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就淡。
当然平淡也是一种——福。
对于“悦来客栈”的掌柜“唐伯”来说,他也乐得平淡!
他的每一天,都是如常展开见牙不见眼的笑脸迎接宾客,生命对他这种平凡老头而
言,就像无数个重重覆覆、毫无惊喜的昨天!
但寻常人家只配有寻常际遇,谁又奢望生命中会有什么惊奇惊喜?只求无风无浪、
无病无痛地过活便算万幸,于愿已足!
只是,尽管掌柜“唐伯”乐于平淡,他却造梦也没想过,在自己刻板的生涯中,终
于也遇上了一个“惊奇”!
一个——“她!”
一个很奇怪的……
八岁女孩!
女孩手执墨黑的小炭枝,垂下头,一笔一笔地,在一片粗糙的纸上写写画画,仿佛
在画着一些对他相当重要的物事。
她每天都往“悦来客栈”的大门之前,写写画画。
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天了……
掌柜“唐伯”与一众小二们尽皆感到奇怪,自从半个月前,那小女孩第一次出现在
他们客栈的门前开始,此后每日午时,她准会依时出现,并坐在客栈门阶上绘画!
风雨不改!
其实,客栈门前车水马龙,人客络绎不绝,本来并非一个太适合写写画画的地方,
但,这小女孩为何偏要每日到客栈门前绘画?掌柜唐伯与小二们始终想不出所以然来!
再仔细瞧那女孩,也只不过是八、九岁上下年纪,一张小脸本来也长得相当清秀可
人。可是满布砂尘.头上拘了个妇人小譬,加上那身破旧衣衫,简直像个小女丐儿!奇
怪的是,这八、九岁的小女孩,似乎并没为自己身上那破旧衣衫自卑!
反而,她那张污脏得近乎楚楚可怜的小脸之上.还流露一丝寻常小孩不应该有的倔
强和专注!
她只是一直坐在熙来攘往的客贱门前,任从客人们在她身边如潮擦过,她仍是专心
一意的继续画着画着。
她到底要在纸上画下什么物事?需要她将全副心神倾注?
掌柜“唐伯”及小二们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不期然步至小女孩的身后,想看
行她在画些什么。
可是,小女孩的头垂得很低很低,甚至遮蔽了那纸画,他们根本无法看见画中是何
物事、唐伯更忍不住问:
“小娃娃,已经整整半个月了!你为何每日皆来我们悦来客栈门前写画?”
红孩先是一愕,似乎也没料到,在这半个月来掌柜与小二们并没理会她,今日却蓦
地和她说话,她极为有礼地、徐徐的回答:
“对一一不起。”
“掌柜叔叔,是我阻碍了你们客栈干活。”
“但我的画快完成了。”
“今天,亦将会足我来这里的一一最后一天。”
她的声音,竟和她的脸同样清丽,不过尽管小女孩的声音。听来却浑无半分童稚之
气。很难想象,一个八、九岁的小女人。会说出如此有条不紊的话!
可是,她却误会了掌柜唐伯及小二们的意思!唐伯连忙解释:
“小娃娃,你可别误会了!我们并非要赶你离去,只是心中奇怪,你……为何每天
都在此写写画画?”
那女孩这次像是已明白了!她答:
“掌柜叔叔,我每天来此,只因为这里,是最能令我记起一切的地方。”
“记起一切?”
“是!”女孩微微回应:
“我要在自己还没忘记一切之前,先将一切画在纸上,记在纸上!”掌柜唐伯及小
二们不禁好奇,这个看来比同龄孩子成熟的小女孩,究竟不想忘记什么?到底有什么物
事会对如此重要?令不惜每日风雨不改地前来这时画下?
其中一个小二不由问道:
“小娃娃,那未,到底你画了些什么?可否给我们一看?”
女孩似乎面有难色,缓缓的道:
“本来也无不可!但只怕你们看了后会……”
掌柜唐伯未待她把话说完,已迳自道:
“小娃娃,一纸画又可令我们怎样?来!让叔叔伯伯们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令你
如此难忘?更非要画下不可?”
“那,好吧!”连掌柜也这样说,女孩亦知多说毋用:
吓着?这小女孩说的话真是愈来愈“曲折离奇”了!掌柜与小二们逾发心痒难熬,
当下从女孩手中接过那纸画,急不及待定睛细看!
谁知不着犹可,一看之下,众人当场浑身一震,齐齐发出“啊”的一声低呼,有一
个小二更给号至仆跌地上!
而本是拿着那纸画的掌柜唐伯,双手更在不停颤抖,就连手中画说跌到地上!
但听他无比震异、若断若续的从牙缝中吐出数个字,道:
“不……可能,这……世上怎可能有……这样的人……存……在?”
“小娃……娃,你……”
“到底是在画……人?”
“还是画……?
“鬼?”
鬼?
却原来,那小女孩年纪虽小,一双手却是巧得出奇!她所画的虽是寥寥数笔,却一
点也不像孩童所画,相反栩栩如生。
而画中的更非什么景物,而一个人像。
“他”!
只画中的“他”,是一个年约十六的少年,输廓分明,本亦可说是一个俊挺少年,
可是……
他却有一双很沉郁很深遂的眼睛,那股沉郁,仿佛已将他自己前世今生地无限悲哀,
都完全合起来写在自己眉宇、脸上,他简直沉郁得令人有点透不过气……
令人心碎!
然而最令人震异的是,他寻双忧郁的眼睛除了万载沉郁,更隐隐流露一股慑人的
一一气!
一股可以刺杀世上任何生灵、上天下地也无人能及的——
剑气!
正因为这股骇人剑气,不才会发软扑跌;掌柜唐伯才会心神一慑,心慌意乱,更疑
世上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物!
小女孩似乎早已承知掌柜及小二们会有哪些反应,可是她亦毫不介意,只是一面捡
起掌柜跌到地上的画,一面道:
“掌柜叔叔,我早说过,其实你们不应该看的了。”
“我画中的他,根本便不是你们所想的,他眼中的气势虽然可怕,但并不是鬼!”
“他其实是一柄——”
“无奈但无敌的‘剑’!”
乍闻这小女居然会以“剑”来形容那个画中的“他”,掌柜唐伯及小二们更是一片
愕然,唐伯愣愣道:
“他……是一柄……剑”那……你也认识这柄……剑?”
小女孩脸上蓦然泛起一丝不应一个九岁孩子该有的哀伤,她无奈的摇头答:
“不……我不认识他!所以,更必须在我还清楚记得人的脸,他的剑气,他的一切
这时,好好画下他的容貌!”
掌柜又愕然的问:
“即……使,你楞画下他的容貌,你何以每天……来我们客栈?还更说这里最能令
你记起一切?”
小女孩突然向前一指:
“因为,坐在你们门前,可看见那个市集!”
是的!在悦来客栈门前,真的有一个细小的市集而在市集前排,更有一个摊档,竖
立着一块“摸骨圣手”的“生招牌”……摸?骨?圣?手?
掌柜唐伯及小二们斗地记起来了!
是了!就在半月这前,曾有两个外来的十六岁少年与一个少女,路以这个市集,更
曾与那个摸骨圣手发生纠缠:
其时掌柜与小二们正忙于店内繁务,并没出处察看究竟,故一直不知那二男一女是
何生模样?只在店内依稀听得,那个摸骨圣手传来的声声骇叫,说其中一个少年是什么
刑克至亲的孤星,又说他是总为世人带来不幸的怪物,本该——早死早着!
如今掌柜与小二们回心一想,眼前这小女孩当日亦可能在市集内目睹一切,更清楚
看见这个“他”的容貌,才会历久不忘,更不惜每日到悦来客栈门前一面回忆当日情景,
一面画下她心中的一一他!
掌柜唐伯讷讷的道:
“小……娃,你……看来十分欣赏我所画的那个他似的,但……即使你清楚画下他
当日的容貌,双……如何?”
女孩突然拍首,定定看着掌柜,道:
“我将他清楚的画下,全因为,我总有一日要找到——他!”
“找……他?你与他既然不认识,为何还要找他?”
女孩脸上出奇地流露一丝坚决之色,一字一字的道:
“因为一一”
“我长大后要……?
“嫁!给!他!”
天!掌柜唐伯与小二们尽皆听得瞠目结舌!就像听见天底下一件最令人啼笑皆非的
事一样!
他们造梦也没想过,那个优郁得如同一柄忧郁的剑的少年,居然会有个女孩因为一
面之缘,面“立志”要嫁给他!且不是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女孩!
但他们那会想到,眼前这个八、九岁的女孩,根本亦非一个寻常女孩!在她短短的
数年长成岁月中,早已尝透了常人不曾经历的际遇哀伤……
她早已锻炼了常人所没有的“慧跟”!自从第一眼看“他”开始,她小小的心儿便
已隐隐感到,纵然耸的沉郁他的剑气不易为世的接受,但,他深藏在眼睛内的盖世气度……
却绝对值得她到互相随!
因他一定会成为英雄!
因此,尽管眼前的掌,对她立志嫁他的说话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甚至小二们更有
少许鄙夷!但为了这个自己还不认识、更不知已在世上何处何方的他,她却从不怕世人
的奇异目光!更从不悔!
她只是轻轻将他的像卷起,放到自己腰间那个残旧的小布袋内。
接着、便撇下了仍然目定口呆的掌柜,与及有少许鄙夷她的小二们,孤身向前方步
去。
仿佛,在她眼前的茫茫前路之中,她深信,自己总有一日会再遇上“他”!
遇上她第一眼便已极为欣赏的英雄……
凛冽寒风,不但吹散了女孩的长发,拂过女孩那双充满梦想的眼睛,更吹拂得她那
个小布袋随风飞荡,只见小布袋的袋面上,绣着两个小小的字……
凤。
舞。
凤……舞?
舞,这原该是一个多么洒脱快意的名字!
无论世间如何多变,还是不沾半点凡尘俗臣,在清风中翩翩起舞,直至江湖恩怨尽,
直至舞树哥宜人散去……
然而,这个外表看来本该楚楚可怜、神情却又异常倔强的小女孩,她的一生,又会
否像她的名字“凤舞”一样!
洒脱于天地?
快意于江湖?
这性格独特的女孩一生,又将会是个怎样独特的人生?
只是,那个女孩的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相信当日的掌柜及小二并未想过,那女孩的一番说话,并非一时冲动的“童言”。
这女孩在以后的日里,真的为了再遇上那个“他”,而等了一年,两年……
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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