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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亮,万斯同就早早地起来了,小带子给他送来了漱洗的东西,并且侍候他用完早餐。 万斯同见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定是有话要告诉自己,就问她道:“你有事么?” 小带子笑了笑说:“事情是有点儿,只是怕相公不乐意,所以……不大敢说” 万斯同剑眉微蹙道:“什么事呢?” 小带子格格一笑,一面倒上了一杯茶,然后往门外看了一眼,笑道:“相公,你是一位正人君子,老实说,昨天你在瘦西湖,我们就看出来了,要不咱们郡主,怎么能对你特别留情呢?” 万斯同冷然欠身道:“这么说,我还该谢谢你们才对了。” 小带子双手连摇,一面窘笑道:“哟!相公爷,你可别挖苦我们,我是不大会说话的。” 万斯同最讨厌人家说话拐弯抹角,当时很感到不耐烦,就笑了笑道:“你有什么话,直截了当地说吧。” 小带子眨了一下眸子,略为吟哦道:“相公,平心而论,你看我们郡主这个人如何?” 万斯同心中一跳,可是他丝毫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很好。” “只是很好两个字么?”小带子问。 万斯同俊脸微微一红,小带子笑眯眯问:“我问你,我们郡主长得怎么样?” 万斯同想了想,自然在这一方面,他也实在是挑不出人家的错来。 当时窘笑了笑说:“这还用说吗!谁都知道,她是很美的。” 小带子面色也有些红,她抿着嘴笑了笑说:“好!这是你亲口说的,那么我再问你,她对你又怎么样呢?” 万斯同点头道:“比起他们来,算是对我破格优待了,你问这些作什么?” 小带子慢慢走到了一张位子上,坐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相公,我这些话,你可谁也不许说,郡主要知道,可得打死我了。” 万斯同笑了笑,未置可否,他倒是十分钦佩这丫头的口齿伶俐。 小带子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郡主要说起来,无论才貌和人品武功,哪一样也可以说是顶尖儿的了,只是她却因为眼光太高,所以一直到如今,仍然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儿。” 万斯同心里一阵阵发热,暗忖道:“好呀!你这小东西,敢情是来提亲了,这我可就不能随随便便地应付你了。” 想着只把一双俊目看着他,仍然是一言不发,小带子偷偷地睨了他一眼,眉目含了几分羞涩道:“我因见相公也是直性人……” 说着低下了头,一会儿又抬了起来,笑了笑道:“我就直说,你也不会笑话我……” 万斯同仍是不发一语,可是这种事情,是他最感到棘手的,他现在最怕就是沾上这个“情”字。 “这可是我私下里的主意。”小带子说:“你就是真恼了我,可与我们郡主没有关系,因为人家压根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万斯同简直不敢答腔,小带子小手搓着那条绸子的小汗巾,欲笑尚羞地道:“我因见相公一表人才,人又斯文有礼,如真能和我们郡主……那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万斯同冷然道:“你不要乱说,我可是不够资格高攀,你是在说笑话吧?” 小带子并不生气,她扬了一下秀眉说:“谁说笑话来着?我是说真的。” 说着她凝睇地面道:“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郡主对男子这么关心过,你可知道……” 她直直地看着万斯同,又道:“为了你,郡主竟把拐子婆婆的一只脚给砍掉了!” 小带子秀眉一挑,似乎有些气他不懂情理,可是她并没有为此发怒。 她微微笑了笑又道:“好吧,就算不是为了你,可是由此证明,郡主是对你多么好。” 万斯同哂然一笑道:“你的话该完了吧?” 小带子皱了一下鼻子,哼道:“你先别打岔,我问你一句话,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马上就走。” “什么话?”万斯同讷讷地问,其实他内心怎会不知她要说的话。 小带子很正经地问:“你可愿和龙郡主做一个朋友……做一对好朋友?” 万斯同听她这么一问,倒不知如何来回答了,他本来想一口回绝,可是他很了解,小带子之所以如此开门见山地问自己,必定是受了龙十姑的暗示,她才敢如此说,否则断断不可能这么冒失。 这么一想,他反倒说不出一句硬话了,因为,目前得罪了龙十姑,对自己是不利的。 相反地,自己不利,那大厅里锁着的几位朋友,就不堪设想了。 这一点现实的压力,令他很难下一个决定,小带子目光却是紧紧地看着他,在等着他的一句话。 万斯同苦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我明天再回答你好不好?” “为什么呢?”小带子问。 万斯同笑了笑说:“我总要想一想呀!” 小带子往起一站道:“好吧!这个问题是不能太逼你的,你还是想一想,明儿个,我来讨一个回讯好不好?” 万斯同含笑点了点头,小带子就笑眯眯地端着盘子走了,她走了之后,万斯同不禁双眉紧紧皱着,暗道:“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啦!” 一时只急得他眼前直冒金星儿,偏偏这个时候,他身边又响起了那青蛇许小乙的声音道:“万朋友!万朋友!请来一趟可好?” 万斯同站了起来,就向那间大厅前行去。 他站在门口,由那个四方的门洞里,只见青蛇许小乙,正期待地望着自己。 万斯同还没有说话,许小乙已痛苦地笑道:“朋友,你在快乐之中,不要忘了我们这群苦朋友,你总得设法快快救救我们才好。” 万斯同皱了皱眉,说道:“我正在设法。” 许小乙一双眸子这时看起来,已经深深地陷在了目眶之内,面色十分瞧悴。 他气息软弱地道:“如果你再不救我,我可能就活不了啦!” 他苦笑了笑又道:“还有这几位朋友,他们的命也将不保了,万朋友,你是一个很有为的少年,你要设法快快救一救我们。” 万斯同目睹这种情形,内心也真有说不出的难受,他点了点头,道:“我一定设法。” 许小乙面上现出了一丝笑容,他说:“那贱人对你是很好的,只有你可以说服她。” 万斯同不忍再看下去,就转过身子走了,回到房中之后,他就想为了要救这几个人,自己只好欺骗那龙十姑的感情了。 虽然这么做,是很可耻的,可是除此也别无良法,他于是就想到,明天小带子来时,自己对她怎么说,怎样欺骗龙十姑,然后才可使她把这群人放了。 午餐的时候,万斯同又见到了小带子,他就告诉她说,如果十姑不嫌弃他,他是很乐意和她作个朋友的。 小带子不禁大喜,万斯同讷讷地道:“我希望能请龙十姑来谈一谈。” 小带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了。 万斯同微微笑道:“怎么样?” 小带子把碗筷收好了之后,悄悄道:“今晚上我来接你,你可别睡着。” 万斯同怔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小带子对着他神秘地一笑,就下楼去了。 午夜,万斯同依言在房内守候着消息,小带子果然依言而至,她悄悄地领着万斯同下了楼。 万斯同才见大铁栅上,另有一个小铁门,小带子她们进进出出,全是由此出入的。 她把背靠着铁栅口,笑道:“万相公,你可是一个君子,你可不能骗我,如果你一出门就跑了,你可是把我害死了,再说,你也跑不了。” 斯同心内暗笑道:“我要是想跑,昨天晚上就跑了,还会等到现在?” 当下冷冷笑道:“如果你不信任我,还是不要带我出去的好。” 小带子闻言笑道:“别气,我是跟你说着玩的,我就知道,现在请你跑,你也不会跑的。” 万斯同含笑点头道:“当然,我要走也要正大光明,绝不偷偷摸摸。” 小带子竖了一下大姆指道:“好!这才有志气!” 说着就侧身出了铁栅,万斯同也跟着出去,天空中下着毛毛小雨,把这一带花木草地,淋得亮油油的。 小带子一面摸着头,一面说道:“相公,你跟着我来,小心滑倒。” 她说着身形蓦地腾起,直向一个八角小亭上落去。 万斯同微微提起长衣下摆,身形也跟着她落在亭上,这才发现果然甚滑,那是琉璃瓦,再为小雨一淋,当然是滑得很。 他奇怪地问道:“干什么还要上房哪,不成了贼吗?” 小带子托着盘子,一面顺着一条长廊顶子,在前面引路,闻言格格笑道:“可别瞎说。” 她托着盘子,回过身子悄悄道:“你不知道,廊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可多哪,要是给他们看见,不定会怎么想,所以我才带你上房。” 说着缩脖子一笑,道:“我可不是会上房的人哩!” 万斯同此时却与她玩笑不起来,因为他一向是把感情看得很神圣的事,自己行为也可以说不规矩,像今夜这种鬼鬼祟祟,类似“偷香窃玉”的行为,那还真是出生以来第一次。 尽管自己这种行为,是有意义的,可是想起来,却也难免有愧于心。 他心情十分沉重,在小带子背后一声不吭,二人一前一后,冒着霏霏的淫雨,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片小竹林子围成的院子。 这地方正是睡莲龙十姑的香闺,对于万斯同并不陌生,昨夜他还来此拜访过。 可是这时候,他却装成一副陌生的情形,东张张西望望。 小带子一只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巧笑道:“到了,我们郡主,就住在这里,哟……” 她一只手打着万斯同身上衣服道:“瞧你这一身水,等会儿我可又要挨骂了!” 万斯同向后退了一步,没让她打,小带子眨着一双大眼睛笑了笑,就用手去拉了一下串铃。 万斯同只是觉得全身热血沸腾,一颗心直跳不已,他讷讷地道:“不行……今天太晚了。” 小带子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笑道:“什么太晚?你别跑。” 万斯同心中一动,忽暗自笑道:“我怎会失去了往常的镇静了,我此来也不过是与她‘虚与委蛇’一番,又何必如此害怕紧张?” 当下微微皱眉道:“来都来了,我怎么会跑?你叫门吧。” 小带子说:“早叫了!” 二人对答的当儿,那扇翠色的竹格门“呀”的一声打开了,露出了小铃子半边脸来。 她打量着万斯同,笑眯眯地道:“怎么这么晚?人家都困死了” 小带子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笑着说:“你有什么事?困死了活该!” “哎哟!”小铃子缩着脖子笑道:“你个死鬼,看我不打你。” 说着开了门就要去追小带子,小带子摇着手讨饶道:“好铃子,别闹,别闹!万相公还站着淋雨呢。” 三人都进去了,斯同这时才注意到,这院子里真是好雅致,有搭成长廊的藤篱花架子,有水仙花池子,有竹子搭成的小亭子…… 小铃子推开了客厅里的门,万斯同昂然而入。 厅内亮着两盏长蕊的铜柱古灯,光色青碧,并无丝毫油烟,看来,真是清心悦目。 这间客厅地面上铺着寸许厚的竹叶软垫,踩在足下,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作梅花状地排着一圈座椅。 这些讲究的椅子上,都置着绿缎子包裹的方形圆形各式各样的软垫,正中一个六角形的大理石小桌,桌上置有一个长方形的瓷盒。 盒内两边,分插着茶花和水仙,红白映衬,清芬满堂,那花儿傲然地挺立着,宛似凌波仙子,象征着它们清奇不落凡俗的格调和身份。 再往上看,也就是厅顶的正中心,垂下了银色链十余条,它们相互纠结成一团梅花似的图案,每两条以上的银链连接处,都垂着一盏长圆形,鸭蛋也似的琉璃灯,只是此刻,这些灯都未燃起罢了。 这座楼房的本身,只不过是些普通的青色的竹子,可是由于建筑的格式迥异,图案配合得不俗,再经过主人淡浓合宜的室内装置之后,再看起来,就显得无比的高贵幽雅,套一句俗言,那可真是“此屋只应天上有”了。 万斯同在小带子殷勤的照顾下落座,他见正面的墙壁上,有几幅字画,其中一幅墨竹,笔力苍劲挺秀,望之以为名家书法。 万斯同正忖摸这画的笔路,忽然室内灯光突熄,厅内顿呈黑暗。 他不由心中一惊,忙自位上站起,可是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劲风,猛然直奔他背后袭来。 万斯同不由大吃了一惊,暗悔自己竟是中了她们的道儿,可是这却不是他悔恨的时候。 来人掌风疾劲,逼得万斯同身子向前一跄。 到了这时,万斯同也只有与对方一拼了,暗室对敌,根本连对方面目都看不清楚,他冷笑了一声,身子向前一伏,只待对方掌势再次迫进,就可以杀手功夫:“旋风八掌”予对方重创。 可是来人似乎早已料到万斯同的心意,黑暗中,但闻得这人浅笑了一声,身形却向一边拨去。 万斯同计算未得逞,身形只好向左边迈进。 可是他足步方移,那暗中人带着一声浅笑,如同飞鹰搏兔似地,自上而下猛然落来。 这一次万斯同可不容他得手了,他双掌上一提内力,就在来人身形下袭的一刹那,他猛地双掌向外一扬,掌心霍地向外一吐。 他心中难免存有顾忌,所以掌力不敢贯足了,满以为这种情形之下,来人是万难逃开,可是他掌力方自推出,尚未打实的当儿,却感觉到迎面扑来一股潜力,正和自己发出的掌力迎在了一块儿。 万斯同顿时只觉得足下大晃了一下,差一点跌倒地上,一双手臂,更彻骨地奇痛。 经此一击之后,他才突然觉出来人功力,竟是大大地高出了自己。 可是既已过手动招,总是要见个胜负强弱,绝无中途而止的道理。 他羞忿情急下,大吼了一声道:“你是谁?” 这人“哧”地一笑,却由他头上掠了过去,待万斯同发现时,这人已来到了斯同背后,霍地抖掌就打。 万斯同早已为这人逗得火起,尤其是对方那种轻嘲讥笑,更令他感到无限羞愧。 他内心中怀疑到是小带子或是小铃子二人之一,可是此刻看来,她二人又似无此功力,如是睡莲本人,她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想念之中,霍地转身,他用“太乙牵手”,想去捋对方一双腕子。 可是动手之人,真有鬼神莫测的绝技,在她眼中看来,对付像万斯同这样的敌人,实在用不着十分紧张和吃力的。 万斯同双手抖出,本想牵人,却想不到反而为人所牵,待他发觉不妙,自己双腕,已在来人软绵绵的一双玉掌之中,他的脸不禁蓦然一红,怒叱道:“放手!” 口中怒叱着,双腕更是用足了内力向外一挣,可是不挣还好,越挣越紧,休想挣开分毫。 来人这时蓦地一声轻笑,她身子陡然向一边掠去,同时松开了双手。 她口中道了声:“万兄受惊了!” 又唤道:“小带子点灯。” 万斯同这才在声音里确实了,来人正是这郡海山房的主人——睡莲龙十姑。 他的脸可就禁不住红了,就听得小带子口中答应着,须臾灯光复明,却见龙十姑身着一袭紫色长衣,正自目如秋水似地,凝照着自己,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万兄,我这是与你闹着玩,你不会生气吧!” 万斯同甚为尴尬地道:“姑娘神技超人,在下真是不知自量。” 十姑抿嘴一笑,说:“万兄务请包涵,我实在也只是想逗着你玩玩,却想不到万兄真动怒了。” 说着白了一下眸子,微微哼道:“方才那一掌要是打上了,我这条命也就休想活了!” 万斯同脸红了一下道:“姑娘休要取笑,我已感到无地自容了。” 十姑这时笑嘻嘻地道:“万兄快请坐下。” 她回过头来,对着小铃子道:“快去倒茶来。” 说着她自己也坐下来,笑向万斯同:“我虽知你会武功,却不知到底功夫如何,所以才借着玩笑,试一试你的本事,果然不错。” 斯同苦笑了笑道:“如非是姑娘手下留情,此番已是不堪设想,还说什么武功不错,岂不是笑话。” 龙十姑见他说时面带怒色,不禁深悔方才自己玩笑开得过火,当下忙赔笑道:“怎么,你还在生气么?” 斯同笑了笑说:“哪里……” 这时候,小铃子为二人献上了茶,退侍一边,十姑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和小带子可以下去了,去睡吧,天不早了。” 小铃子答应了一声:“是!”就和小带子一并退下去了。 她二人退去之后,龙十姑轻轻吁了一口气,目光在万斯同的身上转了两圈,哂然娇道:“早晨的事,小带子已对我说过了。” 万斯同“噢”了一声,未敢接话。 龙十姑见他不言,粉面上不禁微微泛起了一层娇羞,她接下去道:“能得万兄如此看重,结为知己,实是我的福分。” 万斯同讷讷道:“能得姑娘青睐,才是三生有幸。” 十姑闻言,嫣然笑了一下,她斜目睨了斯同一眼,遂把头低了下去。 目视着她这种温情姿态,万斯同由不住内心怦然地跳了一下,可是立刻他内心起了一阵强烈的反应,他想到了自己的使命,同时也想到心蕊,想到了那个与他有过白首之约的花心蕊。 顿时那股热烈的情焰,即化为乌有,他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地摇了摇头。 龙十姑惊奇地望着他道:“怎么啦?不舒服?” 斯同脸红道:“没有,没有。” 他坐直了身子道:“姑娘,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是否肯答应?” 龙十姑搁下了茶碗,轻轻颦笑道:“万兄有事只管吩咐,还谈什么求不求。” 斯同含笑道:“谢谢姑娘。” 十姑又问他什么事,斯同想了想才道:“我见那几位武林前辈,为姑娘禁锢甚苦,只怕有性命之忧,因此想求姑娘能破格开恩,把他们释放了,不知这一冒昧请求,姑娘可肯答允。” 说完之后,一双瞳子坚定地望着对方,龙十姑似乎想不到,他会有这么一说,当时不禁怔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万斯同心中不禁大为焦急,当时苦笑了笑说道:“我虽与他们各位素昧平生,但是上天予人以好生之德,实在同情他们各位的遭遇,想姑娘亦乃一位名重武林的侠女,纵然放他们回去,又何惧于他们?再说……” 他接上一口气道:“再说……以姑娘当今盛誉,此举实是有损姑娘的名望,一旦传闻于外,难免为人耻笑。” 才言到此,忽见十姑蛾眉微挑,面带羞怒之色,万斯同不待她出口,马上又改口接道:“姑娘秀外慧中,当能洞悉此事利弊,尚请三思而行。” 他这一番说词,果然令十站一时间闭口不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注视着万斯同的脸,微微笑了笑,遂又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道:“万兄请用茶。” 万斯同端起杯子喝了半口,正色道:“姑娘之意如何呢?” 睡莲面色微红地笑道:“自然是依我自己的意思。” 睡莲眨了一下眸子,浅浅一笑,又道:“万兄,你可知放虎容易养虎难这句话,眼前这些人,哪一个在江湖中,都非无名之辈,你以为他们被放之后,会对我善罢甘休么?” 万斯同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禁为她问得张口结舌,一时不知所答。 他苦笑了笑说道:“姑娘这么说,莫非真有意把他们都处死?” 龙十姑托着盖碗,轻轻皱了一下眉,冷冷笑了笑,没有说话。 万斯同心中一惊,因为他由十姑这种神色里,分明看出十姑有处死他们的意思,不禁心中大是不忍! 他叹息了一声道:“姑娘这么做太残忍了,还要三思而行。” 龙十姑含笑地望了望他,道:“这真是你心里的意思?” 万斯同点了点头,十姑放下了茶杯,俏皮地笑道:“既然如此,我可以答应你,只是你……” 万斯同大喜过望,脱口而出道:“只要姑娘肯释放他们,我什么都愿意。”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不禁发觉出大有语病,可是却又无法改口。 龙十姑闻言,似很欣慰地笑了笑,她叹息了一声,望着万斯同道:“我生就一副坏脾气,一生从未听过人家一句话,今天还是第一次听你的话,也不知是为什么,自第一次见你,就觉出……” 说着,脸色又微微红了,万斯同讷讷道:“姑娘这种深明大义的举动,令人钦佩!” 龙十姑这时似乎只为讨好万斯同,别的一概不去想它,当时抿嘴笑道:“我如不放了他们,你定会笑我胆小,我此番把他们放了,你就无话可说!” 万斯同计已得逞,心中好不高兴,可是他没有去考虑,自己种在对方身上的人情债,从此将永远偿还不清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痴情的十姑,见状更是芳心大慰,她以为自己此举,已博得了对方的情意,当下好不快活! 她笑问万斯同道:“你可知他们中了什么迷药?何故至今昏迷不醒?” 万斯同假作不解地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十姑得意地耸了一下眉头,说:“这是我得自师门的天蓝神砂,因为采自万载寒泉,所以秉性至寒,他们各人,也只不过吸食了一粒,我如不设法救他们,只须四昼夜之久,任他们有多深的内功,也必五内裂碎而亡!” 万斯同闻言,暗忖与那青蛇许小乙所说,大致不差,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 当下笑道:“那么,姑娘怎么救他们呢?” 十姑微微一笑,道:“要救他们,也并不难,只需我以吸星神簪,在他们足下略一磨擦,自能把他们腹内天蓝神砂如数收回!” 斯同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姑娘打算何时救他们?我看事不宜迟……” 睡莲瞟了瞟他,含笑道:“我既然答应了放他们,自不会食言,你又何必这么急呢?” 万斯同笑了笑道:“话虽如此,我只怕姑娘忘记了,岂不白白断送了这群武林高手的性命?” 十始睨目道:“那么,我就把吸星神簪交给你,由你处置他们就是。” 万斯同点了点头,龙十姑含笑而起道:“那么,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她就上楼而去,万斯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内,心中暗忖道:“看来这龙十姑,只不过素日行事,太过任性些而已,其实并不能算是什么坏人。” 于是就联想到,自己这么欺骗她,是不是应该? 可是眼前已到了这种地步,也就由不得了,总之是救人要紧。 他这么想着,遂见十姑已自楼上姗姗而下,她手中拿着一块翠绿色的牌子,远远地对着斯同笑道:“我可是有一点交待!” 斯同忙问道:“什么事?” 十姑窘笑道:“这件事情,要是给这里的人知道了,可是不大好,别人不说,就那拐子婆婆,就得把我骂死了!” 万斯同道:“姑娘大可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龙十姑苦笑了笑说:“其实瞒也没有用,呶,你拿去吧。” 万斯同接过了那块吸星神簪,觉得入手颇沉,微微有点发热,就小心地收入囊中。 十姑又递给他一把钥匙,道:“这是开门和开他们每人手上锁的钥匙,好人做到底,你干脆都拿过去用吧。” 万斯同本来对这一个请求,感到很渺茫,却想不到十姑竟会这么率直地答应了,她把师门至宝“吸星神簪”等物,都交给了自己,分明是从即刻起,已把自己不当成外人了。 这一个转变,实是变得太大了,万斯同接过了钥匙真有说不出的感觉! 他呆呆地坐了下来,当十姑那妩媚痴情的眸子在凝视着他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想大声坦诚地告诉她说:“我欺骗了你,我已经有一个很好的女友了,请你原谅我,我这么做,只是……” 可是每一次,他都说不出口,因为他怕触怒了睡莲,自己生死事小,那七八个武林前辈,只怕是再也无法获得解救。 当然,也许十姑不如他想像的那么自私,可是在事情未发生之前,这么猜想是不错的。 万斯同内疚地情绪,已然由他那双星也似的瞳子里显露了出来。 他望着龙十姑一时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这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很易令人误会成一种情绪的冲动。 十姑望着他嫣然一笑,羞涩地道:“万兄,你还是快回去吧,来日方长,如因此损了你的清誉,实在是很不划算的一件事。”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慌忙立起身来道:“谢谢姑娘,那么我告辞了!” 十姑送他到了门口,笑了笑说:“我一向行事光明正大,方才所言,全为万兄英名着想……” 说到此,她低下了头,万斯同不由俊脸一阵发热,暗中大大地叫苦道:“天啊!她竟是误会到这一方面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当下不禁张口结舌,更不知要怎么说才好了。 睡莲微微抬起了眸子,睨着他笑了笑:“你今夜可把他们都请走,然后……” 万斯同咽了一下唾涎,只是连连苦笑,他哧哧地道:“好,然后怎么?” 十姑笑着转过了身子,她两只手把竹门推得关上了,却柔声道:“明天上午我会去找你,然后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斯同更吃了一惊,现在龙十姑的每一句话,都令他感到惊心,他顿了顿问:“见一个人?” 十姑已背着身子走了,闻言回过身子道:“现在不告诉你是谁,明天早上你就明白了。” 万斯同看着她走回了石楼,才怏怏地转过了身子,心中忽然发觉到自己看错了人了,他本来多少有些认为,龙十姑是一个行为不端、感情放荡的女人。 可是此刻,事实证明了,她是一个很理智的姑娘,这对于万斯同来说,更感到是一种说不出的内疚与痛苦。 因为人们的感觉,几乎都是同样的,对于一个坏人施以惩罚,是不会问心不安的,若是一个无辜的人,你就会问心有愧了。 现在万斯同的感觉正是这样,他希望自己对龙十姑的感觉是愈来愈坏,可是不幸得很,却是越来越好。 回到了石楼之后,一个人又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才向那间大厅内行了过去。 青蛇许小乙早已焦虑不耐地在呼唤道:“万朋友,有消息么?” 万斯同没有答话,取出钥匙,把门打开了。 他先亮着了火,把桌上的灯给点着了,萤萤的火影之下,他看到了一张可怕的面容,也看见了许小乙那双期望疲倦的小眼晴。 这些所谓的武林前辈,一个个是再也“武”不起来了,他们仍然在昏迷之中。 许小乙摇了一下头,哧哧地道:“怎么,你是来救我们的么?万朋友……” 万斯同点了点头,一大把钥匙,在他手中哗啦啦地响着。 许小乙兴奋极了,他好像精神恢复了不少,催促道:“好兄弟,快!快!把我手上这对劳什么子给弄开,我可真要死了!” 万斯同依言就去给他开锁,许小乙嘻嘻笑道:“兄弟,你真行,解药你弄来没有?” 斯同慢吞吞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 许小乙咧嘴,失望得要哭地道:“要命了,说了半天,你没弄到解药啊!那可就完了!” 斯同由身上摸出那吸星神簪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道:“有这个就行。” 许小乙“嘿”的一声又笑了,说:“给我看看,是什么玩艺儿?” 说话的工夫,万斯同已把他手上的锁给打开了,他就像猴子似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可是却没有力量站起来,仰天睡着,小声道:“妈的,那娘儿们真厉害,这种手段真毒。” 万斯同没有吭气,遂一个个顺序地把他们都解了下来,于是地板上都躺满了人,男男女女的一大片。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端着灯照了照他们每人的脸一下,看起来一个个都是面如死灰,口吐白沫,如非是他有知在先,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命呜呼了! 许小乙口中低低地还在骂,可是手脚却不停地在活动着。 万斯同就把那吸星神簪拿出来,对小乙道:“前辈你自己把鞋脱了吧。” 许小乙奇怪地望了望他,就依言把鞋脱了,露出了一双青筋暴露的脚丫子。 万斯同忍着恶心,亲自把那簪子放在他足心来回地滚动,暗忖,真糟塌这块翠玉了。 青蛇许小乙痒得嘻嘻直笑,全身笑得直抽,连声道:“好痒!好痒!哟!嘻哈哈!” 听得万斯同直皱眉,忽见这许小乙身子大大地抽动了一下,口中“哦——哦——”叫了两声,猛地双目一翻,万斯同当他是死了,吓得忙一收吸星神簪,却见那神簪上却多了一粒极为细小的黑色砂子。 用手一摸,比冰还凉,奇冷彻骨,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蓝神砂了。 许小乙这时却“呵涕!呵涕!”在一边直打喷嚏,他就不再去管他,过去一个个顺序施为。 这可真是难为他了,摆弄这么多双臭脚丫子,你看有多么个烦人,可是为了救人,也莫可奈何,尤其是那位老太太,还是小脚,缠着好几尺的裹脚布,一解开布,那味道可真美极了! 万斯同差一点要呕出来,他皱着眉,咬着牙,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总算把这项任务给完成了。 你听吧,这满房里都是哼哼的声音了,接着又是连声地打喷嚏声音。 好在此辈人物,全都有一身惊人的内功,先前上当,只怪一时大意,这时复原起来,倒是都挺快的。 青蛇许小乙已经站起来,能来回地走动了,他脸上带着一层阴森森的冷笑。 这群本来已是奄奄一息的人物,在万斯同目光之中是怜悯,是同情,可是此刻他们复活了,却令万斯同感到他们的强大与可怕。 他呆呆地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那位田老夫人本来未曾服下天蓝神砂,是为睡莲点了穴道才受擒的,万斯同为她解开之后,她就马上醒了,这时候,她由地上一跃而起。 青蛇许小乙在一边冷笑道:“轻一点老太太,还没睡够?再想躺下来么?” 田老夫人吓得马上又躺了下来,她向许小乙看了一眼,奇怪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许小乙撇着嘴说:“你再仔细地想一想吧!” 田老夫人目光又转到了万斯同身上,问:“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在哪里?” 万斯同笑了笑道:“老夫人,你忘记了么?你本是被锁着的。” 指了一下墙,又道:“现在你已经自由了,你可以回去了。” 老家伙更糊涂了,当时坐起身来,一双眸子到处瞟,她明白了。 她低低地叹一口气,道:“天哪!啧!啧!啧!” 这时候大家也都陆续醒了,一掌红石子奇也坐了起来,那边的一字剑商和也在翻身子。 青蛇许小乙压低了嗓子道:“各位老哥老姐,现在大家都要明白……” 他手指头在嘴唇上按了按道:“不要出声!” 大家的眼睛,都注意他了,他向万斯同指了一下,悄声道:“咱们大家这条命,能够保全了,可全是这位小兄弟,万小兄弟救咱们的。” 大家的眸子,自然地又转到了万斯同身上,万斯同不好意思地抱了抱拳道:“各位前辈还要稍微休息一刻才好,现在不宜多话。” 许小乙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妈的,我们这个脸可丢大了,我们拿龙十姑当人物看,才肯去赴她的宴,却想不到她给我们来这一手,好!好!” 他气愤地又道:“在以前我们是碍着情面,不好抓破了脸,现在好了,我们不必再顾虑了。” 万斯同不由心中不忍地叹口气道:“前辈,依小可之见,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 许小乙不等他说完,就回头摊手道:“小兄弟,这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说着就翻出了白眼,继续对各人道:“他妈的,她太拿朋友不当人了!这笔血仇,要是不报,我们活着可真是没人味了。” 一掌红石子奇冷冷哼了一声,声音发抖地道:“老夫我这么大一把岁数了,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田老夫人“啧”了一声说,“谁不是第一次,这种事情还敢来第二次?” 田老夫人受的委屈最大,所以她也最恨,恨得牙痒痒的,他冷笑着说道:“我早就看出这丫头有点靠不住,所以吃那劳什子螃蟹的时候,就留了意,不想还是逃不过,这丫头那一身功夫,我老婆子倒是真佩服。” 闪电手丁介这时候倚墙坐着,他本在闭目养神,这时冷笑道:“老夫人,你既然知道蟹中有鬼,却为何事先不给我们打一个招呼?” 田老夫人红着脸道:“这个……谁能说一定呢。” 一字剑商和,是一个最爱面子的人,他内心已把这件事,认为是毕生的奇耻大辱。 这时候他抖了抖衣服,笑了笑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可是他记住这笔仇恨,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只是不尚空谈罢了。 他目光盯着万斯同道:“万小友!你能救助我们,在我来说,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你自己是否也会有麻烦?” 万斯同苦笑了笑,说:“同为武林中人,理当互相帮忙,这算不了什么,至于我……” 他本想把救助他们的那一段经过,告诉给他们知道一下,可是转念一想,怕他们误会,便不说。 这时各人都站了起来,有的在拍打着衣服,有的却在活动筋骨,两位老婆婆却在一声不哼地裹着脚。 青蛇许小乙轻轻拉了万斯同一下道:“你现在不走么?你还等什么?” 万斯同内心有此打算,可是由于睡莲龙十姑方才那一番深情,实实在在地感动了他。 他觉得自己欺骗她是不对的,起码欺骗的方式,也该改变一下,不要太伤了她的心。 他有了这番心思,自然就感到为难,许小乙说完之后,他摇了摇头说:“我要还了她这枚吸星神簪之后再离开。” 许小乙翻着一双眸子看着他道:“你何必再去见她呢?见了她你还能走吗?” 万斯同肯定地说:“我一定要见她,向她辞行之后再走。” 许小乙和其他各人都不禁怔了一下,万斯同含笑道:“各位不必误会,其实说起来,各位能够重获自己,也全是龙十姑自己的主意。” 许小乙翻着眼说:“你别瞎说了,她要放我们,还害我们干什么?” 万斯同苦笑笑,又道:“要说起来,此举固然是那龙十姑不对,可是她既然能释放各位,说起来亦有忏悔之心,所以各位也就不必太认真了。” 他因见各人面色都不太好看,自知这话,是不会讨好他们的,所以临时把话止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不过是在下的一点私见,自然也是一翻好意,听不听,还请各位自己决定。” 一掌红石子奇嘿嘿地笑了两声道:“龙十姑这么暗算我们,真可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这一口气,我们要吞下去,以后在江湖上,也休想再作人了。小兄弟,俗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看,你就不必再多说了。” 赤杖姥江雪梅,这时鞋也穿好了,她站起来道:“无论如何,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为她说情,我老婆子愿意当面答应你,只是有一个条件。” 斯同忙问道:“什么条件?” 江雪梅冷笑了一声,小脚往地上跺了一下,道:“要她当面给我老婆子磕头赔罪。” 其他各人有的也附合着说妙,万斯同不由暗笑了笑,心中忖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老太婆,如非我善意开导,百般劝诱,才救得你们活命,若非如此,此刻你等一群,只怕离死也不远了,现在才救醒了你们,却又如此‘趾高气扬’,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尤其可笑的是,居然会说出叫龙十姑磕头赔罪的话来,真是不自量之极了。” 那吃过龙十姑苦头的田老夫人,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她知道江雪梅是无理取闹。 万斯同这时也懒得再和他们说什么了,只希望他们快一点走,自己也好早一点去了却心事。 一字剑商和与他夫人燕翅镖段英,这时体力都恢复了一点。 他夫妇二人都不愿在此多留,首先起身告辞,商和抱了抱拳道:“各位老友,商某夫妇尚有要事,不便多留,要先走一步了!” 他走过来,诚挚地握了万斯同的手一下道:“万朋友,再见了,有暇路过秦岭之时,务请移玉一访,愚夫妇当烹茶温酒厚待之。” 万斯同对这一对斯文的夫妇倒没有什么恶劣的印象,当时点头道:“小可路过秦岭时,一定拜访”。 商和点了点头,又向各人看了一眼,就和夫人段英向厅外走去。。 万斯同赶上一步道:“二位出房后,请寻隐秘处行走,不要惊动这山房内各人才好。” 商和回过头来微微笑道:“小兄弟,你大可放心,我们会照顾自己的。”言罢而去。 斯同才又转回厅内,许小乙忽然在他师弟闪电手丁介耳边说了几句,遂见二人神色极为仓促。 许小乙惊惶地道:“糟!我们都忘了,我哥俩还有重要的事没办完呢。” 他两只手搭在斯同双肩上道:“小老弟,我们得先走了,以后有事差遣,就直接找我们哥俩吧,只是现在我们却得快走了。” 说着和了介匆匆向众人一点头,扭身疾转而出,他二人方出门不久,那一掌红石子奇,口中“哦”了一声,自地上一跃而起。 他口中大声叫嚷道:“妈的!我都忘了。” 说着连招呼也不打,匆匆夺门而出,由于这老头的惊慌情形,因老夫人和赤杖姥江雪梅也都惊觉了。 她二人互相地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双双对着万斯同点了点头,也都面现仓皇而去。 一屋子人,只一刹那间,全数都走了一个精光,他们走得都是那么突然,令万斯同心中大为不解。 忽然他想到了一点,就是那本《合沙奇书》,顿时他就明白了。 他怔了一下道:“啊!这就是了!唉!可笑这群人,方由死路上逃得活命,却马上又动了贪念,看来争夺那本书时,是少不了又有一番凶狠的厮杀了。” 想到此,他不禁摇了摇头,可是自己的内心,却也不像方才那么平静了。 凡人要想剔除这个贪欲之念,实在太难了。 万斯同又何尝不企图对那本所谓《合沙奇书》染指?可是目睹了这种情形之后,他的这一个念头,就显得淡得很了。 他实在没理由相信,在如此众多高手争夺之下,自己能得到那本书。 因此,这一个念头,他也就打消了,他回到房中。本想立刻就去找龙十姑,把吸星神簪和钥匙还给她,之后自己也就可以走了,可是,他又想到了,十姑曾说过明晨来访的话,他就不必多此一行了。 静静的夜,他独自一人,面对着孤灯,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他想到水中欲救自己的花心怡,她那么急急地追着自己,又是所为何来? 她明明知道,我已和她妹妹有了白首之约,却又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展示怀爱呢?莫非…… 想到了这些问题,内心真是不安宁得很,尤其是花心蕊,她如今是否仍然还在山上等候着自己呢?也许她已经等不及走了吧? 不!那是绝不会的!她不会那么薄情,她必定还在痴情地等候着自己,不过,她要是已见着了郭潜,那可就难说…… 想到这里,他真是归心似箭,真恨不得插翅飞回,他要把这漫长时间的相思怀念,向心爱的人倾诉,他要以加倍的爱来补偿他这一年多时间的疏远。 这一年多时间的江湖飘零,令他感到不胜的孤单寂寞,他渴望着有一个理想的家,而实在也不想再动了。 想了很久的心事,当东方有一点灰白的时候,他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耳中仿佛听到有人在悄悄说话的声音,声音很低,可是他立刻就醒了,倏地翻身坐起来,却见室内光线很强,天已大亮,令他惊奇的是,睡莲龙十姑正微笑地望着自己。 她身侧站着两个心腹人,小带子和小铃子,也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万斯同口中“哦”了一声、慌忙下床找鞋子穿,他窘笑着:“你们起床真早啊!” 小带子指了一下窗外,笑道:“看看天吧!” 万斯同已穿好鞋下床,所幸他是和衣而卧,否则可就难免失礼了。 十姑笑盈盈地道:“早啊!” 斯同也忙道:“姑娘早!” 十姑指了一下旁边位子上的一个铜盆道:“水已给你打好了,快洗脸吧!” 斯同也不好说什么,就在一边盆里洗脸,小带子和小铃子似乎把这间房都整理过了,书桌上破例放了一个大花瓶。 在万斯同洗脸的时候,龙十姑只是坐在椅子上,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半笑不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斯同被看得很窘,他洗了脸之后,发现十姑仍然在看着自己,窘道:“姑娘是否有事呢?” 忽然想到了一事,就由身上掏出了那枚“吸星神簪”和那一把钥匙,双手送上道:“对了,这东西用完了,请姑娘收回。” 十姑眨了一下眸子,伸出玉也似的一双手,把这两件东西接了过来,哼了一声笑道:“真还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大本事,我们都被你瞒住了。” 斯同怔了一下道:“什么事?” 十姑笑着站起来,走到桌后,伸手提出一物,斯同方看出来是自己用剑削断的窗栏架子。 当时忙向窗上望去,果见那窗架已被取了下来,不由脸红了一下。 十姑笑吟吟地道:“原来你身上还有这么一件好兵刃,我怎么始终都没有觉出来呢?” 说着,目光更不禁往他腰上望去,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道:“能借我看一下么?” 万斯同想赖也是不行了,可是这口寒铁软剑,自己视同生命一般,岂能随便交人? 他略微考虑一下,遂自腰上把这口剑解了下来,龙十姑尚未接过细看,已大大吃了一惊。 她面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道:“好剑,可以借我看一看么?” 万斯同见三个人的眼光,全在看着他,就硬了一下头皮,口中连道:“当然,当然可以……” 说着把宝剑递了过去,龙十姑双手接过剑来,先没有抖开,只是低头细细看着剑的把手和正中的水槽,猛然抬头道:“如果我没有认错,这口寒铁软剑,一度曾在洞庭水母的手中,怎会落在你的手中呢?” 万斯同闻言心中一动,暗钦这龙十姑果然见闻广博,当下笑了笑道:“姑娘说得不错,只是水母这口剑是如何来的,你大概就不清楚了。” 龙十姑笑了一笑,“锵”的一声,已把剑抖了出来,一时白光闪闪,耀目难睁。 她用嘴在剑刃上呵了一口气,摇头叹息道:“千载古物,果是不凡。” 说着又把剑身合好,小心地交还与万斯同,微笑道:“此等宝贝,水母那种蠢物,自是不配享用,万兄有此宝物,却宜好好小心哩。” 斯同见她虽然是爱赞,却不带丝毫羡慕之色,内心不禁甚为对她赞许。 他接过剑来,又重新束在腰上,十姑含笑道:“我虽然也曾有过一口好剑,可是比起这一口来,相形之下未免差了一筹。” 她说着仍然笑道:“万兄有此利刃,又斩开了窗栏,却不图逃跑,倒令我不太明白了。” 斯同俊脸微红,笑了笑道:“我起先对姑娘有些误解,本想在救助那些武林前辈离去之后,再图自去,可是后来为姑娘真诚所感……” 龙十姑巧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以后又如何了呢?” 万斯同顿了顿,窘笑道:“就是要离开,也须待面见姑娘之后,才不失光明磊落!” 龙十姑往起一站道:“这才不失侠客的本色,万兄,能够认识你,令我感到很荣幸!” 她抬起头略作思索后,遂平视着斯同道:“我昨夜曾告诉过你,今晨带你去见一人,现在你可愿跟我一块儿去?” 斯同皱了一下眉说:“是谁?” 龙十姑微微一笑道:“你见了以后再说。” 说着就率先下楼,万斯同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她走下楼来,心中甚疑。 小铃子和小带子也跟了下来,问:“郡主去哪里?” 十姑笑了笑说:“你们自去,我同万相公去西院里谈谈。” 万斯同一听“西院”二字,不禁大吃了一惊,心说西院不是住着那个瞎老太婆和那个中年傻姑子么?她此刻带我去那边,又是为了什么? 龙十姑前行着,一面回头向他说道:“西院里住着两个亲人,我想她们会乐意见你。” 万斯同因那夜曾经偷看过那瞎婆婆的诸多奇处,闻言心中甚感不安,不知龙十姑用意何在,不过,他也用不着害怕,因为他和那个瞎婆婆师徒陌生得很。 不一会儿来到了西院,但见院中古树参天,那夜万斯同是晚上来的,并未十分看清楚,此时看来,真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大树把阳光都遮住了,两扇木门,已为雨水长年侵蚀得破烂不堪,门上铁闩都锈得不成话了。 龙十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唤了声;“大姑请开开门。” 过了一会儿,门就开了,这门大概也有好几个月没动过了,开起来甚为费力。 开门的正是那个傻大姑,她乍然看见十姑和万斯同同来,不禁呆了一呆,面上麻木得丝毫没有表情。 十姑含笑指了一下万斯同,对她道:“这是万少侠,我带他来见一见外婆。” 遂又指了一下那傻大姑向斯同道:“这是我一个长辈,她因故出家,却是带发修行,法号‘若愚’。” 斯同抱了一下拳道:“久仰!” 这位若愚大师,似嫌十姑揭露了她的底细,十分不悦,怒目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竟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往里面行去。 万斯同虽讨了个没趣,却因早知道这人的怪癖,倒未在意,龙十姑笑着对斯同道:“你不要奇怪,我这大姑生来性情如此,并非对你才是如此。” 万斯同笑而不答,龙十姑关上了门,就和万斯同踏着满地的落叶,直向内室行去。 谁知方抵室口,忽见那若愚女尼去而复转,冰冷地挡在门口道:“你外婆说,这时候不接见客人,叫你们回去。” 十姑怔了一下,遂摇头道:“不行,我们一定要见她。” 傻大姑还在摇头,龙十姑即走过去,附在她身上,小声说了几句。 若愚女尼像是大吃一惊,她目光在万斯同的身上转着,显得很是惊慌地说道:“啊……啊……那么,你等一等,我再去说。” 说着,就又转身进去了,万斯同不禁大为惊异地问道:“姑娘,你与她说些什么?” 十姑这时面现桃红,羞涩地瞟了他一眼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又低头,显得极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万斯同不由心中一愣,暗忖不妙,看这情形.她是带我来,当面给我相亲的吧! 如此想着,只觉得头脑轰的一声,顿时就像泥塑似地呆立住了。 这时那若愚又自室内匆匆走出,她向二人招了招手道:“进来。” 十姑看了斯同一眼,嫣然一笑道:“别怕,我外婆最疼人,人也最好。” 斯同因不愿被蒙在鼓里,当下皱眉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十姑红着脸道:“进去再说如何?” 说着轻轻推了他一下,万斯同糊里糊涂地就跟着她进去了,他鼻子里闻到燃香的味道,耳中听到极为轻细的木鱼“笃!笃!”之声。 十姑揭起了一层布帘子,回望着万斯同,道:“请进来。” 万斯同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就见那个瞎老婆婆还是同那天晚上一样,手上拿着小木鱼,一面细细地以竹签敲着,口中却跟着点儿背诵着经文。 等到十姑和若愚也都进来之后,她才放下了木鱼,面部转向万斯同的站立处,口中用闽语问了两句。 若愚忙道:“你叫什么名字?” 万斯同暗笑,这可是像上堂案一样,当下不太乐意地说道:“后辈姓万,名斯同。” 老太太点了点头,龙十姑这时害羞地在一边道:“外婆,你曾经告诉过我,把选中的人,要带来见你,现在你老人家看了可曾合意?” 万斯同不由听得一愣,这才知道果然所料不差,一时只急得汗如雨下。 那位瞎老太太朝着万斯同这边又点了点头,十姑就对着斯同道:“我外婆叫你过去呢。” 斯同只是觉得一身不得劲儿,他实在不能装下去了,他冷冷地道:“龙姑娘,我们做一个朋友尚可,我可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 他苦笑了笑,对着龙十姑行了一礼,道:“恕不礼貌,我要走了。” 说着转身大步向外就走,竟连那瞎子婆婆师徒理也不理,他这种突然的举动,不禁令十姑大吃一惊。 只见她玉面绯红,樱口微张,身形向后面摇了一下,她口中说道:“你先……别走。” 正要举步追上,忽觉手臂上一紧,再看却为外婆紧紧地抓住了自己。 瞎婆婆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呵呵的笑声,十姑一面挣扎着道:“外婆婆你放开我,他……他要走啦!” 瞎婆婆点了点头,说了两句,十姑忙向若愚道。“她说些什么?” 若愚结结巴巴道:“你外婆说,那个男的很好,她很高兴他能作你的丈夫。” 十姑不禁秀目中盈着热泪,伤心地道:“有什么用……我要人家,人家不要我。” 说着她就猛然挣开了外婆的手,直向房外追去,同时伤心悲愤地唤道:“万斯同,万斯同,你先别走!” 却见万斯同昂然立在一株大树之下,他正色道:“姑娘有何吩咐?” 十姑追到他跟前,听他这么问,一时倒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痴痴地望着他一语不发。 斯同笑了笑道:“姑娘不要生气,实在是我自愧武功平凡,与姑娘不配!” 龙十姑倏地蛾眉一挑,珠泪滚落,道:“你何必这么说,干脆就说我不配就是了。” 她冷笑了一声,落着泪说:“我生平从未受过如此的侮辱,你这么当面欺我,我要你还一个公道。” 万斯同想不到她竟会如此,这都是自己耍个性耍坏了,可是他也不是“低首下气”专门向女人赔小心的人,当下好不为难。 他皱着眉,想苦笑,可是这也不是笑的时候,想生气,更不是该生气的时候,一时可真是不知怎么才好。 “你……怎么不说话?”十姑微慍地望着他嗔道。 “我说些什么呀?”斯同苦笑了一下。 十姑说:“你不是要走吗?” 万斯同道:“我是要走,只不过和姑娘说一声再见罢了。” 龙十姑冷笑了一声道:“用不着,你去吧。” 斯同脸红了一下,就对龙十姑深鞠了一躬道:“既如此,我就走了。” 说着真的转过了身子,大步地走了。 龙十姑忽地纵身由他头顶掠了过去,正好又落在了他的面前,只见她蛾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万斯同就知不妙了。 他慌不迭向后退了一步,龙十姑厉声叱道:“站住!” 万斯同怔道:“姑娘这是为何?” 龙十姑含泪道:“你以为这么容易走么?” 万斯同也不禁有气,就冷然道:“怎么不能走?” “就是不许你走。”龙十姑双手又腰,蛾眉上挑,摆出一副耍赖的样子。 万斯同剑眉一挑,可是他多少有一些内愧的感觉,对于这位深爱自己的姑娘,他即使有气也不便发作,可是他却打定主意,决不向她让步。 他正色道:“姑娘,你是深明大义的人,我对你的一切甚为饮佩,只是有些事情,却是无法可勉强的。” 龙十姑喝声道:“我就要勉强!” 这句话不禁把万斯同又激怒了,他却没有想到,女孩子都是小心眼儿,有时候任性起来,却是一切后果都不计的,尤其是异性面前,她们非要争上一个十分面子才肯罢休。万斯同涉世不深,哪里了解,只疑对方是仗势欺人,不禁冷笑了一声,他闪开了身子,夺路就走。 谁知才走了一步,遂觉得两肩上似有劲风扑来,万斯同情知不妙,事到如今,也绝无束手被擒的道理! 当下身子向前一伏,倏地转过身来,用“上托金轮”的招式,直去叼十姑一双腕子。 龙十姑身子滴溜溜地一阵疾转,已到了他的背后,她口中冷笑道:“你还敢动手?” 猛见她掌心向外一吐,只用了七成劲力,万斯同又感到有些吃不住了,当时被震得身体晃了一下,差一点没有跌倒。 这个架,是没法子打下去了,万斯同站定了身子之后,红着脸叹息了一声。 十姑道:“怎么,你还要打么?” 万斯同冷笑道:“士可杀而不可辱,你到底要怎么样?” 龙十姑睁着一双大眸子道:“我要你留下来。” 万斯同摇了摇头,苦笑道:“恕难办到。” 十姑霍地向前一探身,往他腰眼上就点,万斯同“单翅手”向外一展,把她来式分开。 二人一时又打在一团,这一次万斯同因为面子关系,所以施展出了全身的功力,龙十姑倒也一时取胜不得,这积满了枯叶的院子里,只见二人疾劲的身影,乍起乍落,一瞬间,已对了十七八个照面。 龙十姑见久未取胜,不禁更是怒不可遏,总因为对方是自已心上人,有些太重的手法,不忍施展,如此一来,自然打了个折扣,再加上万斯同的奋力相拼,自然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轾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叫若愚的傻姑子,站在了一棵大树之下。 她很注意地看着两人的身手,却是不言不动。 龙十姑这时倏地娇叱了一声,道:“万斯同,你还不住手么?” 斯同也红了眼了,他猛然探手腰上,向外一抖,白光闪处,竟把那口寒铁软剑抽了出来。 他把这口剑在手中抖成了笔也似直,而且狠声道:“谁要是敢拦阻我,可莫怪我剑下无情!” 说罢正想昂步前行,忽觉服前人影一闪,一人由空而下,万斯同尚不及看清楚,这人已双手用力地握住了他的右手腕,并且向外作势要夺这口剑。 万斯同大吃一惊,这才看清了,抢夺自己宝剑的人,竟然是那个一旁站立的若愚尼姑。 万斯同厉声道:“好!你们都不讲道理,我也不客气了。” 他猛然翻起右手,正想用“绵掌”朝这尼姑肩上打去,忽见这尼姑张开大口,正向自己的手上咬来。 万斯同出道虽是不久,可是会过的能人,却不能算少,就从未见过动手过招时,还会用牙齿去咬的,当时,本能的一松手,宝剑轻而易举地到了那若愚尼姑的手中。 若愚女尼抢到了这口剑,身形一蹿,又落在了先前站身的树下,她仍是不带出一些表情,又是低头地去细细地观看着手上的那口剑。 一旁的十站见状也是吃了一惊,她的气倒似消了一半,向着万斯同道:“你看,这并不是我一人叫你不走吧?” 斯同大吼了一声,道:“尼姑,还我剑来。” 说着腾身而起,同时双臂上贯足了千斤真力,直向若愚女尼身上划了过去。 待到身子甫一下落,他用十字摆莲的手法,交叉着以双腕直向对方的腕子上叼去。 可是那女尼也非容易对付之人,万斯同身形方自下坠的当儿,她已再次地腾起了身子,起落之间,万斯同竟扑了一个空。 再看那女尼,就像没有事情一般的,站在一边墙下,她手中平平地持着那口剑,却以一双惊疑的瞳子,平视着万斯同。 她口中哧哧地问道:“你……你要怎样?” 斯同对这口剑,可说是爱若如命,一旦失手于人,怎会不急?此刻再听她无礼地问自己,更是无法可忍,他咬了一下牙,二话不说,拧腰纵身而上。 这一次他可就比上一次聪明得多了,身在空中尚未落下的当儿,双掌上已贯足了内力,以百步劈空掌的功力,霍地把双掌力道推出。 只听见“噗”一声,那若愚女尼,想是一时大意,未曾料到对方有此一着,竟为这种凌空的掌力,被迫得向前踉跄了一下。 她遂惊慌失措地直向房内退去。 她身形看来轻已极,万斯同忖料,当不下于那龙十姑,只是她遇敌却一径地回避,不图对抗,却是万斯同猜想不到的。 这时她竟图一走了之,万斯同如何依得?大吼了一声,随后扑上。 在他们这种捉迷藏似的对敌情形当儿,那位龙十姑却在一边始终袖手旁观,此刻见万斯同跟随着若愚进室之后,她也忙着跟踪而入。 万斯同惊慌地闯进室内,却见那个尼姑,这时她正立在她师父瞎婆婆背后。 而且自己心爱的那口剑,这时并不在她手上,却到了那个瞎婆婆的手上。 这位双目失明的瞎老太太,正用一个指头,在那锋利的剑面按着,口中支支吾吾的,好像是在赞赏着什么似的,面色惊喜不定。 万斯同猛然一闯进来,瞎婆婆立刻惊觉地抬起了头,那双黑窟窿的眼眶子,张得大大的。 万斯同忍着心内的暴怒,很和气地道:“老太太,这口剑是我的” 瞎婆婆发出了一阵呵呵的笑声,双手兀自不停地在那口剑上摸着,并不回他的话。 万斯同沉声道:“这是我一个老友秦冰赠送给我的,并非是没有来头的。” 瞎婆婆口中仍发着低哑的笑声,并且回头对那若愚女尼说了几句。 万斯同见无人理他,面色大红,遂大怒,冷笑了一声,正要纵过去夺剑,却为人把一只手给拉住了,忙自回头一看,却是十姑。 万斯同与她多少仍有些前嫌,见状,把手硬往外一挣,龙十姑却红着脸对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不可造次。 可是万斯同在气头上,如何会听她的话,怒声道:“我为何不该要?” 他说着猛地转过身来,垫步拧身,已扑到了那瞎老婆婆身边,伸手就朝着剑把上抓去。右手抓剑,左手同时发出了内力,用“浪打礁石”的招式,直向那瞎婆婆前身逼去。他虽不知这瞎婆婆功力如何,但因见若愚和十姑对她这么尊敬,已猜知这婆婆绝非平凡之辈,所以才敢如此施展,否则岂能如此冒失地对一个老年的瞎老太太下如此毒手? 掌力平推而出之后,那老太太枯朽的身子,屹然如岩石般地坚立着,相反地,万斯同却觉到有一般极大的反弹之力。由对方肌肤之中反震而出。 这时候,凡是有功夫的人,都知道,应该迅速地把掌力撤回,否则可就难免要伤及内腑了。 可是万斯同因心愤对方无理夺剑,怎肯如此甘心撤身而退。 他口中冷笑了一声,猛地一抖双臂,陡然把元阳真力充沛体内,右手去势不变,仍然直朝着瞎婆婆手上的宝剑的把柄上抓去。 老婆婆面上忽然闪过了一片冷冰冰的微笑,她那坐着的身子,倏地向后面弓也似地弯了一下,万斯同竟是一把抓了一个空。 他左手向前一合,右足跨出了一大步,身形霍地向下一矮,用“分筋错骨手”中的第十式“野马分鬃”,直向瞎婆婆一双肩膀上抓去。 瞎婆婆双目失明,人又是坐在蒲团之上,加以相隔距离,又是这么的近,在动手过招上来说,显然是已失去了制敌的先机。 但是这状同木偶的瞎婆婆,确是在静参中,获得了几种诡异莫测的功夫。 万斯同双掌方到,却见她瘦颈霍地向上一摇,微闻得她脊骨节上发出了一串响声,她那看来瘦削的身子,陡然向下缩了尺许有余。 万斯同十拿九稳的一招,竟又落了一个空,吓得他心中跳了一下。 到了这时,他才知道眼前三女,竟没有一个是好惹的,看来这瞎婆婆的功力,更是厉害! 他本能向后就闪,足尖在地面上点了一下,急速地抽身而退。 可是动手过招,往往是叫你进退不得,想一沾就从容退身,却是谈何容易。 万斯同身形后撤尚没有半步,却觉得右腕上一阵酸麻,全身跟着一阵疾颤,进而双腿发软,“噗”的一声就跪了下来。 那位瞎老太太,口中发出了呵呵的一阵大笑,用闽南话大声地哇哇说着,那一双黑窟窿眼睛,万斯同此刻近看起来,竟是和墨一样的黑,深深的眼眶子,看起来真像一个骷髅! 万斯伺为她所制,正感羞愧难当,恨不能一头撞死的当儿,那一边的龙十姑却“飕”的一声,蹿在了二人的身前。 她惊叫道:“婆婆不要伤他!” 边说着,龙十姑竟以“切手”直向瞎婆婆的手腕子上切了下去。 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倒是出乎瞎婆婆意料之外,禁不住口中“唔”了一声,那只紧抓着万斯同的手,不由得一下子松开了。 室内顿时成了一种混乱的局面,龙十姑救下了万斯同之后,不禁有些面上讪讪,她苦笑道:“婆婆,你不可下重手伤他,他受不了!” 瞎婆婆口中又是呵呵地笑了两声,这时那一旁的若愚却上前了一步,向龙十姑道:“你敢无……礼?” 龙十姑素日对这位傻大姐,早已有些看不惯,因恨她那一副阴死阳活的样子,此刻见她像要和自己动手的样子,心中不禁有气。 当时秀眉一挑道:“这不关你的事,你要如何?” 傻姑子正自哇哇巴巴要说什么,却见那端坐着的老婆婆回过头来说了几句,并且很严厉地喝阻若愚,似乎是在禁止她妄动。 若愚在她师父的喝声中,果然顺服了。她冷冷地对龙十姑道:“你外婆说,是与他闹着玩的,叫你不要这么紧张……害怕。” 十姑闻言忍不住扑了过去,抱着婆婆的双腿,撒娇道:“婆婆……” 瞎婆婆这时忽地把手一扬,一道寒光,直向万斯同飞来,只听见“哧”的一声。 万斯同情急之下,探手向上一抓,光华灿烂之下,那口切金断玉的寒铁软剑,已入握中,只觉得掌心一阵发热,力道劲矢,竟是透骨而入,他不禁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再看剑尖,距离自己的头皮,不过高出半寸许,那瞎婆婆双目既瞎,但凭嗅察闻听之力,竟能明判至此,怎不令人暗暗地喝一声彩。 万斯同握剑在手,一时不禁呆住了,遂见那瞎婆婆仰天大笑了几声,声音上冲屋瓦,正不知她又闹什么玄虚,却见这怪老婆子忽然收敛了笑声,把拇指一挑,连连道了两声“好!好!” 她并且对着万斯同招了招手说:“来!来!” 若愚立刻加以解释,道:“喂,你过来。” 万斯同余怒未息,闻言冷笑着岸然不动,十姑立刻站起身来含笑道:“你放心过去,我外婆不会伤你的。” 万斯同冷冷地道:“我倒不是怕她伤我。” 十姑轻轻笑道:“那你怕什么呢?” 万斯同面色微红,一时却答不上话来,他心中暗暗忖道:此刻敌众我寡,想要硬逃,怕是不容易,不若将计就计,看看这老太婆又弄什么鬼门道。 想着一面把长剑围在腰上,哂然一笑,完全改变了方才的凶煞神态,一面朝着瞎婆婆身前行过去,口中道:“老前辈召见为何?” 瞎婆婆单手往下按了按,似乎是要万斯同把他的身子蹲下来。 万斯同皱了一下眉,遂依言把身子蹲了下来,瞎婆婆遂伸一掌,朝着他头顶上摸去,万斯同吓得忙把头向一边一偏。 老太太收回了手,面带笑容地摇了摇头,说了几句,若愚忙道:“放心啦,你这个人胆子太小!” 万斯同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遂把头低了下来,任那瞎婆婆把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头上。 一边的龙十姑,也似有些事出意外,她睁着一双明澈的眸子,仔细看着眼前二人,内心却在小心戒备着,只待看出有任何不对,以备随时伸以援手。 就见这瞎婆婆的手,在万斯同头顶上摸按了一会儿,又顺势而下,摸在了他两肩之上,在他两处锁骨之上又捏按了一刻,最后顺臂而下,在两处耻骨上捏按了一会儿,就把手收了回来。 十姑含笑道:“婆婆,你是在为他摸骨吧?” 瞎婆婆哼了一声,点了点头,她这时脸色似乎很是沉重,用闽语问了一句。 若愚女尼也似吃了一惊,遂冷冷地问:“你结过婚了……没有?” 万斯同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抿了一下嘴,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几句,若愚就解释道:“在你命中,原是该有家室的人。” 此语一出,龙十姑和万斯同不禁全是一惊,十姑一双眸子立刻惊奇地看着他。 瞎婆婆嘿嘿笑了两声,又说了几句,若愚道:“师父说你这一生中情劫重重,而且都没有什么很好下场,都难成功!”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一时张口结舌,不知怎么说才好,若愚却又加上了一句,道:“不过,最后你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的!” 万斯同心中想着花心蕊,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垂首道:“谢谢老前辈赐知机妙!” 瞎婆婆又说了几句,若愚面带惊异地道:“你此时武功虽然不太高明,可是你骨格清奇,终必成为大器!” 她一字字地按着瞎婆婆的口语翻译了过来,并且不时地上下打量着他。 万斯同面色羞惭地道:“老前辈过赞了!” 瞎婆婆并不与他客套,遂通过若愚,问他的生辰时刻,万斯同—一照实回答。 这老太太似乎为着某一件事情而关心,对着若愚说了一句,那位傻姑子立刻走至一边,取过了那面小铜锣。 龙十姑奇怪地问:“你老人家要为他算什么呀?” 老婆婆一声不响,打开了小布袋,把内中的骨节,哗啦啦的倒了出来。 然后她端起锣来摇晃了一阵,猛然向半天一扬,那些骨节,慢吞吞地一节一节又落入铜锣之中,所奇怪的是最后一节指骨,却是在空中凌空不下,过了一会儿,才“当”的一声落入盘中。 瞎婆婆立刻面色一变,她抖颤颤地伸出一只手,在盘中摸到了那节小指骨,口中“啊”了一声,抬起头来问了一句。 若愚遂道:“你来杭州,是为了什么来的?” 斯同摇了摇头道:“我说出来,你们不相信的,我真的是游山玩水来的,是顺路停鞭。” 瞎老太太挤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眶,又说了一句,若愚问:“不是为书……《合沙奇书》?” 万斯同含笑摇头道:“不是,怎么你们都怀疑我是为了那本书……”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已为瞎婆婆紧紧地抓住了他一只手腕子,就见她哑着嗓子说个不停,不时地点头晃脑,词意似甚为亲切。 万斯同对这种道地的福建方言,实在是一句也听不懂,只得把目光转向若愚女尼。 若愚定了定神儿,才道:“我师父说,那本《合沙奇书》该当为你所得……” 瞎婆婆听到此,连连点头道:“西!西!” 若愚又接道:“师父说,如果你不去,那书即会落入恶人之手,你一定要得到它……” 瞎婆婆倾耳听着,听到此,又张大了嘴,说了一句,若愚忙道:“叫你今天就去。” 万斯同不禁又惊又喜,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着身边的龙十姑笑道:“这是真的?只是我……我怎会有这种福气呢?” 十姑这时脸色显得很不自然,她笑了笑,道:“婆婆神算绝无虚言,你不可不信。” 万斯同皱眉道:“可是……那本书又在什么地方,我怎会知道?” 瞎婆婆听到此,连连点头道:“唉!唉!” 若愚女尼哧哧地道:“拐子婆婆知道,她可以带……带你去。” 万斯同苦笑道:“不会,她绝不会带我去。” 十姑摇了摇头道:“他说得对,拐子婆婆是不会带他去的。” 若愚这时面上神色似颇为诧异,正要说话,忽见那瞎婆婆回头说了几句,若愚立刻向十姑道:“你外婆说,你现在出去。” 十姑脸色一红,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为什么?为什么呢?” 说着就转过脸望着瞎婆婆道:“外婆,是你要叫我出去么?” 瞎婆婆脸色似很沉重地点了点头,十姑立刻嘟了一下小嘴道:“为什么?莫非有些话不要我听么?” 瞎婆婆又点了点头,并且叹了一声,说了几句,若愚接道:“你外婆说,这些话你听了对你没有……没什么好处,所以叫你走。” 龙十姑杏目向斯同瞟了一下,嗔道:“那么他呢?” 瞎婆婆点了点头,若愚说:“你外婆说,他要留下来。” 万斯同尴尬地一笑道:“老前辈,你误会了,我实在并不太想要那本书,你有什么秘密,还是告诉你的外孙女吧!” 瞎婆婆闻言,立刻冷冷地哼了一声,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万斯同一时真的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龙十姑眨了一下眸子,巧笑了笑,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暂时出去就是了。” 她说着一面对着万斯同眨了一下眼睛,就翩然出室而去。 瞎婆婆又说了一句,若愚立刻走过去把窗子打开,她这么做,是防止龙十姑在外面偷听,开了窗子,反倒是一目了然了。 若愚开了窗子之后,又探头出去看了一阵,才转回头来,向瞎婆婆回了一句话,瞎婆婆点了点头,才叹了一口气,若愚向万斯同道:“那本书……不该为她所有……她一定要去,就只有倒霉!” 万斯同奇怪问道:“为什么?” 若愚翻着白眼道:“我师父已为她起过铜锣卦了……她不能去,去了,就有大凶。” 万斯同目光视向瞎婆婆,却见她正不停地在点着头,就越发不明白地问道:“那么,我怎么能去呢?我去莫非就没有凶险么?” 瞎婆婆摇了摇头,脸上带过了一层微笑,说了几句,若愚立刻道:“是的!你去不但没有凶险,还有大吉。” 万斯同信疑参半,当下皱了一下眉道:“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 若愚点了点头道:“是这个样子。” 万斯同不禁暗中窃喜,道:“可是我不知道路径,又该如何呢?” 若愚的目光视向瞎婆婆讷讷道:“这该怎么办?” 瞎婆婆唇角带出了一丝微笑,说了几句,若愚立刻又惊又喜地道:“我师父说,她知道,可以告诉你。” 万斯同内心虽感兴奋,然而他却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慷慨地告诉自己,这是武林中一件绝大的隐秘事情,多少人为它跋涉千里,甚至于明争暗斗,为什么自己却能有如此福分? 他真的有些怀疑了,当时怔怔地看着这师徒二人,一言不发。 瞎婆婆这时在小声地对着若愚说些什么,万斯同自然是一点不懂,却见若愚不时地点头会意。 过了一会儿,若愚才对万斯同道:“我师父说,这本《合沙奇书》,本来她是想要龙十姑去取的,可是因为发觉她贪念太重,而且命中也有凶险,所以才临时不令她去,因为见你……” 她很吃力地接下去说:“因为见你这个人……人品好啦,而且又是莲姑娘心爱的人……所以才为你算了一卦,卦上又是大吉……” 她口齿不清,偏偏又要快说,以致时有结巴,瞎婆婆中途制止她好几次,她重复了好几遍,万斯同才算清楚了。 万斯同皱了一下眉说道:“这样,我虽得到了那本书,也只怕莲姑娘心犹未甘吧!” 瞎婆婆掀唇一笑,摇了摇头.若愚忙道:“我师父说,你要答应她几件事,她才肯把藏那本书的地方告诉你。” “什么事?”万斯同问。 若愚凝着迟滞的目光道:“我师父说,这本书共分三卷,是上中下,你得到手之后,只可以留下两本,上和下,把中本,送给莲姑娘,你答不答应?” 万斯同想了想,慨然道:“此书本该为莲姑娘所有,我意只待看后,就是全部赠与莲姑娘,也不为过。” 他本以为这么做,瞎婆婆定会满意了,可是瞎婆婆闻言之后,却是一连串地摇着头,并且微带怒容地说了几句,语气中似不大赞同。 斯同正自不解,那若愚忙在一旁解说道:“我师父说,只许把中本给她看,你如果三本一齐都给她,就是害了她。” 万斯同大惊道:“这是为什么?” 若愚冷冰冰地道:“莲姑娘人太聪明,但是杀孽过重,我师父说,如果她把《合沙奇书》上的功夫都学会了,只怕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胜过她,那时候……那时候她就会胡来了,知道吗?” 万斯同不禁恍然大悟,当下连连点头道:“啊!原来是为了这个。” 瞎婆婆脸上这时才露出了笑容,说了几句,若愚于是道:“我师父说,你必须要记住这些话,而且要遵守诺言,你能答应吗?” 万斯同点点头说:“我可以答应。” 瞎婆婆于是探手入怀中,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了一个黑皮的小香囊,和一张折得十分皱黄的桑皮纸来。 她用抖颤的手递过来,万斯同方欲以手去接,瞎婆婆却又忽然把手给收回来。 万斯同俊脸微红,感到很是不好意思,瞎婆婆犹豫了一阵子,才算是忍痛把那张桑皮纸和那个小香囊一并递给了他。 她口中说了几句,若愚道:“这张纸上,有很清楚的图样,你很容易就可找到那个地方……至于这个香囊……” 说到此,想是下面的话很难启齿,目光望着瞎婆婆,瞎婆婆惨白的面容上,现出了一丝苦笑,喃喃地说了几句,若愚才道:“我师父说,到了那里,一切都要靠你的福缘和造化,她是帮不了你什么忙的,只是告诉你,要小心一只怪鸟!” “怪鸟?”万斯同奇怪的问。 若愚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师父那双眸子,就是被那怪鸟抓瞎的!” 瞎婆婆似乎是想到了昔日之恨,闻言之后,发出了冷冰冰的一阵笑声,闻之令人毛发惊然。 万斯同却为这句话,吓得打了一个寒噤,他才知道瞎婆婆的一双眸子,原来是这么瞎的,由是心中大为紧张,试想以瞎婆婆如此功力之人,竟会落得如此下场,而自己此行还能幸免吗? 这时,若愚吞吞吐吐地说道:“这香囊之中,就是师父当年为鸟所抓出的一副眼珠……” 万斯同吓得“啊”了一声,却见瞎婆婆嘿嘿地笑了两声,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按了按,好似劝慰万斯同不必紧张一样。 然后她低声对若愚说了几句,若愚面上立刻现出了极度的惊奇模样。 可能这些隐秘,连她也是第一次听到,她哧哧地问道:“要告诉他吗?” 瞎婆婆怒哼了一声,似乎是嫌她多嘴,万斯同这时才定下心来,他讷讷地道:“这些东西,对我此行,莫非也有用处吗?” 瞎婆婆立刻一连串地点着头,若愚结结巴巴道:“我师父这双眼珠子,她……她已经保存了五十年了,她说,你可以用它去换那部《合沙奇书》。” “换书?”万斯同真有些糊涂了。 瞎婆婆又急忙地点着头,一面催促若愚快说,若愚才像说神话故事似地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因为她口齿不清,说了好半天,万斯同才算听明白了。 原来瞎婆婆在五十年前,彼时年岁尚轻,因技艺精湛,颇自负,她意图盗这部《合沙奇书》之心,已非一日。 她在偶然的一个机会里,得到了藏书秘图,费尽了心机才潜至藏书之处,眼看书已到手,谁料到她贪心过甚,当时妄图想将另一卷《达摩心经》也取到手。 这才大大犯了藏书人的禁律,就在她把两书均已取到手的一刹那之间,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怪鸟。 据若愚说,那只鸟似乎已经通人性,硕大无朋,周身红羽护体,刀剑难伤,两翅扇动有万钧之力。 瞎婆婆想是那时只顾盗书,而疏于防身,乍见怪鸟不禁一时慌了手脚,怪鸟趁机而下,将其双眼抓瞎,并将抓下的一双血目,送交主人。 瞎婆婆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仍在原处,而双目已瞎,不禁痛哭失声,一时寸步难行。 迷茫中,闻得谷中有人告诫道:“你因贪心过重,破我规定,才为我豢养神鹫,抓去双目,从此你终身为一瞎妇,因感你今后失目无依,就将你已取得的《达摩心经》赠你,至于那部《合沙奇书》,因非你所有,已为我收回,你归去后可参照心经勤习,终必会有大成,五十年后,如你仍有心意要得这部奇书,可再来此吧,以你现失之双目交换,我必依言赠你。” 顿了顿那人又道:“这都怪你一时贪心过甚,咎由自取,与我无关。” 言罢,瞎婆婆觉得身前若有一物,手摸得之,才知道是一小香囊,囊中之物,果是自己为怪鸟所抓去的一双血淋淋的眸子。 瞎婆婆虽是痛彻心肺,可是因事已至此,祸由自取,虽有满心悲愤,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告罪叩首而去。 自此之后,瞎婆婆几经流离,才来至闽中,她虽空有一部佛门奇书《达摩心经》,奈何双目失明,怎能看书读字? 这才到处访寻,费时达十数年之久,才在长江县境,收得了一个弟子,那弟子即今日之若愚女尼。 瞎婆婆所以收若愚,主要是取她心性敦厚,为人愚实,这样她才敢把至宝心经,令她每日读给自己听,果然多年之后,习会了佛门无上心法。 自此以后,她向佛之心更甚,这才立志皈依佛门,与若愚二人相依为命。 之后南来,访得亲外孙女龙十姑,才合居一起。 她们师徒因皈佛之后,心性大异昔日,尤其是瞎婆婆失目之后,更易收心沉念,六根清静,昔日贪念,至今全无,每思往事,不禁感叹之至。 也因为此,所以她对自己这个外孙女儿,也就格外关怀,她恨恶十姑的是她一个“贪”字,因为瞎婆婆在这一个字上,曾经吃过了这么大一个亏,她决不愿十姑再步自己后尘。 因此她才为十姑起卦卜算,果然卦上对她不吉,瞎婆婆爱孙至深,这才忍痛将十姑摒诸门外,而将这武林秘珍地图赠与万斯同。 主要原因,也是因万斯同心性敦厚,又是十姑心爱之人,瞎婆婆爱屋及乌,这才慷慨赠予,在她以为,既然二人今后可为夫妇,那么夫荣,妻也跟着贵了,至于书归谁有,也就不必去斤斤计较了。 万斯同明白了这翻经过情理之后,禁不住半晌作声不得,这实在是一个惊人感人的故事,他一时愣住了。 那小香囊,他本想打开来看看,可是在得悉内中何物之后,反倒不敢开启了。 他把它们放入袋中,感愧地道:“如此说来,这部书理当为婆婆所有才是,怎么反叫我一个不相干之人去得到呢?” 瞎婆婆闻言连连地摇头,又咧开大嘴笑了笑,若愚在一边道:“我师父因已登佛门大乘心法,对于这些不再有兴趣了,她既然赠与你……就是看得起你,你不要再客气。” 万斯同点了点头,又问:“这张地图,可以给莲姑娘看吗?” 瞎婆婆口中哼了一声,头拼命地摇着,万斯同于是打躬一揖,道:“如此后辈告辞了。” 瞎婆婆忽然抓住了他一只手,口中咕哩咕噜地说了好几句。 若愚心惊道:“师父说,要你千万小心,这些话不许告诉莲姑娘一句!”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谢谢老前辈如此关爱,来日再见吧!” 他说着打了一躬,回身就走,当他足步方踏出庭院,若愚却又追了上来。 万斯同回身道:“前辈还有什么嘱咐么?” 若愚讷讷道:“师父说,你那口宝剑大大的有用,要你好好收藏。” 万斯同哂然一笑道:“这个自然。” 说着就出了门,若愚女尼尚跟在他身后,一直送他出了围墙,才回身而去。 万斯同才一转身,却见龙十姑巧笑嫣然地自一棵大树下姗姗行来,万斯同只得立住脚步。 龙十姑行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道:“恭喜你了!” 万斯同脸色一红,说道:“姑娘取笑了。” 十姑翻了一下妙目道:“我外婆是要你去拿那本《合沙奇书》么?” 万斯同本不擅打诳语,闻言点点头,又尴尬地道:“成功与否,尚不知道。” 十姑立刻显得十分紧张,她脸上还装着微笑道:“啊!这么说,她一定给你一张地图吧?” 斯同吟哦着不能作答,十姑看在眼里,立刻一目了然,一种说不出的妒恨,自她内心涌上来,她恨外婆一切事情瞒着自己,反把这绝世秘密,透露给一个外人,而不让她知道。 虽然她内心对万斯同存着极度的好感,然而外婆这么做,却深深地伤了她的自尊心。 这一口气,她是一定要出的,何况《合沙奇书》她是早已志在必得,她决不甘心把这本书垂手让人。 她是一个极端要强好胜的女孩子,她也曾为自己这一身超人的绝技而自傲,那么,如果一旦有人得到了这一部《合沙奇书》,无疑的,那人武功将会远超过她,这一点她也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此时她由万斯同那种情形中,已完全看出了一切,可是她绝不把心内的愤怒表现在脸上。 当时格格一笑道:“你看你,好了,我不问你就是,只是你要什么时候走?” 万斯同尴尬地笑了笑,窘道:“我想现在就走,还要走很多路呢!” 龙十姑笑道:“好!那么我给你备马去。” 万斯同本以为她是绝不会放自己走的,却想不到她竟如此豪爽地一口就答应了,非但如此,却还为自己备马,这倒是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当下内心一阵狂喜,目光遂向着她望了过去,竟似不甚相信。 龙十姑望着他甜甜地一笑道:“我刚才也想过了,我不能勉强留你待在这里,我实在很失礼,现在我已决心送你回去……也许这样,你就不会太恨我了。” 万斯同脸色一红道:“谢谢姑娘,其实我内心对你,一直都是很感激的。” 十姑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感激又有何用?” 说着遂又一笑说:“好了!现在我送你走吧!” 斯同虽觉得这句话听来不大是味,但是人家也等于是在下逐客令了,不走还等个什么劲,当下怔怔地道:“我如取书到手,定会再来拜访,因为你外婆还嘱我,要把其中的一卷书,亲自交给你的。”十姑面上现出了一个极为轻微的冷笑,可惜万斯同并没有去留心注意,否则他定会有所警惕,因为唯有心怀叵测的人,才会有这么含蓄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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