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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杜九领谢大人来到一所颇有气派的宅院里。原来这所宅院的主人是个年青人,那年青人叫张家祥,他还有个弟弟叫张家昌,张家是历任的皇商,他们的父亲还做过一任盐运使,可是老头子死后,这一对兄弟并没有按照老父替他们命名的本意,把家运昌祥起来。 几年的豪赌,把万贯家财输得一干二净,就剩下这所名院还没卖掉,那并不是他们舍不得卖,而是没有人敢买。 因为一些有势力的世家子弟与侍卫营的浪子们在这里聚会很方便,再也找不到一个更理想的地方了,所以大家都把持着不让这屋子易主。 张家兄弟积习难改,自己虽然赌不起,能在旁边凑个热闹也是过短的,而且那些朋友也算够意思,抽油头总让他们混下去,或是参加较为低级的赌局。大家不在这里聚会时。张家兄弟自己邀局做主人,也能过过瘾,所以尤三贵等江湖镖客也有机会进来过一两次。 谢文龙对这种败家子弟一向是深恶痛绝,今天为了另有目的,居然对他客气起来了,这使得张家祥受宠若惊,尤其最谢文龙一开口就表明不是来抓赌的,使他更放心了,堆下一脸笑意道:“谢大人说笑话了,不过是几个朋友在里面聚着好玩,哪能说是赌呢,大人今天是……” 谢文龙笑道:“进去看几位朋友。” 张家祥微怔道:“朋友?” 他知道谢文龙眼里面的几个人或许会认识,但绝不可能是朋友,谢文龙任职提督衙门以来,与侍卫营常闹得不太愉快,幸好双方后台都硬,才保待着没抓破脸,但是说来看朋友,那未免太牵强了! 因而他的笑容又止住了。 谢文龙继续含笑道:“张爷得放心,府上的那些贵宾跟谢某都有数面之缘,说是朋友也过得去,因此今天有点事,将来请他们帮个忙。” 张家祥虽然不相信,但是他想自己家中设局聚赌也不是一天的事了,谢文龙如果存心要捣乱,也不会现在才来,也许是真的有事吧,所以笑笑道:“大人,他们都在后花厅上!” 谢文龙点头进门,杜九缩着脖子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居然也有着几个侍候的仆妇之流,谢文龙一笑道:“张爷近来很得意?” 张家祥也笑笑道:“不瞒大人说,这几天财神临门,从长安来了个豪客,不但是大家发了点小财,连兄弟也沾了光,勉强能混下去!” 谢文龙道:“不错,我也听说了,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最近衙门里出了点事……” 张家祥脸色一变,谢文龙忙接着说: “我一个手下弟兄因公殉职,身后萧条,为了打点后事,我也想请这位大家客做点好事!” 张家祥总算明白了,笑道:“那没问题,这位高公子很慷慨,最近花了万两银子毫无吝啬,听说为了公益,他一定很热心的。” 谢文龙一笑道:“张爷弄错了,提督衙门的弟兄又不是乞丐,用不着求人施舍!” 张家祥见谢文龙语意不善,不由一怔道:“大人的意思是……” 谢文龙道:“很简单,听说那位家客最近手气不太好,我想跟大家分点财气为那位死亡的弟兄弄几两赡家费,因此也准备插一脚!” 张家祥叫道:“好!这个办法好,既帮了死人的忙,又不落痕迹,一定行,里面在推牌九,由那个瘟生做庄,手气正坏……” 谢文龙道:“话虽如此说,可是还希望张爷先去打个招呼,免得其他朋友误会。” 张家祥道:“当然,当然,兄弟相信大家一定肯帮忙的,其实他们很想跟大人套套交情,只是没机会。” 谢文龙道:“那就有劳张爷先疏通一下,谢某领了这份情,日后一定会报答的。” 张家祥十分高兴,抢着在前面走了,等谢文龙与杜九到达花厅时,他已经说妥了,神秘地一笑,低声道:“兄弟全说好了,大人只管请吧!” 谢文龙含笑走进花厅,里面的人全站了起来,有五六个侍卫营的侍卫,也有两家世族少爷,都跟谢文龙是熟人,王御史的二公子王正清跟谢文龙比较谈得来一点,由他代表招呼道:“稀客!稀客!什么风把谢大人吹来了,请坐!请坐!” 其他各人也向他点点头,大概是张家祥先说过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很自然地把天门的座位空了出来,王正清又笑道:“来!押两注,谢大人能有空来玩玩,真是太难了,高兄,你可能还不认识吧,兄弟介绍一下……” 坐在庄位的那年青人从容一笑道:“不必介绍,兄弟虽然没有见过谢大人,却已久仰北斗!” 谢文龙微微一怔,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他的确生得很俊,黑脸膛,高身材,剑眉朗目,英气逼人,看样子是个练家子,不过的确不是飞贼。 那青年又笑道:“兄弟高人凤,不学无术,书剑飘零,在谢大人眼中一定是个没出息的浪子吧?” 谢文龙脸上一热,有点不好意思,那王正清也感到很尴尬,役想到高人凤会认识谢文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谢文龙自己大方地一笑道:“高兄太客气了,四海之内,皆朋友也……” 王正清连忙道:“对!谢大人最好交朋友,到了这里就别客气了,坐!坐!我们继续玩下去!” 说着用手一指座位,谢文龙摇摇头道:“不!兄弟一点都不会,只作壁上观。” 王正清一怔道:“刚才小张说大人……” 谢文龙道:“兄弟自己不会玩,这位杜老弟倒是有兴趣。让他奉陪各位好了。” 说着把杜九拉了出来,众人都是一怔,有几人开始现出不悦之色,以杜九的身份,叫他来参加这种局面,对大家都是侮辱,倒是高人凤毫不在乎地笑道:“谢大人职司京畿九城治安,跟我们一起推牌九的确是有所不便,杜九兄入局也是一样。” 王正清会意地笑道:“对!对!谢大人能拨冗来看看,也是给我们的面子,我们开始吧!” 话中之意,点明了叫大家都看在谢文龙的份上,他即使不参加也等于是参加一样。 其他的人自然也明白了,大家重新入座。因为这种赌局只能四个人入局,在家高人凤占一家,侍卫营的人合占一家,王正清把自己的天门让了出来,跟牛将军的弟弟会据上家,赌局又开始了。 杜九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银票,先押上一百两,在他说来,那是生平最大的押往了,一百两银子是他半年的薪俸,可是跟别人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王正清与牛公子是四百两一注,侍卫营六个人合伙,每人五十两,合起来三百两,高人凤含笑派牌掷骰,然后照点取牌,每副两张,翻出来定胜负,其实是简单不过。 杜九用颤抖的手抓起骨牌一看,两眼发了直,那是幺五配二四,只有两点,眼看着一百两输定了! 其他两家看牌之后不动声色地翻了出来,下家是别十,上家是一点,庄家只要来个三点就可以通吃,而三十二张牌中,那机会太多了。 高人凤看过三家的牌后,翻出自己的牌,台丁配上红九,也是两点,却因为两张都是杂牌,品色较低,所以吃了上下两家,赔天门,进七百两出一百两,净赚六百。他含笑收进一大堆银票,却全部推到杜九面前,众人都是一怔,杜九忙道:“高爷!您给多了!” 高人凤微笑道:“不多!兄弟推庄到现在,一直都是通赔,杜九兄一来,兄弟居然手风大转,小有所进,所以这一注将收入全部奉送,略表谢意。” 杜九嗫嚅地道:“话虽如此说,可是牌桌上没有这个规矩。” 一名侍卫已经不耐烦地道:“人家给了你就收下,啰嗦什么?” 高人凤笑道:“而且杜九兄是为了替为公殉难的同仁募集善后的恤金,兄弟只是表示对死者的一点心意。” 众人又是一怔,高人凤含笑道:“方才张兄进来跟各位咬耳朵,兄弟刚好听见了,谢大人急公好义,兄弟理应共襄善举。” 谢文龙的脸也红了,正不知如何措词。高人凤已推出第二副牌,把僵局给挡了过去,上下两家为了捞回失去的那一注,各自把赌注加了倍,杜九为了人家很大方,不好意思加注,仍是押了一百两。 牌分出后,如有鬼使神差,高人凤仍然吃了上下两家而独赔天门,一连五六副都是如此,杜九面前已堆满了银票,而上下两家却各输了三千两左右。 侍卫营中的一个人开始不满意了,冷冷地道:“姓杜的,你可以歇歇手,赢了这么多,比照死人的大小打个银人也够了,你一来把我们都搅霉了!” 谢文龙脸色一沉,可是忍住了,在他的职分上,的确是无法因为这件事跟人家吵起来。 杜九被那侍卫斥责了一顿后,心中立刻感到很不安,他知道谢文龙的目的并不是前来赢钱,可是不知道谢文龙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敢胡乱作主意,只好偷偷用眼瞧瞧谢文龙,希望能得到一点指示。 可是谢文龙毫无表示,将眼望着别处,好象没听见那番话似的,杜九先是一怔,继而才明白谢文龙的意思。 他装作没听见,自然是由于他的身份不便插足干涉,也等于间接暗示自己不要撤退。有了谢文龙在后撑腰,杜九的胆子也壮了,笑了一笑道:“这位大爷说话太不落槛了,提督府是个穷衙门,可干着危险差事,刘得泰虽不是第一个遭受不幸的弟兄,但也不是最后一个,谁知道以后还有多少不幸的弟兄,在下今天难得有手气好,除了管那位已死的刘老哥打点后事外,还想给以后的弟兄积存点基金。” 那侍卫一拍桌子叫道:“混帐!你说什么?” 杜九从容一笑道:“郎大爷,您也许是不满意这个称呼,出了这里的大门,在下自然该称您一声大人。可是赌桌上无大小,上了台子,连六亲都可以不认,称您一声大爷,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这家伙毕竟是老油子,更兼在公门多年,一张嘴说起话来决如利刃,而且还处处占住理字。 那侍卫叫郎全英,是八旗弟子出身,一向摆大爷架子惯了,今天被一个小小的衙役当众抢白,如何能受得了,又拍了一下桌子,正准备发作,做主人的张家祥看情形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郎侍卫,算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本来是小玩玩,伤了和气可没有多大意思。” 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看了谢文龙一眼,其他几名侍卫也把郎士英劝住了,他们可能知道谢文龙最近与和亲王走得很近,而且更知道杜九所以敢如此,多半是谢文龙的指示,不过有一点不了解的是他们都清楚谢文龙操守极为清廉,他要用钱的话,龙锦涛十万八万也会无条件地给他,绝不会利用这个方法,因此在没有摸清谢文龙的来意前,大家都必须慎重一点。 郎士英勉强压制下自己的恶意,气呼呼地道:“我要换个位子,姓杜的,把天门让出来。” 杜九又朝谢文龙望望,谢文龙点点头,他立刻站起来笑道:“行,赌钱靠手气,跟位子并没有关系。” 在赌桌上迷信忌讳最多,尤其是这种牌九场合,如占住了一家旺门,杀头都不肯让出来,甚至于别人在旁边附带下注都不肯答应,唯恐转了手气,郎士英提出这个要求后,根本就是存心作对,没想到杜九会答应了,倒是没有话说,两家对调位置后,几个人一商量,孤注一掷,把身上所有的银票全部集中起来,押在天门上。 高人凤毫不在意地派了牌,准备掷骰子,杜九因为赢了好几注,对这个年青人颇有好感,忍不让提醒道:“高大爷,您最好先点点台面。” 高人凤一笑道:“没关系,兄弟推的是无底庄,开饭馆不怕大肚汉,有多少兄弟都认了。” 骰子打下去,牌分出去,郎士英伸手就翻了过来。 大家都怔住了,因为那两张骨牌红黑辉映,赫然是一对天牌,只输给幺二二四配起来的至尊对。 不过这是一局牌四副中的最后一副,已经出过一张二四,至尊对的可能已经没有了,换言之天门这一牌已经赢定了,可是大家怔然的原因不是为了天门的大牌。 事实上除了高人凤外,其他的人都是老赂手,对于最后副牌的分配早已明白了大部分,点子打下去后,不用看牌已经知道输赢。 剩下的八张牌中的确有一对天牌,可是杜九明明知道有一张分到了上家王正清手中,自己手里可能是人地合成的地杠,庄家手中很明显的是梅花九,另外三张牌是长三、短幺五与斧头,无论如何,在家都应该是吃二家而独赔自己这一门。 天牌既然是天门与上家各占一张,郎士英怎么会翻出一对呢?这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杜九认错了牌,另一个是郎士英换了牌,杜九以自己多年的经验与眼光,相信绝不会看花了眼。 而且他瞧了自己的牌,确知是地杠后,把握更大了,所以他眼睛瞪着王正清,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王正清抓住两张牌,给合伙的牛公子看了之后,牛公子伸手抢过在家高人凤的两张牌给翻了出来,笑着道:“啊呀!是梅花九,我们输了。” 说着把自己面前足足有一千多网的银系推了出去,接着把杜九的牌也翻出来道:“地杠!高兄这副牌虽然吃了兄弟一门,却赔出二门,郎兄,他们这一注下了多少?” 郎上英微微—笑道:“我们是孤注一掷,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张,拿算盘来算一下。” 张家祥忙道:“不用算盘,兄弟这副头脑就是算盘,看一张加一笔,又准又快,一两都不会差。” 说着把桌子的骨牌杂在一起推开,抓起郎士英面前的那叠银票,一张张的数着:“一千三,九百,四百六……总共是二万八千四百三十五两,高兄!这一注你可是得不偿失了,赢了半天,恐怕还得贴上二万多才够赚的。” 高人凤淡然一笑道:“郎兄看得真准,各位带的资本也真充足,这一注兄弟倾家荡产,只怕也不够赔的。” 郎士英笑道:“高兄太客气,谁不知道你是长安首富,这几两银子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高人凤道:“两万多自然兄弟还赔得起,只是兄弟客游来京,身上没有带这么多。” 郎全英笑道:“高兄说笑话了,这些银子在你眼中算什么?” 高人凤道:“兄弟总共带了三万两,前些日子输了一万多,今天虽然先赢了几千两,加起来实在不够……” 郎士英笑指他身畔的宝剑道:“高兄这柄剑恐怕还值不少银子吧?” 高人凤怔了一怔,然后笑道:“郎兄别开玩笑,这柄剑是兄弟家传之物,那可动不得的。” 郎上英脸色一沉道:“不开玩笑,高兄必须当场赔出来。” 谢文龙在旁看不过去,忍不住道:“高公子总不会赖这几两银子!” 郎士英冷笑道:“谢大人!刚才你也在旁边,是他自己夸下推无底庄的海口,输了自然要当场拿出来!” 谢文龙还想开口,倒是高人凤自己一笑道:“谢大人,这是兄弟自己不好,既然话说出了口,就不该不算数,不过兄弟身上的确不便。” 谢文龙问道:“差多少?” 张家祥连忙把他面前的投票点了一下道:“这里只有八千零一百两?” 高人凤将一百两的银票掏出来交给杜九道:“先把少的一注赔出来。” 杜九不知道是否该伸手去接,高人凤已塞在他手中道:“你的银子是为了做好事,那可欠不得。” 郎士英冷笑道:“兄弟的银子也欠不得!” 高人凤又从身边取出一叠银票道:“这里是一万二,加上另外的八千,已经是两万了,只欠八千三百四十五两!” 郎士英道:“一两也不能少!” 高人凤忍不住道:“郎兄!我们交朋友也有好几天了,难道你连这一点都信不过?” 郎士英笑笑道:“我只信得过道理,输了给银子就是道理,与交朋友毫无关系!” 高人凤道:“兄弟回到长安,立刻筹款专诚送上,连利息都可以加倍奉上。” 郎士英道:“谁担保你会回来?” 高人凤道:“郎兄如果不信,可以派人跟兄弟一起去。” 朗士英摇头道:“我们有职务在身,走不开,你回去筹银子可以,不过要把宝剑留下抵押。” 高人凤连忙道:“那不行!这是祖传之物……” 郎上英冷笑道:“我们在京师有名有姓,你都信不过,怕我们拐了你的宝剑,我们又凭什么信得过你呢?” 高人凤脸上微微泛起怒色,谢文龙在旁道:“我替高公子担保。” 郎士英道:“凭什么?” 谢文龙道:“凭我对高公子的认识!相信他绝不会做出赖帐的事,你们赢得已经不少了,为了八千多两银子,居然要扣下人家祖传宝剑,未免太过分了!” 郎士英脸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赌台上各凭手气,输赢靠命,谢大人别忘了这赢的银子里,也有提督衙门的一份。” 谢文龙被他抢白得满脸煞白,大声道:“不错!正因为提督衙门也有一份,我才替高公子负这个责任,杜九,你到大人那儿去,说我有急需,借八千五百两银票来给他们!” 郎士英等人都怔住了,没想到谢文龙会担下这笔帐,高人凤十分感动地道:“谢大人!你实在不必如此……” 谢文龙正色道:“高兄!我看出你是个血性汉子,才交你这个朋友。” 郎士英冷笑道:“谢大人!你最好多考虑一下,长安的情形我们并不陌生,殷实富户中,就没有一个姓高的,否则我们也不会要他的抵押!” 谢文龙怔了一怔,随即庄容道:“那是我的事,反正不少你们一两银子就是了,杜九!你怎么还不去?” 杜九道:“不必要这么多吧?” 谢文龙道:“八千四百三十五两给他们,另外六十五两站高公子做盘费回家,高兄!我并不是小气,以我的能力,只能帮忙到这个程度,我的年薪合起来不过是一千两银子左右,你还不还这笔银子我并不在乎,可是我准备再卖十年的命来交你这个朋友……” 杜九忙道:“头儿!小的今天赢了将近千两,再加上高公子先额外给的几百两,您可以少借一点……” 谢文龙正色道:“那是给刘得泰的遗孀跟以后遇难兄弟张罗后事的,我一文也不能动用……” 杜九目中闪出尊敬的神色,俯头正准备走了,高人凤却把他叫住了,然后朝谢文龙一拱手道:“谢兄!兄弟今天算是真正领略你的为人了,实不相瞒,兄弟这次来京,是将家中祖产全部变卖了,才凑出这笔数目,原是想活动一个差使聊博出身,谁知道……” 郎士英嘿嘿冷笑道:“谢大人!你听见了吗?他的全部资产全在身上,回到长安,只怕一两银子也张罗不到!” 谢文龙淡然道:“我知道!” 高人凤一怔道:“谢兄知道兄弟的家世?” 谢文龙道:“不是我对高兄的家世一无所知,即使高兄家中确有资财,如此归理,恐怕无法对家人交代,可是我也知道高兄一掷千金而无吝色,绝不会赖这笔帐,为了要筹那笔银子,你可能会利用其他的方法,甚至于步入歧途,我不忍见一个青年堕落,所以才替你还这笔帐……” 高人凤感动地道:“兄弟来京虽然一事无成,却交上谢兄这个朋友,也算不虚此生了,谢兄也不必为兄弟的事劳神了,兄弟自己有办法……” 杜九惊道:“您有办法?” 高人凤点点头,解下腰间缀满宝石的佩剑道:“筹银子没有办法,叫谢兄代还这笔帐更投有道理,兄弟打算卖掉这辆剑!” 郎士英眼睛一亮道:“你肯卖?” 高人凤道:“不错!曾经有人出价八万两……” 郎士英摇头道:“哪有这么多,我给你五万两!” 高人凤沉思片刻道:“卖了!” 谢文龙忙道:“那怎么行,这是你家传之物!” 高人凤叹了一声道:“兄弟连祖产都保不住,还在乎这剑,倒不如卖了它,免得在身边引人眼红,小弟觉得能交上谢兄这种朋友,多领受一点教益,从今好好做人,比保存一柄剑更有价值多了!” 谢文龙想想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柄剑是太尊贵了一点,带在身边并不是好事,先卖了也好,等有机会再购回来也不迟……” 高人凤一笑道:“那恐怕没有机会了,小弟听说当今皇上最喜欢名剑奇珍,这柄剑被他们拿去后,一定是献入宫中以邀天眷,我还有机会买回来吗?” 郎士英被他说穿了心事,恼羞成怒,厉声叫道:“你到底卖不卖?” 高人凤道:“卖!当然卖!这几天各位折节下交,心心念念就是打我这柄剑的主意!如果不是谢大人在旁,你们说不定还会动手抢了去呢!能卖出五万两银子,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郎上英脸色一沉道:“姓高的!你说出这种话可太不讲交情了,本来我看在朋友的情分才出你五万两,既然你不把我当朋友,我只准备三万两!” 谢文龙忙道:“这太过分了吧?” 郎士英斜脱了他一眼道:“买卖是两厢情愿的事,与谢大人毫无关系!姓高的!你怎么说?” 高人凤想了一下道:“卖!” 郎士英道:“口说无凭,我们得立个字据!” 高人凤笑道:“言出如山,我还能赖得了吗?” 郎士英道:“三万两的买卖不是小交易,自然要把手续办精楚!” 高人凤道:“一定要立字据,我就写明为了赌输了钱才把宝剑卖给你们抵赌帐!” 郎士英怒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高人凤冷笑道:“这本来就是事实,你要一板一眼地来,我当然也要把实情一丝不苟地写清楚。” 郎士英神色一变,又要发作了,王正清在旁相劝道:“郎兄!我看就算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谢大人在旁作证,立不立字据都是一样。” 郎士英愤然数出一堆银票,加上欠帐,刚好合足三万两,推到高人凤前面道:“把剑交出来!” 高人凤解下佩剑,抽出剑锋来看了一下,恋恋不舍地交了出去,郎士英接过宝剑,倒还不太放心,把剑锋整个地抽出来,但见一片寒光照眼,他先用一个铜钱试了一下,剑下铜钱立刻被砍成两片。 谢文龙失声道:“这真是一把宝剑!” 郎士英满意地收剑归路,又改成一脸冷色道:“我们就此成交了!” 高人凤将银票揣在怀中淡然地道:“自然成交了,这三万两原来是我的,各位不费一文,白得一柄宝剑,实在值得庆贺。” 郎士英冷冷地道:“不错!阁下是否有兴趣喝上一杯?” 高人凤摇头道:“谢了!我另有事情可庆,不想打搅,咱们各贺合的吧!” 王正清一位道:“高兄有什么可恭喜的事?” 高人凤一笑道:“我输了一把剑,却交上一个古道热肠的朋友,依照我的看法,谢兄的盛情比那柄剑珍贵得多了,所以我要好好地庆祝一下,谢兄!我们去好好喝两杯,你总不会拒绝吧?” 说着拖了谢文龙一直向外走去,杜九自然只好跟着,那些人只虚应客套送了几步,又急急地回去了。 离开了张家宅子很远后,杜九忍不住道:“高公子,您今天可输得真冤!” 高人凤微笑道:“不冤!我三万两银子原封不动地收了回来,你捞了将近两千都是他们的!” 杜九道:“您知道他们……” 高人凤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串通好了的,郎士英换了牌,他只有一只天牌,另一只在王正清那儿,他翻出的那一对最早就预备好的……” 杜九一怔道:“原来您是知道的?” 高人凤微笑道:“我从九岁开始就在江湖上混,什么花样都学过,那点手法怎么骗得了我,真要说起来,我不见行会比他们差!” 杜九愕然道:“那您为什么不拆穿他们?” 高人凤道:“因为我自己先骗了他们。” 谢文龙也是一愕道:“你骗了他们?” 高人凤笑道:“是的!自从这位杜九兄入局之后,我一直都是吃他们两家,赔杜兄一家,接连十几副,如果不是靠手法,哪有这种凑巧的事!” 杜九满脸惊容,失声叫道:“高爷!原来您是一位高手,小的可是走眼了!” 高人凤微笑道:“那不算什么,这是江湖上最下流的手法,不登大雅之堂,你有事请便吧!我要和谢兄好好地谈一下!” 谢文龙闻言心中一动,开始觉得这个年青人不简单了,连忙丢了眼色,叫杜九走开了。 高人凤伴着讲文龙找了一处酒楼,选了个僻静的雅座,一直等酒菜送来了,高人凤满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诚恳地道:“谢兄,今天你仗义相助,兄弟十分感激,用这杯水滴来表承兄弟的无上的敬意!” 谢文龙喝了那杯酒,虽有无数疑问,却门在心里,淡淡地道:“没什么,你并没有要我帮忙。” 高人凤笑道:“不!兄弟感激的是谢兄的这份情意!” 说着又替他把酒杯斟满了笑道:“谢兄对兄弟的身份一定很怀疑,事实上兄弟这几天在京师的行动也的确引人起疑,不过请谢兄放心,兄弟绝对没有做过坏事……” 谢文龙微笑道:“这个兄弟料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高人凤连忙道:“谢兄!我们一见如故,实在不必要那些客套,如蒙不弃,我们就杯酒订交,我叫您一声大哥,您就把我当个小兄弟……” 谢文龙想了一下,慷慨地道:“好!那我就托大了,高兄弟,有点事情我还不明白……” 高人凤笑道:“大哥不说兄弟也知道,大哥是否想问我为什么要把宝剑卖给他们?” 谢文龙笑道:“那柄剑价值连城,三万两卖掉已经太便宜了,现在听兄弟的口气,竟是存心送给他们的,这实在今愚允想不明白!” 高人凤一笑道:“一柄剑能值几何?兄弟认为能交上大哥这么一个朋友,才是最难得的事。” 谢文龙道:“可是你也没有白送给他们的必要呀!” 高人凤道:“他们今天是存心算计兄弟的这柄剑,如若换个地方,兄弟也不会这么容易甘心受骗,可是大哥在场,兄弟如果拆穿他们的骗局,一定会闹开了,尽管大哥用心无愧,传出去究竟不太好,为了息事宁人,兄弟宁可给他们算了!” 谢文龙依了一怔才道:“原来你是为了我,那可太不值得了!我并不在乎,谁都知道我不会赌博……” 高人凤忙道:“值得,绝对值得,大哥为兄弟一肩担起责任时,兄弟已经决定要交大哥这个朋友,虽然大哥不怕那些小人造谣生非,但是对大哥的清名多少总有点妨碍,事因兄弟而起,兄弟怎能安心……” 谢文龙感动地道:“这样我更不安心了,那是你祖传的宝剑……” 高人凤微笑道:“大哥千万别为这件事烦心,兄弟自幼孤露,九岁就流落江湖,哪里会有什么祖传的宝剑?” 谢文龙一汪道:“那柄剑是……” 高人凤笑笑道:“剑的来源也许不算正当,但绝不犯法,是兄弟从一个破落户子弟手中赢来的。” 谢文龙愕然道:“那的确是一柄宝剑!” 高人凤笑道:“在行家的眼中才知道它的价值,剑的原主是个盗墓贼,这柄刻也不知道他从哪个古墓中偷出来的,根本不知道它的价值,兄弟又折价五百两银子……” 谢文龙叫道:“五百两?剑上的珠宝都不止此数!” 高人凤道:“这柄剑的年代很久远了,兄弟得到它时,尘封上积,根本看不出名贵之处。兄弟花了几天工夫慢慢擦洗,才现出本相!今天能卖三万两,兄弟已经很满足了,还有什么可惜的呢?” 谢文龙暗中在揣摩他话中的真假,高人凤已微有所觉,稍稍怫然地道:“人之相交,贵在诚,兄弟掬诚相告,大哥仍在怀疑,似乎太不应该了!” 谢文龙脸上一红,连忙道:“兄弟!你不要多心,我对你是绝对相信,这柄剑你得来虽然容易,可是你明白它的真正价值后,为什么肯轻易舍弃呢?” 高人凤一笑道:“宝石虽然珍贵,都是人为的,饥不能餐,寒不能衣,带在身边反而惹人眼红,要它有什么用呢?至于剑身的锋利,只不过杀人方便些,兄弟不想杀人,而且能力又不足以保护它,如果落入奸人手中,仗之以为害,岂不反以祸人,倒不如让他们进入宫中,远离人世还安全一点!” 谢文龙想了一想,突地一拍桌子道:“兄弟!你说得对,我要好好交你这个朋友!” 高人凤从怀中取出那叠银票,推在谢文龙面前道:“既承大哥看得起,小弟十分荣幸,这点银两是小弟在江湖上靠赌博赚来的,虽然非偷非盗,到底取之非义,大哥拿去做点好事吧!” 谢文龙又是一得道:“这是干什么?” 高人凤笑道:“大哥今天携人参加赌局,不是为了手下的弟兄筹募一笔善后基金吗?用这个手段刮他们一点作孽钱固无不可,但徒遭小人之嫉恨却不上算,大哥不如把这笔银子拿去……” 谢文龙笑了道:“兄弟完全弄错了,参加赌局只是一个借口,我是为了找他们探听一点消息去的!” 高人凤一笑道:“大哥可是为了后天的决斗?” 谢文龙一愕道:“你怎么知道的?” 高人凤笑道:“侍卫营里的人差不多全知道了,虽然他们不说,自己人都忍不住流露出一点口风,兄弟跟他们酒肉盘桓了几天,多少也知道一点消息!” 谢文龙忙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高人凤道:“大致情形都知道,三个对手中,娄子匡是大内供奉,林玄鹤是江湖上成名的暗器名家,只有那个莫振南,名不见经传,年纪也很轻,实在摸不清他是什么路数!” 谢文龙忙问道:“你见过他吗?” 高人凤道:“见过,我们还对赌过一次!” 谢文龙十分兴奋,急声道:“他是什么样子?” 高人凤想想道:“黑脸膛,矮胖身材……” 谢文龙失望地道:“那就不是他了。” 高人凤反问道:“大哥知道这个人?” 谢文龙摇摇头,高人凤道:“那大哥何以知道不是他?” 谢文龙叹百一口气道:“京师最近出了一个飞贼……” 高人凤道:“兄弟也听说了,那飞贼据说本事很大,大哥跟他正面交过手,结果也没有抓住他!” 谢文龙沮丧地道:“是的!我本来以为这个莫振南很可能是那个飞贼,现在听兄弟一说……” 高人凤想了想道:“兄弟没见过飞贼,不过对这个莫振南却颇多疑点!” 谢文龙不感兴趣地随口问道:“什么疑点?” 高人凤道:“他们介绍时说他是莫振南,兄弟也听说决斗的事,对他颇为注意,可是此人实在不象是会武功的样子,兄弟在吃饭的时候还故意试了他一下,做了他一块烧鸡,故意一失手,掉在他的新衣服上,他竟躲不开,在袍子上染上了一块油渍!” 谢文龙道:“那也许是真人不露相!” 高人凤道:“兄弟起先也以为是如此,饭罢出门时,又假装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这一撞竟把他冲个狗吃民,跌在门框上,额角破了,还断了两枚门牙,他即使是故意藏拙,也不会这么窝囊啊!” 谢文龙心中一动道:“还有什么没有?” 高人凤道:“有!他被撞倒之后,恼羞成怒,挥拳要找兄弟打架,兄弟为了要试试他的本事,也故意不肯相让,可是郎士英把他给喝住了,那一喝大有问题!” 谢文龙兴趣转浓了,急声问道:“怎么有问题?” 高人凤道:“郎士英叫的是‘纪五!你疯了!’……” 谢文龙颇为关心地道:“你没有听错吗?” 高人凤道:“怎么会听错呢?那家伙被郎士英一喝之后,垂头丧气地让别人架走了,当时我还问过郎士英,为什么要叫他纪五,姓郎的先是否认,后来又解释说纪五是莫振南的号……” 谢文龙一笑道:“兄弟对这件事作何看法呢?” 高人凤道:“小弟想这个家伙是冒名顶替的,莫振南可找另有其人!” 谢文龙笑笑道:“这个纪五倒是真的姓莫,是本城的一个混混儿,专门替侍卫营的公子哥儿干些穿针引线的勾当,不过他是否又有个名字叫莫扬南倒不清楚!” 高人凤道:“一定不是,这个莫纪五假如是这种人,怎么够资格跟另两位高手一起列名挑战!而且小弟试探过那家伙的身手,以小弟这几手破烂拳脚,象他那种宝贝来上十几个都没有问题!” 谢文龙一笑道:“莫纪五虽然不算高明,可是他在东城还有点小名气,许多混混儿都是他的徒弟……” 高人凤道:“大哥总不会把他看在眼里吧!” 谢文龙一笑道:“我在京师干的差事,他也不敢惹我,所以没机会跟他较量,不过听兄弟刚才说话的口气你的功夫一定很不错!” 高人凤的脸红了,忸怩地道:“大哥这就取笑了,小弟不过是在江湖上混出来的几手功夫,从没有真正地拜过师,还能高明到哪里?” 谢文龙笑道:“你别客气,武功本来就是人练出来的,你在江湖上能够学习到各家的把式,再加上你的聪明,融会贯通,成就一定根不错,哪天有工夫,咱们哥儿俩切磋切磋!” 高人凤连忙道:“跟大哥较量小弟可没这个胆子,只希望大哥能经常指点一二,小弟就感激不尽了!” 谢文龙含笑道:“你我一见如故,我也不客气了,如果我真能对你有所帮助,我一定不小气,假如我教不了你,我还可以另外介绍一两位前辈名家。在拳脚方面,我有个世叔,无影神拳晏四,你总听过吧?” 高人凤道:“晏老前辈的大名如雷贯耳,小弟景仰得很,只是听说他老人家脾气很古怪,不肯收徒弟,只怕他吝于指点……” 谢文龙道:“你我成了兄弟,就包在我身上。改天我给你们引见一下……” 高人凤笑着道:“那就先谢谢大哥了,只是兄弟还有一个请求,后天早上在先农坛的比武,小弟想请大哥挈带着前去观摩一下!” 谢文龙眉头一皱,道:“你怎么对这件事感兴趣?” 高人凤道:“小弟浪迹江湖,也是想多充实自己一下,有这种名家展示身手的机会,小弟怎么能放过呢?” 谢文龙道:“先农坛又不是私地,人人都可去得!” 高人凤笑道:“这次清形不同,侍卫营办得很秘密,除了有关的人,不准闲人前往参观!” 谢文龙一怔道:“我怎么不知道呢?” 高人凤笑道:“小弟也是听他们说的,小弟跟郎士英他们打交道,本来也想借这个机会去瞧瞧热闹,可是他们似乎不太欢迎,今天跟他们闹翻了,他们更有理由拒绝了,因此只有请大哥挈带一下!” 谢文龙心里一动,开始意识到事情有点特殊,自己怀疑那个莫振南就是飞贼,与别人可没有关系,为什么人家要找个莫纪五在高人凤面前冒充莫振南呢?那根本没有必要,如果对方是为了掩蔽耳目,应该把莫纪五谁在别的地方亮相,何以只在高人凤一个人面前冒充呢? 他先前替高人凤担承欠债。只是为了义气,现在虽然兄弟相称,也只是不忍拂却这小伙子的一片热情。 交浅不便言深,有很多话自然不能深究,那样就显得自己太多疑,不够诚意了。他虽然没有闯过江湖,可是对江湖人的习性很清楚,萍水相逢,只要谈得来,意气相投,立刻就可以成为刎颈之交,大家互相信任,用不着递手本,报明三代履历。 不问身世,不谈过去,不究隐私,这是江湖上论交的方式,否则就触犯了忌讳,不够义气,可是他私心觉得这位老兄弟也不太简单。沉吟片刻,他才爽朗地一笑道:“那有什么呢?后天我们一起去,我当众介绍说你是我的兄弟,人家绝不敢把你赶出场去!” 高人凤笑道:“大哥这样看待小弟,我实在太高兴了,来!我们好好地喝一杯!” 于是两个人一杯杯地交相劝饮,也谈了很多话。高人凤的江湖阅历很渊博,举凡近年来江湖上所发生的大小事故,他几乎没有不知道的,有些事谢文龙也听晏四说过,可是高人凤说得更详细,就象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谢文龙越发对他另眼看待了,终于忍不住问道:“兄弟!你对江湖的事情如此熟悉,可见你闯江湖的历史很久了,怎么会一直藉藉无名的呢?” 高人凤有了几分酒意,越发神采飞扬,哈哈一笑道:“不瞒大哥说,小弟自审所学所能,勉强要混出一点名气也不是难事,可是小弟不想这么做!” 谢文龙道:“为什么?人生所求不外名利,江湖人把利看得淡,对名都看得很重?” 高人凤一笑道:“在江湖上成名只有一个手段,那就是打败一些已经成名的人,比起那些浪得虚名的人。小弟或许强一点,可是小弟看到他们成名不易,打倒他们而成全自己,于心未免不忍,再者,小弟认为太早成名并不是好事,年轻的时候还是充实自己要紧,有了名,处处受人注意,那就失去了许多观摩充实自己的机会,倒不如维持着无名的身分自由些!” 谢文龙听他说得振振有辞,却是在强词夺理,因此一笑道:“兄弟这几天在京所结交权贵,豪赌做游,一掷千余,分明是在示名……” 高人凤笑道:“在这种场合下,最多挣到一个浪子之名,钱在名下,金尽名消,大概不会受人注意。” 谢文龙道:“不然,我就对你很注意!” 高人凤笑道:“大哥恐怕是把兄弟当作江洋大盗,才会加以注意,如果发现兄弟只是个不务正业的浪子时,自然不屑一顾。兄弟以这种方法畅游了好几个大城市,同样的情形也发生过几次,结果到了最后,兄弟故意表示输光了,在街头典卖衣物以支付店帐时,自然而然地消除了别人的怀疑,连认识的人都掉头不顾了……” 谢文龙一叹道:“你这样子算是过什么生活?” 高人凤正色道:“这样子才能体验到生活,也可以认清世态的炎凉,结交一些真正的朋友。只是兄弟收获很少,从来都是囊中金尽,白眼继之而来,所以今天大哥一番慷慨的作为,令兄弟十分感动,有了大哥这样一个朋友,兄弟决心结束这种生活,不再流浪了,人生知己难求,有一个已经够多了!” 谢文龙点点头道:“兄弟以后作何打算呢?” 高人凤怔了一怔道:“这个还没有想过,反正来日方长,慢慢再说吧!” 谢文龙道:“年轻人总不能把江湖当作归宿!” 高人凤笑道:“大哥的年纪也不大,将来大哥准备干什么,兄弟也跟着干什么,相信大哥总不会把兄弟往错路上带……” 谢文龙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怔住了。自己这份差使已经不想干了,将来干什么,实在没有打算,本来是劝人家的,想不到扯到自己身上,只好不谈了。 高人凤似也不想在这方面多谈,把话题岔开了,两人又喝了一阵,谢文龙看看天色将晚,乃顿杯道:“好了,我们用饭吧!” 高人凤道:“人生难得快意,何妨尽情一醉?” 谢文龙叹道:“我可没有这么轻松,身上的事还多着呢。” 高人凤点点头道:“那也是,大哥是个忙人,为兄弟耽误了正事,兄弟就不敢当了,我们后天见吧,一清早兄弟在永定门口等候大哥!” 谢文龙道:“那不必,明天你就来找我,我先替你引见四叔……” 高人凤笑道:“明天小弟没有空,大哥也不得闲,还是后天再见面吧!” 谢文龙想到明天必须把参加比武的事情准备一下,的确抽不出空,可是他又想对这个年轻人多了解一番,正在踌躇之间,高人凤笑道:“小弟既然准备结束流浪的生活,自然要对过去的酒肉朋友作个交代,明天小弟把本身的琐事交代清楚,从后天起跟着大哥领受教诲!” 谢文龙想想道:“也好!后天再见吧。明天我也不会宿在家里,你在天桥前等我吧!” 高人凤点点头,开始叫店家结帐,谢文龙道:“这次该我做大哥的请客!” 高人凤也不客气,打了一拱,就出门先走了。谢文龙结了帐,却见高人凤把三万两的银票留在桌上了! 他拿了银票,连忙追了出去,已经看不见高人凤的影子,不禁怔住了。对这个年轻人更为不解了。 回到提督衙门想找晏四谈谈,可是晏四已经出门,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只留下话叫他准备比武的事宜,有事酌情处理,不必去请示,而这两天他也不回家,后天早上在先农坛上再见! 谢文龙想到晏四后天准备迎斗娄子匡,一定是要找个清静的地方温温手脚,倒也不觉奇怪。 谢玉茜到和亲王府去了,也给人留下了话,说是为了掩藏行迹,免得身份被人拆穿,这两天也不出来了,后天早上她与九格格一起赴会,也许还要把和亲王拖了去,叫他没有要紧的事,也不必前去打扰,看样子她对后天的比武也相当紧张,要找个地方加紧练习。 谢文龙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可最能商量的人都不在,只得胡乱在衙门的班房里歇了一宿。 第二天清早,他袖了银票到高人凤所寄寓的京华客栈想把银票还给他,可是到那儿一问,栈里说高人凤昨夜就结清店帐走了,只留了一封信给他! 信上也没有说什么,只说自己孑然一身,能够结交谢文龙是此生最大的幸事,银子是靠赌博赢来的,随便谢文龙如何处理,总之花掉算事,今后他要正正经经地谋生,凭血汗也好,劳力也好,再赚下一笔钱财来安身立命,才能问心无愧…… 谢文龙拿着信,倒是着实发了一阵呆,三万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虽然高人凤授权给他,叫他任意花消,他倒想不起如何使用才恰当! 离开客店后,他一无去处,最后才想到上四海镖局去问问徐广梁,也许这个湖能知道高人凤的来龙去脉,高人凤虽说不肯出名,可是凭他的作风、举止、谈吐,只要是真正混迹江湖,绝不会默默无名的! 四海镖局的气派很大,大门昼夜敞开,因为京师住的人物很特殊,有许多主顾为了掩藏行迹,往往是半夜里前去谈生意,委托他们护送贵重的红货或暗镖。 谢文龙很少上这儿来,可是大家都认识他,柜上立刻有人出来招呼道:“谢大人早,徐老爷子在后院里练功,您先请坐,这就去告诉老爷子……” 谢文龙不愿在这里谈话,练功的院子向来不准闲人前往,尤其是当家的老师父在练武时,连本局的人都不准前去打扰的,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因此笑笑道:“不敢惊动了,我找徐老有要紧的话商量,不如上那儿去方便些!” 在平常这个请求一定会被拒绝的,可能是徐广梁事先有了交代,那个镖伙居然很恭敬地将谢文龙带了进去。 练功的场子就在徐广梁居室的前面,是一块很平整的确土地,四周立着高墙,谢文龙进入场子后,只见徐广梁擎着那柄厚背紫金刀,一招一招,慢慢地推演着,旁边这有几个他视为心腹的年青镖师在肃然分观。 看样子最徐广梁正在把最得意的几手刀法传授给年轻的一代了。 慢慢走近去,教的人与学的人都出了神,居然没人注意到他的来临,挺大的场子上只听见徐广梁低沉的声音:“这一劈不能用全力,因为对方很可能用兵器来架,也可能闪躲,就施展昨天教你们的连环三式,只要时间拿捏得准,判断得正确,很少有人能应付过去,我毕生的成就,全在这一劈上面……” 谢文龙自己也是使刀的人,听了徐广梁的解释与示范后,不禁叫出声来道:“好刀法!” 这一叫才把那些人惊觉了,见到谢文龙后,几个镖头都有点异样,似乎认为谢文龙不该擅行闯入这个场合,倒是徐广梁坦然一笑道:“谢老弟!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通知一声,叫我贻关方家了!” 谢文龙拱拱手道:“小侄来得鲁莽,想大叔不至见怪!” 徐广梁脸上做红道:“这是什么话!老朽这几手刀法在你眼中根本不值一顾。” 谢文龙正色道:“哪里!哪里!大叔刚才那一招精密无伦,小怪万分钦佩!” 徐广梁笑笑道:“那是你客气了,我们都是耍刀的,客套话不必讲,我刚才那一招对别人或许还有点用,对你就是半文不值!不过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在好趁机会给他们一点改进……” 谢文龙听他说得很正经,倒是无法推辞了,沉思片刻才道:“以招式而言是无懈可击,问题是火候,以小侄的估计最少要十年才能把那一招运用得天衣无缝!” 徐广梁一叹道:“老弟果然是行家法眼无差,老朽练那一把,足足到二十年后才能得手应心,现在虽然教给了他们,已经嫌太迟了,等到他们能练热时,筋骨已迈,只能用来唬唬外行了!” 说完挥挥手,把那些人都赶走了,只剩下一个尤三贵在整理兵器架,然后才转向谢文龙道:“老弟清早下顾,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三贵是我最相信的人,老弟可以不必避忌他!” 谢文龙笑笑道:“事情倒不太重要,小侄只是来打听一个人,那是一个小伙子……” 尤三贵笑笑道:“谢大人是否要问那个近日来轰动京师的豪客高人凤?” 谢文龙一震道:“你怎么知道的?” 尤三贵道:“京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自然会受人注意,不过这家伙没问题,昨天早上他来拜访过老爷子,老爷子保证他不会是飞贼!” 谢文龙道:“这一点我知道,我是想问问他的来历,咦!他来拜访大叔是为了什么?” 徐广梁道:“他递的是后生名帖,无非是江湖上客套的访问,只谈了一些江湖上的事就告辞了,老朽也弄不请他的来历,只觉得他有点可疑!” 谢文龙忙问道:“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徐广梁一叹道:“他对江湖上的事比我还热。以他的年纪与阅历,那是很少有的事!” 谢文龙微感失望地道:“大叔认为可疑的就是这些?” 徐广梁道:“这已经够了,他知道的那些江湖隐秘,都是极少有人知的事,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伙子而能得知这么多武林隐秘,那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何况据我多年阅人的经验,这小伙子纨袴作风,强盗神情……” 谢文龙含笑着道:“大叔这一点可看走眼了!” 徐广梁不以为然地道:“我不承认,他的举止家阔,一掷万金而无吝色,可是你看他的面色与双手却是久经风霜的样子,绝非膏梁子弟出身!” 谢文龙笑道:“这全对,他不折不扣是个江湖人!” 徐广梁道:“一个江湖人而身拥巨金,花起来一点都不心痛,这财源就是个疑问,如非偷盗,他怎会如此大方!” 谢文龙笑道:“他的钱是他赌赢来的!” 尤三贵笑了起来道:“凭他那种赌法能赢钱就是笑话了,我听说他们开赌的情形……” 谢文龙道:“耳闻不如目睹,昨天我亲身参加了他们的局,亲自领略到他高明的手法……” 说着将昨天的经过一丝不隐地叙述了出来,徐广梁听得目瞪口呆,尤三贵却失声惊叫道:“原来他是猎吃老虎,真没想到会是此中高手!” 谢文龙一叹道:“我相信他跟我说的全是实话,可是他没说的太多,因此我才来问问,大叔在江湖上的人头熟,也许可以知道他一点来龙去脉。” 徐广梁红着脸叹道:“说来惭愧,我连人都看走了眼,还有什么可知道的呢?” 谢文龙门道:“江湖上近来有什么杰出的年轻人?” 徐广梁道:“江湖年年出新人,杰出的年轻人倒是不少,可是没有一个姓高的,而且那些人我多数见过,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否则我昨天在提督衙门就会告诉你了!” 谢文龙想了一下道:“他昨天来拜访徐大叔,一定是有着什么目的,大叔能否在昨天的谈话中回忆出一丝端倪呢?譬如说他关心的那些人,那些事……” 徐广梁沉思片刻才道:“昨天大部分是他在谈话,只是偶尔提出一些小问题,对了!他还问起罗上春!” 谢文龙一怔道:“他问罗上春干吗?” 徐广梁道:“他对罗上青的情形比我还熟悉,只是有一两点不清楚。第一他不知道罗上春是否身死,我把晏四兄在回疆埋莽罗上春的事据实相告,他也相当感慨。其次他问罗上春是否对人展示过一只碧玉凤钗,这个我根本就不知道。” 谢文龙道:“他怎么会问起这件事呢?” 徐广梁道:“他说那只凤钗是他的家藏珍品,后来失了盗,因为罗上春是成名的大盗,他怀疑是罗上春偷去了,很想退买回来,这种事没什么了不起,与我们镖行的人更没有关系,所以我也没有大注意!” 谢文龙道:“他昨天怎么没对我说起呢?” 徐广“梁道:“哪就不清楚了,好在他与你结成了兄弟,以后尽有机会慢慢探诘,我实在不能告诉你什么。” 此行可以说是一无所获,谢文龙相当失望,于是转把话题移到明天的决斗以及对莫振南的种种猜测,也没有什么结论,他只好怏怏地告辞了。 整个下午他都在准备明天的决斗事宜,其实要他操心的地方也不多,场地是人家挑定的,而且由侍卫营一手包办,决斗的场子设在先农坛的禁区内,那是皇宫中每年春秋两季祭天的地方。侍卫营神通广大,居然借到了禁地,谢文龙虽然在提督府任职,也管不了到那里去,只好听他们摆布了! 普通官民人等误闯禁区是犯罪的,既然有侍卫营出头负责,他也落得轻松,而且在禁城内举行私斗也是于法不容,在那种场所倒是可以避免张扬,他也没有理由反对!不过他总算明白高人凤为什么要自己挈带着一起去了。 否则以一个平民的身份,的确无法入内,若是偷溜进去,被人抓住了,还会扣上一顶大帽子。 晏四没有消息,谢玉茜躲在和亲王府也没有消息,京华客寓中谢文龙留下了话,如果高人凤回来了就立刻通知他,可是等到晚上也没有回音,谢文龙只好闷闷不乐,一个人在衙门里歇下了。 只有刘得泰的老婆,因为平白又得了几百两恤银,由杜九领着来给他叩头,他草草地打发过去了。 第二天一清早,龙锦涛把他叫了去,告诉他这次比斗因属私人性质,本身不便参加,不过为了支持谢玉茜冒充的身份,特别叫自己的女儿龙琦君跟着去以便对外证实。 他还怕给谢文龙增加麻烦,说了许多好话,谁知谢文龙竟意外爽快地答应了,而且还很高兴! 谢玉茜说龙琦君跟飞贼有关系,也不过是猜测之词,并没有掌握着确切的证据,谢文龙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弄弄明白,至少也能试测一下反应,如果那个莫振南果然是飞贼的话,从龙琦君的表情上也能看出一点端倪! 龙琦君是淡装出门,只带了那个仆妇阿蛮,乘了一辆车。谢文龙则骑着他那头大青骡,冲破苍茫的曙色,直向先农坛进发,到达天桥时,意外地看见晏四、徐广梁带着尤三贵与他新结交的兄弟高人凤都等在那里。 这四个人谈笑颇洽,好象已经认识了,谢文龙催骡上去,跟晏四与徐广梁打过招呼后,高人凤立刻上来道:“大哥!您早,兄弟已经见过四叔了,承蒙他老人家不弃,给了兄弟许多教诲……” 晏四笑道:“教诲是不敢当,不过这小子很投我脾胃,文龙,你得了这么一个好兄弟,应该值得庆贺,改天我老头子做东,请请你们哥儿俩。” 高人凤忙道:“那怎么敢当,小侄承四叔看得起,应该由小侄表示一点孝心!” 晏四指着车子问道:“那是谁?” 谢文龙道:“是大人叫三小姐一起来给我们捧场!” 龙琦君掀帘要出来见礼,晏四忙道:“不敢当!这里人杂,让人看见了不雅,大家进去再说吧。” 龙琦君点点头,又放下了帘子,几个人也停止了寒暄,簇拥着车子向先农坛行去。 来到指定的地点时,他们才发现侍卫营准备这次比武不仅是隆重,而且也相当够气派,完全是官方的排场与官中的仪式,连装备用具都是从大内借出来的! 比武场全部用布幔围了起来,除了两道出入的门户,周围几个方丈阵外,每隔十步就有一名手执长茅的禁卫军丁把守着,如非经过正式的邀请入场,根本就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形。 身为主人的马容满脸含笑地等在门口。朝谢文龙打了个招呼道:“谢大人,你对兄弟的布置还满意吗?” 谢文龙也笑笑道:“马侍卫毕竟是大气派,这种排场谢某连见都没见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马容含笑道:“因为这次是兄弟做主向一位名门小姐邀请比武,不得不做个样子,访问谢大人今天是以什么身份列席?” 谢文龙道:“这有关系吗?” 马容道:“自然有关系,如果谢大人是站在公事的立场前来监督,兄弟就招待各位到来宾席上参观……” 谢文龙还拿不定主意,高人凤凑过来低声道:“大哥,那千万不行,如果到了来宾席上,就只能看,没有机会开口说话,更不能参加意见或者有其他的行动……” 谢文龙低声道:“今天本来就没有我们的事!” 高人凤道:“您不是怀疑那莫振南可能是飞贼吗?如果万一真的是他,您那时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 谢文龙道:“我捉拿飞贼也不行吗?” 高人凤点头道:“是的!比武场上规矩重于一切,任何问题也只能在今后再说……” 谢文龙想了一想,倒不是担心这个,如果飞贼果真敢露面,事后也可以追在马容身上要人,不过第一场肯定是由晏四出面接战娄子匡,如果到了来宾席上,就无法再出头了,因此道:“谢小姐对比武的情形不太熟悉,在下有时要给她一点提示,所以在下只以私人的身份前来参加!” 马容微笑道:“那当然可以,不过大人记住自己私人的身份,事后任何官面上的问题,兄弟都不负责任了!” 谢文龙一怔道:“这是怎么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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