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
第十三章 用兵

车师方的统师果然是一脸虬髯的宁虎臣,此时他正负手站在残月峡谷一侧的山崖上, 面带微笑地看着正渐渐进入他包围圈的楼兰大军,他一世纵横沙场,运筹帷幄,更重要 的是,他从未低估过敌人一次,而这一次,他发现梦幻绿洲上的楼兰大军,立刻就知道 郑定西完了,而能使郑定西败北之人,定然谋略非常,这点从绿洲上熄灭又迅速亮起的 火光就能看出,哼,对方大概是想赌一把他没有注意这一变化吧。 好吧,没了郑定西,那就靠我一人之力,去夺下楼兰吧,眼前这支楼兰部队,恐怕 就是楼兰主力了,击垮它之后,楼兰该就没有多少反抗之力了。只是,下面的这支部队, 似乎人数并不是太多,不过或许是天色太暗了,令自己产生了一点错觉。对方是没有理 由派全部军力来此设伏的。 此时,还没有完全进入敌方包围圈的楼兰军,在傅破一声令下,全军迅速回撤,飞 驰出残月峡谷。 宁虎臣一皱眉,对方定是发现了蛛丝马迹,这种变化,事先倒没有想到,现在已没 有时间让他多想是在哪里露的马脚,宁虎臣当下命令,一半军队按兵不动,分出一万五 千人由大将古力多率领追击楼兰逃兵。 傅破听到身后杀声震天,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这次敌人的反应,终于被他料中。 古力多手持双斧,一马当先自残月峡内杀出,身后车师精骑峰涌而出,但因为峡道 太窄,万多人成长蛇状跟在古力多之后。 眨眼间傅破的一千骑兵已出去了一里有余,古力多纵马紧随其后,而他的一万五千 部下只有三成多出了峡口。 古力多回头大声命令部队加快速度,绝不能容许已到嘴边的猎物跑掉。夜色一片漆 黑,借着星光能依稀看到前面逃命的楼兰部队,但却不知道这一支军队有多少人,不过 就算是倾楼兰全洲之军力,也绝没有一万五千人之多,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傅破回头观望,估计已有五千追兵出了峡口,知道时候已到,一声长啸发出信号, 全军顿时掉头向追兵直冲过去。 古力多见猎物不再逃窜,不喜反惊,他随宁虎臣征战多年,经验丰富,知道敌人绝 不是走投无路而拼死一搏,定然别有图谋。 然而还未等古力特作出任何反应,左右两方马蹄声骤起,正是奉傅破之令绕了个圈 子兜回来的风涌云腾二军,若换了白天,风涌云腾两军将无所遁形,而现在有夜色的保 护,车师大军竟连近在咫尺的伏兵都未发现。 两支骑兵飞速将正涌出峡口的敌军拦腰截断,拼死封住峡口,古力多的五千人顿成 孤军,落在了傅破的包围圈之内。 现在,傅破方共有七千人,兵力上处于局部的优势,然而此仗必须速战速决,否则 让峡内的二万五千大军冲出来,实力的天平就会完全倒向敌方。 车师的骑兵本已经过了一夜艰苦的急行军,肉体上已是十分疲惫,只是因为有胜利 的欲望在支撑,才打起精神,而此时一落入重围,黑暗中只听杀声四起,也不知四围有 几千几万敌军,人人心中惊惧,然而平时有素的训练,使他们仍不致于大乱,在古力特 的及时指挥下没被冲散的车师军结成一个圆环,勉力抵抗着四面的进攻,期盼谷内的大 军赶紧冲出来支援。 宁虎臣早已指挥大军向谷口猛冲,盘由率一千云腾军死守谷口,虽然压力巨大,但 因为谷口就那么点大,宁虎臣的兵力的绝对优势一点都发挥不出来,云腾军将士用命, 硬是不后退一步。 傅破见古力多指挥有方,一时竟夺之不下,不由心中着急,若无法打破僵局,拖下 后果严重。 古力多不愧是跟随宁虎臣多年的大将,此时已平复了部下的惶恐,四千人如铜墙铁 壁般当住了楼兰骑士一轮又一轮巨浪般的进攻,所显视出的韧性着实惊人,而另一方面, 盘由的一千人在宁虎臣拼死冲击下伤亡已近两成。 古力多立马站在防卫圈的中央,眼观四面,哪里出现缺口就派人堵上。 傅破当机立断,随手取来一把长柄战刀,喝道:“随我来。”一马当先杀向车师的 包围圈,洛星如和一千沙啸军忙紧随其后。 傅破被惨烈的战局激得热血沸腾,想起当日郑定西势若霹雳的刀法,虽已记不得招 数,刀意却贯通于心,手中长刀击出,卷起一往无前之势,挡者披靡。 原先铁壁般的防卫圈立时被傅破冲破一道口子,车师骑兵只见眼前一片刀光,无人 能挡一招一式。 古力多见傅破这等威势,骇得张口结舌,此刻傅破已将身后的一千骑兵抛开,单骑 破开五层防围圈,直奔古力多而来,古力多急调身边的两百近卫队阻挡,却不能使傅破 停顿半步,眨眼间已到了古力多面前。 古力多见到傅破不可阻挡的来势,知道此人武功高绝,但此种情况下退无可退,心 下一横,挥动双斧迎上前去。 傅破也不知已杀了多少人,衣襟溅血,一声大喝,竟自战马上一跃而起,长刀自半 空中一劈而下,势若雷霆暴击。 古力多全身笼罩在傅破的刀势下,一声大吼,双斧交错,硬架傅破此刀。 ‘铛’然一声巨响,傅破弹起,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坐回马上,古力多双斧齐折, 脸上一道血痕,身形在马上晃了几下,终于颓然倒下马来。 古力多一死,原来死守的车师军顿时大乱,全然失了方寸,再无斗志,掉头向回跑, 想冲回残月峡内,被楼兰精兵把阵型撕成几片,迅速吞蚀,不多时已死伤无数。 此时盘由已快支撑不住,傅破高声喝道:“盘由退开。” 盘由依令将峡口让开,还未等谷内军队冲出,败军已在傅破的追赶下一涌而入,把 谷内冲得也混乱起来。 傅破手一挥道:“退兵。”丢下六七百具楼兰骑兵和近四千车师人的尸体,全军迅 速向梦幻绿洲回撤。 此时,天色已渐亮。 宁虎臣虽尝小败,却很快就将整军完毕,亲自率大军杀出残月峡谷,远远追着楼兰 军。 傅破军已退进绿洲,宁虎臣却忽然远远命令全军停下,只见左前方的小山丘后和右 前方的胡杨林内隐隐间尘土飞扬,眉头微皱,具以往的经验,敌人的伏兵可能有近万人 之多。暂时不敢再进,按兵不动,寻思对策。 今次所遇上的对手,智计实为平生仅见,但这也激起了宁虎臣的雄心,没想到在纵 横西域多年后,还能碰上这么个好对手,难怪以郑定西的老谋深算亦要败北,不过我宁 虎臣可非郑定西,就和你一斗兵法,看最后鹿死谁手。 这时赵四海和申公济正各领了一千沙啸军,马蹄上绑满了树枝,在山丘后和树林中 来回奔驰,造成有大量伏兵的假象,这是傅破从《三国演义》里学来的计策,还真起了 作用。 赵四海和申公济两军各奔驰了两百个来回后,都从另一边绕回傅破的战营。 宁虎臣正要派队侦察,却见原先扬起尘土的两处忽然又风平浪静,大出意料,这样 的情况从前从未碰上过,不知敌人打的什么主意,决定再缓一缓派侦察队,静观其变。 傅破早已下令让部队收起一切行装,见赵四海和申公济安然反回,微微一笑道: “退!” 诸将失声道:“退?” 傅破点了点头道:“对,不过不是人退,而是马退,齐宣,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带 一百人,将战马全部赶回楼兰。” 众人皆都目瞪口呆。 一个时辰后,宁虎臣的大军缓缓开进绿洲,却见湖边一片空旷,只留下些昨晚楼兰 军扎营生火的痕迹。 宁虎臣望向四周深不可测的密林,传令下去,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休息, 要随时提防敌人的进攻。 难道敌人在刚取得了一场胜利后就迅速退回楼兰绿洲了吗,还是藏身于眼前这片密 林中,侧机对自己发起攻击,以刚才敌人的用兵来看,似乎后后更有可能些,自己绝对 不可松懈大意。 宁虎臣令一千骑兵分成十队,搜索四周的密林,以确定有没有敌人的伏兵。 宁虎臣向来军令如山,治军极是严厉,虽然众兵士经过了一夜的跋涉,又经历了一 场败仗,已是非常疲牢,但宁虎臣将令一出,所有人都只能静待侦察队的消息,无一人 胆敢在湖边饮水甚至是下马休息。 由于四周的胡杨林范围极大,就算是骑兵粗略得看一下也耗时甚多,半个多时辰后, 第一支骑兵回来,没有发现楼兰军。接着第二支,第三支,都是一样的毫无发现。 第六支骑兵终于有所收获,向宁虎臣报知在南面的树林中发现了大量的马蹄印,总 数估计有近万,一直延伸出绿洲,向楼兰方向去了。 宁虎臣长吁一口气,下令全军安营扎寨,近一昼夜的辛苦,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一下 了。 第七、第八、第九支侦察小队相继回来了,但奇怪的事,还有一支小队迟迟未归。 照理不应该去那么久时间的,只要没发现敌踪他们就可以回来了,并不需要把地形 侦察得一清二楚的。 又过了片刻,仍然未见那小队的踪影,宁虎臣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举目望向他们 搜索的东面树林,考虑是否要准备派人去看一看,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上百匹战马长 嘶着从林中跑出,正是侦察队的坐骑,马上空无一人,只留下点点血迹。 宁虎臣瞳孔收缩,没想到对方竟还留下了一去骑兵深藏在林中,看来定是要在己方 休息时不断地骚扰,用心极是恶毒,如果不把这一支伏兵除去,己方将无法好好地休息, 战力定会大大受损。 两万多车帅骑兵只休息了一刻多钟,又立刻上马,兵分两路,从东西两面作地毯式 的搜索,最后在中央合拢,定要教那支可恶的伏兵无所遁形。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两边的搜索队一无所获,两个多时辰之后,两队会师,敌人就 象是忽然消失在空气中了,难道说敌人在杀了己方一百人后,竟逃回楼兰去了吗,宁虎 臣虽然觉得这样的举动十分奇怪而且没什么意义,但事实摆在眼前,林中没有敌人的一 兵一卒,就连先前死的一百人的尸体都不见了,或许,敌人是想再耗费一下他们的精力 吧,就这一点来说,敌人是成功了,除了宁虎臣内功精深毫无倦色外,就连他帐下的将 领们都一个个面露疲意,更不用说兵士了,从昨晚到现在,他们的精神就一直处于高度 集中的状态,而今精力已是有些透支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在这片绿洲上已经没有了敌人的威胁,那么今天晚上 就可以放心的休息了,宁虎臣相信他的军队,在经过了一夜的休整后,必然能完全挥复 战力,到明天再直捣楼兰,和对方那个令他尝到了一次败绩的将领一决死战,相信最后 的胜利,必将属于自己。 天色已经转黑了,除了不多的一些值夜的士兵外,其余人都已过早的进入了梦乡, 必竟,他们实在是太疲倦了。 就算是那些值夜的士兵,也依着大帐闭上了眼睛,因为敌人已经逃回楼兰去了,四 周的密林里已经证明,是没有敌人的,值勤只不过是惯例罢了,哪里还需紧张地东张西 望呢,还是休息一下,明天,一定还会有一场大战的,说不定会非常惨烈,并不是他们 不相信自己的大将宁虎臣,但敌人也是很强的,竟然能在三万大军的眼前击杀了四千同 胞,连古力多大将也战死了,他可也是一员名将呢。 车帅两万六千人的营帐绵延极广,几乎覆盖了湖边所有的空地,傅破望着这庞大的 连营,嘴角却露出笑意。 身后的赵四海低声赞叹道:“我打仗也有十几年了,见过的将领成百上千,却罕有 见到像傅公子这样用兵如神的,嘿,我们由骑兵变成步兵,恐怕是敌人做梦也想不到的 吧,刚才我在树上看见敌人东张西望的搜索,就是不知道往头上看一看,这下子,他们 在明我们在暗,今次形式对我们大是有利。” 傅破暗道,管他宁虎臣在这个时代是如何的厉害,又怎能和他这个来自二十世纪的 人相比,论对作战计谋的了解,宁虎臣绝对和自己不在一个等级上,正是因为有这样的 自信,自己才能毫不畏俱得领着手下这支楼兰的精兵,和兵力远胜于己的敌人周旋。 傅破嘴里轻轻念道:“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敌驻我挠,敌退我追。” 这十六个字一出,身后包括洛星如在内的众将皆耸然动容。 洛星如道:“这十六个字,实在是以少胜多的无上法宝,小破你真是个军事天才。” 傅破搂过洛星如弹力十足的动人娇躯,道:“那是当然了。” 洛星如见傅破当众对自己作出如此亲热的行动,顿时霞生双颊,可恨傅破的臂膀强 而有力,挣了挣不脱,只能紧靠在傅破坚实的胸膛上,心中一阵迷醉。 傅破心想,你宁虎臣熟读兵法又怎样,你有《孙子》,我则有《毛选》,若论以少 胜多的战术,有谁能比毛泽多更在行,只可惜宁虎臣早生了一千五百年,对二十世纪中 国这位兵法大家的战术一无所知。 傅破轻笑道:“宁虎臣出发时定是以为有郑定西的内应,可迅速拿下楼兰,所以只 带了这么一点粮草,嘿嘿,我就把这点粮草一把火烧了,看他怎么办。”说罢回头望向 八千多战士,道:“冲!” 朵思坐在火堆旁,眼皮早已低垂下来,实在是太累了,昨天晚上那场战斗,他是古 力多军仅有的几百名幸存者之一,已是精疲力竭,今晚居然还被派到当值,实在是太不 公平了。管他的,反正也不会有敌人的,我就睡一会,不会有别人注意的,哼,刚才兜 了一圈,尉光群和可尔松他们不也靠在帐边打盹吗,连我走过也没有发现,要是真有敌 人的话,他们可就完了,唉,还好没有、还好没有……好象有什么声音,可能也是别的 当值到我这里来转圈吧,管他的,我睡我的,只要宁将军不来就好,就算他来了,也会 体谅我的吧,咦,声响好象很大啊,越来越近了,是风声吧,绝不会是敌人的,我撑不 住了,就要睡着了,啊,好象很亮啊,营火绝没有这么亮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朵思终于把眼睛张开,这、这是怎么回事,眼前为什么一片火光,啊,那是粮草, 还有营帐也着了,难道……唉哟,我的脖子,凉凉的,象一阵风吹过,是敌人吗,怎么 会啊,下午,我们不是…… 朵思的大脑就只能运转到这里,就永远的失去了作用,咽喉上的血早已染红了战衣, 他倒在地上,双目圆睁,楼兰的战士从他身边或头上跨过,把一座座大帐点燃。 当然,傅破不会让自己的军队把最靠近密林的兵营也点着,那可能会波及树林的, 树林要是烧了,他们可就无藏身之地了,十名战士钻进大帐,待出来时,刀已染红,却 绝不会有一人损伤,那些疲惫地失去了紧惕性的车师精兵们,就象待宰的羔羊般失去了 生命。 傅破仍是手持长柄战刀,冲在最前面,率军直杀进宁虎臣的连营一里有余,等到看 到前面终于有慌慌忙忙前来迎战的车师士兵,才长啸一声,下令退兵。眨眼间,八千多 战士退进深不可测的密林之中。 车师军的整个左翼连营一片火光,在楼兰军闪电般的偷袭下,粮草被烧去了九成五, 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内,睡梦中被杀死或烧死的车帅士兵不下六千人之多,加上因烧伤而 失去战力的,将近八千。 而楼兰方面只有百余人的伤亡,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被大火灼伤的。 宁虎臣站在被烧成灰烬的粮仓前,双拳紧握。 身旁的参将由无涯问正在清点剩余粮食的小队长:“还有几天的口粮?” 那小队长脸被烟董得黑一道白一道,大汗淋漓地道:“恐怕到了后天,我们就要断 粮了。” 由无涯心中一凉,看来此番攻打楼兰,只能以惨败告终了,他望向宁虎臣道:“将 军,我军……” 宁虎臣脸色铁青,厉声道:“别说了,就算此次不能再攻打楼兰绿洲,我也要把眼 前的这个对手击败才回交河,对方的军力不会超过一万,我军现在仍有一倍于对方的兵 力,明天再次搜林,每一棵树上都给我用长枪戳过,看他们再躲到何处去,他们的战马 已失,是不可能在大胜后徒步回撤到楼兰去的。” 由无涯心中暗叹,己方在军力三倍于对方时,仍连败两仗,死伤一万有余,对方却 几乎毫发无损,对方的用兵,实在是高超之极,就算现在己方军力仍倍于对方,却已是 极端疲惫之师,就算打对攻战,胜负仍是半半,但看看宁虎臣的脸色,不敢再多说话, 只能期盼宁虎臣能一如从前的以他高超的用兵之术把己方带向胜利,但是,这一次的对 手这么强,真的能赢吗? 这是由无涯平生第一次对宁虎臣的指挥才能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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