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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月春,扬花茫茫愁杀人



  官道上,一骑骏马自东向西绝尘而至。前面双石镇的界碑已依稀可见,那马忽然转下大道,驰入路北的一片稀疏的树林。
  镇外约三里是一座孤苦零丁的土地庙。因近来世人多信佛陀,这土地庙早已没了香火。如今虽是春光无限,又在一片青葱环抱中,这小庙还是显得说不出的寂寥。
  那骑马到了庙外忽的停住,马上骑者滚鞍下马,打了一个踉跄,待稳住了身形,猛然抽出腰边佩刀,那刀在半空划了个弧形,但稍稍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落在那匹已累得口泌白沫的骏马的马臀上,划出了半尺长的一条血口。那马突然负痛,惨嘶一声,狂奔而去,在身后留下点点血迹。
  骑者微微一叹,随即飞快地撕下衣衫的一角,将大腿上的一处伤口紧紧扎住,推开破旧的山门,但又愣怔了一下,不由得握紧了手中腰刀。原来院中已有一匹瘦马,正胡乱地吃着院中已过膝的杂草。
  听到开门声,一位清瘦的少年从大堂中闪出,看着来者,也先是愣了一下,但立刻抱拳施礼:“在下韩江,哟,兄台似乎有伤在身!在下行囊中有金创药,兄台不妨用些。”来者细一打量那少年,轻轻惊呼:“韩兄原来是‘十大剑派’中人!在下寇人杰,说来惭愧,为人追杀至此。多谢韩兄好意,只怕无暇处置伤势了。”
  寇人杰作了一揖,不再多言,转身将庙门掩上,然后径直朝后院走去。此时韩江方才注意到寇人杰居然背负着两件物什,一个是两尺长的长条油布包,另一个竟是只襁褓。
  从寇人杰进庙后的举动韩江可以料想他对这废弃的小庙甚是熟捻,又见他心事重重,似乎有许多未竟之事,觉得自己此刻不便打扰,便转身回到大堂。刚在包袱上坐定,忽听一阵急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之间已到了庙门外。有人在叫:“老五,姓寇的会不会进了庙?”另一人道:“蠢货,他若进了庙,难道还有什么香可烧,他是湖了,不会进来等死的。你们看,这血迹往南去了,别在这儿耽误了!”马蹄声大作,不久四周又安静下来。
  韩江正在琢磨寇人杰的避敌之术,却不知何时寇人杰已进了大堂。只见他背上仍背着那个襁褓,里面隐约是有个婴儿,但那长条的油布包却已不见。韩江见他脸色发白,忙取出两只饼子递了过去,寇人杰淡淡一笑:“多谢,寇某已时日不多,韩兄既然到这破庙来打尖,想必也是想节俭些,别再为寇某破费了。”话刚说完,竟一跤仆倒,饶是韩江眼急手快,也没能搀住,只得将他扶着坐了起来。
  寇人杰此时已呼吸急促,韩江见状,正欲取出本门恢复元气的补养之药“还原丹”,忽觉自己的手被寇人杰紧紧握住,几乎动弹不得,忙道:“寇兄你……”寇人杰轻轻说道:“小兄弟,你我有缘,寇某快意江湖十余年,已死无怨言,但尚有一事,要烦劳小兄弟,寇某阅人无数,看得出你是善良之人。我背上这孩子是我唯一骨肉,只因今日寇某恐怕是要毙命于此,这孩子看来只能托付于你了。”
  韩江虽不知寇人杰底细,但只凭自己恻隐之心,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寇兄,此乃我辈应为之事,你只管放心。”寇人杰挣扎起身欲拜韩江,被韩江拦住道:“正如寇兄所言,你我有缘相识于此,何必多礼。只是恕小弟多问一句,这孩子的母亲何在?”
  寇人杰尚未答言,一个女子的声音飘了过来:“我在这里。”韩江一惊,再看寇人杰,一丝绝望隐隐掠过。
  一位面目姣好的青衫女子从后殿盈盈走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暮气沉沉的寇人杰,竟似全未在意韩江的存在。寇人杰强打精神,柔声问道:“英娘,你……何时到的?”那女子走近几步,脸上现出万般眷恋,若不是韩江已扶着寇人杰,她似乎便要偎在他身边,幽幽答道:“冤家,你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全未将奴家放在心上,这也罢了,你明知自己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为何又要抢走我的心头肉?你我毕竟夫妻一场,你的手段骗得过赤龙山方五那伙人,却骗不过结队同行的奴家,趁其不备,奴家便留下了。杰哥,何不将羽儿还我,咱们一同回去长相厮守,再不用受今日这般苦楚。”
  寇人杰向那女子脸上凝视片刻,断然摇首道:“英娘,羽儿若随你长大,必会受那老魔头荼毒,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倒不如你同那老鬼一刀两断,随我远走高飞,隐遁乡林,耕织为生,也会逍遥快活。”英娘也摇首道:“冤家,此事你我已争执数年也不曾有结果,那老鬼毕竟对我姊弟有养育之恩。何况,如今要找你麻烦的已远非老鬼一人。据我所知,从西北,中原到江南,黑道中已布下天罗地网。你先前遭遇的齐氏兄弟,天王刀骆纪中,铁杖僧等都还只是些小角色,饶是如此,看来你也已重伤在身。奴家以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依了那老鬼,能保住身家性命,你我也好再从长计议。”
  寇人杰尚未答言,庙外又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英娘花容微变,纤足一顿,人似离弦之箭,转瞬间已冲出庙门。只听有人叫道:“风英娘,咱们被姓寇的耍了!穷追半天,只追到一匹死马!”英娘朗声道:“方大王,还是小女子多了个心,现下已擒了那厮在庙内!”
  韩江心一沉,暗道:“难道英娘要将寇人杰出卖不成?难道那伙人全然不知寇人杰和英娘的关系?”转念间,一伙大汉已拥入庙院,有七八人之多。为首的黑衣劲装,秃头鹫目,想必就是那赤龙山的方五,指着大堂内的寇,韩二人叫道:“寇人杰,你也有今天!”他话音一落便抢步向前,却忽听“啊,啊”数声惨叫从身后传来,悚然一惊之下,急忙转身,两道白茫已欺至胸前,竟是风英娘的双剑。方五应变极快,身形向后急撤,同时已掣出一把铁锏。风英娘如影随形,双剑已似灵蛇般紧紧缠住了方五。
  韩江亲眼目睹风英娘从后偷袭方五众人,出手之快,令人叫绝。若不是方五的武功远在那些喽罗之上,恐怕也难逃暗算。再看风英娘剑法,虽不似本门剑法那般有招有势,但极为实用。纵然方五的铁锏势大力沉,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双剑的纠缠。不过,风英娘毕竟是女子,若纠斗下去怕是终究要吃亏。果然斗到二十招上,风英娘忽然一声惊呼,“当”的一声,一柄剑居然被方五的重锏磕飞。方五得意地一声冷哼,挥舞铁锏,向风英娘的另一柄剑砸去,却不料那另一柄剑竟冷不丁脱手飞出,方五这一招的架势已做满,回避不及,被那飞剑穿胸而过。
  片刻间连杀数人,风英娘仍面不改色,默默地拾起双剑。寇人杰一阵急咳,艰难地说道:“英娘,多日不见,你出剑更快了。”风英娘又走到寇,韩二人近前蹲下,又恢复了一脸柔和,轻声道:“羽儿怎样了,怎么这半天也不曾有点动静?”寇人杰歉然一笑道:“为了行走方便,我点了他昏睡之穴。韩兄弟,麻烦你将孩儿襁褓替我解下。”
  韩江正在寻思如果风英娘要抱那孩儿,自己该如何行事,忽见风英娘骤然起身,屏气凝神地木立了一会,秋波一转,又投向寇人杰。韩江感觉身边的寇人杰的身体也微微一震,并自言自语道:“他们终于到了。”
  约半盏茶的功夫,大堂里一片寂静,韩江已扶着寇人杰在墙边靠下,解下寇人杰背上的襁褓,里面是个一岁左右的男婴,正沉沉熟睡。他一抬眼,却见两对目光充满情意地望向自己手中的孩子,心中顿生一股暖意。因他自记事起便随师傅练功习武,从不知父母为何许人,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自然从未体验过父母亲情。今见寇,风二人虽然身份不明,又满是江湖世故,但投向这襁褓的却是一样的温馨目光,不由得一阵感慨。
  此时,更让韩江挥之不去的还有一连串的疑问。他自幼不喜多言,虽然今日破庙中的遭际使他如在雾中,他还是忍住不问。
  庙外是洋洋的春意,微风过处,漫卷絮絮扬花。但不知何故,庙中的韩江却觉阵阵寒意袭来,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寇,风二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庙门,没有迅急的马蹄声,但庙门口已出现一干人。为首是一名二十余岁的白衣青年,长身玉立,俊眉秀目,但脸上却泛着一层青色。他身后是四个汉子,架着一副肩舆,上面端坐一黑衣老者,鹤发童颜,面容甚是慈祥。这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步入大堂,韩江心下纳罕:“难道他们步行而来不成?”
  风英娘开言道:“义父,小玄,我赶到时,赤龙山这伙废物已被寇人杰料理了,但他自己已受重伤,再难逃脱,只是不知东西在哪里。据英娘所知,白水教稍后便会赶到,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处,带姓寇的回去细细拷问不迟。”
  黑衣老者并未理会风英娘,看了一眼韩江,“咦”了一声,和颜悦色道:“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一位‘十大剑派’的弟子,幸甚,老朽身体不便,失礼了。”四名脚夫已放下肩舆,那黑衣老者仍端坐不起。韩江因抱着襁褓,只答言道:“在下茅山派韩江。”
  原来武林中崆峒,点苍,青城,华山,峨嵋,庐山,泰山,九华,武夷,茅山十个门派于卅年前结成同盟,以研习剑法为旨,称为“十大剑派”。“十大剑派”在武林中一向口碑甚佳,从不插足江湖仇杀之事。各剑派弟子行走江湖间为便于辨认,都在剑柄上挂一石坠。寇人杰和那老者便是通过韩江腰间长剑剑柄上的一块卵石坠认出他的身份。
  黑衣老者颔首微笑,目光又转向寇人杰:“寇壮士,终于幸会。你只身一人携凤凰琴纵横已逾千里,此乃前无古人之举,老朽佩服已极,诚心结纳。何不随我等一同往寒舍小住,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如何?”寇人杰冷笑道:“殷松老鬼,你的底细世上知之者不多,寇某却为其中之一。要杀便杀,休要多言!”说罢,仰天一声浩叹,自言自语道:“本来寇人杰大可不辱使命,若不是……”一句话哽在喉中,低下头不再言语。
  那叫殷松的老者脸色微变,眼光再次回到韩江怀抱的襁褓,问道:“英娘,咱们的羽儿呢?”风英娘反应极快:“朱婆婆带着呢。”殷松嘿嘿一笑道:“英娘,你来得早,可知这位韩少侠手中婴儿的来历?”
  风英娘尚未答言,韩江已脱口而出:“此乃韩某幼侄。”
  殷松哈哈一笑:“老朽昏慵,尚知十大剑派弟子潜心武学,且门规禁止与世亲往来。韩少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真侠义也!想来此必为寇壮士的虎子,小玄,寇壮士既然不愿随咱们回去,看来也无力照顾爱子,咱们就将这孩儿留下吧。”言语之中,似乎全未将韩江放在眼里。
  那被唤作小玄的白衣青年神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仍半蹲在地上的韩江。韩江左手抱着襁褓,右手已握住剑柄,缓缓起身,忽然想起临下山时师傅的嘱咐:“江湖是非要离得越远越好。”转念之间,小玄已蓦地向前一跃,伸出右手来抓襁褓。韩江毫不迟疑,长剑出鞘,早知这第一招总是虚的,只简简单单一招“朝天一柱香”守住门户。不料小玄这一击并非虚招,右手竟迎着剑锋而上,左手又伸出抓向襁褓。韩江自习剑以来与师兄弟搏击较量不计其数,对虚实进退的变化早已了然于胸,全不曾想到小玄会这般全无章法地进攻,正待回剑变招,剑身却已被小玄捏住,顿时只觉一股强烈已极的阴寒之气自剑身,剑柄直透入手掌,瞬间已波及全身。与此同时,小玄的右手已抓住襁褓,轻轻一带,韩江的左臂早已被寒气浸得不听使唤,只得任由寇人杰的爱子落入敌手。
  韩江羞愧难当地瞥了寇人杰一眼,见他身体向前微倾,虎目圆睁,显得颇为激动。殷松忽然厉声道:“寇人杰,你的儿子现在我手中,快些说出凤凰琴的所在,或能饶你父子性命,否则,我数三声之后,只有让令郎先你而去了。小玄,准备下手。”此时的殷松与刚才已判若两人,面容阴沉,双眸似毒针般直刺寇人杰。寇人杰喝道:“风小玄,你好自为之!”
  韩江欲挺剑而上,但体内阴寒之气竟弥久不散,人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举手投足均极为困难,更不用说上前搏杀。他再次看一眼寇人杰,寇人杰正望向风英娘,而风英娘又望向风小玄。风小玄仍是面无表情,但胸口微微起伏,显是内心颇为不安。
  “二!”
  空气似已凝结。
  “三!”
  三个人跃在了半空,全力击向一个目标,正是风氏姊弟和寇人杰同时向从未起身的殷松出手!
  韩江只见一件物什向自己飞来,竟是风小玄将那襁褓掷还自己。他勉强接住,再看大堂正中四个人已战成一团。
  三人骤然出击颇出韩江意料,尤其是寇人杰看似垂死之躯,此刻竟如下山猛虎,让韩江又大增阅历:原来寇人杰虽然负伤,却并未到奄奄一息的地步,他如此做作,想必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关键时刻自会出手。韩江今年不过十七岁,又一直专心剑道,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但也隐隐觉得寇人杰和风英娘想必是有夫妻之实而无夫妻之名,外人很少知道,显然风小玄乃知情者,直至殷松欲加害寇风二人的骨肉,三人心有灵犀之下,终于携手而上。
  殷松看来对三人联手攻击稍欠准备,寇人杰的第一击便在他右肩砍上重重一刀,左肋也被风英娘一剑刺中,自己亲传弟子风小玄的阴寒掌力也让他一时间喘不过气来。他双腿已废,但只需手在地上轻轻一撑,整个人竟能象陀罗般旋转起来,虽然遽遭突袭,立刻处于下风,他竟没能让寇风三人在急切间占到更多的便宜。
  韩江对殷松形如鬼魅的身法目瞪口呆,还让他奇怪的是那四个脚夫竟无动于衷地看着四人相斗,想必他们只是脚力了得而全无武功。
  风英娘一边运剑如飞一边叫道:“咱们须速战速决,莫等老鬼使出‘幽冥大法’!”殷松居然在快刀快剑的夹击下答言道:“好狠心的女娃儿!这些年义父如何亏待于你?偏偏着了姓寇的魔道,还拉我的小玄下水。想在十招二十招就收拾掉我这把老骨头还没那么容易。小玄啊,你那‘寒心掌’已有小成,但‘幽冥神功’的精华尚未掌握,待会儿让为师演给你看看!”
  风英娘急道:“小玄,加快出手,莫听那老鬼胡言!”殷松已稳住阵脚,一面飞快旋转,嘴上仍不停:“英娘,你和寇人杰的丑事我早有所察觉,我也从未追究过,你们今天纵使除掉老夫,还是逃不脱追杀,放聪明些,咱们还是回去过太平日子的好。小玄,可惜啊,你为这个没名分的姐夫丢掉大好前程。以你此刻功力,遇上真正高手,绝无机会一搏,但跟着我练好神功,收获不可限量。为师吃尽苦头,总算摸出一条练‘神功’的捷径,以你的绝顶资质,本可在三年内赶超为师,五年内成一代高手,哎,可惜啊,可惜!”
  风小玄手下不停,但明显已放慢了速度。原来三人若单打独斗,与殷松均相差甚远,因此一人稍有松懈,殷松便立刻找到破绽,趁风英娘和寇人杰的刀剑变招之际,突然手在地上一撑,斜刺里跳出圈外,盘腿坐在了地上。也就这一顿的功夫,等三人再杀至殷松身边,殷松宽大的黑袍袖一挥,顿时一阵森森寒气笼罩四周。本已失血较多的寇人杰忽觉头晕目眩,终于支持不住,脚一软,只用快刀在地上支撑才没有仆倒。风英娘一个分神,殷松已悄然而至,重重一掌拍在风英娘后心,风英娘登时喷出一大口鲜血,当啷两声,双剑落地,身体软软地倒在已真正虚脱的寇人杰怀中。
  殷松不再迫击,又神态安祥地坐回地上。风小玄本已动摇,再看如此情形,明知自己再上前也是徒劳,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寇人杰深知大限将至,此刻抱着心爱女子,心中涌起万千情绪。再看风英娘气若游丝,已是在苦捱时分。寇人杰柔声道:“英娘,寇人杰对你不起,本想为你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再共度一生,谁想却让你为我受这般痛楚。”风英娘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杰哥,咱们生……不能同巢,若死能同……穴,奴家也……心满……意足了。”寇人杰纵是铁打的汉子,几颗泪珠还是扑簌簌落下,轻声道:“英娘,你再坚持一会,我还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你。”风英娘本已黯淡的目光又闪烁了一下,猛咳了几声,艰难答道:“好……好啊,你现在……说什么奴家都……都……爱听。”寇人杰轻声道:“我先要告知你凤凰琴的所在。”说完,俯下身去,在风英娘的耳边低语几句。风英娘脸上渐渐笑容漾起,缓缓道:“杰哥,你对奴家的确一片真心,奴家死也无憾了!”
  话音未落,风英娘已似灵蛇般滑出寇人杰的怀抱,拾起双剑,跳回殷松身边,笑颜如花,早无垂死之兆,笑道:“义父,小玄,咱们这出苦肉计没有白演,我的好杰哥,亲杰哥终于说出了凤凰琴的下落!”
  殷松捻着雪白胡须笑道:“好孩子,老朽并未白养你们一场。”风英娘道:“凤凰琴的下落英娘不敢隐瞒,愿与义父,小玄共享!”三人凑到一起,风英娘又贴近殷松的耳边轻言几句,便在说话间,忽的双剑同时刺入殷松前胸,未待拔剑,向后一跃,已在丈余外。几乎与风英娘同时,风小玄也是重重一掌拍在殷松后心。这次殷松是真的毫无防备,仰天栽倒在地。
  四名脚夫见状,再不敢多逗留此处,拔足向外飞奔逃命而去。
  风英娘看了一眼悲愤已极的寇人杰,脸上现出一丝怜悯之色道:“你还是我的好杰哥,只是带着你,恐怕我们也走不远,你我缘分已尽,就此一别了!韩少侠,何不将我的孩儿还我?”
  韩江对适才事态的转瞬变化一时尚未适应,风英娘一叫,他似是从梦中惊醒,看了一眼寇人杰,沉声道:“恕韩某不能从命。”寇人杰感激地看了一眼韩江,忽然扬声道:“寇人杰一生未得一知己,只因江湖险恶,即便至亲之人也不过如此,总算在命数已尽之日得遇一义士,死也无憾了!”话音甫落,竟一刀搠入胸口自绝。
  风氏姊弟虽知寇人杰今日必死无疑,却也吃了一惊,风英娘尖叫一声:“杰哥!”泪水夺眶而出,但见寇人杰虽死,却仍是虎目圆睁,还是不敢走上近前。毕竟夫妻一场,风英娘泣不成声。
  还是风小玄此时镇静,绕过寇人杰尸身,或许也敬佩韩江为人,并未出掌,只向韩江伸手道:“请将我甥儿还我。”
  韩江明知自己绝非风小玄敌手,但仍抱紧那襁褓不放。忽然他又觉得阴风阵阵,只道风小玄又已出手,却见风小玄也是一脸惊惧之色。风英娘停止了抽泣,问道:“小玄,怎么这么冷?”
  风小玄猛然回头,只见地上早已“死去”多时的殷松突然直挺挺地又坐了起来。韩江惊出一身冷汗,心道:“难道世上真有乍尸吗?”风小玄颤声道:“老……老鬼……师傅已练成‘死……去活来’的功法!"风英娘忙叫道:“那你为何不快补上一掌?”风小玄道:“我……走不过去,咱们耽误太久,他已蓄足了劲,阴气太盛。”
  风英娘因在大堂门口,感觉稍轻,见风小玄这般模样,知道不好,叫道:“小玄,你自己照顾自己,我先去了!”向庙门外掠去,飞身上马,落荒而逃。
  殷松森森一笑,因他胸口还插着风英娘的两柄剑,更显得恐怖。风小玄忙道:“师傅,此事不……不能怪我,都是我姊姊的主意。”殷松笑道:“乖徒儿,你们翅膀未硬,本不该轻举妄动,今天也是自寻死路。”说着,双掌缓缓推出。风小玄功力稍高,勉强挪动身体避过,可怜韩江早被这阴彻骨髓的掌力震得昏了过去。
  等韩江再次醒转,四下已是一片昏黑。也不知着了什么邪,他只觉四肢百骸酸麻无比,稍一动弹,右手似乎被什么物件压着,借着黯淡夜光一看,竟是寇人杰的手压在自己手上。韩江勉力掣出手来,心道:“寇人杰在我昏倒之前分明已自尽身亡,怎么我又和他触在一起?莫非我也早送了命,这里已是幽冥地界?”他轻咬嘴唇,微有痛意,再看大堂外风吹草动,知道自己尚在人世。环顾四周,不由得又是一阵毛骨悚然。原来大堂上横七竖八竟躺着十数具尸身。韩江记得昏迷前大堂上只有方五和寇人杰两人的尸体,怎的又冒出这许多死鬼?他在黑暗中仔细辨认,认出了风小玄和殷松二人,那殷松的胸口兀自插着风英娘的双剑,形状甚是骇人。另外一些死者中,有几人装束一致,额上均包一白巾,有几人也是短衣劲装,手中和身边的兵刃均是一把长斧,料想他昏过去后此处有过一场激烈的群殴。韩江再望向庙门处,破旧的山门洞开,门口处是方五手下几人的尸体。
  韩江从未想到习剑以来首次行走江湖便目睹了如此惨烈的一场厮杀,甚至差点儿送了性命,只觉得有太多的感触,但一时间又很难理出头绪。忽然又想起寇人杰的临终托孤,这才发现那襁褓竟已不在自己手中,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韩江以为寇人杰和风英娘虽身负太多的江湖是非,但这婴儿无辜,自己允诺寇人杰临终之托,自然应承当到底。当下四顾细细寻找,只见寇人杰身侧似乎有一包袱,爬过去一看,正是那襁褓,心下大喜,但转念一想:“我昏倒时似乎一直紧抱襁褓,难道寇人杰当时真的并未气绝,又抱了去想在临死前再看一眼爱子?是了,刚才他的手的确压在我手上。但殷松老鬼如此阴寒的内劲,连我和风小玄都承受不了,这么小的孩子又怎么经得起?”忙凑近去看那婴儿,只见他仍是禁闭双眼,也不知是死是活。韩江伸手至那婴儿鼻下一探,似乎已无气息,心中登时翻起一阵酸楚,一是可怜寇人杰短短一生闯荡江湖,但到头来一无所有,众叛亲离,连唯一的骨肉也遭毒手;再是感叹江湖之恶,连手无寸铁的婴儿也成为牺牲;三是觉得自己习武十余年,仍是不堪重负,居然连自己也保护不了,行侠仗义更为一句空谈。
  自怨自艾一阵,忽然又想起自己此番出行令有重任在肩,好歹不能连本门的大事也丢了,还是快快上路要紧,便挣扎起身,犹豫了一下,蹲身在寇人杰鼻下一试,断定他是真的气绝,这才又抱起那死婴,心道:“这些死人中以这孩子最为可悯无辜,绝不能暴尸于此,成为孤魂野鬼。我需为他立一小冢,也好让他早日转世投胎。”想罢,背上包袱,抱着那死婴走出大堂,见自己那匹瘦马居然还安然无恙地在打盹,和自己一起成为此地仅有的活物,不由暗暗称奇,再一想也是必然:“这马儿一无诱人之处,又未沾染是非,自然无人伤他。”
  韩江觉得立冢总不能正对庙堂,便绕到后院。后院除了几棵杨柳,一个小小茅厕,一口石井,一样是荒芜过膝。他挥剑斩草,辟出一小片空地,忽然又想起尚无碑石可为铭记,便走到那石井边,搬来一块做井台用的青石砖,只可惜自己的长剑不是那种吹毛立断的宝刃,无法在这砖上镂刻,索性用剑划破食指,心道:“可怜的孩子,我韩江无能,不曾保护好你,如今为你流些血,写个墓铭,也好让我稍为心安。”以血为墨,在那砖上写了“寇公人杰之子羽儿之墓”几字,因他不知是“雨”抑或“语”,“羽”,便权写作“羽”。
  片刻间,韩江已用剑掘好了一个小坑,将那小襁褓恭恭敬敬地放入,然后捧起一坯土,心中暗念:“羽儿有灵,恕我韩江无力保你平安。但愿冥王让你早投新胎,也望你的再生父母千万别是江湖中人。”念罢,将这把土轻轻撒在那死婴的头脸之上。
  忽然,韩江听到一声轻微的“啊”声,竟似那坑中的婴儿所发,心中一震,暗叫“好险”,忙不迭地抱起那襁褓,抖去泥土,只听那婴儿又轻咳了数声,原来真的伤有气息,大喜过望,心道:“果然苍天有眼,这孩子命不该绝,我韩江倒险些落下终身大憾!忽听前院传来一声马嘶,象是自己骑来的那匹瘦马所发,再也顾不得许多,抱着襁褓直奔前院。
  那匹瘦马不知何时已不再瞌睡,正焦躁地来回踱步,见韩江转来,又叫了一声。韩江这才觉得饥乏交加,一阵夜风吹至,颇有寒意。韩江被冷得机灵一下,心想此处不可久留,立刻解下马绳,飞身上马,出庙门向西而去。
  韩江连夜赶路,只想离这破庙越远越好,不久便上了官道。因腹中饥饿难当,便去包袱里取出了饼子来,刚咬了两口,突然想起自己已如此饥饿,那襁褓中的羽儿更不知要饿成什么样子了,低下头看怀中的羽儿,仍是紧闭双目。韩江从小专心习武,丝毫没有照顾婴儿的经验,眼下这羽儿虽然已逃过罹难,自己又该如何抚育他,一时竟没了主意。他想找个人家歇脚,或许还可讨教一下如何给羽儿喂些食粮,但此时深更半夜,贸然闯入谁家都不好,只得将襁褓背好,吃下饼子,继续前行。跨下瘦马也不卖力,只慢悠悠地向前走,韩江也不介意,提着马缰,竟在马上昏昏睡去。
  打一盹醒来,天光已微亮,路边稀稀落落有几处人家,韩江便打马来到一间土屋前。也许是听到马蹄声,屋中已走出一个四十几岁的汉子,韩江忙翻身下马,抱拳道:“大哥请了,在下韩江,这里有个孩子得了重病,又无可入口的食粮,讨扰则个!”说着,回手解下了襁褓。本来那汉子见韩江武人打扮,颇具戒心,此刻看到羽儿在襁褓中,忙道:“我叫田忠,进屋吧。”
  屋中甚是昏暗,一个农妇正在灶前忙碌,韩江如遇救星,抢上前向那农妇一鞠道:“田大嫂,烦您看看这孩子是怎么了,该给他喂些什么吃的?”那田嫂双手在衣裙上一擦,接过襁褓,端详了一下叫道:“哎呀,这娃儿怎的没气了一般!”田忠斥道:“女人家不会说话,若没气了,韩相公还带着他干什么!”韩江忙道:“不,不,莫怪田大嫂,我先前也当这孩子没气了,不过只是气息微弱已极,需吃些东西填补填补。”田嫂道:“这孩子最好能有人奶他,或者吃些汤粥之类,我这便烧些粥来。”说着,便去盛了些小米来淘。
  韩江自言自语道:“可是,他如此昏睡,即便有人奶他,他也不会张嘴呀。”田忠道:“相公身上可带有救急的药物?”这一句倒提醒了韩江,忙从包袱里那了一粒本门特制的“还原丹”,请田忠端来一碗水,将还原丹放入细细捣碎,便似一碗药汤一般。两人硬是将羽儿的小嘴掰开,用小勺将药水送入,田忠轻拍羽儿颈背之处,那口药汤被羽儿呛咳着喷出一半,倒是也咽下一半。两人便这般将一碗药汤喂羽儿喝下,但羽儿仍无动静。
  屋外天光已放亮,韩江这才发现屋中一角还睡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田嫂煮好了粥,端了一碗给韩江道:“韩相公,您想必也饿了,喝碗粥,这里还有馍,胡乱吃些吧。”韩江看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果然又觉饿了,便将羽儿递给田忠,伸手去接那碗粥,忽见田嫂脸色大变,显得十分惊恐,韩江眼急手快,忙接过粥碗,那粥碗才不致泼倒。田嫂仍睁大眼睛,颤声道:“韩……韩相公,你手心有……有血!”
  韩江低头看自己双手,果见右手手心有两道深深的血痕,已变成乌色。他不记得自己曾受什么外伤,但想起寇人杰曾抱走羽儿,并将手搭在自己手上,想必是寇人杰将血流在了自己手上。
  韩江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忽听“啊”的一声,竟是羽儿又开声了。三人一齐关注羽儿,见他双眼竟微微张开,韩江欢喜已极,忙和田忠配合,又将一碗小米粥喂羽儿吃下。羽儿吃完粥,又昏昏睡去。韩江总算放了心,也吃了些东西,正准备小憩一下,只听“哇”的一声,正在田嫂怀中沉睡的羽儿又醒了过来,张嘴将刚吃不久的小米粥又尽数吐了出来。
  韩江心道;“这羽儿想必病势很重,定需一个郎中好好诊治。”便问道:“田大哥,这附近可有好的郎中?”田忠道:“这荒村野地的,哪来什么好郎中。不过再往西行三十里就是荥阳城,城里有位人称‘周神医’的,方圆百里都称他有药到病除的能耐。”韩江不再耽搁,谢过田氏夫妇,背上羽儿,纵马向荥阳城而去。
  韩江的坐骑脚力颇弱,纵是全力狂奔,韩江仍嫌缓慢。只不过走出大约十里路,忽听身后马蹄声响,三骑骏马已从身后超了过去,经过他时还留下一串笑声,似是有男有女,其中一人待超过韩江后还回头笑道:“这马跑起来怎么连驴子也不如。”又是一阵笑声中,三骑已去得远了。韩江并不以为意,只是希望自己的瘦马能再快一些,羽儿也好早些得救。
  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声,竟似比刚才还要迅急。不待韩江回头,一辆四马驾的锦车从身边急驰而过。四匹马均是一色的雪白,高大俊伟,那锦车雕金绣银,更是豪华无比。车前马后一车夫执鞭而坐,车后又有一骑跟随,同样的高头大马,马上骑者青衣劲装,一身英武之气。
  韩江暗自诧异:“怎么今日有这么多赶急路的?”加鞭策马,瘦马的脚程虽慢,过午后也进了荥阳城。
  周神医果然名头响亮,韩江不费吹灰之力就问到了他的住处,但开门的仆童告诉他当地的阎老爷答谢救子之恩在“招仙楼”摆酒,周神医赴宴去了,也不知何时返回。韩江心想羽儿的病情耽误不得,问了“招仙楼”的方向,径自摸了过去。
  “招仙楼”在城中最繁华之处,三层木阁,镏金的木瓦,雕梁画栋。烫金字的招牌上书的是时下风行的褚体楷书。酒楼门前熙熙攘攘,大堂里几个伙计穿梭奔忙,生意甚是兴隆。韩江刚到门口,便有小厮将马牵去照管,又立刻出来一个小二招呼道:“客官请了,喝酒还是住店?”韩江问道:“请问周神医在哪一席?我有一个极危重的病人要他看。”小二笑道:“客官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即知周神医在此赴阎老爷的酒宴,满城的名望之人均聚在本店,酒吃在兴头,是不会出诊的。”
  韩江怒道:“那还要他‘神医’做甚!”情急之下,走进大堂高声叫道:“周神医何在!看病的来了!”话音刚落,已从二楼走下两名壮汉,厉声喝道:“何人在此大吵大嚷,扰了老爷们喝酒的兴致!”韩江料想周神医必在楼上,飞身一跃,已从两名汉子的头顶越过。两名汉子见到韩江这般身手,哪敢再去招惹,任由他直闯入一间雅室。雅室内酒香扑鼻,团团围坐了三桌宾客,觥筹交错,正吃得不亦乐乎。韩江又高声叫道:“哪位是周神医!”居中座上的一位老者闻言道:“老夫便是,请问小哥有何贵干?”韩江见他已喝得面红耳赤,兀自不肯放下酒杯,皱眉问道:“在下此处有一危重病人,周老是否移步一看?”周神医摇首道:“需等老夫喝完,此时不……”话只说到一半,韩江一只手已挽在周神医臂下道:“请借一步说话。”竟在众人瞠目之下,挟着周神医飘然一跃下楼,将他按坐在大堂上的一张桌边。
  周神医此时酒已醒了大半,浑身颤抖,如遇天崩地坼。楼上有人大叫:“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也敢打劫!”韩江也不多理会,忙把襁褓取下,放在桌上,又抽剑出鞘,在周神医眼前一晃道:“快些给这孩儿诊治,我便不伤你。”
  以韩江平日所受教训,决不会持剑要胁一毫无武功的老人,但他因极是担心羽儿的病情,便再也顾不了许多。大堂里的食客只当有人行凶,都飞也似逃出店外,又聚在楼门口朝里张望。周神医被白亮亮的剑光一晃,更是清醒,忙道:“我看,我看。”但只朝羽儿望上一眼,又哭丧着脸道:“小哥,你这不是难为老夫吗,这……这孩子虽还有气,但已是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你……你瞧他脸色青灰,便知外感寒邪已久,早循腠理侵溺于经络,因未得及时救治,眼下已纠结入肠,怕是没救了。”他见韩江一脸怒容,知他决难接受自己下此断言,便又握起羽儿小手,只觉冰凉无比,他再指搭关寸,果然脉息若有若无,他忽的“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间或会有‘跳脉’?似是体内有补气还阳的药物。”韩江面露赞许之色,知道是“还原丹”的作用。
  店门外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叫道:“小二,来两间上房!”又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这里有热闹可看!”韩江忙往店外看去,只见店门处已站着两男一女,居然正是在官道上纵马赶超自己的三人。那女子一身藕青色劲装,约十八九岁的样子,亭亭玉立,雪白的一张鹅蛋脸,甚是秀丽。两名男子均在廿三,四岁左右,其中一人白净面庞,五官长得极是细致,白衣劲装外披一件绛紫色的英雄氅,正是嘲笑自己马慢的那位骑者。另一人身材伟岸,气宇轩昂,目光如电,却穿了一身青色儒服。三人腰间均佩长剑,见韩江拿剑逼着一位长者,均面露不屑之色。那披英雄氅的青年笑道:“幸会,想不到又遇见了驴子先生!”在另两位同伴的笑声之中,竟突然挺剑直刺韩江。韩江不加思考,身形微移,以本门“林隐剑法”中的一招“归风入林”转守抢攻,剑尖直刺对方右肩。那青年“咦”了一声,口中念道:“孤舟架壑!”并不移动,只回剑一横,竟将韩江欲变招的方位尽数封死,韩江也“嗯”了一声,口中也念:“月落无痕!”剑尖在对方长剑剑身一搭,人已跃起,剑尖顺势下滑,欲削紫氅青年持剑的右臂。紫氅青年哈哈一笑,右手运腕力一抖,同时松手撒剑,那剑陡的笔直向上,对正了人在半空的韩江,又念道:“丹峰孤立!”韩江只得回剑封架,紫氅青年的左手重又握住剑柄。双剑“当”的相交,韩江人已落地,两人均不约而同的收住剑招,一齐望向对方长剑的剑柄。
  紫氅青年抱拳道:“武夷派陆一丹。”韩江已看清陆一丹剑柄之上挂一小小的玉坠,也抱拳一揖道:“在下茅山派韩江。”与陆一丹同行二人也上前自报家门,那女子是庐山派的吴玉瑾,穿儒服的是九华派的李骥。吴玉瑾的剑柄上也是一枚玉石坠,而李骥的剑柄上则是一块极普通的石头。
  原来“十大剑派”彼此对其他九个剑派的剑法均甚为了解,因此甫一交手,陆一丹便认出了茅山派的“林隐剑法”,而一招过后,韩江也认出了武夷派的“丹峰剑法”。“十大剑派”各剑派素来和睦,各剑派弟子相见往往以师兄弟相称,遇敌时也是同仇敌忾。
  韩江初见“十大剑派”中的同仁,甚是亲切,为澄清误会,将自己为何胁迫周神医的原由简单表过,只是对羽儿的来历稍作隐瞒,只说是路遇的弃儿。李骥低下头仔细看那羽儿,面色甚是凝重。转头对韩江道:“韩师弟,愚兄粗通医理,也不知周先生结论如何,只是依愚兄看来,这孩子已是病入膏肓。”周神医如遇救星,忙道:“正是,正是,莫说我这神医之名只是百姓吹捧而来,便是长安城中的‘七大御医’,医道之高明虽强我百倍,恐怕也只有束手无策的份。”
  这番话似是点醒李骥,自言自语道:“是了,若是京城的七大御医也无计可施,那倒是真的没救了。”韩江断然道:“那我便到长安去找七大御医。”一斜眼,却见周神医脸上似有讥讪之色,知道如此想法或许荒唐,但转念一想:“羽儿看来危在旦夕,莫说只是到长安城,便是千山万水,再多的艰难,我也要找了去。”
  大堂外围观人群忽然一阵大乱,纷纷叫道:“官兵到了!”韩江,李骥一齐喝问周神医道:“怎么回事?”周神医战战兢兢道:“老夫也……也不知,想必是适才席上的魏大人……”
  门外有人高叫道:“大胆贼人,竟敢绑架周神医,赶快放人,自行束手而出,或当从轻发落!”只见百余名官兵已排在楼外大街之上,其中半数弯弓搭箭,对着大堂,一名都尉高坐马上,喊完话后,正指挥手下将“招仙楼”团团围住。韩江见状一惊,忙问李骥道:“李师兄,难道我犯了律法不成?”再看陆一丹和吴玉瑾,也是脸色大变。
  倒是李骥还算镇静,皱眉道:“没想到楼上有官府中人,此事闹得大了。”陆一丹道:“不如我们冲上楼去,再绑架两个官人,或者索性冲杀出去,料想也能逃得脱。”李骥忙道:“不可,不可,这是下下策,我们不是黑道中的亡命之徒,官府若追究捉拿,我等将寸步难行。”略一思忖,忽道:“有了!几位稍等片刻。”竟昂首阔步,走出大堂,高声道:“在下甘愿自首伏法!”几名兵士一拥而上准备缚他,李骥忽然一声轻啸,拔地而起,直扑马上那位都尉,少数反应敏捷的兵士已发箭射向李骥,但都被他在空中用袍袖甩开。瞬息间李骥已欺至那都尉身边,那都尉措手不及,只挥一下马鞭以示抵抗,李骥侧身躲过,闪电般扣住都尉的脉门。
  众兵士不敢造次,眼睁睁地看着李骥拉着都尉下马,纵身跃回大堂。韩江见李骥押了都尉回来,心道:“这祸岂不还是越闯越大了?”那都尉一向自恃武力,谁料当着这么多兵士,只一个照面便被人擒来,又羞又恼又怕,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李骥微微一笑,向那都尉一拱手道:“请军爷作个见证。”转身对周神医道:“周先生,刚才您为这孩儿诊治,需要多少花费?”周神医哪敢要价,颤声道:“一……一文也不要。”李骥笑道:“这成何道理,您看病人,咱们付钱,天经地义的事,您切莫客气。”周神医只得道:“老夫连药方也不曾开出,您救看着给个半两银子吧。”
  李骥立刻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元宝,足有十两重,在手里攥了一下,笑嘻嘻地递给周神医道:“我知道先生不缺钱用,但我这里没有碎银子,您就笑纳吧。”周神医如何想到自己一场惊吓后竟捡到这么大个便宜,他又素来贪财,忙不迭地笑道:“惭愧,惭愧。”伸手接过,那都尉眼尖,劈手将银子从周神医手中夺过,低头一看,脸色一变,抬眼再看李骥,两道凌厉目光正直视自己。他一言不发,走到大堂门口高声道:“这里是误会一场,回营!”回身拉起周神医,将那元宝往桌上一放,对韩,李等四人道:“日后不得再胡来!”匆匆走出大堂。
  韩江奇道:“李师兄,他们怎么就放过了我们?”李骥收起元宝,笑道:“说来也简单,这都尉也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只是稍运内力,将那银子捏出指印,吓他一吓。都尉顾及自身小命,便不敢在此多留了,而且,他虑及声名,也不会再追拿我们,我们大可高枕无忧。”一旁吴玉瑾拍手笑道:“李师兄这一出是‘十银退百卒’,妙极,妙极。”
  但韩江此时却还是笑不出来,拱手向三人道:“小弟要在此揖别了,这孩儿生命垂危,我需尽快赶到长安,请七大御医为他诊治。咱们只能‘玄武庄’再见了,对了,三位可是也前往‘玄武庄’?”三人点头微笑,陆一丹道:“到时候再请教韩师弟的‘林隐剑法’。”
  韩江此行本也是奔赴“玄武庄”。只因九年前“十大剑派”的十位掌门忽发奇想,决定将“十大剑派”十种各具特色的剑法融合为一种威力足以雄冠武林的剑法,便将本门一切事务交给同门师弟掌管,选定天马山上的玄武庄,闭门修研。九年倏忽而过,也不知这新创剑法的进展如何。每年五月初一,各剑派均遣一名弟子前往玄武庄拜见掌门,一者与其他剑派的弟子切蹉剑技,二来接受掌门的亲自指点。于是在各剑派弟子中能到玄武庄走一遭便成了莫大的幸事,为顾及本派体面,各剑派也均派出最杰出的弟子。因此在每年年初,各剑派便纷纷开始考较众弟子,剑法超群的便会被选出去拜见掌门。
  韩江背起襁褓,与三人作别,出门找到自己的瘦马,便往荥阳城外骑去。出城往西行了一里地,路上行人渐稀。韩江忧心忡忡,低着头任瘦马奔跑。忽的瘦马长嘶一声,猛然止步,韩江险些掉下地来。抬头只见一骑白马横在官道正中,马上一人向他微笑示意,正是刚分别片刻的李骥。
  未等韩江开口,李骥已打马走近,笑道:“韩师弟,愚兄看你不过十六七岁,剑法已是很有火候不说,做事更让人钦佩,对这毫无干系的孩儿一片真挚,愚兄也为之感动,愿倾力相助。只是此去长安,近千里之遥,以韩师弟这匹马的脚力,恐怕未到长安,这孩儿已支持不住了。愚兄跨下这匹马,虽非日行千里的那种宝马,但脚力却也了得,若韩师弟不嫌弃,咱们不如换马而行。我和陆,吴二位一路游山玩水,也用不着快马。”韩江见他一片真诚,自己那瘦马的脚力又的确不济,更何况羽儿的病情已不容拖延,便谢过李骥。
  李骥又道:“另有一事,不知韩师弟可否想过。适才韩师弟说到要去京城找七大御医,那周神医脸露轻慢之色,却是为何?依愚兄所知,七大御医为宫中供奉,平日只为天子和皇亲国戚及二品以上的官员诊治,草头百姓若欲请得动他们,除非家有万贯,或者所得病症当真离奇得紧,让他们有了兴趣,否则,就是见他们一面也是极难。韩师弟到了长安,需见机行事,切莫再象今日这般卤莽,要知皇城内外,高手如云,千万不要误了大事。”韩江点头道:“师兄句句良言,韩江记下了。”
  两人换过马匹,挥手而别。李骥的白马果然是匹良驹,撒足狂奔,但却十分稳健,韩江只听耳后呼呼风响,他从未骑过这等快马,此刻如腾云驾雾一般,应是极为享受之事,但他心中惦记着羽儿病体,也不知如何才能见到七大御医,忧虑重重,却是有生以来头一遭有这般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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