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日晨,风突然停了,没有任何的征兆,就象起风时一样。整个沙漠一下子
凝固了,寂静得可怕,只有傅破的三辆车在缓缓前行。
上午十时三十分,楼兰已在望。
四周尽是枯死的胡杨,经历了千多年来的风沙残存的树干还有几人合抱粗,想必它
们在死亡之前也已享了千年的寿命。胡杨的枝干朝四方怪诞地极力伸展,姿态千奇百怪,
配合四下的茫茫黄沙,活象择人而噬的树妖。可以想见,一千多年前,这里是何等的水
草茂盛。
在留存的木简文书上曾记载了当时楼兰王发布的保护环境的法令,其中在城外的树
林中打死一只山鸡或野兔或其它飞禽走兽,罚羊一只,砍倒一棵胡杨,则罚羊五只等等,
由此可见那时自然环境已是江河日下了,并且供应楼兰水源的孔雀河在公元一世纪前已
开始断流,所以很多人推测楼兰古城是因为最后缺水断粮才被废弃的,然而在楼兰城中
发现存有大麦和小麦的仓库,令人费解,若真是因缺水断粮而全族迁徙,为何不把珍贵
的粮食都带走呢?
在胡杨林之前,远处依稀可见一座高塔,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楼兰古城著名的佛
塔。离楼兰古城最多不超过十里了,只要顺着这塔前行,连卫星定位仪都用不着。
十分钟之后,车队停下。
终于到了。在这之前傅破虽然看过楼兰遗迹的照片,也曾作过多次想象,但当真看
见实景时,不由脑中轰的一声,不顾别的队友,自顾自扑下车去,大家忙跟着下车,但
哪里赶得上傅破惊人的速度。
千年来这里虽风砂不断,但干燥的气候仍保存了些昔日的景物,傅破站在曾经流淌
着清水的河道旁,望着高耸的佛塔、四下残留的巨大城墙,身心被一种沛然而至的悲怆
情怀包围,眼前闪过一幕幕往日的梦境和前几日所见的幻景,仿佛正直面千年历史,一
时间泪流满面。
若不到此时此境,又怎能体会到历史的壮美与人世的无常。
楼兰古城曾是何等的繁荣昌盛,城墙的残迹竟达八米之厚,但,而今又如何?
可楼兰城究竟为何突然废弃?除了缺水断粮外,史家尚有两种猜测,一是瘟疫,因
发现了些尸体,但若是,为何尸体又缺手残腿,死状惨烈,若说是战争,则尸体太少。
百年来,楼兰古城之谜无人能解。
那条干涸的河道自城的西北角斜穿到东南角,却不知是天然还是出自人工,在河道
两岸,一地的碎陶片碎瓷片。
其它的队友在忙着架摄像机拍录像,而傅破却在河道边蹲下,拾起一片碎片,痴迷
地端详,然后放下,再拾一片……
许久,当傅破又捡起一片碎瓷,忽然全身一震,脸色立变。
在那片碎瓷之下,盖着一件东西。
一枚戒指!
一枚青玉戒指,外面包着极精制的银丝,成小草状,汇成一朵待放的银花,在花的
中央,嵌着一粒蓝宝石。历经千年,这枚戒指神迹般未受一丝一毫风砂的摧残,银丝依
旧锃亮如新,不染纤毫。正如两天前所见。
那玉手,那盏青瓷杯。
傅破呻吟了一声,伸手便要去拿那戒指。就在此刻,突变骤至。
四周仍是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然而原来安静地躺在地上的黄沙却无风自动。密
密的细沙掺着灰尘升腾起来,眨眼间,傅破连那近在咫尺戒指都看不清了。
傅破张口欲呼,却发不出声音,傅破发现自己象着了梦魇一般,全身无法动弹,耳
边轰然巨响不断,若有无数炸雷在身边爆开,接着身子一虚,无处着力,仿佛空间塌陷
了一般,傅破随即失去知觉。
当傅破缓缓苏醒时,发现自己正伏在一片沃土上,空气中含着淡淡的植物清香,令
人心神舒畅。傅破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竟是一片树林,耳中隐隐听见鸟鸣声。
傅破大声呼喊几位队员的名字,声音在林中回荡许久,无人应答。想起不久前还身
处沙漠,恍如梦中,但内心里却有了一个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猜测。
傅破深呼吸了几下,舒了舒筋骨,并无任何不适,甚至体力比前几日犹有过之,直
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抬眼向前望去,原来自己是在这树林的边缘,外面似是一片空阔
的场地。
这是一个陌生而神秘的环境,傅破小心提防着,缓步走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居
然是一大片如茵的草原,百多头羊在其间安祥地吃草,两个身着奇异毡服头戴毡帽的人,
在一旁聊天,身边有两匹棕色的马,这两人离傅破足有二里远,但傅破不知何时眼力大
进,竟看出那两人五官和亚洲人有异,倒象是白人,再远处,在地平线上,有一座被城
墙围起的城。
傅破胸中热血上涌,心底里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回想起刚才树林里的树木,尽是
些胡杨树和沙枣树,难道说,自己已回到了千多年前的古楼兰!
傅破在树林边站了良久,心潮澎湃,终于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此时傅破身上仍穿着火色的沙漠服,异常显眼,那两个牧羊人看到傅破走来,露出
热情的笑容,举手向傅破打招呼。
傅破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对他们摇了摇头,说:“你们说什么?”
两人打量了一下傅破,露出恍然的神色,再次大声说:“你好。”
傅破虽然觉得他们的发音很别扭,但还是听懂了,他迫切地问:“这是哪里,”忽
觉得这样问不妥,又踌蹰的加了一句:“我迷失了。”
两人露出奇怪的表情,其中一人说:“这里就是沙漠中最富饶的土地,楼兰。”
傅破浑身巨震,几乎窒息,没想到原先的猜测竟是真的,往昔的梦境今朝竟亲身经
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傅破暗咬了一下舌尖,生疼。这不是梦。
那人接着问傅破:“远方来的朋友,你的同伴呢,你的马匹和骆驼呢,你的货物呢,
怎么就只你孤身一人?”
傅破仍然呆呆地站着,未缓过神来,对他的问话没有反应。
两人觉得傅破这个人很奇怪,不过他们看的来往各国客商多了,什么性情的人都见
过,此时看到傅破奇怪的样子,也不为已甚,耸了耸肩,走开去了。
傅破也非常人,这几年来纵横商场,处变不惊,能力气魄为同龄人中翘楚,只不过
这次所逢之事太过离奇怪异,才失了常态,此刻心下已有定计,不论这件事怎么会发生
的,既然已经发生,自己又身陷其中,就必须定下心神去面对它。
当下傅破赶忙喊住那两人,作揖陪礼道:“实在对不起,刚才我因为想起了那些在
沙漠中失散的同伴,一时恍惚,唉,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把我的驼队吹得七零八落,
我的马把我带到这里就死了,唉,不知同伴们生死如何。”
两人显出同情的神色。
傅破接着问:“这里真就是楼兰吗,前面那城,就是楼兰城吗?”
一人答道:“这里确实是楼兰,但前面那座是燕凉城,和秦风城、卞玉城同为楼兰
的附城,”说着伸手指向燕凉城之西,说:“那里是天河,沿天河上去依次是卞玉、楼
兰、秦风,我们这片绿州可大的很,快马从这头跑到那头,得大半个时辰呢,您大概是
第一次跑沙漠吧。”
傅破笑笑点头,挥手与两人告别,向燕凉城走去,心里暗自盘算,快马得跑一个多
小时,那这绿洲还不得有二百平方公里,说不定还不止此数,至于他们说的天河,大概
就是现在的孔雀河了。
原来这绿洲上有这么多城,楼兰只是一座占主导地位的主城,得找个机会到楼兰去
看看,不过现在自己身上没有什么铜钱,恐怕连吃饭住宿都成问题呢,还是走一步看一
步吧。
燕凉城的城墙越来越清晰了,傅破知道那并非是用石头垒起的,而是用粘土混着红
柳枝筑成,在此地干燥的气候下,不比石头差多少。
在燕凉城的背后,已逐渐可以看见粼粼的波光,河面似是很宽,再走近些,傅破看
见从天河的主河道引出一条小渠,流入燕凉城去,傅破想起楼兰古城内的河道,想必这
绿洲上所有的小城内都有引自天河的小渠,使城内的居民能更方便地取水。
此时燕凉城的城门敞开,几个持戈卫士守在门前,见到傅破身着异装异服,又只一
人,不禁面露疑惑,傅破忙将刚才的那番说词再说了一遍,表示准备在楼兰盘恒段时间,
看看能否等到失落的同伴。
一个长官模样的卫士点点头,说:“奉王令,来往一切男性客商必须见过圣女后方
能离境,你先住到燕翔客栈,待三天后和其它客商一起去楼兰城见圣女,之前不得擅自
离开本城,作为补偿,其间不收房租,还望配合。”说完一挥手,从身边走出一名卫士,
看样子是要带傅破去燕翔客栈。
傅破跟在卫士身后,流览着燕凉城,城里河两岸都是木头或粘土起的房屋,密密麻
麻,挨得十分紧密,街上全是人,熙熙攘攘很是拥挤热闹,一眼望过去有各种肤色各种
打扮的人,这里是各国商贾的汇集地,故以傅破的打扮挤在人群里也不是特别显眼。
燕凉城比楼兰古城大得多,傅破估计面积在楼兰城的十倍以上,原来傅破一直疑惑,
以楼兰城之小,最多只能住两到三千人,这么点人口,怎能使楼兰成为沙漠中著名的商
都,现在看到燕凉城的规模,才恍然。
片刻,傅破被引到燕翔客栈,这是由三排民房合成的大院,傅破被安排在东面第七
间,这是个十来平方的小屋子,一张桌子一张床几张椅子,还有一盏油灯,别无长物。
现在天色尚早,看太阳还只是下午一二点钟光景,直到目前为止,傅破对这座城和
这片绿洲还所知极少,虽然以前傅破曾对楼兰古城详加研究,但在现在,楼兰留存资料
本就很少,楼兰的很多方面,始终是西域历史学家心中的谜,而傅破现在身处的这座燕
凉城,就不曾得见于任何史料。更重要的是,傅破连现在的年月日都不知道,完全无法
把握楼兰目前的状况,而三天后他将要去见的圣女,也不知是何许人。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当地白种人,傅破和他说了声,就出店去了,希望在游城过程
中,能找些人聊聊,知道些有用的资料。
傅破心底里觉得,此次他被送回千多年前的古城,一定有一件事在等他去了结,这
件事自他出生起就夜夜困扰着他,而今是大白的时候了。
以不变应万变,看看命运之手会将他推向何方。
傅破无目的地走在拥挤的街上,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当铺,他必须当掉些什么东西,
否则就没钱吃饭了。好在他不久就发现根本就不须要去找当铺,因为到处都有人在买卖
各地的特产,傅破本就是最好的商人,略略想了一想,伸手掏出一个精致的钢制高级打
火机,捏在手里有规律的打出火焰。
只一会儿他身边就聚起了一大堆人,睁大眼睛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神奇宝物。傅破朝
四周的人群扫了一眼,道:“谁先出价?”
“十两银子。”“二十两。”“我出五十两。”
傅破哼了一声,把打火机高高举起,精钢在阳光下耀起灼目的光芒,傅破叹道:
“没想到竟没有一个识货之人,此物来自希腊,相传乃是阿波罗的神器,无论何时,只
要按动秘钮,就会有天火在钢铁上燃烧。”
周围之人齐齐惊叹,显是知道希腊和有关阿波罗的故事,出价立时翻了几翻,不一
会儿已出到七百两白银。
忽然自人群外圈传来一阵朗笑,一人大声道:“五百两白银、五百两黄金,外加一
颗夜明珠。”
傅破斩钉截铁地道:“成交。”
人群散开,发话的是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方脸大耳,面色红润却略带沧桑,似
是中原人。
如此声势,当是富甲一方的大贾了。
那人道:“鄙人姓赵,名四海,阁下气宇轩昂,必非常人,若不嫌弃,就由鄙人作
东,到天香阁坐一坐如何?”
傅破正愁没有人可供打探情况,闻言大喜,那天香阁听名字象是一个吃饭喝茶的场
所,正好填一下咕咕作响的肚腹,当下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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