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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当然可以,不过你的情形比起那些未曾得到而去追求的人情形不一样啊!” 朱玲坚持道:“哪里不一样?只要不是我自己背誓泄漏秘密,老天不该罚我。” 石轩中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玲妹妹,你可知道你自己长得太美丽了么?自古道是天妒红颜,咳,这些话我的确不忍说出来,可是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得天独厚,反而还要要求很多。此所以自古红颜多薄命,正是因为她们要求太多的缘故。你必须谦让一点,处处觉得比别人多邀天宠才对。试想以宫天抚、张咸这两人,都是傲视宇内,不可一世的人物。但他们在你面前,却俯首贴耳,甘作情奴。这是什么缘故?你可曾想过?” 朱玲惊道:“石哥哥你这番道理,似深奥而其实十分平凡,我怎的从未想到过。” 石轩中叹口气道:“有时我想起你的容貌,心中登时像涂抹最绚丽的色彩。但同时又不禁十分怅惆,怕的是天妒难以解救。每当我记起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诗句时,便更加惊惧,玲妹妹……” 朱玲听他说得深沉有力,不由得也惊惧起来,不知不觉掉下两行珠泪。 她这个绝代美人珠泪才抛,四下登时变得天昏地暗,玉惨花愁。 石轩中海道:“唉,我说了什么话,令你伤心难过呢?” 朱玲伸出白玉似的纤手,温柔地摩挲他的面庞,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怕一旦有什么风波,又要和你隔别。山长水远,天高地阔,竟不知何时才能相逢,故此害怕。” 她盈盈举袖,把泪痕拭干,又道:“但我这样想未免太像杞人忧天,对么?”她口中说得硬,其实心里仍然十分纷乱,重重阴影横亘胸中,连呼吸也有点儿受到妨碍。 石轩中叹息一声,虎目中射出异样的光芒,凝视着心上人。 朱玲被他的眼光迫得无处躲藏,忽然又洒下珠泪,纷纷滴在衣襟上。 石轩中柔声道:“玲妹妹别哭,我们不如走吧。” 朱玲脚尖微点,轻灵地飞到一枝枫树下面,哀伤地四望一眼,尽是萧瑟秋色。当下幽婉地唱道:“柔肠脉脉,新愁千万叠。偶记年前人乍别,秦台玉带声断绝。雁底关山,马前明月……”石轩中听着听着,一时忘了过去把她拉走,反而惆然地沉醉在她凄怆怨慕的歌声中。 朱玲扶着枫树,檀口轻张,又以悲伤宛转的声调唱道:“相思梦,长是泪沾衣。恨满西风,情随逝水。闲恨与闲情,何日终极?伤心眼前无限景,都撮上愁眉……” 石轩中听到“恨满西风,情随逝水”两句,已觉得满胸悲郁,惆怅难堪。及至最后唱到“伤心眼前无限景,都撮上愁眉”这两句,不由得深深瞥一眼瑟瑟秋林,以及那颓唐的夕阳。眼光再落在朱玲面上,一时为之感慨丛生,频频叹息。这眼前的景物以及艳绝人复的人面毕竟有一天不知逝去何处。兴念及此,哪能不撮上愁眉。 朱玲意犹未尽,复又含泪清歌。石轩中侧耳细听,那歌词是: “惟酒可忘忧,奈愁怀不觞酒。几翻血泪抛红豆,相思未休,凄凉怎守?老天知道和天瘦。强登楼,云山满目,遮不尽,许多愁……” 呜咽幽扬的歌声,在枫林中飘荡回旋,久久不散。 石轩中猛可大吃一惊,想道:“这个兆头大为不吉,今日我们才算是正式重见面目,却这等悲伤凄切,难道日后是个悲惨结局?”这个念头有如滚油烈火般煎熬着他的心,使得他长啸一声。飞纵到朱玲身边,猿臂一伸,便把她抱起。直向林外飞跃出去,生似要摆脱这里的愁云惨雾。 他的脚程极快,朱玲宛如腾云驾雾,但觉耳边生风,景物直向后面疾如电掣般掠进,大约走了五十多里,前面一座高山,拔天而起,恰恰挡住去路。朱玲在他耳边道:“石哥哥,那是什么山?” 石轩中停住脚步,仰头四望。只见青山耸天,夕阳把山上的树木都抹上金色,景色光明灿烂。他长长叹口大气,道:“这里才是人间,刚才那个树林太令人郁闷了。” 朱玲忽然笑道:“这里属关洛地面,我本极熟。但反而问你这里什么山,真是傻气。” 石轩中道:“管他是什么山,我们上山游赏一会如何?” 朱玲欣然同意。石轩中把她放下,两人携手走上山麓。那儿因夕阳已被另一个峰头挡住,是以景物甚觉清幽。 石轩中道:“玲妹妹,你把清音大师独门玉龙令符的绝招都仔细教我如何?” 朱玲哪会拒绝,两人便在山麓上亮剑练习。石轩中在这几日间本已大略识得,因此不消多时,已经学得甚为纯熟。他可又勾起那日和清音大师较艺时,自己那一下神妙绝伦的身法。 朱玲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勾住他的手臂,一面向山上走,一面问道:“石哥哥,你如果老想不起来,是不是一世都要想呢?” 石轩中道:“当然要想。”她噘一下嘴唇,便不言语。 两人走到半山,忽见右边远处有一个溪涧。靠他们这边的涧边,长满了枫树,一片霜红。但在溪涧对面,却长满高插入云的翠竹。朱翠交映,份外鲜明夺目。朱玲指点给石轩中看,道:“石哥哥,你看怪不怪?不但一边红一边缘,十分抢眼。特别是那些翠竹,分明仅是一层两丈许的竹阵,宛如篱笆般遮住了溪涧那边的景色。我们过去看看好么?” 石轩中正想到微妙欲悟之处,闻言便道:“那边不过也是些树木山石而已,绝不会有什么奇景,你别打断我的思路好么?” 朱玲嘟起小嘴,道:“不说就不说,我自己过去看。” 石轩中忙拉住她,陪笑道:“玲妹妹别怪我,是我不对,但我赞成再往山上走,那边绝没有什么看头。” 朱玲得回面子,便也一笑道:“我还是要过去一下,你且坐着等我一会儿。你要跟去我也不准呢!”石轩中知她要做什么,便笑了笑,径自坐在草地上。 朱玲疾奔过去,走到溪涧边一排枫树下,回头望处,只见石轩中盘膝端正地坐在草地上,双目瞑阖,流露出一副深思冥索之状。她自个儿摇摇头,怜惜地想道:“石哥哥为人外和内刚,只要有一口气在,也将不肯放过这一式剑招。可是此事究非容易之举,他如想得出来,那也罢了。假如终于想不出来,则必定十分痛苦。”想了一会儿,蓦然记起自己本要过山涧对面的竹林后解手,便赶快跃过那宽达两丈的山涧。 洞边的修竹长得又齐又密,朱玲拨开竹枝,走进林内,但觉光线为之一暗。当下解手毕,结束停当,便再向前走。走了两丈许,陡然出了竹林。放眼一望,只见前面便是一座极为宽大的山谷。山谷中矗立一座古刹。远远望去,只见墙颓瓦坠,粉至剥落,竟然是座年久失修的古寺。 朱玲惋惜地叹口气,想道:“若然这座古刹,依然是红墙绿瓦,金碧辉煌,我便可以把石哥哥取笑一顿。谁教他刚才说过这边不会有什么呢?”想罢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大大一愣,原来在那荒寺内残垣败壁中,隐约见到一个红衣女子一闪而没。 “妙极了。”朱玲在心中叫道:“假如此寺有好人匿伏,不管是佛门的败类也好,是其他盗匪的巢穴也好,总可教石哥哥向我赔个不是。”当下隐入树林内,定睛细看那座古刹。因是居高临下,故此凡是寺中露天之处,均可看得清楚。但看了片刻,却无任何迹象。 朱玲暗忖自己绝不会眼花看错。想了一下,决定自家先下谷入寺一探,然后才回去告知石轩中。她想到便做,使个身法,飘飞出林,极快地隐在两丈外的一丛树后。再相准前面的地势,凭借山石或树木掩蔽身形,不消片刻,已落到谷中。 寺门已残落不堪,门上刻着寒山古寺四个大字。门内本是一片园子,然后才到达大雄宝殿。却因荒落太久,是以草枯木调,白石铺的直路布满苔薛。她暗自耸耸肩,驱走心中因寺中一片阴森之气而引起的疑虑。 “我什么样的虎穴没有闯过,还在乎这座破寺么?纵然寺中有什么怪异,大不了是黑道悍匪而已,怕他何来。晤……有一点必须防备,便是大凡占据这等荒凉寺作巢穴的黑道中人,必定带着几分邪气。我切勿被他们装神弄鬼的伎俩骇着。” 当下朱玲摸了摸肩上的太白剑,然后走入山门。前面的大雄宝殿,大门敞开,殿内一片阴暗。相隔虽仅四丈,却已看不大清楚里面光景。她轻盈地沿着白石路走过去,一面忖道:“假如走进殿中,却见到香火尚存,白烟袅袅,那才骇人听闻哩。” 这时已走到台阶边,她刚一跨步,陡然转念想道:“我还是回喊石哥哥一道来探视这座古寺吧。这儿一派森寒阴暗的气氛,令人十分不舒服。”这个念头一掠而过,然而她却没有转身出寺。因为她跟着又想到自己本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如何能无端端害怕起来。 走上台阶,先向大雄宝殿内张望一下,只见殿中阴阴暗暗,到处皆可见到蛛网与及灰尘。她并不鲁莽,先凝神查听,没有什么声响之后,这才跨入殿中。 一阵阴风从身后拂到,朱玲打个寒噤,耳中忽然听到咿呀之声。这声音不但刺耳惊心,而且显得十分神秘。她疾然回头一瞥,只见本来敞开的大门,此时已被一扇木门掩住了一半。另外尚有一扇木门,也已掩到一半。 这种神秘的现象,加上那阵阴风,更显得十分怪异可怖。白凤朱玲玉手抬处,已把肩上的太白剑掣出来。白森森的剑光在殿中陡然打个闪,她一下子便跃到门边。那扇未曾关闭的木门尚自发出刺耳的咿呀之声,但已变得低微。跟着已完全消歇,大殿中以及整座古刹,复又陷入无边的寂静中。 原来另外这扇木门掩到一半,便已停住。朱玲从门缝中向外一望,只见残阳尚有照射在远远的山顶上。她松了一口气,忖道:“大概是此寺荒废日久,我猛然进来,带起风力,便把木门带动。绝不会是有什么鬼怪之类。”想到鬼怪两字,心底微觉一寒,但她终于捺住惧意。 殿两边俱有门户,可通后面。朱玲不肯把太白剑归鞘,倏然跃过去。还未曾跃到大殿侧门,忽又听到咿呀一声。回头望时,只见那扇半启的大门,此刻完全关住。 她暗自咬咬牙,想道:“若有什么怪异之事出现,我凭手中的太白剑,过去就给他一剑。”转念又想道:“可是人能和鬼怪之类相敌么?若然他不畏刀剑,我如何是好?”这时殿中一片阴暗,因为大门已闭,是以连那一点象征光明的夕阳也看不见。 一阵阴风从侧门那面吹拂过来,朱玲机伶伶地打个寒噤,蓦然仗剑疾跃出侧门。只见外面是条走廊,廊上一片圆杏,却有七口棺木,齐整地排列在廊下。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突然止步。原来她一出侧门,便仿佛见到一排七口棺材,其中一具的棺盖似乎动了一下。 朱玲虽然不是普通的女子,无事便爱大惊小怪。反之她的胆子倒是挺大的。不过她并非无神论者,深信天地间实有鬼神这类东西。但又相信假如不是运霉时衰的话,绝不会碰上鬼怪。问题在于这座古寺本来就够阴森可怖,加上刚才那大雄宝殿的木门无风自闭,也不见有人迹。复又阴风阵阵,令人仿佛到了幽冥地府。这就不免疑神疑鬼起来。 她定定神,后悔地想道:“假如石哥哥在此,那就不会有事了,凭他胸中那一股浩然正气,任是什么厉鬼妖祟也得退避三舍。”想起石轩中,胆气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壮大。放轻脚步,飘到那一排七口棺木之间。 适才棺盖微动的,正是第三口棺木。朱玲落在棺木旁边,侧耳细听,却没有丝毫声息。她先抬目四顾一眼,只见廊外是个院子。此时草枯蒿死,墙颓瓦坏,到处都张着蛛网,触目一片破落荒凉。走廊再走过去,不知转入什么地方。那道门虽是打开,里面却黝黝暗暗。 她强自笑一下,在心中对自己道:“朱玲呀,早先你还想到别让自已被江湖上装神弄鬼之辈吓到。现在四面没有什么异状,何必相惊自己,自己吓吓自己,这柄太白剑锋利无匹,就是有什么怪物,只消一剑扫去,定必断为两截。”想到这里,自家无端打个寒噤。眼前仿佛见到两截黑黝黝的东西,那是被她的太白剑拦腰斩断,变成这样。这刻两截均滴着紫黑色的血,但仍然跳跳蹦蹦地向自己扑来。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假如真有鬼怪出现,那等邪物极可能在被斩为两截之后,仍然能够继续补人。她用力闭眼睛,陡然运足真力,聚在剑上,其快如风地向第三口棺木刺下去。 太白剑锋利无匹,能够斩金切玉。再加上她的内家真力,非同小可,这一剑刺下去,纵然是一具石棺,也能够由上而下刺个窟窿。这时但听嗤的一剑,太白剑如摧枯拉朽,刺透那口棺木。 白凤朱玲笑容刚刚浮上面上,蓦然听到棺中发出一声长叹。她骇得出一身冷汗,禁不住退开半步,睁大眼睛,紧盯着那口棺木。棺盖喀喀连声而响,渐渐开了一道裂缝。 朱玲尽管心中极惊,却又不甘立刻逃走,仍然凝立观看。那面棺盖响声越大,裂缝渐阔。朱玲的目光何等锐利。忽已瞧见棺盖之内竟伸出一只手掌,托起石制棺盖。这只手掌若是人掌,倒也罢了。谁知竟是一只白骨森森,毫无皮肉的手掌。她打个冷战,全身毛发都竖立起来。 那面格盖越托越高,由腕骨一直露到前臂的骨头,白森森的,令人见而作呕。 朱玲惊怖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她极快地想道:“假如有人在棺中,利用这枯骨手掌托起棺盖,竟然能把我白凤朱玲吓走,这不是大大的笑话么?”此念一生,胆气稍壮。忽然又是一声叹息,从棺中传出来。宛如这具棺中的骷髅,因受了伤而无力把棺盖立刻托起。 喀地一响,那面棺盖又长高了大半尺。朱玲尽管疑惑棺中另有活人假装,但身躯却有如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竟没有俯前察看。一阵阴风卷入院中,只见枯蓬败草,随风而起,贴着地面旋转不休。棺中突然传出一阵奇异的响声,宛如人在倦怠之时,偶然伸腰,腰骨所发生的脆响声。 朱玲的眼睛睁得益发大了。只见白影一闪,棺内竟露出一个骷髅头。 朱玲这一回不能不信,出了一身冷汗。本想伸剑过去,用力压住棺盖,不让那骷髅走出棺外。可是力不从心,手臂完全不听指挥,根本就动不了。她在心中大叫一声石哥哥,暗忖这番性命休矣。 那骷髅头顶了一回,骨节运珠轻响,棺盖倏然又托起半尺。还差一点儿便完全推开。朱玲面无人色,进退不得,一似只有等死的份儿。 要知白凤朱玲本不是无胆的人,但此寺的确有一种特异的气氛。尚未入寺之时,那座荒凉的山谷已叫人心中感到不安。及至入寺之后,触目均是死气沉沉的景象。尤其那大雄宝殿,阴森无比。那扇木门无故自闭。这种种迹象,均叫朱玲在心中早已印下有鬼的印象。而她平时又不是不信鬼神的人。这刻亲见骷髅托起棺盖,四下阴风旋卷。任她一身武功不比等闲,这刻也全不管用。 正在骇怖之时,那个干枯的骷髅头又发出一声叹息。突然间砰地大响,原来棺盖倏然盖上,那具骷髅已倒回棺中。朱玲庆幸之念尚未浮上心头,耳中又听到走廊那边的屋内,传来一声低沉和奇异的呼救声。这呼救声竟是个女人嗓音,因此朱玲心头突然一震,矍然张望。 天色渐暮,院子也有点儿昏昏黄黄,阴风阵阵,从那黑暗的门内坎刮出来。她蓦地退了两步,不由得为之舒了一口气。敢情她现在已经能够动弹,不似刚才只有呆立等死的份儿。忽然又是一声低沉的呼救声,传入她耳中。 朱玲咬咬银牙,仗剑一步一步走过去。前面那道黑暗的门户,就像魔窟鬼洞的入口般,森严地等候着自投罗网的人。她可没有打算进去救人,但她认为最低限度,到门边去张望一眼。然后急速地逃出此寺,找了石轩中才一道再来。 这一段走廊,朱玲走得异常谨慎,决定只要一有什么异状,立刻飞身纵上屋顶。但一直走到那道门户时,仍然没有任何可怕的事物出现。她向门内瞧瞧,原来门内是座佛堂,光线极为暗淡。她必须运足眼力,才看得见佛堂中的情形。眼光扫到左面的墙边,忽见一个红衣妇人,面孔向着墙壁。双手向上伸出,像是被钉在墙上。她仿佛还见到这个红衣妇人的身躯微微动弹。当下勃然而怒,忖道:“原来此奸邪所踞,竟然把女人钉在墙壁上……” 正在想时,那红衣妇人低沉地呻吟道:“救……命……救……命……”朱玲横剑护胸,跃将入去,“咿呀”响处,身后的木门忽又无风自闭。佛堂内突然变得黑暗无比,一阵幽咽声不知从哪里升起来。角落中有鬼火隐现浮动,那种碧绿的颜色,十分可憎。 朱玲倏然大喝一声,扑到那个红衣妇人背后。尖锐的喝声尚在佛堂中嗡嗡响时,她一伸时,抓住那红衣妇人的手臂。那妇人的手臂方一入手,便觉一阵冰凉,而且除了衣袖之外,便是枯骨。 朱玲大吃一惊,慌忙松手。只听那妇人低沉地叹息一声,直如早先那棺中骷髅的叹声一般。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双腿一软,差点儿没跌倒地上。 佛堂一片黑暗中,蓦地升起一阵惨厉低沉的号哭。宛如禁锢在这佛堂中的怨魂厉鬼,都乘机哀哭起来。登时一片啾啾鬼呜,悲哀中又含有凄厉的气氛。 朱玲已无法动弹,她好像见到佛堂中有数十个白衣人飘忽往来。行动之快,无与伦比。除了鬼魂之外,再没有能凭空凌虚往来的人。四壁惨绿色的鬼火一眨一眨的,隐现不定,偶然有三数点飘落地上,一闪而没。 朱玲处身在这鬼域中,惊得全身麻木。叮地一响,手中太白剑已掉在地上。一条白影迅疾如风地飘到她身后。朱玲倏然感到脖子一阵冰凉,跟着有人在耳边冷笑,她为之一阵痉挛,竭力尖叫一声。但叫完之后,却只会发抖,脚上寸步难移。那阵冰凉之感由后颈移到前面,冷笑之声,萦回耳边。 且说在山腰的石轩中,一直瞑目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好像听到一下尖叫声。他警觉他睁开眼睛,瞧见残阳已坠,四面一片暮色,但朱玲还未回来。 “刚才的尖叫声,好像是玲妹妹发出的,但她有一身武功,人又机智无伦,想来不会有什么事吧?我匆要庸人自扰。”当下便抛开这个思想,仍然闭上眼睛,再追寻方才中断了的思路。 但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那一声尖叫,虽然听来相距极远,如不是正好瞑目沉思,一定听不见。但在这空山中,人迹不至,何来女子尖叫之声。他仅仅闭目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站起身来,向山涧那边眺望一下。 暮色苍茫中,枫红竹翠,这两般颜色已分不大清楚。 石轩中徐徐踱个圈子想道:“罢了,拼着给玲妹妹取笑我多虑,也得去那边看看她才好。”当下展开轻功,一连几个起落,便纵到那片枫林之下。 涧水潺潺而响,还有山风敲竹之声,组成一阕天籁。 他微笑一下,想道:“这排竹树因太齐整,无足赏玩,但声音倒是悦耳动听得很呢。”一面想着,一面跃过山涧,朗声叫道:“玲妹妹……玲妹妹……”侧耳一听,并无回音。他不禁咦了一声,又喊了一声玲妹妹。 须知石轩中的叫声虽不高亢,但暗运丹田之力,故而在二十丈之内,极为清晰。朱玲如若听到,断无不答之理。此所以石轩中不由得奇怪起来。但他天性坚毅,越是碰上事情,便越是从容镇静。这时留心向竹林内走进去,心中极快地推想朱玲因为何事遭遇没有回答他。 石轩中才走了丈许,便已略略放心,只因他已想出了两种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朱玲因发现了什么事故此离开此处,而远远跑到另一个山头。但必不会是遇上仇敌。如是遇敌的话,她一定会设法惊动自己。第二个可能是她故意捉弄自己,说不定当自己跃过山涧之时,她已悄悄回到原先的地方。等他因找不到她而空自着急一会儿。第二个可能性最大,因此他略略放下心,自个儿微笑一下。心想等见到她时,必须嘱她暂时不能开这种玩笑,以免偶有疏虞,为仇敌所乘。 走出竹林,放眼一瞥已见到谷中有一座占地宽广而破旧的古刹。石轩中大吃一惊,毫不犹疑,立即向山谷疾扑下去。原来那座古刹方一入眼,只觉荒凉得可怕。他一面提气轻身,纵扑下去,一面想道:“这寺纵然久已没有和尚栖居,但也不应荒凉颓败至此,一似历经数千年光景。” 他虽然有所疑惑,但在未曾查明朱玲的确失陷在此地之前,不须隐蔽行踪。是似一直扑奔山门,抬头已见门上横刻着寒山古寺四个大字。 石轩中极快地忖道:“果真是寒山之中一古寺,破败零落一至于此,直似是经过一场浩劫。不知冷妹妹可是无意得见此寺,故而独自下谷一探。”想到这里,已踏入山门。 走在那条白石路上,两旁的枯树死水与及遍地荒芜之景,令人触目心惊。他又想道:“这寺荒废得阴气森森,必定有山精木客之类盘踞其中,纵然没有,也不似是善地,等找到玲妹妹之后,即速离开此地为是。” 大雄宝殿的门敞开着,门框黝黑,布满尘埃。石轩中一直走入殿中。脑后一阵阴风过处,木门呀地响声,竟然关闭住。石轩中头也不回,凭着一对夜能见物的神目,扫瞥殿中一匝,便向后面侧门走去, 出了侧门,只见廊下一排七口棺柩。石轩中目光锐利,仅仅在一瞥之间,已察觉六口是上好楠木打制,但第三口棺柩却是石制。他并不在意其中的不同,直向长廊末端望去,只见那扇门内,光线甚为黯淡。不过因为他神目如电,倒也看得清楚,乃是个佛堂光景。 石轩中沿廊走过,经过那七口棺柩时,突闻勒勒连声,那最后的一口棺柩,木盖直向上掀起来。这位青年仅客本来去势极快,眨眼间已越过那排棺木。但诧疑之心一起,登时真气一沉,身形便直线坠在地上。他虎目圆睁,威光四射,紧紧盯着那口棺柩。却见格盖倏然下落,恢复原状。 石轩中一定神,徐徐举步走近去,刚到了棺边,忽见格盖直掀起来。石轩中反应何等灵敏,格盖一开,便已退飞了丈许。身形刚刚站稳,只见棺中飞出一具骷髅,直挺挺地向他扑到。 这具骷髅来势虽快,但石轩中眼神更快,已看出这骷髅全身均长出盈寸绿毛。连面上的枯骨也布满一层绿黝黝的长毛,形状可怖之极。 石轩中更不寻思,抬手一掌拍将出去。哗啦啦暴响一声,罡气过处,那具骷髅竟被击得四分五裂,飞散在四五丈以外。他一掌击出,犹恐不济事,身形一晃,已斜斜飞开三丈。 那人骷髅来势汹汹,却不堪一击。此刻散布地上,连鬼啸之声也不闻。 石轩中先是皱皱眉头,继而仰天一笑,心中忖道:“这等鬼怪,何足道哉。”笑声方歇,斗然大惊想道:“不好,此寺既有鬼怪,若然玲妹妹已入此寺,恐怕遭了毒手。哎呀,猿长老曾说此后必有灾难,玲妹妹不信,我也不大相信,谁知无意中竟出现这么一处地方。” 这一惊非同小可,宛如已见到朱玲卧死于一个阴暗的角落。他一下跃入佛堂之内,又是呀的一声,身后的门无风自闭。佛堂内登时暗淡之极,四壁现出红荧荧的鬼火。跟着鬼哭之声,从四方八面浮升起来。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白影。石轩中运足眼神一看,只见那人全身白衣,袖裙都极长,把双手双足都蒙住。 这白衣人离地丈许,悬空冉冉走动。说他走动其实不对,原来这个奇怪的白衣人全身僵硬,手足均不动弹,便在空中飘移,他看不到白衣人的面目,因为一来白衣人位置太高。二来他一头长发披垂下来,把面容遮住。 石轩中一抬手呛地一响,已掣出长剑。那白衣鬼怪本来越飘越近,及至石轩中一亮剑出鞘,登时又飘移开去,远离三丈以外。 石轩中胆大气壮,事实上他并非不怕,而是朱玲的安危,使得他无暇害怕。这时见那白衣鬼怪似乎怕他手中之剑,心中一定,忖道:“我平生少有如此慌乱过,且镇定下来。若然我自己也不能保全,更无法救玲妹妹了。” 这么一想,登时收摄心神,凝神定虑,运功调气。然后以神目一瞥佛堂中,只见绿荧荧的鬼火,都附在壁上,生似有人把磷涂在墙壁而不是鬼魂出现。 他拢住眼神,再一瞥那飘浮在空中的白衣鬼怪,忽然发现了一事。暗中哼了一声,那颗心已不似早先那么躁急,那原是因朱玲处境的危险而令他急躁不安。他呻吟一声,手中长剑无力地下垂,蹬蹬蹬连退数步,靠在壁上。 白衣鬼怪在空中轻灵的飘来飘去,越飘越近。石轩中抬起长剑,指住那白衣鬼怪。跟着便举起左手把眼睛掩住。口中又微微呻吟一声。这种情形分明表示出石轩中已被这种幽冥景象骇得魂散胆裂,故而连长剑也举不大起来,同时又堪堪要晕倒光景。 白衣鬼怪飘飘飞近来,姿态异常僵硬,而且悬在空中。突然间化为一大蓬惨绿鬼火,一直飞到石轩中前面不及一丈。石轩中这时突然移开左手,眼中陡然射出慑人心魄的奇光,仰天朗声大笑。 笑声如此响亮,使得屋瓦为之簌簌震动。石轩中仍然不肯收声,不但不收住笑声,而且更加响亮劲烈。屋瓦开始被笑声震裂不少,细砂瓦屑纷纷掉下来。 石轩中口里笑声不歇,脚下微动,施展出玄门正宗的大腾挪法。身形看来稳稳不动,其实却随着那白衣鬼怪飘飞,一直保持在一丈以内的距离。那白衣鬼怪不止是直退,还向左向右飘移。无奈石轩中身法奥妙神奇,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事实上他们移动的时间很短。石轩中笑到第五声,哗啦啦大响一声,角落处有一片屋瓦已被他的笑声震落地上。跟着那白衣鬼怪也落在地上。石轩中笑声陡收,大喝道:“提线已断,傀儡还不现形么?”喝声中长剑一抖,幻出百十点剑光。 那白衣鬼怪双脚一沾地,立刻矫捷地跃开文许,身手极为迅疾。光从身法上看,此人已入武林高手之列。石轩中跟踪飞去,仍保持着同样距离。耳中微听崩地一声轻响,眼光到处,已见一大蓬银雨,迎面电射而到。 这一大篷银雨,一望而知乃是体积细小的厉害暗器。加上那一下轻微的弹簧声,可知这宗暗器系用特制钢筒内装弹簧发射出来。大凡要借重弹簧发射的暗器,多半蕴有奇毒,故而不能用手触到。 石轩中赫然震怒,使出师门伏魔剑法大九式中的奇招“虹贯天地”。身剑合一,化为一道剑光,疾射而去。只见剑光如电,一径穿过银雨,射到白衣人胸前。忽见那白衣人左手一招,又是崩地一声微响。 这时石轩中如若以剑护身,仗着剑上发出的无形的剑气,固然可以无事。但敌人有此空隙,便能乘机退走。本来以石轩中的轻功绝世,不虞敌人遁逃。但最怕这佛堂中另有机关,让他借埋伏之力而遁,那就大不值得。百忙中不暇多想,左手一拍。只听震耳欲聋地暴响一声,那白衣人已飞开三丈以外,噼啪横摔在地上。 石轩中大大一愣,忖道:“这厮怎的如此不济?虽说玄门罡气功夫无坚不摧,威力至大,但我尚未练得成功。似他这等轻功身法,功力不应如此之弱,居然应手而倒,啊,莫非其中有诈?”当下运气护身,疾扑过去。眼光到处,只见那人一头长发均已散开,分技两旁,露出面目。却是个面目瘦削,鹰鼻如钩,年约四旬上下的男子,此时满面银光,在黑暗中闪烁。 石轩中心底明白,敢情这人刚刚第二次要发射银砂之时,吃他发出罡气,不但把整个人劈飞,还把那大篷银砂逼回去,完全嵌在面上。 “糟糕。”石轩中跌足想道:“这人如能生擒,必可知道玲妹妹下落,这厮不知什么来路,空有一身上乘轻功,但别的武功却不济事,竟无法抵御我的一击。其实刚才他从我第一次击散骷髅以迄现在我以无上气功夹在笑声中,把吊住他身形的黑线震断,便应知道我的厉害。为何尚待着歹毒暗器,屡思加害于我?” 石轩中也想到此地荒僻异常,他和朱玲本是无心至此。可知这白衣人不会有心等候他们。由此足证明这厮背后一定有人主使。这时只好作严密接寺之计。尚未举步,蓦地矍然暗想道:“早先那具骷髅飞将出来,开始时因以为真是邪异之物,故此不曾注意其中疑点。那便是那骷髅绝不能自己掀棺而出,更不能自行扑我。必有别的人暗躺棺中。”这个推论刚刚闪过心头,突然头上哗啦一声,大片屋瓦挟着沉重锐烈的风声,笔直向他砸下。 石轩中在那千钧一发中,先抬目疾瞥一眼。天光透射下来时,已见到一条人影,疾然掠过,便自无踪。他及时一掌拍出,那罡气极为霸道,暴响一声,那片来势沉急的屋瓦已被他劈开一边。 石轩中不从屋顶破洞出去,却由门口飞出。神目一掠四周,便已发觉左边数丈外一根石柱之后,藏有一人。他机警地耳目并用,查看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敌人。确定没有之后,这才运足功力,一下子飞跃过去。尚未到达石柱,后面的人倏然现身。石轩中大为惊愕,立即沉气下坠,刚好停在那人前面六尺之处。 只见那人身材瘦削,衣装怪异。头发雪白,额下留着一部山羊胡子,也作白色。此人一手执着青竹杖,一手放在背后,生似藏着什么东西,不欲让别人瞧见。石轩中却知道这个怪异老人不是藏着东西,而是一手残废,故而作出负手于背之状。 这位老人正是当今武林中的显赫人物,提起来无人不知。便是和鬼母冷婀齐名的星宿海二老中的天残老怪。 昔年石轩中大闹禁宫,之后挨奔向南方海滨,找寻公孙先生为她救治红花指的毒伤时,半路上曾经碰上这星宿海天残地缺老怪。其时石轩中心急赶路,仗着绝世轻功,同时对方又没有联手齐上,故而突出重围。不久以前,在碧鸣山上二次斗鬼母,也曾见到这天残地缺两老怪。故此可以说是老相识了。 石轩中朗声长笑道:“原来是星宿海二老弄的玄虚。实不相瞒,石某早先也被吓得心惊胆颤。故而出手便以全力。” 天残老怪阴声冷笑,道:“石轩中你不必解释,咱们绝对完不了。在佛堂中被你以罡气功夫击毙的,乃是老夫门下弟子。因性情怪僻,喜欢布置冥府鬼域的玩意儿。自从离开老夫之后,便在这寒山古寺居住了三十余年,呔,你若是想说以为他乃是下五门装神弄鬼之徒,老夫先问你一句……” 石轩中毫不动容,平心静气地问道:“石某确实无心失手,你要问什么尽管发问。” “老夫要问问你,你在江湖上非是无名之辈,见识亦不寡陋。但三十年来,可曾听到这附近一带有鬼怪出现,扰乱良民的事情么?” 石轩中老实地摇摇头,因为他的确没有听过。 “既然没有这等事,你还能误以为他装神弄鬼害人,才出手击毙他么?” 石轩中缄默不语,心想此老咄咄责问,究竟打算怎样?事实上如不是他的徒弟先扮鬼吓人,人家怎会出手伤他。不过想想这老怪心伤爱徒之死,言语间未免欠理,便也不去驳他。 天线老怪阴森森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老夫那才死的劣徒,自有一命为他抵偿,不过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石轩中听出话中有物,心头大震。但面上却毫不流露出来,淡然道:“你要我偿命也使得,石某如若落败遭擒,自无话说……”此言方歇,忽听左侧不远处,飘来一个阴森的嗓音道:“石轩中你也跑不了,但纵然逃得我兄弟掌心,自然另外有人偿命。” 石轩中听了这番话,心中已完全明白。侧头一瞥,发话的人果是地缺老怪。当下仰天长笑道:“石某正在奇怪星宿海二老照例是焦不离孟,今日为何只见其一?难道真个看不起石轩中,仅凭一支青竹杖便够了么?谁知尚未动问,地缺老人已出现了。” 他缺老怪闻言便向天残老怪道:“大哥,在轩中要激我们单打独斗呢?” 石轩中本无此心,登时勃然而怒,正待发作。只听大残老怪阴声道:“他是做梦。咱们兄弟练了多少年的双竹合壁这套功夫,从来没有机会使用,今晚焉能轻易放过良机。”地缺老怪立即接口道:“石轩中一我们兄弟可是瞧得起你,才肯施展这套功夫呢!昔日我们打过一场,其时你羽毛未丰,威名未起,是以不能向你施展这套无上功夫。” 石轩中道:“反正这寒山古寺没有别的人,你们高兴多找几个人助拳,江湖上也不会晓得。石某并不在乎你们一拥齐上。崆峒沉埋多年的剑术,从今晚起,便要震惊天下,慑伏群魔。”他的话极之尖刻有力,但他的态度偏偏是那么潇洒轩昂,一看而知他的话不管是否有意嘲辱对方,但却是肺腑之言。 星宿海两老怪此时面上也有点儿挂不住。天残冷笑道:“石轩中,你到幽冥鬼府去称雄吧,今晚不妨老实告诉你,等会儿若然咱们兄弟的双竹合壁,仍旧让你逃走,不出一载,咱们师弟自有另外更厉害的功夫来对付你,以及其他敢和星宿海作对的人。” 石轩中厉声道:“闲话体提,在动手之前,你们先告诉我,朱玲可是失陷此寺中?” 天残老怪一摸领下山羊胡子,领首道:“不错,但你不须因此分神。只要你赢得我们,自然叫你把她平安带走。” “以你们星宿海二老的声名,可不能虚言哄骗石某。” 地缺老怪怒道:“这是什么话,梁钟,把朱玲抓出来。” 石轩中立刻游目四顾,忽听轻雷隐隐,地面也微微震荡,心中方自讶疑,院外有人应道:“弟子梁钟,已遵谕把朱玲带到。” 石轩中看时,轻雷之声越发响亮。眨眼间一具高约六尺,宽仅三尺的黑色铁箱从院门外被推进来。这具铁箱下面装着四个小铁轮,因极为沉重,故此滚动时发出隐隐轻雷之声。 铁箱囚车的来路,正在地缺老怪身后。石轩中明知纵过去,必被地缺中途拦住,便冷笑道:“朱玲果真在铁箱中么?” 地缺老怪阴声而笑,慢慢道:“老实说,凭朱玲那一点点微末道行,倒不须这般小题大作。但有你在旁虎视眈眈,便非这样不可。现在你可以过去瞧瞧。但先此声明,如果你趁机动手毁箱,那箱子四周俱是厚达两寸的钢板。假使你一下毁不了,我们兄弟绝不会对你俩人客气。你若不想见到她死在你眼前,就全在乎你了,” 石轩中不答理他的话,见老怪让开一边,便纵过去。从箱子的气孔凑眼一看,只见朱玲站在箱中,一手扶着钢板的墙壁。石轩中登时觉得心跳得很厉害,问道:“玲妹妹,你没事么?” 朱玲惊喜交集地道:“啊,真是石哥哥你……”她的声音微微带着啜泣之声。 这使得石轩中异常心疼起来,恨不得一拳便把这具牢固的箱子掏破。此刻他可就怀念起那柄削铁如泥的青冥剑起来。虽则他的武功天下无敌,但在有些情形之下,的确非借重宝剑不可。 “我没事!”朱玲硬声道:“只请你不要怪我大胆轻率……”她是指她发现了寒山古寺之后,没有叫他而一径入谷探寺,致有此失。 石轩中慨然道:“玲妹妹你别着急,看我施展师门绝技,把他们击败。” 他的话说得雄壮,其实一点儿把握也没有。然而朱玲却十分相信,抹干眼泪,欢然道:“那太好了,石哥哥,我就在这个洞眼中瞧你大展雄威。” 石轩中反身跃到地缺老怪之前,朗声道:“现在石某要见识星宿海双竹合壁的绝艺,今日之局已无须多言,两位尚不动手,更待何时?” 天残、地缺齐齐阴声而笑,有若鬼啸,刺耳之极。天残一晃身,已到了地缺身边。石轩中长剑一击,指着他们,内力运处,剑身陡然明亮。 地缺右手搭在天残的左肩上,仅以左手持杖。天残因右臂残废,遂以右手持杖。两老怪同声道:“石轩中,我们的年纪加起来,抵得你七八个,因此这第一招必须让你先发。” 石轩中禁不住笑道:“要人家先发招,也有此等苦衷,好吧,石某要出剑了。” 朱玲尖叫一声:“石哥哥小心啊!” 石轩中朗声道:“玲妹放心。”声音未歇,倏然一剑平刺过去。这一剑攻得古怪,剑尖不指两人身躯,却找对方连系在一起的地缺老怪的手臂。 地缺喝一声:“好辣。”掌上一用力,身形倒竖起来。用那只左手作为支柱,倒立在天残肩膊上。天残老怪也同时动作,斜闪一步,青竹杖卷起一股狂飚,盘膝扫去。地缺老怪的青竹枝更不怠慢,呼一声由上面砸下去。宛如迅雷下击,势猛力沉。 石轩中剑化“鲸鳃踊波”之式,上拦下截,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封住两支青竹杖。 天残老怪身法古怪,左绕右旋,手中青竹杖专取下盘。地缺老怪一直倒竖在他肩上,杖杖都由上而下,猛袭石轩中头颅。仅仅六七个照面过去,石轩中已大感艰难。 原来这星宿海两老怪一来功力深厚绝伦,每一杖都重如山岳。二来他们心意相通。不似别的人,如若两人联手夹攻,总得靠平日训练的阵法,动起手来,纵有变化,必须符合平时规矩,否则便自乱阵脚。天残地缺这两个老怪却无此病,随时可以因势变化。尚有不同之处,便是地缺倒在天残肩上,因此两人攻守进退,都等如一人。换句话说,便是守的时间以一人之力,足可保护两人,进攻时因两人随意出手,合起来威力之大,又不止是两个人功力相加。 朱玲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直洒下来。她不是伯石轩中无法取胜而救不出自己,而是怨艾自己何以这么大意,陷入敌手。以致要石轩中赶来,舍死志生地血战一场。最惨的是已看出形势对石轩中大为不利,若然自己不曾被困,则石轩中自可从容退却。如今为了自己的缘故,他那种性格的人,绝不肯舍下自己退走。这样岂不是等如自己害死他? 她一味抛洒珠泪,却没有一点儿办法。甚而连声音也不敢发出,以免石轩中分神。 石轩中碰上劲敌,七个照面下来,虽然已渐形不利,但他反而忘了一切。心神全部贯注在长剑施展出师门震惊天下的优魔剑法,大九式源源使出来,平凡中蕴含着开天辟地般的力量。又如日月运行中天,光明正大。 星宿海青竹杖数百年来已是武林一绝,不过远在青海,平常少在中原出现而已。此刻由天残地缺两老怪联手使出来,威势非同小可。有时仅仅是一招极平常的雷针轰木,但由老怪们施展出来,便倍觉奥妙厉害。 石轩中全仗剑法精严,世罕其匹,方能弥补他功力上稍逊对方的弱点。可是星宿海两老怪的双竹合壁,确实有鬼神莫测之能。越战越勇,不知不觉已战了七八十招,令石轩中完全没有回攻之力。眼见五轩中本来两丈方圆那么大的剑圈,逐渐缩小。到了一百五十招之后,只胜下一丈方圆那么大。 朱玲不是等闲人物,眼力高明。此刻冷汗与泪水同流,心惊胆跳。只等石轩中剑圈缩小到七尺方圆,便将因没有了缓冲余地,可能活生生被对方两支青竹砸碎。 倏见石轩中卖个破隙,容得天残老怪青竹杖扫到腰腹之间,相距不及半尺,这才蓦地伸出左手圈指一弹。笃地一响,天残老怪微哼一声,青竹杖挟着千钧之力,悠悠荡开。石轩中的剑圈复又放大数尺,严肃慎重地施展出伏魔剑法,精妙绝伦。看来一百招以内,绝无问题。 星宿海两者怪的弟子梁钟在一旁,也看出石轩中的厉害。这个年已五旬的汉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待两老怪大演神通,攻了七八十招,又把石轩中的护身剑圈迫至一丈方圆。梁钟蓦然大喝道:“朱玲你这是找死,可怨不得我手辣。”石轩中心灵大震,忽又觉出枝风压体。 在铁箱内的朱玲已明白梁钟的阴谋,连忙大声叫道:“石哥哥,不要上他的当……”但等到她的警告传入石轩中耳际时,当的一响,只见一溜剑光飞上半空,飞得又高又远。 这溜剑光,正是石轩中手中长剑。因心头大震,稍一分神,便吃星宿海二老中的天残老怪一杖砸飞。地缺老怪乘机急攻,倏然一杖斜砸下来,势猛力沉,须知这星宿海两者怪中的青竹杖,都不是凡品。石轩中如被他一杖砸着,纵有一身气功护体,却也难支,非重伤倒地不可。 好个石轩中,不愧是百年来武林罕见的奇才。在这千钧一发,死生呼吸之际,犹自从容潇洒地朗笑一声。笑声缭绕中,蓦地弹出一指。这一招乃是达摩三式中弹指乾坤的绝招,神妙无方。地缺老怪刚刚看清时,又吃石轩中一指弹个正着,手腕大震,那支沉重的青竹直荡开去。 石轩中左手使出“弹指乾坤”一招,右手同时发出罡气。哗啦啦暴响一声,一股惊天动地的潜力排山倒海般向两老怪迎面撞去。天残老怪动作神速如电,用口横衔着青竹杖,单掌迎击出去。登时卷刮起一阵阴风,和那刚猛无传的罡气正好是强烈的对比。 极之阳刚的罡气和那至阴至柔的“太阴掌力”一接触间,星宿海两老怪突然极快地横闪数尺。敢情他们的“太阴掌力”,仍然不能硬接石轩中的玄门正气,不过他不至于受伤。 本来柔能制刚。以星宿海两老怪毕生锻炼的“太阴掌力”,属于各种内力中至柔的一种,一般阳刚掌力所不能当。岂料石轩中的罡气功夫,乃属先天真气,无坚不摧。如不是他未曾练到家,碰上对方偏又是锻炼功深的至柔力量,这才没有一掌把他们击毙。 地缺老怪从天残老怪肩上飞坠下来,青竹杖电急进攻。天残老怪正要挥杖夹攻,心想对方已无长剑,不出二十招,定可将之毙于杖下无疑。 猛听梁钟大吼一声,跟着叭哒响处,竟是翻身倒地之声。 朱玲格格娇声笑道:“瞧瞧到底是谁先遭了毒手。” 天残地缺心意相通,此时不约而同去偷空一觑,果然看见那梁钟栽倒地上,动也不动。石轩中抓着这机会,又劈出一记罡气,迫开两人。施展出绝世轻功,晃身已到了铁箱旁边。 朱玲笑声不绝,一面道:“石哥哥,你瞧那厮多窝囊废,竟禁不起一枝金针。” 星宿海二怪已跟踪扑到,两支青竹杖有如双龙出海,猛攻石轩中。 石轩中徒手招架,借着那具六尺高三尺宽的铁箱掩护,一面游走,一面抵挡。 天残老怪阴森地道:“二弟,你绊住这厮,为兄先取那贱人的性命……”地缺老怪应一声好,青竹权施展出一招“风满灵旗”,把石轩中裹在杖影中。 这两个老怪是孪生兄弟,心意相通,如若真是此意,何须说出来。原来那天残老怪用意便是要石轩中分心兼顾,同时又不敢再用游斗的方式。 石轩中信以为真,为之大惊。唯恐朱玲遭了毒手,因此虽然明知自己一旦不用游斗方式,对方夹攻之势形成之后,自己非死不可。但大丈夫生亦何乐,死亦何惧。宁可命丧当场,也不能眼睁睁任得敌人把自己的心上人害死。这么一想,果然自动凑上天残老怪的青竹杖。七八招过去,石轩中已十分危殆。全仗师门心法当世无匹,加上身法神速如电,这才勉强支撑。 正在万分危急之际,朱玲已急得一身冷汗。考虑着要不要立刻一头撞死,比石轩中先走一步,好到冥府中长相厮守。突然一声清啸,越屋而至。那啸声清越异常,宛若深山老猿引吭长啸,裂帛穿云。 朱玲精神一振,大叫道:“猿长老快来啊……” 石轩中一听到啸声,登时大展威风。左手直伸如剑,施展出伏魔剑法,凌厉无比。右手乘间又劈出一记罡气。举手投足间,居然把两老怪迫退三步之多。 一道剑光自空中急泻疾坠下来,一直冲入他们的战圈中。剑光闪处,挑开地残拦腰一杖。来人跟着现出身形,竟是个长须飘然,双目如火的猿形老人。 星宿海两老怪突然一齐退开寻丈,四只眼睛凝视着来人。 石奸中朗声道:“猿长老出现得正好,石轩中刚好已计穷力竭,行将丧命此地。” 猿长老笑道:“没有那么容易。天下武林中人,正等你三上碧鸡山,把鬼母冷婀击败呢!” 天残老怪阴森森地道:“衡山猿长老居然也向石轩中攀起交情,与我星宿兄弟作对。但此举恐非明智,我兄弟念你乃是成名多年人物,只要你抽身走开,便算是没有这件事。” “两位这么看得起老朽,实在光荣。”猪长老冷冷应道:“不过老朽的确和石轩中够得上出手相助的交情,你们星宿海有什么惊人艺业,老朽正想开开眼界。” 两老怪对望一眼,微微点头。天残老怪便道:“石轩中,总算你命不该绝,同时老夫也承认你剑术真行。但只等一年之后,你和猿长老均将死在我兄弟的一柄奇异宝剑之下。” 石轩中不知他们所说的奇异宝剑是怎么一回事,无法答腔。猿长老却长笑一声,道:“星宿海二老请吧,日后之事,日后再说,谁能够知道日后人事如何变迁呢。” 天残地缺两老怪转身直奔寺后,晃眼已隐没在败壁颓垣间。 石轩中诧道:“他们怎肯忍住杀徒之恨,轻轻把我放过,真是不可思议。” 猿长老却急促地道:“快点儿。轩中,咱们先把朱玲放出来……”石轩中见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家,忽然如此性急起来,心知必有内情,便迅速地和他一起查看那具囚禁朱玲的铁箱。 只见铁箱有一道小门,仅可容一个大人佝偻地钻过。门上一排五个巨锁,坚牢异常。不过这些锁头可难不倒猿长老和石轩中。却由此而可看出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早已处心积虑。不用更大的锁头而弄上五个之多,便是要人多费手脚。譬喻早先的情势,石轩中纵然能够抽身抢到铁门边,但也无法一下子弄开五把锁头。时机稍纵即逝,两老怪趁这一瞬空隙,便可复又将他缠住。 猿长老运力于剥,猛砍下去。呛地一响,一个锁头已掉下来。“轩中,你去找回长剑,要快!”石轩中本要扭掉锁头,但听他说得如此急迫严重,不敢怠慢,连问问他也来不及,便疾跃向适才长剑飞坠之处。 蓦听两声怪啸,冲破古寺岑寂,声方入耳,已自摇曳而至。猿长老其时已砍掉三个锁头,尚剩下两个。那厉啸之声已到了他背后。这位老人家神速异常地又是一剑砍下,然后跟着抽剑划向身后。 两股杖风劲急砸扫而至,正好砸在猿长老的剑上,呛地大鸣。另一股杖风已扫到猿长老下盘。风声飒然响处,猿长老已无踪迹。要知猿长老一向以古代一脉秘传的猿公剑法以及一身绝顶轻功,名重天下。是以这时在危急之际,尚能逃脱大难。 天残老怪没有追扑猿长老,径自极为迅速地把肋下挟着的一个黑色铁箱上面的一个小盖打开,露出一个拳头般大的洞口。朱玲看见他的动作,心知不妙,却不明白他要弄什么玄虚。但显见那地缺老怪此举必定对自己不利。当下一声不响,摸出一把金针,倏然从气孔中射出去。地缺老怪修为多年,耳目之灵,自非他徒弟梁钟可比。但听他口中怒骂一声,黑铁箱一举,洞口中飞射出一股黄黑色的液体,迎头把金针卷没。 那股液体宛如一条奇长的黄蛇,笔直射到气孔。朱玲连忙退闪开一旁,那股液体已注射入箱。四下登时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味。朱玲认为必是一种蕴藏奇毒的液体,登时花容失色。原来那具大铁箱其实没有什么空间,是以朱玲无处暂避一下。方目惊慌之时,身上白衣已沾上不少,留下黄黑色的痕迹。 猿长老霍然动容,一面以猿公剑法凌厉地迫攻敌人,一面厉声大叫道:“石轩中即速回来。” 地缺老怪双手捧着那口铁箱。洞口中飞射出来的那股液体,现在已不向气孔内注射,却像酒花般沿着铁箱周围洒扫。猿长老见多识广,心知这股黄黑色的液体,乃是地底岩层天然蕴藏的一种油类,见火自然,虽用水也不能扑灭。这是因为油轻于水,故此用水浇救,油浮于水面,仍可继续燃烧。这刻只要地缺老怪把手中那口铁箱中的石油完全倾注出来,然后抛个火种,不消片刻工夫,白凤朱玲即变成焦黑的烤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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