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隐身石后,将任卧薪和张廷伍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方知此事为魔教一手策划.心
中暗想,“幸亏运气好,恰在今天来此一探.不然此刻我已经回山,恐怕正在跟师傅告嵩山
派的状呢.魔教此计果然毒辣,但教我听去后就不值一钱.”
    正得意间,大魔头东方暗江到场.风清扬功力尚浅,虽竭力抑住呼吸,但仍有一丝极细
微的声音传出.东方暗江何等功力,早听了出来,走到风清扬所藏洞口,冷冷道,“洞中所
藏大侠,可是华山派的高人么?”
    风清扬见他从自己极微弱的呼吸之中辨出武功家数,极是心服.到了此刻他也无法再
躲,只好硬着头皮从石洞中钻出.
    场中站了四人,任卧薪,张廷伍他已见过.另有一少年,十五六岁年纪,明眉皓齿,长
得很是俊秀,想来定是东方白.面前一人长须满面,身形宽阔,魁梧的身影洒在地上,一种
威势直逼出来.正是令江湖正道闻名变色的魔教东方教主.
    风清扬拱手行礼道,“华山风清扬,见过东方前辈.”当此大险之刻,他心知急也无
用,只能静观其变,暗寻脱身之机.一瞥之下,见东方暗江脸上阴晴不定,远处任卧薪脸上
却有一丝忧色.任卧薪自当日救了风清扬之后,几番相遇,又在日前与风清扬联手抗敌,已
渐有惺惺相惜之意.觉得风清扬武功计谋虽然皆有不及,但性格中自有一种坦直自信,反较
同门多年的东方白更易亲近.看现在情形,东方暗江可能不会轻易放过风清扬,任卧薪不由
忧形于色.
    果然,只听东方暗江道,“原来是风少侠藏在这里,难怪我教张左使和小徒任卧薪都没
有听出来.他们刚才说的话,你想必都听在耳中了?”
    一旁张廷伍道,“教主,这小子把什么都听进去了,可不能留活口.让我来收拾他!”
他武功远在风清扬之上,根本不须东方暗江动手,干掉风清扬就已足够.
    谁知东方手一摆,止住张廷伍,道,“风少侠,拔你的冷泉.”
    在场诸人都没想到他要亲自动手.风清扬这几日反复琢磨张廷伍左天木的掌势,自忖仗
着冷泉之锋,对付张左使还有万分之一的胜机.如今东方亲出,自己则是必败无疑.
    但当此之时,挥剑一拼总胜于束手待毙.风清扬虽知无望,也只好拔剑在手,剑尖微颤
护住身前.这一招名唤“八方风雨”,是华山回风剑中纯守之式,虽无伤敌致胜之功,但端
凝稳重,将全身护得极是严密.他暗想东方以前辈之身份,若数招之间不能取胜,则自己或
许尚有活命之机.当下抱了严守不攻之心,凝神看东方出手.
    东方暗江左脚斜跨半步,左拳伸二指径向风清扬眼中插来.风清扬不料他一上手就是如
此毒招,只好回剑自救,剑刃卷向东方双指.东方早就在等此招,右掌避开剑尖,斜击在剑
背之上.剑背无锋,自是伤他不得.一股大力传到,风清扬只觉虎口发热,剑已把持不
住.冷泉脱手飞出.
    东方暗江顺势而上,一掌又向风清扬击来.风清扬一向练剑,此时宝剑脱手,平日武功
已剩得不到三成.何况他即便持剑,也是一招即败,此刻无剑,更是不支,只能纵身疾退!
    怎知东方身形更快,风驰电掣般已到眼前!
    东方暗江聚功于掌,斜劈直下.风清扬心知无望,叹了口气,闭目待死.忽然远处古树
后传来一声喊,“东方兄手下留情!”声音苍老雄厚深沉,随声从树后闪出一老者,一身灰
色长袍,身材瘦消,面容肃穆.也不见他身体怎样闪动,一瞬间却已飞奔而至.当真是说时
迟那时快,东方暗江的一拳已到了风清扬眼前.灰衣老者瞧得真切,圈左掌将东方暗江的一
拳当面迎住.二掌相碰,如枯木互击,发出一声黯哑的“砰”声.灰衣人右掌随势抵上,低
喝了一声,将东方暗江震得后退三步!
    东方暗江这一掌蓄势而发,全力施为,普天下能够挡得此招之人不过三四.此时这灰衣
老者却不但一掌挡住,还将东方震退三步,这分功力当真是闻所未闻,骇世惊俗!场中任卧
薪,东方白,张左护法等人尽皆动容.
    东方暗江却似毫不在意,满脸惊讶之中反而有一丝得意之色.他退后三步站稳,呼出胸
中浊气,也不再上前邀战,反而仰天长笑.
    灰衣老者脸色肃穆依旧,隐隐透出沉痛沮丧之意,倒好象他输了这招一般.
    风清扬死里逃生,此时看清来人之脸,却不由得惊叫起来,“王叔!你是王叔?你没有
死?”风清扬在入华山派之前住在一个江南小镇上,他的父母又踪迹不知,一直由村南放牛
的王叔照看.十二年前,王叔病去,只剩下他一人自己玩耍,巧遇华山叶清查和赵清雷,才
带回华山入了剑宗.可眼前此人却分明正是那自小相伴,后来害天花死去的王叔.
    那灰衣老者点头苦笑道,“不错,我就是王叔.孩子你一向可好?唉,转眼已经十二年
了.你都长得这么大了.”
    风清扬道,“王叔,那年你为什么要假装得天花死去?你在村里放牛,照顾我那么多
年,我也一直不知道你身怀武功!你这些年都在哪里?”
    灰衣老者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东方暗江此时在一旁冷笑道,“嘿嘿,名动武林的天一神掌,竟然躲在江南的小镇里放
牛,一放就是好多年.说起来真让人难以相信.不知这一回又是为了守住哪个承诺?”
    风清扬听了此话可着实吃了一惊.他早听师傅说过,在许多年前,魔教中有两个青年高
手同闯江湖,一个叫王塔,另一个就是东方暗江.
    据说王塔练的是一门极厉害的掌功“天一掌”,讲究蓄全身之功力于一点,力求败敌于
一招之间.所以他不论是打斗寻常村夫,或是决斗大派掌门,都只有这貌似简单无奇,平平
淡淡的一掌.但王塔以此一招掌式闯遍天下,虽不能说是无敌四海,但也罕遇敌手,名声竟
然不在东方暗江之下.此人功力之高,由此可见.
    只是后来大概是魔教中一山难容二虎,王塔终于和东方暗江闹翻了脸.他们二人之间到
底有过多少大大小小的争斗吵闹,谁也搞不清楚,只知道最后是王塔拂袖退出魔教,从此隐
身江湖,音信皆杳.风清扬还记得师傅说起此事时,曾长叹“王塔退出魔教,实乃我正教诸
派之大幸!”地环道人生性高傲,生平极少服人,话说至此实是对王塔极高的评价.
    但这从小照看自己的王叔怎么竟然会是身负绝世武功的王塔?若不是王塔,谁又能将东
方震得倒退三步?可是王塔为什么会从小照看自己?他此时又为何正好在此地搭救自己?王
塔曾在魔教中红极一时,自己的父母又是谁,是否和魔教有关系?这一系列的问题...
    灰衣人王塔望着东方暗江,一字一字的道,“东方兄不必过虑,我王塔向来说一不
二.答应过你的事是绝不会反悔的!”
    东方暗江道,“王兄一言九鼎,天下谁人不知?当年咱们立下之约纯属游戏,王兄不必
当真,就当它玩笑好了.你我兄弟手足情深,我怎会忍心真的让你将一身武功散去?”
    王塔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反而是为我好了?”
    东方暗江道,“我对王兄的人品武功一向是很佩服的,倒是觉得你死抱着言出必诺这一
条未免有些作茧自缚.我劝你还来不及,岂有相逼之意?”
    王塔道,“我辈武林中人,最重一个‘信’字.若不守信,与寻常偷鸡摸狗贩夫走卒又
有什么区别?”
    东方暗江道,“对守信重义的好朋友自是应当信守诺言,待之以诚,但似王兄这般,对
敌人对寻常俗人也死死守住每一句话,不是有些迂腐么?当年如果你不是这般固执,今日日
月神教教主的位置多半还是你的.你我兄弟同闯江湖,把日月教一统江湖千秋万载,该有多
好!”
    王塔摇头叹道,“东方兄不必多言,我生来自是这般性子,没有办法的.我今日天一神
功未成,就先行向你出手,自当守诺将全身功力散去.”
    东方暗江道,“王兄错矣!我实无逼你散功之意.以王兄适才这一掌的功力,我东方暗
江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的.不如重回我日月神教,我自当将我这教主之位拱手……”
    王塔打断话头道,“东方兄!你我心知肚名,又何必多言?怎么你是不相信王某会自行
守诺散功,要逼我在此地散给你看么?”
    东方暗江叹道,“王兄还是如此固执!听东方多言一句,你悟性奇高,机遇又不错,实
是武林中不世出的奇才.难道真的要为诺言误了一生…”
    王塔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东方暗江叹道,“如此是我多言,王兄保重了.”说罢叫上任卧薪,东方白和张廷伍转
身离去.任卧薪见王塔一出,师傅竟不再去理会风清扬,心中暗喜.向风清扬拱手道了一
声,“风兄保重,咱们后会有期.”随东方暗江去远.
    风清扬在一旁听了半天,一直心中不解.似乎是这王塔当年因为要守诺才离开魔教,今
日又因为相救自己而先向东方暗江出手,因此须将全身功力废去!只是刚才东方暗江和王塔
你一言我一语,一直无暇插口问个清楚.此刻场中只剩他们二人,他怔怔的望着王塔,竟又
不知道从何问起.只道,“王叔,你这些年可好?”
    王塔道,“我还好.我得知你被华山派地环道人收去作了徒弟,一直很高兴,希望你也
成为武林高手.现在不得了,小小年纪就已经是武林四秀了!”
    风清扬惭愧道,“什么武林四秀!我从前狂妄无知,还真以为我的武功已经可以闯荡江
湖.这几天来,才知道当真天外有天,遇到真正高手我连一招都挡不了.即使在年轻一代中
我的武功也是很微不足道的.”
    王塔笑了一笑,将冷泉剑捡了还在风清扬手中,道,“你年纪尚小,能练到这般地步已
是不错,而且过了今天,嘿嘿……”
    风清扬问道,“过了今天怎样?”
    王塔也不回答,只是拈须微笑.
    风清扬见他不答,又问道,“王叔,你怎么会正好在此地?刚才若不是你挡了东方这一
掌,我今天可真就没命了.”
    王塔道,“这回听得你和那个酒仙书生比武,我原是想来看看你的武功进境.谁想跳出
个张廷伍,我事先也没有料到,一下子把你给伤了.后来任卧薪那个小家伙救了你,我看你
伤势无忧,就来这边先打探打探,找找张廷伍的来头.然后你们陆陆续续都来了.我不愿见
东方故人,所以隐身树后.”
    风清扬明白王塔这么说,实是一路跟随照顾,又帮忙寻找线索,那么在此地此刻现身相
救,实非偶然.不由得心中感激.忽想起散功之言,忙问道,“你和那东方暗江以前立过一
个赌?适才听他言道……”
    王塔叹道,“我从前和东方立约,不能率先向他动手,除非我神功练成能一掌致胜.现
在我天一功未成,自是不愿见他.嘿嘿,东方这个老鬼,多年不见,还是这么狡诈!”
    风清扬点头赞同,“对,东方暗江狡猾奸诈,人所共知.”
    王塔道,“你还不知道:东方暗江那一掌,其实根本就不是对付你的.他一来此地,就
应当察觉到树后有人.我能屏住气息,却屏不住对他的敌意.以东方之能,岂会无所察觉?
他无把握胜我,就以你为饵,诱我出手.唉!十五年前我就斗不过他,现在还是不敌.”说
着摇头叹气,意甚沮丧.
    风清扬这才恍然.王塔和东方暗江俱是当世人杰,此中胜负利弊大小关节岂会不清?只
是王塔明知东方暗江诱他出手,仍不惜舍身相救.而东方透知王塔性情,一击成功.真是一
个可佩,一个可怖.
    风清扬道,“这东方暗江如此狠毒,王叔你也不必跟他信守诺言了.你武功不在他下,
为什么不去找他正式比一场?”
    王塔摇头叹道,“这个话可就长了.我若不守诺言,十几年前也就不守了,那现在东方
的位子还是我的.何苦等到今天?”
    风清扬道,“可他刚才不是说你们之间的旧约做废了么?”
    王塔苦笑道,“真是傻孩子!他若愿放掉那个约,又何须诱我出手?从我发声喝止到我
欺身近前,他真要杀你,你便有一百条命也被他杀了.他放缓拳势,专等我那一掌,不是逼
我守约是什么?我们两掌相交,他那一拳其实全无杀气,而尽是守劲,显是专对我而来.如
此处心机虑引我上当,又怎会让我轻易逃掉?我和东方斗了几十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
王塔脑筋清楚,并不在东方之下.只是他心存仁厚,一世为诺言所累,所以一生无为,与东
方相斗处处落了下风.
    风清扬听得心惊,想不到此中有这许多关节.恨道,“好恶毒的魔教教主!”
    王塔隔了一刻,续道,“其实即使真打,他也未必会输给我.我那一掌已尽力而为,蓄
势而发.而他以静侯动,稍微吃点亏,我也只能震退他三步.东方所学远比我多,我若不能
一击而胜,打久了多半不敌.他放心让我自行散功,除了是因为相信王某外,也是知道我不
能给他多大威胁.”
    风清扬知道王塔大概所言不虚,也不知说什么.想想王塔本就落在下风,今日又为救自
己而落与东方以口舌,很是心感歉疚.二人一时静了下来,都有一点气馁.
    王塔忽然笑道,“你瞧王叔,还是这般争强好胜.其实我们老了,早就该退了.武林中
后生可畏,早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东方老头嚣张一时,我看早晚会输在你们这一
辈手上.”
    风清扬道,“王叔别灰心.你武功不在东方之下,鹿死谁手尚未决出.你如果把天一功
练成……”
    王塔摇头道,“我今日就要将全身功力费去,哪里还有如果?”
    风清扬吃了一惊,难道王塔真的要将一身的盖世武功散去?
    王塔缓步走到那株大树下,忽的右掌从左肋下穿出,一掌猛击在树干上.这一掌去势甚
急,击到树上却无甚声息.大树不见晃动,也无一片枝叶落下.风清扬正感奇怪,王塔又是
‘啪’的一掌击出.此掌比起前一掌来,去势甚缓,击到树上却是一声巨响,大树一阵乱
摇,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枝干折断之声.
    王塔把手伸到眼前,端详半晌,惨然道,“天一神掌,可刚可柔,可快可慢,想不到至
我而绝.”
    风清扬看在眼里,心中难过.可也想不出怎么才能劝得这善良固执的王叔.
    王塔走近前来,问道,“孩子,我今日为了救你才被迫散功.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
事?”
    风清扬道,“王叔但有吩咐,我自当竭心尽……”
    王塔不待他一句话说完,忽然欺身近前,一掌向风清扬击来.风清扬毫无防备,右手下
意识的抬起隔挡,已自不及,王塔一掌已按到风清扬胸前气海穴.风清扬只觉一股大力从气
海灌入,沿血脉四走,已封住了他云门,环跳,天枢,百会诸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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