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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漂亮的人,无论什么表情都很顺眼好看的,故此就不能用“死鱼”等字眼来形容她了。 枯木先生微笑道:“别害怕成这副样子。我不是僵尸,只不过年纪大了一点而已。但总不能年纪大些,就不能欣赏不能享受美女的香吻和温馨么?” 无愁仙子仔细瞧瞧他。 瞧得越仔细,恶心之感就越强烈。 凭良心说她真想砍断他的脖子,然后还踩碎他的脑袋。 但万万不能使气动手,起码不是现在。 因为若果要找到最佳杀手,当今世上就只有这个老而不死了! 无愁仙子总算忍住恶心和恚嗔,反而笑一下,道:“谁能杀死李不还和呼延长寿两人呢?” 枯木道:“世上如果没有杀不死的人,就一定有办法可想,况且一次不行,第二次第三次甚至十次,总会有一次行的。” 这话如果不是枯木说的,谁也不会相信。 但枯本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他的确有本事找到世上所有最佳杀手,所以听起来好像不可能之事,也变成可能了。 无愁仙子知道对方的条件决计不能打折扣,黄金珠宝都不能代替。 所以她真真正正凝神考虑。 ——那两个男人是不是非杀死不可呢? ——如果答应枯木的条件,那么能不能忍受他的拥抱?能不能忍受他的嘴唇和他的舌头呢? ——唉,那两个男人,虽然有千般的好,但仍然非杀死不可,因为这是师主蜃海君刚刚传到的密令! ——唉,唉,那枯木先生的嘴唇舌头和口水,也非得能够忍受不可,即使忍受不了,亦奈何不了他。因为师主密令中竟然严谕要保护这个老而不死的。 ——然而若是这样做了,叫我心如何能甘?如何能甘? 肉体的屈辱其实一定可以接受,谁都一样。 但内心的屈辱就不是这样了。 无愁仙子的痛苦,主要来源是由于内心的屈辱感。 此所以她极之惶惑苦恼,身心都有如在洪炉中煎熬。 若是细加分析,说出来大概很多人觉得难以置信。 感情内心的屈辱感竟然并不真实。 换言之那只是虚幻的和妄乱的想法。 再换言之,那只是由于违反了意识里的观念,以致形成屈辱的痛苦感觉而已。 每个人的内心都建立有种种观念。 有人食不厌精,色香味都要讲究。 有人漫不经心,但求填饱肚子。 有人对于新潮的性开放观念,既欣赏而又支持。 有人则坚决反对,甚至誓死反对。 由此可知不论是美食或粗食,不论是性开放或保守,仅属于个人的看法。 另一方面,既然有人甘于粗食,有人乐于性开放。则美食家和保守派人士,由于遭遇粗食和性开放的情况而发生痛苦。 这种痛苦显然本质上并不真实。 何况美食家会变为粗食主义者,保守者会变为比别人更新潮更开放,既然观念可以改变,就证明不是绝对了。 但观念和痛苦却不是不存在,只不过这些东西本质上都非绝对亦非真实而已。 无愁仙子终于真正忍下恶心以及屈辱痛苦之感。 她说话时声音完全恢复正常,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我虽然还是处女之身,但我甚至肯陪你睡一整夜。” 枯木先生不觉举手扯住略呈乾瘪的耳垂,看来还相当用力,教人甚是替他担心耳朵会被他扯裂。 他道:“陪我一整夜?我有没有听错?” 声音乾乾涩涩,不似人类的声音。 无愁仙子嫣然一笑,道:“你没有听错。不过你是聪明人,谅必想知道我也会有些条件,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肯这样做呢?” 枯木先生喜中有愁,道:“当然,当然。不过你只说陪我睡一夜,如果是分两张床睡,或者连碰也不许碰一下。这种睡觉法决不是男人所希望的。” 无愁仙子道:“我说的那一种,就是男人都希望的。” 枯木仍然感到难以置信,为之抓耳挠腮,苦苦寻思不休。 好久一会,他才喃喃自语道:“世上居然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而且居然还发生在我身上?” 无愁仙子道:“我的条件你要不要听听?” 枯木心神一震,接着叹口气,道:“瞧,男人就是这样,见到深心喜感的女人,总会变得呆头呆脑。我老早应该想到问题出在你的条件。” “现在想到还不迟。”她不但笑着,还眨眨眼睛,说:“其实我没有特别要求,只不过要你保证一定杀死李不还和呼延长寿。任何一个不死,都不许罢休。” 枯木先生疑惑不解,道:“我们本来就这样讲的,何必重复说一遍?” 无愁仙子道:“银子可以先付,但关于我的部份,却要等那两人死了之后,才可以履行。” “我不能说不合理。”枯木道:“不过当然我也有权提议。我提议银子等事成之后才收,但你这部份却是预支为妙。”” 无愁仙子点头道:“可以,你怕我赖账,但我却不怕你赖。” 枯木大喜过望,面上每条皱纹都忽然有了光彩。 无愁仙子又展然道:“我可以先履行,而且你只须杀一个人而不是两个了。” 枯木先生皱纹上的光彩蓦然消失了,声音和表情也一齐沉重,说道:“这一个人是谁?” 无愁仙子道:“蜃海君。你自问能接下这件生意,我的身体现在就是你的!” 但假如枯木先生不顾一切先获得她身体,以后的事以后再算。 这叫做拼死无大害,那么无愁仙子崔怜月岂不是糟糕之至? 只听枯木缓缓道:“你的身体不是银子,银子可以退还,最了不起加倍退还,你没有损失。 但身体便不同了,如果我的任务失败,我没有法子可以赔一具清白之身给你,同时也没有法子使时光倒流,以便把已发生过的事改为不发生。”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最了不起只能杀死我出一口气,但假如我认为值得为此而死,便又如何?你难道虑不及此?” 无愁仙子好像很有把握,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费心。” 那枯木先生既然剖析指出他最不利情况,可见得他心中也不相信这件事是拼死无大害就可以的。 换言之,他就算决定宁舍一命,也要先将她弄到手。 这个方法必定大有问题。 然而问题何在? 她若已献出身体,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挽回? 除了杀人出气之外,她还能够怎样? 枯木先生亲自替她泡茶。 他其实借这个动作争取一点时间尽快再想一想。 因为这件事表面上香艳刺激,实则是玩命之事。 只要有少许差池,就一定有死无生。 天下任何女人除了天生淫贱者之外,都一定不肯白白把清白身子送给一个她并不喜欢的男人。 无愁仙子是不是天生淫贱那类女人呢? 她当然不是,他自己马上回答,而且敢保证自己决不会看错。 既然她并非那种人尽可夫,不是那种毫不介意男女关系的女人。 那么…… 对,除非她深信此事必定不会实现! 他心头忽然清醒宁明,于是恢复老奸巨猾本色,颔首道:“我在你面前也许是个傻瓜,但有时也会清醒……” 他随手已拿起一支磬槌,在玉磬上连敲三下。 磬声悠扬远远传出,甚是悦耳。 “这三下磬声,意思教发动所有机关埋伏,再加上阎浮罗网八鬼奴布防戒严。若有任何人稍稍异动,有死无生。” 枯木的声音干涩乏味,使人耳朵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小小不舒服还不要紧,若有性命之忧,可就十二分难过了。 无愁仙子忽然想起李不还和呼延长寿两人。 她想:假如他们任何一个在此,听了“阎浮罗网八鬼奴”之名,他们会不会害怕? 北极秘密传说中,那八名鬼奴几乎真的不是人类,因为在他们合围中,十年来无人能够逃出生天。 他们八个人每一个都炼有一种以上各不相同奇异功夫,单打独斗之时,威力如何无人得知。 但若是八人一齐出手,每人使出一种功夫,配合起来就变成无法破解的罗网。 不论生擒也好,当场格毙也好,总之从无漏网之鱼。 虽然“阎浮罗网八鬼奴”这么可怕,但无愁仙子居然还能格格娇笑,道:“不要唬我,阎浮罗网八鬼奴怎肯当你的保嫖?你又怎肯要他们做保镖?” 话未问完,她已经做完第二次全厅格局形势的严密观察。 第一次是她人厅之时,却是随意看了一下而已! 因为她那时还是雇主身份,故此观察的粗疏大意。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厅子里每扇窗门以及门户的高低大小,各一件家俱的形状体积和方位,屋顶高度和梁柱分布等等情况,都必须毫厘不差记在心中。 枯木先生道:“我如果请不动他们,你怎会找我聘请杀手?凡是我请得到的人,都很可靠,我又为何不肯请他们保护我?” 无愁仙子笑容满面。 她眼如秋水脸若芙蓉,笑得又甜又艳。 要不是嘴角的线条不觉刻划出邪恶毒辣意味,那么她真的是天上仙子了。 她道:“不对,听说八鬼奴贪财好色,心毒嗜杀,财色你还供应得起,但你那有那么多的人供他们屠宰吸血食肉?” 枯木先生皱眉说道:“别胡说,他们喜欢银子和女人是不错,几时要喝人血食人肉了?” 无愁仙子道:“我不是一般雇主,我有些消息比你还灵通,你好象只把我当做女人,却已忘记我的身份?” 枯木先生摊摊双手表示无可奈何的意思,道:“我没有忘记,所以我才特地把阎浮罗网八鬼奴找得来。 除了他们之外,天下能挡得住你传神变指之人,数不出十个,你使我多花了很多本钱,你只不过不知道而已!” 无愁仙子讶道:“我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你总不至于只知道传神变指这一宗吧?” 枯木先生道:“当然不止这一宗,我还知道你手下有两名剑女和廿一名银衣侍卫。他们都真有几下子,所以我决不敢大意。” 听他现在所讲的话,竟又好像早已把她当作可怕的对手看待。 若是如此,又为何自找麻烦? 为何不顾一切也想获亲她香泽? 无愁仙子没有问他这一点,微舒一口气,道:“你虽然知道的不少,但幸而还有些更重要的并不知道。” 她一定由于真正放心,所以整个娇靥的线条都大见松弛,也因此而更美的灿烂。 枯木看在眼内,强自压抑内心升起的恐惧,还微笑道:“我不必知道的我通常就不知道了,但我应该知道的一定会知道。” 无愁仙子摇头道:“不,你若不知道,就永远不会知道……” 她嘴角笑意更浓,也更使人感到“邪艳”的无限魅力。 女人的艳丽自古以来大致上都可以分为正派和邪派之美。 在男人眼中,后者往力远远强过前者。 不过到了他正式娶妻之时,他又宁可选择前者,也即是正派之美。 她仍然含着醉人笑容,问道:“八鬼奴呢?为何至今还不出现呢?他们该不是害羞吧?” 大厅左上方有一排透气窗,砰地一扇打开。 一个阴森声音飘送下来,道:“美丽的姑娘,你很想早点跟我们见面么?” 无愁仙子虽然不循声瞧看,却回答道:“不,我一点也不急,。你一定就是八鬼奴首领?你是不是银界鬼奴?” 上面透气窗传入来答话:“对,你知道得很多,但女孩子知道得太多,似乎没有什么益处。” 无愁仙子徐徐卷起左袖,登时露出一支白胜羊脂,美如玉琢的手臂。 她一直把衣袖卷起直到露出肩头。 肩头的下一点就是乳房,在古代根本没有上空装这类名词。 所以只要稍为暴露一点,就足以使满街男人为之侧目。 当然谁也看不见无愁仙子的乳房,但却能够瞧见乳房附近的雪白肌肤。 因此谁也可以再加以想像而使自己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不过无愁仙子又不是想以美色肉体诱惑他们。 她身子以优美姿势转一圈,说道:“我肩上有一颗红痣,你们看见没有?那是什么?谁回答得出吗?” 厅堂左角屏风后传出一个清朗年轻口音,道:“那是守宫砂痣,你一定还是处女,我敢跟任何人打赌。” 此人相貌如何不得而知,但声音蛮好听。 无愁仙子高兴地连连点头,道:“对,是守宫砂痣,你声音这么好听,是不是八鬼奴之中的透竹鬼奴呢?” 这句话没有人回答。 于是她又道:“我没有骗枯木,我说我是处女之身,就一定是处女之身。同样的,我答应他的条件,就一定履行。只不过他不敢接下杀死蜃海君的生意,所以我不让他得到我了。” 上方透气窗的银界鬼奴声音阴森如故,道:“有道理,但他不敢接,我们接啦!” 无愁仙子笑睨枯木,道:“你都听见么?” 枯木没有表情,道:“我不是聋子,我当然都听见,但他们接不成这票生意,因为他们现在仍然受雇于我!” 无愁仙子笑着等了一阵,四下全无动静。 她的笑容也因而消失了。 枯木这时才道:“八鬼奴虽然好色,却极有信用,你想用色相使他们反过来对付我,这种手段似乎差劲了一点。” 无愁仙子轻嗟一声,道:“看来你的话并没有夸大。” 枯木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仰天而笑,道:“我早说过……” 他话声忽然中断,原因是大厅四角忽然飞出四种兵器,如迅电般齐齐向他攒攻。 无愁仙子从缝隙中退出圈外,大声道:“哎呀,不得了,拿钩镰刀的小个子一定是上弦鬼奴,用钢斧的是桂残鬼奴……” 此时枯木先生身子忽然坐跌地上,但不是被人杀死。 只见他就地一滚,骨碌碌左出六尺。 他动作之快应变之佳,而且使人想不到他竟然已是七旬老人。 事实上他左翻六尺之后,忽又斜斜滚出六尺,又改变方向迅疾滚离原位。 滚得几滚,合围急袭他的四件兵器已落空了十二次。 无愁仙子继续叫道:“使三截棍的是不是玉盘鬼奴?挥剑的是不是飞光鬼奴?喂,你们怎么搞的,四个人合力也收拾不了一个老家伙么?” 另外四道人影忽然从四角上空飞落,个个身法轻捷落地无声。 这四人如鬼魅倏然出现,个个一身劲装疾服,手提金枪长身玉立的是透竹鬼奴,声音最好听就是他。 另一个苍白瘦削拿着两个钢钹的人,就是首领“银界鬼奴”。 余下的两个其一使的是“青磷络索”,那是一种奇门兵刃,十分难炼,此人是“珠胎鬼奴”。 其二是金镜鬼奴,兵刃是金光灿烂夺目的短剑和小型盾牌。 这四名鬼奴一现身,还没有任何攻击动作,枯木先生便已好像忽然被地面黏着,虽然还滚得动,却大见迟滞费力。 八鬼奴之首的银界鬼奴,阴阴冷冷眼光盯住无愁仙子。 他向仙子道:“你像对我们都很了解很熟悉,为什么?难道我们这种人物,在你心中也有点份量?” 此人虽是首领,年纪却不算最大。 他大概只有三十岁,看来至少还有四个人比他大几岁。 无愁仙子不答反问,道:“你们真的要杀死枯木?” 银界鬼奴苍白面上,泛起诡异笑意,说道:“不一定,因为这个人不容易杀得死!” 无愁仙子道:“如果你们杀不死他;他可以另找很多杀手对付你们,这岂不是很麻烦很可怕的事?” 银界鬼奴道:“正是,正是。所以我请仙子决定一下,请你在我们八兄弟与枯木先生之间作一个选择。” “你们八个都算在内?”无愁仙子讶疑的连眉毛都高高掀起:“是不是八个人同拥有一个女人的意思?” 银界鬼奴道:“对,但请别大惊小怪,这种风俗习惯只不过在我们中国不流行而已。在别的国度,例如天竺那边,往往几兄弟合娶一个老婆。在匈奴那边,人死之后,不但财产,连妻妾也归儿子承受。” 无愁仙子看看滚得十分吃力的枯木。 这个老头子功力居然十分深厚,偶然打出一拳或踢出一脚,总能稍稍迫退敌人,因此形状虽是狼狈,却还未负伤。 她又看看八个鬼奴,但除了透竹鬼奴还算英俊之外,其余个个形象都各有奇特之处。 相貌奇特本是好事。 因为通常来说,男人并不一定要英俊漂亮才吸引女人。 有些男人长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缺憾,例如有胎记或痛恨痕等等。却仍然可以吸引女人的目光,能征服她的感情。 现代将这等类别的男人称之为有性格。 不过那阎浮罗网八鬼奴除了一个透竹鬼奴之外,其余七人全都丑怪粗陋。 有两个獠牙外露,牙色黄褐,显然是没有刷牙习惯的。 他们的样子虽然用“有性格”来形容,但仍然不免令人恶心作呕。 尤其无愁仙子一想像到自己竟要轮流跟他们每一个人睡觉亲热,简直差点把三天前的饭都呕出来了! 幸而她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一定非跟他们轮流睡觉不可。 所以她才可以忍受得住,才可以泛起甜甜蜜蜜,娇娇艳艳的笑容。 她连声音也份外悦耳动人,道:“对,对!世上既然有这种风俗习惯,别人也就一定行得通。 我本可以立刻答应你们,然而我看来看去,却发现你们阵势虽然布好了,威力只用上五六成。那块枯木滚来滚去,亦一样只用半力。 你们究竟搞什么鬼?你们虽说要等我答覆才下毒手,但如果我是枯木,我一定先全力逃出重围,然后才慢慢讲价。” 银界鬼奴冷冷瞪着她,等她再说下去。 无愁仙子的话果然还未说完,嫣然道:“他为何不这样做?世上断断没有人不肯去做对自己有益的事,所以他仍然留在你们阵中,显然这样对他最有益。” 银界鬼奴道:“未必!” 无愁仙子道:“一定!” 银界鬼奴道:“你还没有真正答应任何事情。” 无愁仙子道:“当然啦!你们究竟那一方能够获胜存在,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银界鬼奴的三角怪眼眨完又眨,良久没有声音。 显然他正在思索难题,也必须解开难题之后,才可以下任何决定。 这时枯木先生在地面滚来滚去,虽然动作比开始之时慢了不少,但忽左忽右,忽拳忽脚的。 使得围攻未休的四名鬼奴大有有力难施之慨。 只不过由于以银界鬼奴为首的另四个鬼奴分布四方,使得枯木不敢滚近,所以他活动范围便变得有限了! 在这等情况之下,任何人自是看好八鬼奴而不会投注在枯木先生身上。 无愁仙子催促着道:“快点,你们双方如果都没有使我满意的答覆,我拂袖便去!” 银界鬼奴道:“我决定这样!……” 底下的话还未说出。枯木先生息地长啸。 那如鸾似凤啸声淹没了银界鬼奴话声。 只见枯木先生身形弹起数尺,但仍然是平躺姿势。 这时五盘鬼奴的三截棍迅逾闪电从他背脊下面扫过,而桂残鬼奴的钢斧则由上而下迅猛劈落。 由于枯木身子忽然弯曲如虾米,故此这一斧空自啸风厉响,却碰不到对方一根汗毛。 枯木先生屈曲的身子倏然弹直,宛如标枪直刺飞光鬼奴。 飞光鬼奴手中之剑绞出三团光华,谁也瞧不清他的剑究竟真正躲藏在那一团光华里。 枯木左脚一踢,右肘一撞,两团光华消散的无影无踪。 但第三团光华里一把晶莹利剑忽然出现,宛如毒蛇吐信。 剑势出得快极毒极,剑尖倏忽已沾上枯木左肋要穴。 枯木全身仍然平躺于空气中的姿势,宛如鱼在水中蓦然滚侧。 但见剑尖挑破了衣服刺穿过去,枯木的左肘也恰好并拢,便夹住那剑。 这一下不论是攻是守,无一不是鹰扬豹变,凶险精妙难以形容。 但精彩却还在后头。 只因飞光鬼奴长剑被挟,身不由己向右边疾冲抽剑,然而这一冲便把上弦鬼奴的钩镰刀来势摧住了。 上弦鬼奴在众人中个子最是矮小,然而手中的钩镰刀却特别长大沉重,金刃劈风之声入耳惊心。 他刀势劲道蓄满而发,劲锐无匹。 飞光鬼奴眼见刀光耳听刀响,大惊失色叫道:“小心,是我……” 声音兀自摇曳间,他胸膛已中了一刀。 枯木先生只借对方抽剑之力,身子飘飘斜飞,仍然平躺空气中姿势。 他在这时尚有闲情逸致吃吃笑道:“连自己人都杀,这种作风实在要不得……” 他自是讽刺飞光鬼奴被上弦的钩镰刀劈中之事。 不过他笑声忽然中断,因为他看见飞光鬼奴不但没有开胸破腹鲜血淋漓,反而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抢截了去路。 剑尖嗡然响处,幻出七点寒星,急袭他右边身子七处大穴。 无愁仙子身在局外,可就看见刚才钩镰刀劈中飞光充奴之时,其实已倏忽翻转,所以是刀背而不是锋刀劈中。 因此飞光鬼奴不但没有负伤或身亡,反而能够更快速抄截敌人去路,其故在此。 一切果然不出所料,阎浮罗网八鬼奴虽然威震天下的高手,但他们仍然是人而不是鬼啊! 他们的技俩虽是不得不承认极高明极可怕,但毕竟不是超人力的神通,故此必有破法! 无愁仙子微微而笑,但见枯木先生身躯忽然下沉坠跌地面。 于是飞光鬼奴一剑七式凶毒招式完全落空。 枯木先生身如棉絮,着地无声。 一弹之下便变成站着的姿势。 所有的鬼奴的攻势忽地完全停顿,每个人好像中了邪一样,全都显露出那种泥雕木塑的僵木味道。 原来枯木先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而双袖中各各伸出一把两尺长雪白霜刃。 这一招“唯我独尊”真是有如宇宙是辰,森派万象。古往今来,只有“我”一人而已! 银界鬼奴厉啸三声,但一声比一声软弱。 好像本来那说不尽凶毒凌厉之气,有如雪狮碰到太阳,迅即消融。 无愁仙子格格笑道:“好啦,好啦!你们都是水仙不开花(假装是大蒜之意),却瞒不过我眼睛。为什么双方真正杀看都不抖露出来?难道还怕我偷师不成?” 枯木先生眼珠死命盯住银界鬼奴,口中应道:“我们何必以死相拼,这样做法对谁有益处呢?” 银界充奴也凝视着枯木,眼睛眨也不眨,大声道:“对呀,如果我们拼出胜败生死,谁最有益处呢?” 无愁仙子道:“谁最有益现在尚不得而知。可是最没有益处的人却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个人就是我!” 她款款道来,表情声音都有委曲受屈味道。 使得她的美丽平添楚楚动人风韵。 枯木先生道:“银界,你们真的被美色所迷?竟然不惜失去信用?” 银界鬼奴道:“那也不完全为了美色,蜃海君亦是极重要因素。” 枯木先生口中啧啧数声,道:“你们胆子真不小,居然妄想以蜃海君为对象……” 银界鬼奴道:“连你都不敢碰的人,自然值得我们兄弟去碰一碰。” 枯木先生摇头道:“你们错了!你们知不知道我干了几十年介绍杀手的买卖,为何直至今日还能活着?” 他稍稍停顿一下,但却没有要对方真个猜测之意。 他自己接着又遭:“我还能活着,不是靠武功,而是靠智慧。我每次接下生意,必定将对象调查得清清楚楚,因此我知道应该找些什么人担当任务。” 银界鬼奴道:“我们没有抢你生意的打算,所以你那一套对我们没有用处!” 枯木先生道:“但对你们的荣辱生死却大有关系,假如蜃海君,你们既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又不知道他有些什么本领,你们贸贸然找上他,胜固欣然,败就很不可喜,而是可悲了!” 透竹鬼奴英俊脸庞上泛起狞恶笑容。 他插口道:“我们兄弟出道以来,杀人无数,任何高手都难逃厄运。这些事情你知道得最多,我看我不必—一提醒你吧?” “当然不必,当然不必!”枯木说:“反而我必须提醒你,在这许多次行动中,对象老早经过我详细调查,也由我认定把生意交给你们最适当,所以我才找你们。而你们也就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这道理其实非常显浅,八鬼奴都没作声。 无愁仙子娇笑连声,道:“那么我呢?你请他们保镖,是不是早已调查清楚,知道他们一定可以击败我?” 枯木苦笑道:“本来是这意思。但我漏了一样,那就是你的美色。其实我不应该有此失漏的。因为既然连我这块木头也会动心,别人当然也一样会的。” 无愁仙子耸耸肩头,道:“这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纵是千算万算,也难保有些地方算不到!” 她盈盈服波转向银界等八名鬼奴,笑语如花,道:“杀了他,你们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因为我一定逃不过你们掌心,这是枯木老早算好的!” 银界鬼奴面容一肃,显得更为阴冷。 接着仰天发出森森厉厉长啸声。 那啸声初时只不过刺耳可怖,但由于另外七名鬼奴也忽然一齐冷啸嘶吼,登时变成地狱透助的声音。 叫人感到心悸魂散,也为之烦躁狂跳。 在宇宙中,声音也是具有神秘力量的一种。 许多教派不论是正是邪,都一定有利用“声音”那种神秘力量的方法。 赞美一切的诗歌,或是邪恶的咒语都属此类。 他们八鬼奴合起来的声音,倏忽已充满阴寒诡厉意味。 能使人无端端汗毛直竖,脑中幻想出种种可怕景象。 无愁仙子怕冷地缩缩身子,还用双手交叉抱住双臂。 枯木先生仍然像一块了无生气的木头。 也仍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唯我独尊”招式。 双袖突出的霜刃,闪闪生光。 他似乎不怎样受到“声音”影响,可见得他对八鬼奴的本领知之甚稔,所以也有抵御之法。 不似无愁仙子马上已表现出大受影响的样子。 银界鬼奴双手钢钹忽然合击,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无愁仙子骇然跳起两尺高,她其实明明看见此人双钹合击,知道必有巨响,却仍然禁不住跳起。 可见得枯木先生没有吹牛,他真的知道找什么人对付无愁仙子最好。 枯叶先生自己却连眉毛也不动一根。 假如他心灵功夫的修为真的已达到“枯木”的境界,则外界任何声音景象自是不能侵害。 可是他若然已是“枯木”,又怎可能对无愁仙子生出遐思绮想呢? 银界鬼奴双钹高举,口中厉啸不绝。 其余七个鬼奴也都各摆出招式,吟啸嘶吼之声完全密切配合动作,一时四下阴风大作,天色昏暗。 使人觉得好像掉在阴间冥间。 无愁仙子退了又退,直到背脊碰到墙壁,才无可奈何停住。 她那种惊慌的样子,叫人看了实是不禁心生怜惜。 此时玉盘鬼奴的三截棍,飞光的长剑,上弦的钩镰刀,桂残的钢斧,四般兵器一齐攻去。 一时杀气森厉,劲风卷刮。 而这一次围攻合击之威,比上次至少厉害一倍不止。 他们现在才施展出真正本领,个个狞恶如鬼,身法动作也快逾鬼进,倏忽间每个人都攻击三招以上。 刀光剑气,棍风斧影,纵横交错中。 那枯木先生却宛如一堆木头,仍然是“唯我独尊”架式。 他甚至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桂残的钢斧第一招当头劈落,但斧势只使出一米,却发现这一斧方向位置都不对,当即改为“横扫千军”之式。 可是仍然不妥不妙之极。看来这一斧不但威胁不一了敌人,反而阻截上弦鬼奴刀势,弄不好甚至会伤了他。 于是在吼叫声中斧势改用“磕”“撞”两诀。 磕的是敌人袖中突出的霜刃,撞的是敌人胸腹要害。 然而斧势乍出,飞光的长剑恰恰拦在斧前。 桂残自是知道飞光并非故意如此,定是有如他自己一样,每一招都大感蹩扭不妥而不得不变化招式。 他虽是知道,只有原谅飞光的错失。 可是事实却是事实,不是原谅就可以改变的。 但那钢斧“当”一声磕歪长剑,飞光身子受震侧旋,却正好撞上三截棍,砰一声结结实实敲中他胸口。 飞光真气震散,胸口剧痛,连吐几口鲜血,人也飞开十几步才跌倒。 使三截棍的玉盘鬼奴厉声叫道:“气死我也……”双手一抖,棍出如风,飞旋疾扫过去。 他刚才明明因为攻不破枯木的守式,所以赶紧变招。 哪知半路飞光自己撞上来,这一棍之力非同小可,亦不是他们平日擅长的借力绝招,所以他知道飞光伤势必是严重。 一切问题由枯木引起,所以满腔怒火当然也向枯木发泄。 但他忘却猛攻过去,耳中竟又听到银界鬼奴的撤退命令。 那命令是在啸声变化中表示的,外人万万听不出猜不透。 玉盘鬼奴听到命令,大叱一声,双臂使劲,硬是把撼山摧岳的棍势煞住。 桂残上弦两人比他早退了一线,顺顺利利跃七八尺之远。 但玉盘可没有那么顺利了。 他虽然以极精纯内功硬生生收回攻击棍势,但你不攻击别人,却不能认为对方也一定不攻击你。 那枯木本来一直毫无动作,忽然踢出一脚。 玉盘鬼奴大叫一声,身子疾然飞出,如果不是有墙壁挡住,谁也猜不出枯木这一脚能够把他踢出多远。 总之玉盘撞在墙壁然后跌落地上之后,面色惨白,双目散乱,一望而知伤势严重之极了。 银界鬼奴啸声一收,众声皆歇。 因此刚刚升起来的呻吟声才听得见。 呻吟的不止一人,而是玉盘飞光两个。 但不论是敌我双方,或者无愁仙子,都没向负伤者望上一眼。 银界鬼奴荧荧目光盯住枯木,道:“我们走,你怎么说?” 枯木先生摇摇头,道:“不好。” 银界鬼奴神色阴沉沉不变,道:“为什么不好?” 枯木先生道:“因为一来你们不会走,二来我也不让你们走,你们不肯走的原因我不管。但我不让你们走,自有道理。” 银界鬼奴道:“你的道理我们也可以不管。” 枯木道:“既然如此,你们拍拍屁股走了就是,何须问我?” 银界鬼奴沉默一下,道:“你有什么道理?你想怎样?” 枯木道:“既然你问我,我便答你。你们应约前来做我的保源,任务尚未完成,所以不可以走。假如你们不守信用,我今天杀不死你们,却不是等如永远杀不死你们。” 他平生专业就是介绍各种杀手给顾客。 所以当他自己需要时,当然全无问题。 像他这种本身武功精妙,而又专干这一行的人,恐怕算得是世界上最不可以得罪的人了。 银界鬼奴不敢不慎重考虑一下,才道:“不行,我们还是要走。但我也告诉你,今天虽然杀不死你,并不是等如永远杀不死你!” 他举起双钹,后退一步。 其余五名没有负伤的鬼奴也都作出后退撤走姿势。 然而“呜呜”两声起处,银界手中两个钢钹闪电飞出,一只迎面削去。 另一面则绕个圈子,从枯木身后飞回,闪闪生光的钹边锋刃直砍他后背要害。 单单是两面钢钹,枯木大概还不难应付。 但金镜、桂残、珠胎、上弦、透竹等五鬼奴亦一齐出手,情况自是大不相同。 透竹的金枪破空搠到,攻坚摧锐势不可当。 金镜使的是金剑金盾,硬撞上去,卷起迅猛风声。 珠胎鬼奴的青磷络索盘空飞绕,闪耀出千百点青色磷光。 还有就是桂残的钢斧和上弦的钩镰刀,也自凶威迫人。 枯木先生依然是使出“唯我独尊”架式。 事实上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即使跟对方说话时,也没有改变过。 他这个姿势看来简简单单,可是全身上下似乎有一种无形力量护持。 当时已使银界鬼奴想过了廿七种飞钹手法,都感到对枯木没有太大威胁,最后才施展“旋天削星双飞夺命”手法,飞出双钹发动全面攻势。 那两面钢钹在空中鸣鸣旋荡疾飞,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夹攻枯木。 但每一次钢钹看来已堪堪碰上枯木,却总是在最后一刹那偏歪飞过。 枯木不动反而没事。 如果他身形移动闪避,反而大大不妥。 另外五种兵器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形,每每迫近枯木身体时,总是蓦地改变方向。 三招甫过,枯木忽然不再呆立如木鸡。 他右手的霜刃由空中劈落,这一剑分为劈前劈后两式。 “锵锵”两响,劈飞了两面钢钹。 他感到钹上传来的内劲雄浑而又绵长不断,几乎使他脚下移动,心中一凛。 银界鬼奴身子从各种兵刃光影中透过,凌空抓住两个钢钹。 发觉钹上已全无劲道,心中也是一震,自知如果不是及时飞身抓住,两钹一定会掉落地上。 此时枯木左手霜刃东点西戮,一招八式,最先是磕歪金枪,接着同时点中钢斧钩镰刀于左边,曲肘一撞,剑尖向上撩起。 手肘击中金镜的盾,剑尖则撩开青磷络索。 这一招“八骏雄飞”使得有如行云流水,而又弥漫踔厉雄风。 假如这招是由李不还或呼延长寿使出,无愁仙子必定不会有奇异之感。 如此风云奋发意气飞扬的妙技绝艺,却出自一个年纪老朽形容枯槁之人手中,实是使人感到不能匹配。 枯木霜刃对付五名鬼奴只用了五式,还有三式则已展开反击。 向西首攻出的一剑快如闪电,却被珠胎鬼奴青磷络索封住。 但稍稍偏向北首的两剑,其一迫得上弦鬼奴像流星般飞退数丈之远。 另一剑光芒一闪,透竹连退八步,手中金枪已断了一截,掉落地上。 透竹虽然没有负伤,但心灵的创伤却难以形容。 换言之,他的斗志已大幅削弱。 凶悍之气也消失殆尽。 银界鬼奴迅即发出三声尖锐短啸。 所有还能站着的人一下子集结在方圆一丈之内。 摆出一个变幻不定的密集阵势。 已能站着的人只有六个,其中的透竹鬼奴双手里金枪也只剩下大半截。 他们一定是很久很久没有碰到如此倒霉丢脸的遭遇,所以每个人的神情既狼狈而又专注沉重。 银界鬼奴占了最当中位置。 其余五人在他四周不时移易位置,所以这个密集阵势变幻不定,难以看出攻击主力何在! 枯木先生双手下垂,头颅微歪,背脊弯曲如虾。 一望之下,那意兴兰珊天涯落魄的味道迫人而来。 唯一令人还不敢真的当他是落水狗的,便是炯炯有光的双眸,无论如何落水狗一定不可能有这种慑人的眼神。 无愁仙子莺声历历,道:“好一招‘斯人独憔悴’,我记得这一招似乎是青城苦禅师的三大绝剑之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则是武当无上最秘神剑。你究竟学了多少家派的绝艺呢!” 枯木应道:“你虽是道破我这一剑来历,可见谅他们仍然破我不得。” 无愁仙子笑声盈耳,道:“我看未必……” 娇软话声未歇,她已经飞到鬼奴们阵势边缘,皓腕乍现,玉指点出。 那金镜鬼奴大惊举盾,一错眼间金盾已变了五个方位。 可是传神变指有一指百变和一指千变,如果论到变化之快之多,恐怕她自认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认为第一了。 无愁仙子一去一回,快得好像没有移动过半步。 不过那金镜鬼奴一交跌倒时,却又证明她不但移动过,不但出手过,而且还制住了金镜。 她吃吃笑道:“我虽是一介女流,但平生还没有偷袭过任何人。我希望你们别因为我这次破例而生气。” 银界鬼奴嗔恚道:“难道我们反而应该高兴快活?” 无愁仙子道:“当然啦!你们‘内六合密阵’已破,你们一定想法子撤退。因此你们可能都能活着,你看值不值得高兴欣幸呢?” 银界鬼奴怒吼一声,双钹一拍发出锵然巨响。 接着双钹从阵中升空飞起。 他双钹可以随心所欲回旋转弯,人人益知。 所以枯木无愁二人都立刻凝神戒备。 那两面钢钹在空中果然转弯,“呜呜”之声起处,竟不是攻向两人之中任何一个,而是飞出大门。 这时众鬼奴也一齐移动,以快得难以形容速度,分别抱起三个伤者,一下子就消失于大门外。 那两面钢钹的确大收调虎离山之效。 也就是说很成功地移转了枯木无愁两人注意力,于是他们得以安然撤退,还带走受伤同伴。 枯木身子一挺恢复原状,道:“仙子为何还帮我收拾他们?” 无愁仙子微笑道:“我并不是喜欢你多于他们,而是他们的‘内六合密阵’使我十分头痛。如果刚才我是你,一定不知道怎样应付他们才好,所以我既然有机会,就赶快破了此阵。” 枯木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帮了我的忙!我自应有所答谢。” 无愁仙子颔首道:“理该如此!” 枯木道:“我打算聘请两个一定可以杀死李不还呼延长寿的一流杀手,免费为仙子服务,以表寸衷!” 无愁仙子道:“你这样做岂不是亏本的买卖?我不能接受!” 枯木立刻道:“仙子有思于我,还谈什么亏本赚钱?” 无愁仙子道:“我们商量一下。唔……这样好不好?假如我今天杀不死你,你才用刚才的方法报答我,好么?” 枯木道:“你若是杀死了我,天下还有谁雇得到有本事杀死李不还呼延长寿的高手?所以你的意见非常不好!” 无愁仙子笑吟吟向他走去,直到相距只有五尺左右才停步,道:“我知道我的意见实在好得不能再好。 因为你可以克住阎浮网罗八鬼奴,他们恰恰可以克我,所以我不得已用暗袭手段助你击溃他们。 现在剩下我们两个,我却刚好很适合对付你,所以为什么要我放弃这个机会?难道还要我让你有时间另找可以克制我的杀手?” 枯木道:“我发誓此后永不与你作对,也不敢对你无礼。” 无愁仙子道:“这句话说得太远了一点。不,你休想还有对付我的机会了。除非……” 她沉吟忖想下文。 枯木眼中射出希望之光,他心想不论是多么难堪或可怕的条件,也不妨先答应了再说呢! 原来枯木先生向来极之谨慎小心,所以他对无愁仙子的武功,调查得甚为详确。 因此深知她正是能够克制自己那种路数之人。 既然她是对头克星,当然不敢想想法子敷衍,好歹都等危机消失之后再作计较! 此所以枯木先生这等身份之人,也不能不作最坏打算了! 无愁仙子笑盈盈,美是美的令人眼花魂销了,但若有若无的邪味,也使人不由得心惊胆战。 她道:“除非你死了,我才睡得安稳……” 话声中她整个化为一道轻烟,扑向枯木先生。 刹那间四方八面甚至天下地下都可以看见她美丽的手指。 “一指千变”果然是举世无匹的指法,枯木为之叹息一声…… 叹息之声在窗外落寞地飘散。 叹息之人是呼延长寿。 地点是南京一条后巷内。 他从后宅围墙望入去,正好看见窗子内的一个纤美身影。 然后也看见她微微迷惘的神色。 呼延长寿自己也分辨不出心情是怨恨抑是想念。 唉,崔伶花,你看来那么漂亮那么温柔。你曾使我这个从不逃走的人,竟也急急逃走,但你为何要派人暗杀我? 我什么地方使你萌生杀机?除了那一次在西湖边我匆匆逃开之外,我并没有任何事情得罪你。而逃走难道就罪至于死么? 崔怜花在不十分明亮灯烛下,依然艳光四射。 她自是听不见呼延长寿心里声音。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围墙外偷窥。 那苗谢沙一去多日,崔怜花忽然十分想念她也十分希望她回来。 因为她所派的两名手下,除了一直负严密监视之责以外,现在好像渐渐变质。 他们眼睛和笑容已经流露出不怀好意的心思。 如果苗谢沙回来,他们当然不敢乱来,但她若还不回来,事情就难说得很了。 房门悄悄被推开。 一个壮硕年轻男子手按剑把,向房内瞧看。 最后目光凝定于崔怜花娇靥,不再移开了。 崔怜花垂下头,也悄然坐向窗边的椅子。 她心中的惶惑焦虑,谁也从她面上看不出。 如果她知道呼延长寿正要将身离开,大概就无法掩饰内心的情绪了!换言之,她必定更加惶恐和焦虑无疑。 那年轻男子终于跃入房,这一跃落在崔怜花椅前三尺左右。 崔怜花不得不抬眼瞧他。 她心里忽然感到这个男人贪婪目私的可怕味道。 她思索着叫出他的姓名:“李隆,你有没有外号?” 那年轻男子声音相当雄浑,应道:“有,我外号追风剑客,我拔剑出手,许多人连剑影都瞧不见。” 崔怜花道:“这个外号很好听。可是以你这一身本领,为何还要听一个女人的命令,她给你很多钱?” 李隆一想起苗谢沙,面色登时阴沉下来。 内心的愤恨和恐惧都露诸形色。 崔怜花柔声道:“这个女人行事往往高深莫测,说不定忽然走进来。我看你既然拿人家的薪水,最好还是听她的话,不要踏入这个房间,也不要跟我多说话。” 李隆重重连哼两声,忽然垂头丧气走了。 但崔怜花并没有轻松多少时候。 那是另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小汉子踏入房内。 他那种邪恶神情,使她内心十分紧张。 她当然知道此人来历非同小可,乃是鹰瓜门高手,姓陆名仝。 这陆仝的鹰爪功已炼到第七层,只差一层就达到登峰造极地步。 刚才那无影剑李隆,事实上亦是剑道中有数高手。 他的武当鹰派剑法,崔怜花曾经见过。 她自忖就算自己功力未失,以“多情萧”的盛誉,仍然认为这种对手还是别惹上为妙。 故此她很想知道,像李隆和陆仝这等有真才实学的高手,虽然声名未著,但谁的手下不可以做而选中苗谢沙做老板呢?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为何会恐惧紧张。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男人”,而自己偏偏具有男人很难抵受的姿色。 他们本来是不是坏蛋不得而知。 但即使是好人,如果他们忍受不了美色诱惑而逞强乱来,对她来说好人也变成坏蛋了呢! 陆仝阴阴的笑容,使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擅长硬功夫的人。 他道:“我看见李隆从这里出去!” 崔怜花垂头道:“是的!他本想跟我聊天,但他自己一提起苗谢沙,就忽然兴致索然,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陆仝面色果然因为苗谢沙这个名字而阴暗一下。 他似乎也想走,可是眼睛眨了几下,忽然狞笑一声,道:“苗老板已经出门很久,我虽然希望她平安回来,但却有点担心她回不来!” 崔怜花巧妙地提出苗谢沙名字,看看竟不能骇走陆仝,心中更为紧张。 她的直觉告诉她,陆仝今晚很难应付。 她忽然想起扬州的“春风”“花月”两座既气派而又幽雅的高楼。 前者是武林世家“剑刘”。 后者则是她的家,也是武林世家,以“多情萧”绝艺名震江湖逾百年之久。 这两大武林世家被合称为春风花月楼。 当年无限风光和无数温馨,如今却好像遥远的在上古时代,也像在别一个星球的往事…… 她禁不住低低叹息出声。 陆仝皱眉道:“应该叹气的不是你而是我。你知不知道我在这一只手下了多少苦功?我告诉你,由十二岁起炼功,到现在我三二岁,足足已下了整整二十年苦功!” 崔怜花讶道:“你肯下苦功,当然是最好不过,你何须不欢埋怨?” 陆仝恨恨道:“我自问总算有点成就,但我还未扬名,亦未富贵,却碰见苗谢沙这婊子!” 崔怜花道:“她怎么啦?她不是你们的老板么?” 陆仝道:“哼,老板?见她的大头鬼。如果她不用蛊毒的话,我不把她活活撕开才怪!” 崔怜花这时才恍然大悟。 不过看来陆仝此人心术不端,有此遭遇有此报应并不足以怜悯。 陆仝又遭:“我找过几个名医,他们都诊查出我身中奇毒,却无法可解。所以我迫不得已做了她的手下。 我只好日夜祈祷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不然的话,我得不到每个月一次的解药,我也一样活不成了。” 崔怜花说道:“这一次她已经去了二十几天,至今还未回来,怪不得你的心情不好了!” 陆仝道:“她大概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不能不打算打算。我问自己,如果我只有三天的寿命,我该做些什么?我怎样打发这仅有的三天时光?” 崔怜花柔声道:“别这么悲观,苗谢沙相信会及时赶回来。” 陆仝道:“如果她躲起来了,故意等我的毒发身亡之时才出现,那我岂不是白活了一场?” 崔怜花有点战战兢兢问道:“那么你这三天希望怎样渡过?” “我希望不大。”陆仝说:“假如没有机会跟苗谢沙拼命,我只希望这三天能一直抱住你,与你不断寻欢作乐。” 崔怜花美眸惊得凝住。 过了片刻,忽然道:“后面围墙好像有奇怪声音,你听见没有?” 陆仝紧紧盯住她,眼中射出逐渐炽热的光芒。 他说道:“你不必设法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既然只有三天的寿命,我为何不尽情享受你呢?” 崔怜花笑容相当苦涩,道:“你命不逢辰,空有一身本领而不能扬名天下,固然可悲可嗟。但我命途多舛,一直寂寞而又凄惨,也不比你好些!” 她深深叹息一声,又道:“你们男人为何这么重视这件事?何以非这样凌辱我们女人不可呢?” 陆仝微微一愣,旋即邪笑一声。 他道:“用不着再讨论了。男人就是男人,天下都是一样,也许我到了五六十岁以后,想都不想这件事。但现在还不行!” 任何人若是怀疑自己可能只有三天寿命,他心里有点反常,却是很自然很合理的一个现象。 在这种处境中,有些人会极之消沉,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除了此类人之外,恐怕人人的选择都不太一样。 陆仝希望在三天内,尽力在女人肉体上狂欢寻乐。 此一想法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不过如果对象不是美如仙子的崔怜花,他兴趣还有没有这么强大这么狂热呢? 崔怜花身子缩了又缩,似乎现在忽然气温要降,所以她身体觉得很寒冷。 而心里却觉得很孤单寂寞! 陆仝咬紧牙关迸出万分认真声音。 他说道:“说一句,肯还是不肯,一句就够了!” 崔怜花摇头悲叹,道:“我不肯。不过看来我不肯也不能改变命运了……” 陆仝狞笑道:“你说得对,简直对极了!” 房门忽然传来“笃笃”敲叩声。 陆仝眼中凶光电射,双臂稍稍张开好像蟹螫,而两只手掌也蓦地胀大了许多。 此人手上硬功真是非同小可。 崔怜花为之微微吃惊,她本身的功力虽失,但是眼力仍在,所以一定不会看错。 陆仝冷冷道:“谁在外面?” 房门伊呀一声打开了。 门口出现一个身躯雄伟浓眉豹眼的青年。 他左肋下挟着一把刀,刀鞘口很古旧。 陆仝又冷冷问道:“你是谁?” 那青年声如巨雷,应道:“我是呼延长寿。” 陆仝睁大双眼,仔细打量这个新近崛起却已是名满江湖的高手。 他细细的瞧,呼延长寿动都不动任他观察。 崔怜花倒是另有所感,那便是她觉得这个青年极有自信,他不怕敌人找寻他的弱点,任何时间都一样。 然而不论他如何英雄,却曾在她面前匆邃逃走。 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她开始浮现微笑,心中无限温柔地想。 只听陆仝道:“我听过你的声名,我知道你的魔刀有真才实学,但你比我幸运,你没有碰上苗谢沙。” 呼延长寿连笑容都很凶悍慑人。 他道:“我见过她,甚至还见过比她更厉害的人,这人就是她南疆缠绵毒剑门比她更高的高手,人称‘百手千剑’杜三娘。” 陆仝道:“杜三娘比苗谢沙更厉害么?她后来怎样了?” 呼延长寿道:“她没有事,我后来没有为难她。” 假如你能为难一个人,当然一定高过对方才行。 陆仝突然喜形于色,说道:“你不怕她的蛊毒?你能不能解救中了她们蛊毒之人?” 呼延长寿摇头道:“我不能!” 陆仝登时垂头丧气,道:“既然你不能。我只好问问你的来意了!但我猜你一定是为了崔怜花而来,我有没有猜错?” 呼延长寿现在才第一次向崔怜花望去,两人目光相接时,他心头无端端感到酸酸软软的。 他目光回到陆仝那边,道:“不错,我为她而来。” 陆仝道:“你是不是想带她走?” 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若是英雄好汉,你若是想在武林扬名,怎可如此吞吞吐吐小家子气的样子?” 陆仝愣了那么一下,便陡然变得意气奋傲,洪声道:“对,好,我讲老实话,我决不让你带走崔怜花。 我事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大概只有三天寿命,所以我不怕失败,亦不怕死。我如果不告诉你,便非大丈夫所为。” 呼延长寿好像没有听见,转眼向崔怜花望去。 为了这个女人拼命可值得么? 我性命并非贱如尘土,本不应该为一个派人杀我的女子拼命。但看来她又的确失去武功,她一定不能受陆仝的凌辱…… 陆仝怒道:“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悲魔之刀“呛”一声出鞘三寸。 呼延长寿拍拍刀鞘,目光转向陆仝面上,怒气从双眉眉尖射出,神态威猛之极。 他声如电鸣道:“你只有三天寿命也好,三个时辰寿命也好,我都不管。总之你仍然没有权欺负别人。你有权马上拔剑自刎,但却不得侮辱崔怜花。” 陆仝面由微红而变得通红,目光随着面色而增加凌厉之气。 他点头道:“好,算你狠,不过别人怕你的魔刀,我却不怕。因为我总有一天会找上你,如果我不是只有三天可活的话!” 呼延长寿魔刀蓦地出鞘,不但精芒弥漫满屋,而且他的身子也移到崔怜花前面。 这样陆仝必须先击倒了他,才可以对付崔怜花。 他深知陆仝再三提到只有三天可活之事,目的是削弱他的斗志。 只因任何人面对一个垂死而强硬的敌手,必定会被对方“垂死”这一点大大影响斗志的。 面对这等对手,自是很难放手拼命。 这正是陆仝的诡谋。 虽是老实话却又是攻心之术。 呼延长寿由于这一点而增加几分怒气,所以他忍不住把魔刀拔出。 他很少这样做。 通常都是敌人出手时,他才拔刀,因此雷达万钧之势,一招杀敌。 正因为他习惯了后发先至的打法,所以一怒拔刀出鞘,一时却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出手才好。 他自是不至于连挥刀斩下敌人头颅首级都不会,只是很不习惯而已。 再者他若是不能够一招就分出胜负,他心里多少会有侮辱了“魔刀”之感。 幸而魔刀一出鞘,整个房间内气温陡降,杀气萧森随骨。 所以陆仝沉不住气,双肘忽提,两掌箕张,十只手指已涨大得有如萝卜。在厉喝声中左手是“星移斗换”,右手则是“故剑情深”之式。 这两招味道气势以至手法及力量等都大不相同。 左手的“星移斗换”,不但有如岁月迁流那样,既无情而又迅速,谁也休想阻挡休想挽留。 他右手的“故剑情深”,却是欲诉还休,行而又止,往复徘徊大有缠绵不尽之致。 崔怜花看的真切,心惊之中竟然忍不住轻轻喝一声采。 她已瞧出陆仝使出的正是鹰爪门名震天下的绝艺,一刚一柔,多情而又决绝…… 不过她敏感多情的心灵立刻又知道自己不该喝采,不论陆仝武功多么精妙动人,也不该喝采。 所以她马上骇然叫道:“小心,呼延长寿,请你小心……” 呼延长寿在十指指影漫天笼罩之下连退八步。 他的确因为那艳绝异代的美人一声喝采而大为泄气,觉得自己十分窝囊。 为什么要为她出头呢? 假如她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的话? 幸好她的惊叫和警告一时又扭转了形势。 假如她毫不关心的话,何须却要他小心? 呼延长寿心头一沉一起,豪情勃发,斗志宛如怒涛忽发,漫天亮地而来。 锵然一声直似龙吟虎啸,那魔刀光影耀目,好像极强烈阳光毕直射到,令人睁不开眼睛。 他魔刀不出则已,一出就胜负立分,也就是生死之判之意。 只见他魔刀风驰电掣,先封住陆仝“星移斗换”那一招。 接着一声裂帛似轰然大响,刀光四下流散,宛如万流归壑,其中有一缕光芒削向陆仝右手五指。 陆仝在这一刹那间,右手变出十二种小擒拿兼神打的奇奥手法。 他面色已随着这仅仅的一刀而阴沉而惊骇。 因为他平生千千万万梦想中,都没有出现过如此决绝如此刚强的敌人。 这个敌人显然不管是胜是败,也不管是生是死,总是一招,仅仅只有一招就决定了今后命运。 这种作风的敌人,何以还能够活到今天?何以能够在无数战役中活下来? 陆仝只想到这里,右掌忽然感到一阵冰凉。虽然还没有疼痛之感,但他已知道右手的五只手指…… 头颅可以离开颈项,身子也可以一分为二。 说来虽是残酷,却由于一下子就进入死亡国度,最残酷之事也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其他花样或后患了。 可是当一个以“手”成名的,以“手”为傲的人,忽然没有了这只手,往后悲惨的结局,已是不言可喻。 陆仝椎心刺骨之痛,非是来自肉体,而是当他看见自己右手只剩下半截手掌,登时傻了一下。 他旋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自己少了一只最重要的右手之后,在他命运中和生活中会有什么变化。 但不论他后悔也好,痛恨也好。 总之他右手(最重要的)已经残废了。而这五只手指,正如鱼鳍或鸟翼,没有了之后,还成为什么鱼?还成为什么鸟? 他左手仍然健全如故,而他一身功力似乎亦不因右手之伤损失多少。 只不过若是以十二成功力还对付不了的敌人,如今忽然只剩下四至五成,后果如何连傻瓜也知道。 陆仝左手连拍三下,第一掌力有如一座山,第二掌有如两座山那么威猛,第三掌则有如三座山…… 呼延长寿手中魔刀光芒大见黯淡,一时但觉好像天地宇宙般的无穷无尽力道冲击激荡,排云裂岳势不可当。 他不得不煞住刀势,改变了劈削之势而回收,连刀带人退飞出三丈之远。 他身子尚未落地,但那獐头鼠目,形容猥琐的陆仝,手掌反过来一下拍在自己的头顶。 “哒啦”一声红血白浆四溅。 这个声名未盛,大志未酬的年轻人,一颗头颅已变成一堆说不出像什么的东西。 反正脑浆鲜血喷溅得一蹋糊涂,一交跌倒…… 呼延长寿定定神,魔刀归鞘,仍然挟在左肋下。 直到现在,他才有工夫望向崔怜花。 她美眸雾气迷雾,好像马上就像有泪水坠洒。 同时那嘴唇微微两边下弯的线条,也让人一望而知她芳心已碎。 因为这么可怕而又极之冷酷的景象,使她忘了敌我利害,她只知道一个活生生的跳跃的生命突然消逝…… 当然她的悲哀沉郁并不是单只为了一条生命,若是只为了一个人,那就愚蠢狭窄得有如民族本位的排外主义了。 她的悲哀来自宇宙千古以来,至今仍颠扑不破的现象——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想想看那是多么可怕,多么冷酷的自然秩序? 尤其是当你属于“弱肉”或者“不适者”地位之时。 屋子内没有一点点声响。 呼延长寿的魔刀不但光芒已敛,不但象征死亡的泪珠消失了,甚至连刀刃也早已隐没在刀鞘内。 但他仍然感到重如山岳的悲哀忧愁…… 他实在不怎么明白,亦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失。 但他很尊重很欣赏这种庄严奥秘气氛,所以不言不动。 这个美女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看到她时不但为她无双艳丽眩惑,而且她分分明明是个心肠慈软好得不能再好的女性呢! 然而她为何派人狙杀我? “百手千剑”杜三娘不是等闲人物,她要杀一万个人,大概只有一个她杀不了。 若果这万分之一可以不死的人,不是我呼延长寿的话,现在我老早在黄泉路上,而不是站在这儿了。 当然更不至于杀死陆仝了。 既然她可以派出杀手,她还悲哀什么? 她何以还能使人觉得很仁慈可爱? 而最重要的是她何以居然受到别人挟制欺负? 她是不是当真武功全失? 这一点万万不能大意疏忽,所以呼延长寿用尽他所有本事加上所有智慧,仔仔细细查看一阵。 答案是她竟然真的没有丝毫武功。 虽然没有武功之人,仍然可以命令或支使杀手出动,但他本人一定不可能被人欺负,他本人必定是很有头脑很有办法的人。 然而她却看来不像。 她不似是具有高明权谋心计手段之人。 她显而易见是个单纯美丽善良的女孩子…… 呼延长寿习惯地拍拍助下魔刀,冷冷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崔怜花摇头道:“我没有!” 呼延长寿道:“你说你没有,那是什么意思?” 这类奇怪的问话,也亏得崔怜花回答得出。 她道:“我其实很高兴,我虽然已听见后院墙有声响,但我根本不知是你,当然更想不到你肯拔刀救我。” 呼延长寿道:“我有什么理由不拔刀救一个被欺负的女人吗?” “你没有。”崔怜花开始透出笑容,因为她忽又回到人间,而且是春光灿烂花团锦簇的人间。 她又说:“我很庆幸你这一次肯拔刀,如果你像上一次一样挟刀走了,我的遭遇恐怕就不堪说了!” 她的声音和表情,可以使全世界最疑心的人既不会亦不忍疑心她。 呼延长寿皱起浓眉,像是吞金自杀的人,肚肠里兀自沉甸甸地疼痛不休。 假如一定要他把这个美女当作教唆杀人的杀手,他告诉自己,那是不可能想像也不可能相信的事。 可是事实上杜三娘曾经出现过,她决不是梦魇里的魔鬼,她是真的! 因此他仰天长啸,以啸声抒发那无尽的难以解释的心情。然后突然一跃出房,倏然间隐没不见了…… 呼延长寿下了决心,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崔怜花究竟是慈悲如观音? 抑是恶毒似魔女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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