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他所言非虚。那段日子,也是应雄、小瑜与他一起离开慕府、自力更生的一段时日;
那时候,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然一个卖武,一个卖艺,一个卖唱,但,很开心。
    可惜,好日子已经过去了,最快乐、最相亲的日子真的已过去了。
    一切欢笑、互助、关怀,已成令人唏嘘的过眼云烟,只空余一场不得不打不败不休
的决战!
    应雄但听无名旧事重提,私下也随即鼻子一酸,但为免其弟在战前消磨战意,他仍
刻意压抑自己满腔的伤感,更不想他再说下去,他毅然打断他的话,道:“你错了!”
    “也许,你毕生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并非三年前与我及小瑜所过的日子,而是今
夜之后!”
    “只要你今夜打败我,夺得我腰间那卷皇帝所签的条约,你便可成为救国救民、立
下丰功伟绩的民族英雄!届时候,名利权力都会滚滚而来,只要你善加利用你的名利权
力,你不但可为自己带来快乐与幸福,更可为神州陷于水深火热的万民谋求幸福!”
    应雄说至为“神州万民谋求幸福”之时,脸容也情不自禁泛起一阵兴奋的光芒,显
而易见,他最希望其弟成为的,是一个为万民谋求幸福的英雄,而并非单是一个仅武功
盖世无敌的英雄。
    无名看着他大哥的一番苦心,他蓦然将自己手中的胡琴飞掷而出,道:“大哥,你
为二弟干了这许多,二弟却无从报答!”
    “这个胡琴就送给你。”
    “送给我?”应雄一愣,一接,那古旧胡琴已在手中:“你为何要把自己如此珍惜
的胡琴送我?”
    无名看着他,答:“我希望此战之后,无论你去何处何方,只要你看见这个胡琴,
便会记得,任你已是如何罪大恶极的千古罪人,你今生还有一个二弟会支持你,会尊敬
你……”
    “会怀念你!”
    “无论发生任何生离死别,我俩廿载兄弟恩义——”
    “终生不变!”
    适才无名的一声大哥,已令应雄鼻子一酸,如今这番说话,更令应雄双目热泪盈眶,
险些便要掉下泪来,总算他定力万钧,他稍一运劲,刚盈在眼眶内的泪光,已给其自身
的惊世内力蒸发,顷刻已点滴全无!
    只因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是那种宁死也不愿在人前掉泪的硬汉子!
    而为要双方更狠下心肠决战,应雄纵然异常珍惜无名送他的这份心意,他还是故作
满不在乎的将那个胡琴信手一送,便挂在慕府门外其中一棵巨树之下,再笑道:“很好,
那大哥若然此战胜了,这个胡琴我一定会好好保存;不过若然我此战战死的话……”
    应雄说到这里面色一沉,凛然的道:“你就将这个胡琴给我陪葬!让大哥在地狱怀
念这场兄弟情谊吧!”
    言毕,应雄已将自己的英雄剑横剑当胸,像是准备决战的样子!
    无名苦笑,问:“真的要打?”
    应雄但听他此刻竟还想不打,当下勃然变色,他已为他背上了卖国污名,如今只要
无名能以真正实力击败他取得那纸条约,便成为皇帝及万民眼中的救国英雄,只差那么
一点点,他俩绝不能不打!应雄狠心的、决绝的道:“不行!一定要打!”
    “你可别要忘了!那卷割地条约还在我手上,若你不击败我,便绝对无法取回那卷
割地条约!如今,我虽已胁逼皇上签下割地条约,但只要这卷条约未交到金人或东瀛倭
寇手上,我也仅是卖了一半的国!只是你若败给我,而让我成功将条约交到中原死敌之
中,届时候,我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卖国贼!”
    他始终未有把自己是金人的真正身世告诉无名,他要他为阻止他成为卖国贼,而全
力应战!
    “二弟!我慕应雄再向你重申一次!你若要报我娘对你当年的知遇及养育深恩,你
就一定不能让她一生唯一的亲生儿子——‘我’卖国!你若想从我手上夺得这份卖国条
约,你便必须先以你的英雄剑劈断我的英雄剑,你一定要先打败我!”
    眼见应雄已决绝若此,无名深知今夜再无转圜余地,他亦抖擞精神,答:“很好!
既然大哥一意孤行,二弟亦再无不战之理!不过在决战之前,希望大哥能答应二弟一个
请求!”
    “说!”
    “我希望大哥若真的落败,便从此封剑!不要再胡乱显露武功!只因大哥的剑已是
皇者之剑,若不封剑,二弟终生还是会寝食难安,不知大哥会于何时何日,又会想逼二
弟成为什么而出剑卖己卖国!”
    却原来,无名要求应雄封剑,是不希望他日后或会又以剑卖国来逼他?应雄闻言当
下莞尔一笑,他明白,无名这个要求,是为了他这个大哥设想,他不想他日后还有可能
成为卖国贼,他要断绝这个可能!应雄于是亳不考虑的答:“好!二弟!大哥就应承你!”
    “只要你击败我,大哥以后就从此封剑!”
    “废话少说!我俩如今就亮剑!”
    “正式决战吧!”
    应雄语声方歇,戛地“铮”的一声!他手中的英雄剑已然出鞘!剑光万丈,令人不
能直视,就像他那颗为成全无名而不惜背负卖国污名的忠肝义胆,同样令人不敢直视!
    无名亦是不由分说,一把已将自己背着的剑匣重重插在地上,剑匣登时应劲破开!
    而匣内的英雄剑,赫然无法出鞘!
    只因剑已无鞘可出!
    剑鞘已在剑匣破开之时,给无名的无俦内力震爆!迸为寸碎!
    两柄盖世无敌的英雄剑,此刻都分别握在两个盖世无敌的绝世剑客手上!这两柄剑,
曾为成全、陪伴另一柄英雄剑而诞生!恍如应雄为成全无名的命运!也曾被当年的大剑
师预言,无论两柄剑如何惺惺相惜,亦必有一剑为另一剑所断!
    而在今夜,是否真的会如大剑师所预言,二剑当中,二人当中,必有一个战至——
    剑断?
    人亡?
    应雄根本丝亳也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他只是傲然狂笑,为终能逼其二弟回复武功,
更为终能逼其成为剑中神者而狂笑:“哈哈!无名!战吧!就用尽你的全力与我慕应雄
战吧!”
    “只要将我这头恶魔打入地狱,你方才可成为斩妖除魔、鬼神辟易的救国英雄!”
    应雄一定要无名亲手打败最强的他!唯有这样,他极望其成材的二弟才会是人间最
强!天下第一!才会如他这个将要向地狱逐步沉沦的恶魔所愿!
    所以他的第一击,也要绝不留情!一出手便已是其以莫名剑诀所悟所创的“杀情剑”,
且还是杀情剑以绝以霸为先的——杀绝天地!
    “杀绝天地”乍出,登时天昏地暗,赫然有数以万计的剑影遮天蔽地,俨如天地真
的已给其剑杀绝,浑无任何空隙、生机、破绽地直朝无名迎头盖去!
    狠辣劲招临门,无名却依旧面不改容,只是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无奈的哀伤,他为
应雄而哀伤。
    他十分明白,应雄愈是出招狠竦,他为逼其二弟成材之心更急切!他对无名的期望
亦更高!高得他这个大哥也负担不来!
    而就在杀绝天地逼至眉睫的一刹那,无名终于不得不出剑了!他已不能不与这个他
不想击败的大哥一战!
    “波”的一声!但见剑光一闪,他手中的英雄剑赫然一剑化作万剑,硬生生迎回应
雄已杀绝天地的万道剑花!
    莫名剑法!无名所使的,正是他在剑宗冰窖内,同时以莫名剑诀另行自创的莫名剑
法!
    顷刻之间,“当当当当”之声如雷贯耳,迭响不绝!杀绝天地的万道剑光,与莫名
剑诀的万道剑光,终于短兵相接,霹雳硬碰起来!
    这场难为应雄难为无名的难为一战,将会谁胜谁负?
                  ※               ※                 ※
    “前辈,你与你二弟无名的这一战,到了最后,到底谁胜谁负?”
    茶寮之内,聂风、步惊云,与及那四个仍呆然跪地的“陇山四君子”,早已把应雄
及无名这双兄弟的一切恩怨纠葛听至这里,甚至那茶寮内的掌柜及一众伙计、茶客,亦
万料不到眼前的白衣汉子,原来有一个真姓名唤作——
    慕!应!雄!
    那陇山四君子在倾听之时,虽亦曾被应雄及无名之间的恩怨所吸引,惟乍闻应雄原
来是金人,面上却泛起无限鄙夷之色。
    相反,聂风与步惊云却并未因眼前人是金人,而有丝亳鄙视;对向来神魔不惧的步
惊云来说,根本便不会计较什么神人魔妖,更遑论会计较一个人是否金人!
    或许,在步惊云莫测的心中,只介意一个人——到底是不是人!
    再者,步惊云亦从未想过,小时他所遇的黑衣叔叔,他那股万古的沉郁无奈,除了
是伤痛其爱妻惨死,原来也是为了惋惜一段一生也无法斩断、淡忘的兄弟之情,只是,
当年他在黑衣叔叔的地方,曾无意看见其爱妻的灵牌上刻着“小瑜之灵”……
    小瑜,尽管她如何深爱应雄,她,最后还是嫁给黑衣叔叔?她最后也免不了薄命一
生?
    而聂风,更是深深感动,他完全投入,故适才方会忘形地问了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
汉子“应雄”,究竟谁胜谁负。
    对于聂风的关心慰问,此刻已十分潦倒的应雄实相当感激,但见他无限爱惜的抚了
抚自己手中的那个残旧胡琴,恍如当年无名在战前抚琴一样,这胡琴,竟一直串连着两
颗惺惺相惜的兄弟心,可惜,当日送琴给他的好兄弟已经……
    应雄摇首,深深叹息:“那一战,无论是谁胜谁负也不再重要了!”
    “事实上,当日还未开始决战,我已在心中自知,谁会胜,谁是败了!”
    “只是,我还是坚持要打下去,因为我一定要亲手试清楚他,是否已经有资格成为
英雄……”
    应雄说至这里,刚欲要把当年的战果娓娓道来,谁知就在此时,茶寮之外戛地传来
一个低沉无限的声音,道:“是的!”
    “你们那一战谁胜谁负真的也不再重要了。”
    “因为到了后来,最大的胜利者,并非你两兄弟任何之一,最大的胜利者……”
    “只有中原皇帝!”
    这个低沉的声音听来异常古怪,非男非女,恍如是被很深厚的功力,将声音逼压而
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怪声音!聂风、步惊云、应雄,甚至所有人亦不期然朝茶寮入口一望,
赫见一个披着宽大衣袍、头盖草帽、无法从其衣饰瞧出是男是女的人,已经徐徐踏了进
来。
    聂风、步惊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全身散发着一股高手气势,是真正的高手!
    而应雄,却是定定的瞄着来人,早已不为任何世情所动所惊的一张潦倒之脸,霍地
满是疑惑;他似乎已隐隐认出这个不见面目、不见身材、不知真声属谁的人是谁了,可
是又不敢太肯定……
    难道此人是当年的……?
    变生肘腋!想不到平静的茶寮,会突然来了一个奇怪的不速之客!但见此人进入茶
寮之后,一直朝应雄步去,还一面叹息道:“慕应雄。”
    “依我看,这一战以后的战果及故事,你还是别要再说下去了。”
    “哦?”应雄淡然一瞄此人。
    “因为,你并不是知道整个故事的人,你只是知道你与他的故事的表面而已。”
    骤闻此语,应雄并没动气,他只是淡淡苦笑,反问:“那,阁下认为,谁才是知道
我两兄弟以后故事的人?”
    “我!”那神人老实不客气的答,继而已找了个位子坐下,续道:“我,才是最清
楚你们之间故事的人!”
    “我曾不想牵涉入你与他的故事之中,最后还是牵涉其中!也知得比你更清楚!”
    “所以我认为,这以后的故事,应由我为你继续说下去!”
    应雄还是毫不生气,纵然他犹未能肯定来者何人,他亦很想一听这人口里关于他兄
弟俩决战后的故事,究竟与他自己所知的有何不同?
    不但应雄,甚至聂风,亦为这个神的不速之客吸引,全神倾听;只有步惊云……
    他还是漠然如故!只是,他也不会介意再听下去的,那管是出自谁人之口,毕竟,
也是他一生认为最配当他这个死神的师父——“黑衣叔叔”的故事。
    也是眼前这个连死神亦暗暗为其牺牲而动容的应雄故事……
    而那个神兮兮的不速之客,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悉数落在其身上之际,已开始将其
所知的那一战,与及那一战后应雄与无名的故事,幽幽道来。
                  ※               ※                 ※
    树在哭!叶在哭!地在哭!
    万事万物在哭!
    应雄与无名这霹雳火拚,直叫天地色变,神号鬼哭!
    方圆百丈内的树木、地面,以及万事万物,也不知是给二人所散发的剑劲所划,抑
或难以负荷旁观这惊心一战的逼力,尽皆崭露无数裂痕,恍如无数滴血泪!
    甚至二人所使的英雄剑,也在哭!
    因为它们尽皆不想看这场令人惨不忍睹之战!它们不想看见这双不应决战的好兄弟
骨肉相残!不忍见二人当中一个的心,会被剑贯穿而过!
    可是它们全都又无奈的明白,今夜此战,若不能有一个可怜的战败者,另一人便不
能成为天下第一剑第一人!天下第一的英雄,必须打败一个人方能诞生!
    就在万树万叶万物甚至乎天地都恍如为此战而哭的同时,二人首度霹雳硬碰的第一
招,亦陡地完毕!
    但听“铮”然一声刺耳清响,万点剑花与万道剑光在弹指之间突然消失无踪,满天
绚丽灿烂消失无形!两柄旷世的英雄剑,已然重重飞插在慕府门外!
    两剑,同样染血!
    不但英雄剑染血,就连本来执剑相斗、在同一时间随剑站到地面的应雄与英名,亦
同样染血!
    二人此际的衣衫上都各自划下一道淌血口子,显而易见,适才足可吞天食地的一招,
双方都占不着任何便宜,双方——平手!
    然而“平手”,这是一个多么令应雄失望的语词!他绝不要“平手”!既然已开始
战,便必须看见其二弟能真的打败他,他方才死心!
    他紧紧盯着无名,肆无忌惮冷笑:“无名!你真的令我慕应雄相当失望!你在这三
年内的艰苦奋斗,就只习得这丁点儿的微末道行?以你这丁点儿的道行,与我平手尚可,
又怎么有实力打败我?夺我手上条约?救众生于水火?”
    无名却凛然的看着应雄,答:“大哥,撤手吧!”
    “趁如今还未愈陷愈深,也许你撤手不干,将条约交回皇上,还有转圜余地!”
    应雄闻言,当场更是怒火中烧,他遽然高声痛骂:“无名!由我娘慕夫人临危托付
那日开始,我慕应雄已苦等了整整八年!终于等至可以逼你成为英雄的今天,你却还在
决战之中劝我撤手不干?回头是岸?”
    “不!就让我郑重的告诉你!一切已经不能再回头了!我娘亲慕夫人!你娘秋娘!
甚至一切一切的恩义与回忆,都已无法回头!今日所有人的牺牲,都必须偿得代价!”
    “你以为皇帝会因我撤手而放过我吗?那昏君怎会忘记我胁逼他签下条约的耻辱?
也许他正统率千军万马来了!”
    应雄一面心痛狂骂,一面又“铮”然抽起自己那柄飞插在地上的英雄剑,双目战意
更达致无限顶峰,他大义凛然的道:“无名!我知道适才那一招,你还是未尽全力!你
还是在对我这个大哥念念不忘!但战场无父子!我俩今日既已上了战场,便必须尽自己
每分实力竭诚一战!这才是对自己对手的最大尊重!否则,你故意退让,便是在侮辱我!
你以为以我实力,真的需要你让?我——呸!”
    怒叱声中,应雄紧握英雄剑的手,赫然开始变得一片赤红;这片赤红,竟不断自其
手闪电向其身体其他部位散去,倏忽之间,就连他的脸亦变得赤红如血……
    无名一见,当下已知他的大哥在干些什么,本已定如渊岳的他霎时面色一变,极度
异的道:“大哥!”
    “你……”
    “你在以旁门左道的方法,逼自己的剑气逾越极限?”
    “废话!”应雄反驳:“什么旁门左道?能够将最强的功力提升至无法再上的强中
之强,才是必胜的最佳战略!”
    “无名!我已没有此等耐性与你大战三百回合方才分出胜负!反正再久战下去亦无
意义!廿载恩义一招了!就让我们乾脆以……”
    “一招泯恩仇!”
    说话之间,应雄的整个躯体,已赤红得如一团烈火。他如同一柄烧得火红、不得不
发的剑;无名也曾听过,无涯剑道之中有一些“邪诀”,便是在战前先封锁自己体内数
个要穴,将体内的剑气锁在此等要穴之间蕴酿;当在决战之际便催动全身剑气,硬生生
将这些蕴酿多时的剑气冲破自行封闭的数个大穴,由于剑气由小穴道冲出整个躯体,便
如同洪水自堤坝的小缺口内缺堤而出,这种剑气之强会如山洪暴发,更会逾越使用者向
来习剑的本份,一发不可收舍!
    但有利有弊!蕴酿的剑气自小穴冲出固能强如山洪暴发,惟亦会同时冲伤了那数个
大穴,得不偿失,故习剑之人极少会于作战中使用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只是无名万料不到,应雄为要不与无名平手,为要激发无名全力以赴与自己作最后
的一招豪情对决,他不惜自伤己身也要将功力超越本身极限,他这样做值得吗?
    也许,只有应雄才认为为了自己的二弟,他无论怎样自伤己身,亦绝对值得!
    赫见应雄的人与剑已遽然拔地而起,跃上半空,他狂嚎:“无名!”
    “我慕应雄是当世强者!绝不会轻易输给你!”
    “你一是让我光荣败亡在你剑下!一是让我死在那狗皇帝将会杀至的千军万马手上!”
    “无名!使出你真正的全部实力吧!我慕应雄即使要败,也要有一个强者应有最崇
高的——战败!”
    什么是强者最崇高的战败?无名当然明白,那就是在决战之中,自己对手倾尽全力
与自己豪情一战,战得公平,战得崇高,即使是败,也还是败得崇高!
    眼看应雄为要逼自己全力与其最后一招比拚,而不惜以旁门左道催动得肌血欲裂,
无名心知他若再留一分力,便是不尊重他的大哥,更侮辱了他及他的英雄剑,他亦再不
犹疑,一手拔出地上自己的那柄英雄剑,豪情的道:“好!大哥!”
    “我无名敬你是柄剑中真汉子!”
    “你若要败,今日我就给你一个最崇高的——”
    “败!”
    语声方歇,无名与他的英雄剑,同时与应雄一样拔地跃上半空,应雄在半空见状狂
笑:“好!力拔山兮气盖世!天不生英雄,万古如长夜!好一柄将要震慑万世寂寞长空
的英雄神剑!你终于给我逼出神剑的气概来了!”
    “那就让我们本来千招难了的恩义,一招了断!”
    “我慕应雄今生的好二弟无名!”
    “看!”
    “剑!”
    剑字乍出,应雄的英雄剑已再度全力劈出,一劈,又是数以万计的剑光,但这数以
万计的剑光并非再次如上一剑般铺天盖地劈出,而是数以万计的剑光赫然聚为一道巨大
无比的英雄剑光!仿佛数以万计的剑光为了凝聚这毁天灭地的雷霆!早已准备——杀身
成仁!
    不错!应雄这超越其皇者剑道极限的最后一剑,正是其杀情剑的——杀身成仁!
    不惜自伤己身,逾越本份,也要以一战成全无名,应雄这一剑,亦实在足可称为杀
身成仁!
    但应雄来势虽天地难敌,无名犹是不慌不忙;赫见他双目精光四射,手中的英雄剑
亦陡地贯满其全身功力暴然一劈,一劈之下,竟是其自创的莫名剑法最简单的一式——
    一剑成名!
    应雄已逾越极限重剑出击,他为何仅以简单一剑应战?难道他犹想相让应雄?
    不!到了此时此刻,他亦明白全力以赴,方是对其大哥的最大报答!所以他才会用
最简单的一剑!
    因为最简单的一剑,才可更直截了当将他贯满剑上的无敌剑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果然!就在无名“一剑成名”乍出之际,一股仿佛史上暂时无人能达到的剑气,立
化为一柄巨大的英雄剑气猛然发出,剑气万丈,随即迎上应雄“杀身成仁”所迸出的巨
大剑气!
    霎时飞砂走石,惊叶遮天,就在两大旷世剑气将碰未碰之际,相互所生的牵动力,
更不断将地上万物卷得漫天飞舞;在这漫天飞舞的万物之中,赫然也有适才被应雄信手
挂在树上、那个无名送给他作为纪念的胡琴!
    这个胡琴不独被卷上半空,且还被卷至……
    二人两大将碰未碰的旷世剑气之间!
    天!若两大剑气硬碰,这个象征他兄弟俩廿载恩义的古旧胡琴,岂非亦会被轰为粉
碎?
    应雄见状一愣,无名亦陡地一怔!二人这一怔愣也只在毫发之间!
    就在此间不容发之间,二人均同时下了一个决定!
    但见二人雄猛盖世的剑气遽然双双逆转,一个回旋,已然避开了夹在当中的胡琴,
显见二人这最后一招纵然盖世无敌,也敌不过代表二人廿载恩义的一个胡琴!
    恩深当前,万剑难敌!
    而就在二人剑气急回之后,那个阻碍二人交锋的胡琴早已不知被卷至哪,此刻二人
的剑气之间再再任何阻碍,两大神者皇者的剑气终于——正面硬碰!
    “轰隆”一声!两大旷古铄今的绝世剑气雷电火拼,登时爆发一声比第一次交战时
更震人心弦的巨响!恐怕千里之外的人亦能听见这兄弟火拼的最后一招!接着……
    两大旷世剑气所迸发的恐怖杀伤力,赫然已将方圆百丈内本已被逼裂的树、叶、地
面、万事万物、甚至二人一起长大的慕府,当场震个寸碎!粉碎!
    只不知,代表这双难兄难弟千恩万义的那个胡琴,又会否随此两大劲招一起粉碎?
    血狂飞!
    树木地面既已迸为粉碎,慕府亦在二人火拼间沦为颓垣败瓦,试问曾被无名制住、
此刻仍身处慕府内无法动弹的慕龙与及鸠罗公子等人,纵然不死,又怎么不被此两大绝
世强横的反震力震个心脉大乱,鲜血狂飞?这还不止!慕龙等人的穴道,更在他们喷血
之时,硬生生被两剑的强横交拼力逼开!
    而不单慕龙等人溅血!
    就连应雄!全身每个部位亦在溅血!血溅如万剑狂飞!如万剑的精元飞散!
    缘于无名这一击虽已倾击全力,却始终未有逾越本身极限!但应雄却因逾越极限以
致遍体赤红欲裂,这一惊天动地的反震力,更即时令他赤红欲裂的每个部位……
    当场迸血!
    顷刻之间,本来一身白衣的应雄俨如变了一个血箭横飞的血人,令人惨不忍睹!但
就在两大剑气交击之后,他却犹像无名一样于半空中安然落到地上,这足可灭天绝地的
难为一战,胜负是否已分?
    是的!胜负已经……分了!
    但见二人站回地上之后,应雄早已鲜血淋漓的脸,仍在绽放一丝狂厉迷的笑意:
“哈!哈!痛快……痛快!这才像……样!二弟……你能全力……应战!这才是对……
大哥……真真正正……最崇高的……尊重!”
    应雄说到这里,忽地浑身一软,一个跄踉,“噗”的一声……
    他的人已颓然跪倒地上!
    他终于……倒下了?
    是的!任他志坚如百炼精刚,任他如何不屈不倒,但他其实仅是万剑之皇,他,并
不是万剑之神!真正的万剑神话,是此刻仍傲然站着的无名!
    纵使他逾越本份增强功力出击又如何?无论他如何努力提升自己,他还是敌不过无
名的倾情一击!不单敌不过,就连此惊天硬碰过后,他自己也因逾越极限以致自伤己身,
鲜血狂溅如万箭穿身之时,他亦同时力尽,他根本已绝没可能发出下一招了!力竭而倒
已是意料中事……
    只是,更出乎意料的,便是应雄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英雄剑,亦在其跪倒同时,
“崩”的一声——断为两截!
    啊?英雄剑真的应验大剑师所预言,必有一剑断于另一剑之下?余下的一柄英雄剑
所佩的豪杰,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不错!剑断人倒!就连此刻已颓然跪倒的应雄亦不得不承认,他真的败了,而且败
得开心:“真……好!想不到……即使我逾越极限,二弟……你还是可以打败我!原来……
皇者终不过是……皇者,始终还是不及剑道中流传已久的……神话!”
    “你,才是真正的——”
    “天下无敌!”
    一语至此,已是精疲力竭、浑身披血的应雄犹鼓起一口气,抬首看着他高高在上、
如一个神话般站着的二弟无名,满脸欣赏之色,洒然续道:“二……弟!大哥很高兴……
你能给……我一个强者……最崇高的……败!不过,大哥……希望……”
    “你也能给我一个……强者最崇高的……”
    “死!”
    是的!所有最崇高的强者在败给自己最佩服最欣赏的对手后,大都但求一死!更何
况此刻的应雄,他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他的爹慕龙已不是当初他引以为荣、救国救民的慕大将军!他一生最怀念的娘慕夫
人亦已过去!他在其母死前曾许下的承诺亦已办到,只因眼前的无名已击败他,成为神
话,他已无愧于心;甚至乎他最爱的人,想来亦将会嫁给无名……
    对于一个已一无所有的战败者,最好的解脱,唯有一死!
    只是尽管如此,此刻的无名一直看着他这个为成全他不惜牺牲一切、弄至如今穷途
末路、狼狈披血的应雄,看着向来倨傲无比、不可方物的应雄,此刻口服心服的以一个
战败者的姿态,倒在他的眼前;无名的双目,霎时泛起无限不忍,出其不意地,已是天
下无敌的他,遽然“噗”的一声!他……竟然向已倒下的应雄重重下跪!
    “大哥……”
    “你,并没有败了。”
    “其实,真正败了的,是……我!”
    “你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才是值得我敬服的真英雄!”
    廿载情浓一招断。
    只是,应断该断终难断……
    到头来,皇者虽落泊倒下,神者却又向其跪拜!
    这两兄弟的纠葛,怎么如此难以一招断清?
    是否,只因天下最无敌的盖世绝招,还敌不过手足清深?
    应雄骤见自己已贵为天下无敌的二弟,赫然向自己跪拜,不由又惊又怒,他纵已力
竭心枯,还是鼓起余力疾言厉色斥道:“蠢材!二弟……你这是甚么意思?男儿膝下有
黄金!更何况你已贵为天下无敌,我慕应雄……已沦为你手下败将,在你面前倒下理所
当然!但……你分明已胜,为何要拜我跪……我?你疯了么?”
    到了此时此刻,应雄还是如此在乎无名会否屈膝向人拜跪,可知他如何对这二弟寄
多厚望。
    但无名不待应雄把话说完,已迳自先道:“不。”
    “大哥,如果真的要严格分胜负,我只能承认……”
    “不错!我的剑确是胜了你,不败的确是我的剑!但……”
    “失败的却是我的一生!”
    “而你,才是人生真正的胜利者!”
    应雄摇首冷笑,他仍认为胜的是其弟无名:“二弟,大哥。看你是给胜利冲昏了头
脑,甚么不败的是你的剑,失败的是你的一生?别再语无伦次……”
    “不。大哥,二弟一点也未有语无伦次。二弟一生,也背负着自己娘亲的厚望而生,
还背负你娘慕夫人的心愿,与及你的无私成全,到了最后,我虽然终不负你们所望,剑
能臻致不败,但……”
    “我的命运,其实由始至今,都并非是我自己选择;我的命运,全都因你们三个的
心愿而生,我……从没有真正将命运握在手中,唯独你……”
    “你却早已为自己选择了成全我的命运!且一意孤行、不惜任何牺牲也要如自己所
愿,崇高的败在你所拣选的……我手上;你到最后纵然是败,却已达到你最终的心愿及
目的;所以,人生的胜负,并非在于一招之间,而是在于我们的娘慕夫人临终所说的一
句话……”
    “别要向命运折腰!别要输给命运,一定要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这些,大哥亦已一一办到了!你,才是今生值得我无名尊敬、战胜命运的英雄!”
    说得对!人生在世,也许最大的胜利,便是战胜命运!
    上天偏要安排应雄之父慕龙干尽卖国勾当,偏要安排应雄是中原死敌的金人,但他
从没改变心意,反过来与无名为敌,却仍不惜千方百计来牺牲自己,要逼无名成材来打
败自己,只因他早已为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成全一个剑道神话的命运!他绝不甘
于被上天播弄他的命运!
    他一生都百劫不挠,正如其母慕夫人所愿,将他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骤闻无名的一番心声,应雄当下惘然,他的一张嘴向来纵能言善道,此刻却真的不
知该如何回答,也许他此刻的心,已为自己这个二弟无名,犹在为他这个大哥的战败而
辩护,正在深深感动。
    毕竟,兄弟情深……
    而无名却仍在续说下去:“故而,若论命运,大哥你是真正的胜利者,更何况,纵
使论剑,你亦未有彻底的败。”
    怎可能?应雄不是分明已经在剑方面败了?就在此言乍出之间,无名突然将身一前,
右掌一回一伸,已然从力竭心枯的应雄背后,取出一件东西,这件东西,赫然是……
    无名在决战前送他作为纪念的那个古旧胡琴!
    啊?
    二人刚才的雷霆硬拼,足教天崩地裂!慕府崩塌!万树万物爆碎!这个看来旧得不
堪一击的胡琴,却为何仍安然“健”在?
    难道,就在二人剑气硬拼之时,二人中有一个一张嘴无论如何“硬”的人,仍是不
忍眼看这代表他们兄弟廿载恩义的珍贵之物毁于一旦?故纵使决胜负的一招临门,他,
还是不忘于行招之间,腾出部份功力守护此琴?
    即使因为腾出部份功力保护此琴而弄致丧失性命,他还是重视这个象征他俩廿载恩
义的胡琴,多于重视自己的荣辱胜负,与性命?
    是谁?是谁于生死决战当中仍如此念念不忘昔日的一段手足之情?
    是谁如此口硬心软?
    应雄……
    应雄的一张脸已一片死灰,因自己的口硬心软被揭穿而死灰,只是,他还是强颜苦
笑辩道:“无论如何,我亦已经败了!那管败得彻底与否!其实纵使我不腾出功力护此
胡琴,我这一招亦必败无疑!我只是顺势干一件应干的事罢了!而你……”
    “此刻亦应干一件应干的事!”
    无名木然,不明白应雄还想他干甚么。
    应雄定定看着无名,凛然的道:“杀了我!然后拿我的头与那卷条约交给中原皇帝!
你,便可成为剿灭卖国贼的救国英雄,只要你成为救国英雄,你便有足够的能力可为中
原万民谋求幸福!”
    不错!眼前的无名已足可天下无敌,如今只要他杀了应雄,便是救国英雄!这也是
应雄极希望达成的事!他从此不需“无名”,可以名正言顺再叫秋娘为其所取的名字
“英雄”!
    无名实不虞应雄会如此渴望死在他的剑下,他那会知,应雄除了欲达成其母及无名
之母的心愿,对于一个战败者,他实在亦已不想再苟存下去;无论是剑之败,还是小瑜
的情之败……
    直至此刻,他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小瑜喜欢的是无名……
    而就在无名怔忡之间,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雄奇无比的声音,道:“对极了!
无名!你既已是天下无敌的剑手,只要你交出慕应雄这狗贼的小头,与及他身上的那卷
条约,朕就封你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届时,你就是全国人民崇拜仰视的——”
    “救国英雄!”
    朕?
    说话的人自称为朕?莫非是……?
    无名与应雄当下升起一片忧疑,二人更随即朝声音出处望去!赫然便发现了……
    一幕奇景!
    原来就在二人恩义难断之间,不知何时,慕府方圆百丈内外,漫山遍野都布满了兵
马!
    是名副其实的千军万马!因为骤眼看去,漫山遍野竟有五万兵马之多!
    当中还有二万兵马早已张弓拉弦!严阵以待!
    而刚才说话的人,正是此际站于五万兵马当中,又再回复威风凛凛的——中原皇帝!
    皇帝身畔,还有出卖慕府,也是好不威风的荻红!
    天!皇帝果如应雄所料,已经带兵赶至了!
    却原来,在应雄胁逼皇帝签下条约离下后,皇帝立即下令飞鸽传书,通知现今朝廷
继慕龙之后的另一名将,密调兵遣将围剿慕府,而皇帝自己这次亦亲自策马兼程出征,
与名将所调兵马会合。
    皇帝这次要如斯秘密,更御驾日夜兼程亲征,全因为那纸应雄胁逼他所签的条约,
他一定要秘密取回,绝不能给第二人,甚至他的将领开卷一看,那卷条约载着的当然并
非割地条约那么简单,那其实是……
    应雄在败给无名之后,已经完全力竭心枯,此刻的他,甚至比一个普通人还要软弱
无力,要回复真气,至少需十二时辰;眼见如今五万兵马十面埋伏,已非比他在宫中时
的数千兵马,看来皇帝此行是志在必得,他非要取得应雄这可恶的逆贼首级与那纸条约
不可!而单以其弟无名的盖世武功,若是单人匹马杀出重围,相信不难办到。只是,若
无名坚决与他一起杀出去,机会却异常渺茫;横竖自己败后已不想苟存,唯今之策,他
唯有……
    但见应雄面色一邪,一笑,他竟然附和皇帝的说话,道:“不错!无名!你知否你
杀了我,会有双重得益?你不仅可取得那卷条约,成为救国英雄!而且,你更可成为—
—灭金英雄!”
    “灭金英雄?”无名眉头一皱,隐然感到事有跷蹊。
    应雄故意狞笑:“对!你将会是灭金的大英雄!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和我爹其
实是——”
    “金人余孽!”
    天!乍闻应雄竟是大金余孽,本已天地不惊的无名简直如遭雷殛!应雄眼看他的反
应,他感到非常满意,他决定变本加厉:“所以你应明白,其实一直以来我以逼你阻我
卖国为名,实是乘势复兴金国为实!亏你还以为我真的会逼你回复功力而卖国!实情是,
我慕应雄向来皆喜欢向难度挑战!我偏喜欢在复兴大金之余战一战你又如何?哈哈……”
    不是的!应雄怎会怀着此莫测机心?为了激无名亲手杀他以谢天下,令其弟于五万
兵马之下安然离开,他竟然如此歪曲自己一直以来的一颗苦心?
    可是,已如遭雷殛的无名,复听这番说话,又会怎样的想?
    此时,一直在皇帝身畔的荻红见状,不由煽风点火道:“是呀!英名!其实你根本
不用为杀慕应雄这逆贼而为难呀!一来他妄想复兴大金,胁皇上签那割地条约,二来,
他根本便是我们中原的宿敌——金狗!一头金狗,杀之有何足惜?你犯不着为他犹豫……”
    荻红本一心在皇帝面前邀功,谁知无名听罢,遽地面色一沈,冷冷道:“荻红!你
一直寄居慕府,倚赖你舅父长大,你说他们是金人尚可!却没资格骂他们是金狗!给我……”
    “住口!”
    无名此番说话,竟如一柄夺命利剑,但见他说话之时朝远远的荻红一瞪,荻红登时
“呱”的一声嘴鼻喷血!瞪得好!
    皇帝与五万兵马虽知无名已打败极为利害的应雄,却不知他的境界如此匪夷所思,
竟可以目发出剑意伤人百步,当下尽皆骇然!
    一眼技惊四座,尽压全场,无名此时又木然回望伤疲交煎、满身血污、异常沦落的
应雄,他木然再问:“大哥,二弟再郑重问你一次,希望你真的诚实答我。”
    “我问你,你,真的是金人?”
    应雄为防他真的因他是汉人而再对他维护,他连忙斩钉截铁相告:“任何事我慕应
雄亦可骗你!但,我是金人却是千真万确!无名,你是否开始后悔有我这样一个大哥?
好得很!你就乾脆一剑将我杀了!免得令你再为我而烦恼!”
    兄弟情深!他始终仍是如此关心无名,到了此刻犹在催促他下手杀他!
    无名闻言,却是深深的朝天倒抽一口凉气,像是已明白过来!一颗紊乱的心,终于
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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