对我呼延长寿没有好感,但眼色中也不应该表示连一丝印象都没有,而却对另一个也是陌生者,流露出波荡心情。 那白衣秀士是谁? 他长得很标致? 武功很高?文才很好? 抑或是很有钱? 他忽然发觉已经走到苏州西北角的虎丘。 虎丘是我国著名古迹胜地,每逢春秋佳日游人如纤,即使是平日,也仍然有不少的游客。 所以那个白衣秀士站在千人台下,有几个人刚好在他旁边不足为奇。 而他后来穿过“别有洞天”拱门而宁立于剑池边,仍然有些人在他身畔,亦不足以引起别人注意。 那剑池声名虽盛,其实不大,只不过是在两座石崖之间的一行潭水。 据说吴王阖闾的陵墓就是秘密筑于池底,这个传说是真是假迄未可知。 呼延长寿虽想瞧瞧那白衣秀士的样子,然而他却没有走到剑池边,反而是在半空中的石桥上。 在桥上的人既可以俯视底下的剑池,又可以前往更高处的云岸寺,那著名的虎丘塔就在寺内。 本来对于这个白衣秀士只不过好奇和不忿而已。 但现在却平添一种奇怪感觉。 呼延长寿曾经用心想了一下,却终于弄不清楚那怪怪感觉究竟是什么?亦不知道何以会产生? 好在不必跟这个人交朋友,所以想了想也就淡然丢开。 那白衣秀士既然仍旧宁立池边,呼延长寿眼睛不必紧盯他不放。 当下流目四瞧,却见好些游人都脚步匆速往外走,现下辰光还早,谁会匆匆赋归呢? 他服力极强,一两百步内的蚂蚁都瞧见。 故此他及时看见有两个粗壮大汉向几个刚刚到达的游人,翻开衣襟,露出雪亮刀剑,那几个游人连忙转身离去。 像那个壮汉装束的人,如今上上下下,四方八面一数,大约有二十余名之多。 假如不是亲眼看见他们亮出兵器,呼延长寿仍然会以为他们乃是游人。 他的目光不再向底下剑池俯视,而是迅即望向石桥另一端。 那白衣秀士飘飘举步走来。 他不知何时腰间已多了一口长剑,如果此剑是从剑池内刚刚捞上来的,那么不是干将就是莫邪了。 呼延长寿忽然明白那种“怪怪感觉”是怎么回事。 说来简单,他敢情直到现在面对面,但人家的面貌仍然瞧不清楚。 呼延长寿双眼绝无毛病,他仍然可以看得见一两百步内任何蚂蚁。 可是那白衣秀士无论在何时何地,不是背侧脸孔,就是用手轻轻捂着鼻子或是揉眼摸脸的。 总之你最多只能看见他脸孔一部份,所以没有法子获得鲜明清晰的印象——这就是怪怪的感觉了。 白衣秀士在七步外停住脚步,这时他人在桥上,山风吹起雪白衣袂 颀长身形和点漆也似的眼睛,还有年轻紧滑的皮肤,在在足以让任何人一望之下,便得叹一声“好俊”。 他左手仍然很自然的阻挡了鼻子和嘴唇部份,故此呼延长寿仍然需要高度想像力,才描画得出他的全貌。 “我是李不还。”白衣秀士说:“我知道你是谁,所以一切都不必多说了!” 呼延长寿听得莫名其妙。 但他却又觉得追究这些很无聊,很可笑。 当下浓眉一掀,道:“我一直都没有看见你的全貌,你怎么搞的?是不是嘴唇破了,还是歪了?” “都不是。”白衣秀士李不还语音清劲,口气斯文和气:“我知道呼延兄想眼瞧兄弟的样子,所以故意遮掩一部份,使你好奇之心不消失,以便引你来此地说话!” “那又是为了什么?”呼延长寿声音自然而然就有雷鸣隐隐之威,如是含怒叱喝,自是更可怕骇人:“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你不必浪费时间。” 李不还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谈谈不是交朋友的事。” 呼延长寿摇摇头,因为已经感到胁下魔刀微微跳跃,它又想出匣了,我希望李不还你别惹我。 虽然你很可恶,直到现在讲了不少话,仍然掩住小半截面孔,但这一点罪不至死,所以你最好休要惹我。 李不还道:“以你的眼光看,刚才在寒山寺外石桥边那位崔姑娘漂不漂亮?” 呼延长寿浓眉为之一皱,敢情他连崔怜花的姓氏都已经知道,只不知他还知道些什么呢? 李不还又道:“假如有人说她不漂亮,我会争辨甚至大打出手,但你却不同。” 呼延长寿开始有点兴趣,问道:“我有什么不同?” 李不还道:“因为你是劲敌!” 呼延长寿真想仰天大笑。什么劲敌?简直是废话,崔怜花昨天才见过我,今天已宛如陌路。 但她看见你之时,眼波中却起了涟漪,我怎可能是你的劲敌? 再说天下那有人追求一个女人时,便希望别人都认为她不漂亮这等道理的? “你爱怎样想都可以。”呼延长寿说:“但我的想法却不告诉你。” 李不还似乎毫不意外,道:“这是合理而又相当客气的答覆。我已经很满意,只不知我还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这个人似乎有点莫名其妙,有点乱七八糟。 根本没有内容的回答也觉得很满意,那么当初又何必询问? “你爱问就问吧!”呼延长寿认为为了这种人动脑筋的话,迟早自己也变成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人。 所以他索性连眼睛也移开,懒得瞧他。 李不还面色刚刚大变,这时呼延长寿也忽然有所行动。 他一侧身便从栏上翻过,魔刀“锵”地出鞘,闪划出大片耀目精光。 他对付的不是李不还,而是冉冉飞起已快要到达桥底的一个青衣人。 那人手上拿着一支长长细细像竹枝似的物事,只见他挺竹往上戮中桥底石板。 那个位置正是呼延长寿刚刚站立之处。 假如石桥是用纸糊的,而那根细长竹枝变成尖锥,则这一下恰好刺人呼延长寿右边脚板底。 事实上,虽然桥身是石头铺砌的,但青衣人的竹枝尖端却突出一根三尺长黝黑锐直的钢丝。 这根钢丝居然像刺豆腐一样透过厚硬石板。 青衣人的动作完成之时,呼延长寿恰好翻落看得一清二楚。也看见他被魔刀森厉杀气迫得全身一抖。 刀光潮涌闪电一掣,青衣人在半空中拦腰分为两截,带着大片血雨飞坠。 呼延长寿心中无怜悯。 因为如果他不是有点运气,恰好转眼看见湿崖壁反射的人影(像镜子反映作用,只没有镜子那么清晰而已)。 则他不但不能反击,而且已经脚板洞穿了。 他真气一沉一提,整个人急坠了五六尺而又忽然缓住坠势。 在这急坠忽缓刹那间,他脚尖一踢一勾,青衣人手中的细长杆子脱离手掌,向上飞了起来。 白影乍闪,一道强烈剑光浮空刺到。 这一剑宛如天外飞来,杀气横溢,却又毫无镂冰剪彩之痕。 驭剑的人正是李不还,现在已可以看见全貌了,白色的儒衣衬得冠玉似的脸庞更显见俊美。 但是目中眼神却又冰冷严酷无比。 呼延长寿当此之时,自是忘记了攫拿那支细长杆子之事,假如性命不保,就算一手捞住了细长杆子又有何用? 换言之他自当集中心神,全力应付李不还这独似天外飞来杀气弥漫的一剑。 然而他却仍然禁不住为了对方俊美面孔而心弦颤鸣一下。 他本来极罕有这种情形,勃然大怒可以常有,但心灵震撼却绝对不可以太多。 对别的人有何结果他不管,对他来说,却是可以丢了性命的大事。 他果然因此而大大失了机先,被剑光侵入三尺之内。 三尺距离在脚踏实地之时,大概最少还可以变化出三至四种不同刀法应付来剑。 无奈现在身在空中,又用过度真气调节升降速度,虽不是强弩之末,却也远远不可和脚踏实地比较了。 敌剑只是平平淡淡迎面刺到,但那风姿气势却是难以描画。 呼延长寿最惕凛的是一眼望去,竟找不出任何空隙破绽。 在这电光石火之瞬间,那有寻思机会? 当即竖刀劈出,所劈之点,竟是敌剑剑光。 平常之人想用大刀劈中剑尖,自是梦想。 即使是武林一流的高手,也是极之困难凶险之事,除非持剑的人是一个没有反应的木头。 否则只要剑尖稍移毫厘,就无法劈得中了,如果对方也是高手,那当然就更是难上加难而又万分凶险了。 剑势凶厉中又稳如泰山。 魔刀则光华如雪。 两股兵器的杀气使四下气温陡降。 魔刀“叮”一声居然劈中剑尖。 此时两人身形急堕,呼延长寿令人意外还能够反攻一刀,涌出层层光影,笼罩对方。 但百刀千刀,其实却只是砍向咽喉那一刀,这一刀若是砍中,保证李不还的人头一定飞落剑池内。 李不还对这千百刀只回了一剑,剑尖毫厘不差点中刀锋。 “叮”一声微响,两人分开数尺。 呼延长寿喝声“好剑法”,声如焦雷。 他人在空中身子斜滑左边,脚尖一挑,恰好又挑中那支细长杆子。 否则细长杆子一定掉落剑池中。 据传说剑池深不可测,若是有东西掉下去,谁能捞起来? 李不还打个斛斗,身子变成横卧姿式,他一伸手刚好攫住细长杆子。 两人再没有过招,飞落剑池边。 李不还举举手中细长杆子,冷笑道:“你想抢去这支宝剑,先问问我另一把不是宝剑的剑!” 呼延长寿少许怒气从眉尖射出,道:“谁要抢你的东西?” 此时怒气急敛,改变惊异之情,又道:“你说那根竹子是剑?我怎么看都不像。” 李不还耸耸双肩,道:“奇怪,我居然相信了你的话。”他相信的自是呼延长寿没有打算夺取宝剑。 他又遭:“此剑乃是异国重宝,名为‘毒蛇信’。平时只是三四尺长一支细杆,但运内力一边,就可以吐出三尺又尖又利细如钢丝的剑锋。你刚才大概也看见了,连石头都好像豆腐,血肉之躯更体提了。” 呼延长寿的确亲眼看见,便不再说。问道:“你为何派人暗算我?以你的武功,堂堂正正决一生死大有资格。何必用这种卑鄙鬼祟暗算手段?” 李不还反问道:“你明明已失了先机,显然万难逃过我那一剑,何以忽然刀威大盛,使我连剑势也来不及移转,所以被你劈中剑尖?这是什么缘故?” 呼延长寿心中泛起另外两张俊美漂亮得有如李不还的面庞。 这两人一正一邪,正的是扬州春风花月楼两大武林世家之中,号称“剑刘”的年轻主人刘双痕。 他的俊美风姿,敢说当世无人可及。 邪的一张脸孔是陶正直,外号“人面兽心”。 此人乃是心理变态者,不幸却又是集数家绝艺于一身,而又狡计潮涌之辈。 所以任何人碰上他(连他几个师父在内),都只好自怨前世不修孽力深重。 陶正直也长得十分漂亮。 呼延长寿当年几乎被他整死,心有余恨。 所以当时他心中涌起正邪两张面孔之时,他觉得李不还像是陶正直那类人,当下无名火起,怒气填膺。 随手一刀劈去,正中对方剑尖。 这个秘密似乎无须泄露,所以呼延长寿只浮起一个暧昧笑容。 回答的话却是乱以他语:“你剑尖也能点中我刀锋,你的确堪作我的敌手。” 李不还道:“第一点,我剑尖被你一刀劈中之时,已经变钝了,比起最锋锐之时相差百倍。” 所以我那一剑,其实好像用铁锤碰你的刀锋,这在武功比我更差的人,大概也可以办到的。 呼延长寿道:“你太谦虚了,若是武功剑术比你稍差的人,一定办不到。” “我不跟你争辩这个。”李不还说:“第二点我要说的,就是敌手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人成了敌人,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决计没有第三条路?” 呼延长寿道:“我们是不是敌人问题关键在你而不在我。” 李不还斜睨道:“真的?你再想想看是不是真的?” 呼延长寿陷入沉默中。 这话果然不是真的。 因为如果李不还对崔怜花无法割舍,穷追不舍,而自己对崔怜花亦无法忘记的话,这便变成情场死敌。 普通人在情场中遇到对手,彼此角逐之下,胜者不必多说,而败者则通常也只好垂头丧气而去。 但在武功高强的人身上发生这种事,问题就复杂了。 因为普通人很不容易会冲动得拿刀子杀人,然而武林高手却会,不但会,而且是容易之至。 这就是大不相同的地方。 例如李不还若是情场失意,他找呼延长寿决斗并不因难。 反过来呼延长寿也是一样。 虽然呼延长寿知道决不会这样做,但可能性既是存在,就不能够禁止别人作如此猜疑了。 呼延长寿苦笑道:“那你想怎样?” 李不还回答得甚快,显然他已经思索过这个问题。他说道:“你回到北方去,这样就没事了。” 呼延长寿眼睛一瞪,道:“我不是怕事的人,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李不还冷冷地说道:“我知道,我也不想惹你,然而你若是阻碍我,那你叫我怎么办?” 呼延长寿忽然又感到匣中宝刀隐隐跳跃。 唉,魔刀又要出鞘尝尝人血。 唉,无穷尽的拼命杀戮,但又有什么法子呢? 人在江湖已经是身不由己,而人在命运罗网中更加身不由己,甚至连心也不由己!唉…… 时间倒流回到昨天,地点在西湖之滨临湖一座轩堂内。 轩内只有女人,却不是没有男人,只不过凡是男人都已变成尸体,满地鲜血淋漓,血腥味使人头昏欲呕。 青衣中年妇人冷冷道:“呼延长寿已经走了,他步伐有点匆邃,含有逃走意味,为什么?莫非他察觉有危险?如果有危险,又是什么危险?” 崔怜花望向窗外,她显然离窗太远,所以看不见湖面绿水青山,但仍然可以感到春的灿烂以及春的气味。 然而这一切很快都会消失,并不是春去春来那种消失,而是她自己消失了感知一切的能力—— ——人死了之后,世上一切对他来说都等如消失了。 我可能知道他为何匆邃“逃”走,当然不是为了危险,这个人如果有危险骇得倒他,那却是奇迹了。 “你知道答案。”青衣妇人冷冷说:“我一看你眼神就晓得你知道,假如你情愿为了这个答案而死,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崔怜花发觉自己面对的是个既狡猾多智而又性情残酷的女人,她立刻反问道:“难道我回答了之后就可以不死?” 青衣妇人道:‘不一定,我不保证这一点。” 崔怜花又再问道:“你刚才为何不出手杀死我们?莫非你真的疑虑万一出手而杀不死我,会招致十分严重后果?” 青衣妇人道:“没错,呼延长寿的魔刀不比等闲,我能够不与他硬碰当然最好。” 崔怜花终于将答案说出:“呼延长寿大概为了逃避我,所以他连我究竟有没有武功?我能不能恢复自由等都来不及弄清楚便走了。” 青衣妇人道:“这答案听起来很玄,有点叫人难以置信,不过,似乎又没有其他更好的理由。晤,我们走吧,越快越好,免得捕快找上门来,增加很多麻烦。” 她第一步遣走另四个也算得相当漂亮的少女。 然后才命崔怜花改扮男装,她自己也是。 于是崔怜花摇身一变,变成了书生,而青衣妇人则扮作长随模样。 “我们是不是上山东蓬莱?”崔怜花在一面换衣服时一面问她。 “也许是也许不是。”青衣妇人不肯透露,又道:“从今以后在路上你是崔公子,我是你的家仆老谢。 你最好尽量不开口,如若非得讲话不可,记住把声音放粗,总之不要露出马脚惹来麻烦,如果有麻烦,我会先在你身上刺十二剑。” 就算世上最强壮的人,身上若是中上十二剑,大概想不死也不行。 何况崔怜花并不是很强壮的人,自然更是非死不可。 所以崔怜花对镜仔细检查自己有没有破绽,她发觉自己改扮为男子,竟然甚是俊美潇洒呢! 假如路上有机会认识女孩子,被她们爱上也不是稀奇的事。 她放粗声音问道:“老谢,你为何放了那四个女子,却不放我?” “唔,声音好像没有破绽了。那四个女子我要来干什么?我又不是男人,就算是男人,一个人也用不着这么多女的。” 崔怜花道:“可能因为你不是男人,所以不知道男人的想法,男人很少会嫌女人太多的,根本上他们大都希望拥有的女人越多越好。” “你的话或者没有错,反正我既不是男人,而又相当讨厌男人,所以我不去研究他们的想法。” 崔怜花表面上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其实心中大大吃惊。 这个女人既然讨厌男人,会不会只喜欢女人?幸而她又说了。 老谢说道:“我这个人事实上连女人也讨厌的,这就是我比较喜欢杀人,而不喜欢杀救人的缘故了。 我只希望你一路上没有被我找到杀死你的籍口,如果有,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要记住!” 崔怜花很相信这个“老谢”并不是虚言恫吓。 她从前见过一些喜欢杀人的人,男女都有。 所以,决不认为她是恫吓自己。 不过,既然她很想杀我,为何还须要藉口?她何必给自己找这个麻烦?难道等到有借口才出手杀人,会使她更感有趣更快乐些? 当然决非如此。 崔怜花很肯定这一点。 喜欢杀人的人,虽然变些花式会觉得有趣,正如老饕必定欢迎更多不同的精美菜式一样。 可是如果想杀而不能杀,想食却不能食的话。 这种过程相信痛苦大于快乐。 那么老谢她受到什么约束? 如果是外来的约束,幕后之人是谁? 莫非竞是蓬莱戚家最有权力的戚定远? 老谢喝道:“走!”伸手推她一把。 崔怜花踉跄数步才稳得住。 但她已感到老谢手掌推中后背之时,小指在后心脉穴戮了一下,登时全身冷一阵熟一阵,如此情形一连反覆了三次。 这是缠绵毒剑化人指法中的“刺穴”绝技,数百年来天下武林高手都极之忌惮南疆这一门绝学。 因为本来以剑刺穴就已经是世上罕见的绝技,而能够以手指代替剑,这自是更加了不起。 但这还罢了,最可怕最头痛的是还有“毒”侵入脉穴。 所以就算不是被刺中要穴,却也经常使人束手无策乃至束手待毙了。 正因为是用手指而不用剑,比起明刀明枪拼搏大不相同。 你怎知对方拉拉你手或者拍拍你肩膊之时,会不会已经使出这门要命绝艺。 人有时总会碰到一些情况,假如你跟这个女人并非朋友,甚至心中知道是敌人。 可是在某种场合及某种情况之下,她会拉拉你或者推你一下,你总不可能每次如临大敌一个筋斗翻开躲避。 这就是连超级高手,对这门“指剑刺穴”绝技也觉得极之害怕头痛的真正原因了。 崔怜花虽然感到体内脏腑收缩,很不舒服。 但却并不十分注意。 她只向西湖道别,尤其是远远看见巍峨而又秀丽的六合塔时,芳心中不禁泛起无限的凄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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