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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笠面色铁青,两边太阳穴鼓涨得像要炸烈,他心如刀绞,全身的血脉都在沸腾——他在想,难怪他竟然不知道贺苍有着这么一个“亲戚”,难怪他根本不晓得这两个人好狠好毒,好邪好绝的两颗心啊,天下之大,居然真有这种伤天害理,雷劈电硬的丑恶事情,真有这种寡情绝义,无耻无行的凶残人! 这还成什么世界,夫妻间的情份,伉俪间的信守,一个女子的贞节观念,一个人的最低限度的良知,就会完全泯灭,突然消失?会变得和畜生,和禽兽一样! 他凄然无泪,仰视向顶,他心里在哭号,在哀叫,他为他的挚友喊冤,待他的兄弟不值,多么豪爽磊落,可以欺之以方的一条汉子!却是死得多冤、多惨、多不瞑目啊颤颤的,顾子英道:“兄台,你与贺苍,可是有着什么渊源?” 宫笠缓缓放平视线,答非所问:“那井容,是什么模样?” 顾子英呐呐的道:“你,你要找他?” 宫笠厌倦的道:“先回话。” 挺着疲痛的脖颈,顾子英畏怯的道:“是——姓井的年纪约摸三十左右,生像倒是很俊,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长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和个妖媚女人的眼睛一样。看着就不正经,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软,不紧不慢的,听着腻得死人……” 宫笠沉沉的道:“有什么特征?” 想了想顾子英记起什么似的道:“井容的左颊上有一道浅沟,平时不大明显,但每在他笑起来的时候,那道浅沟就凹示出来,叫人看在眼里便忘不了,像个酒涡,却深长了些……”宫笠冷冷的,道:“除此之外!” 顾子英又思索了一会,似是十分惭愧的道:“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征候了,但只以这些容貌上的描述,认出她来也不困难,这个人,总之,一见到就会觉得他花花梢梢的不是那么个味道,看着,心里腻得紧!” 目光低垂,宫笠道:“听你的口气,像是不大欣赏他?” 顾子英赶紧道:“不止不大欣赏,我极端厌恶这个家伙!” 宫笠道:“而你们原是一伙的。” 顾子英惶惊的道:“盗亦有道啊,兄台,我再不是东西,也做不出他那种龌龊事来……” 宫笠鄙夷的道:“九十步与百步,相差何微?” 又是一身冷汗,顾子英颤栗的道:“兄台,只这一线之差,就是天堂地狱,差别可大着了!” 默默半晌,宫笠在体会对方的话——也不能说全无道理,作恶的等级有许多种,性质也有许多种类,有的重、有的轻、有的可恕、有的不可恕、有的能回头、有的无可回头,嗯,是说得有几分根据,可不?一线之差,就是天堂地狱的分野了,恕与不恕,全在这一线的分判里! 门边凌濮横额的刀疤泛着赤光,他啐着音道:“头儿,通通宰了吧?没一个是人种!” 猛一哆嗦之下,顾子英骇然大呼:“兄台,大兄,我是无辜的,是可恕的啊,你也说过,只要我说实话,同你合作,你就不难为我,就放过我,这是你亲口允诺的,你是君子,君子一言九鼎,作不得嬉戏的啊!” 那个瘦削的“右角郎”也哀号着:“只要你问,我们全照实说了,字字不假,句句不虚的奉告了你老,总不能在问完了话之后就舍弃我们;你老慈悲,求你老高抬贵手!” 凌濮咆哮:“住口,一对野种,两头畜生,我活剥了你们的一身狗皮!” 顾子英面无人色的央告:“大兄,大兄,求你主持公道!” 另一位也簌簌拌索:“你老垂怜,你老包涵!” 宫笠低沉的道:“我并没有处决你们,无须如此惶恐。” 凌濮急叫:“头儿,这两个王八蛋任是哪一个也冒不得险,早宰早安心!” 摇摇头,宫笠道:“这件事,依我的法子做。” 凌濮不甘的道:“头儿,像这种人留着他们为害天下? 此时不除,将来就后悔莫及了!” 宫笠生硬的道:“我已说过,这件事依我的法子做。” 还想再说什么,但凌濮注意到宫笠的脸色,张张口又把来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非常清楚,当宫笠有着这种形态的时候,乃是表明一种什么样的心意,那个心意是,他已决定某一样措施了,而且,不会改变! 又沉吟了片刻,宫笠道:“好吧,今晚的问题,就到此为止,对二位的合作与通达,我很感谢,请你们暂且安心在此,不久之后,我就会给你们一个适当的处置,但不是杀戮,这一点,你们大可宽怀!” 顾子英精神紧张的道:“大兄!请教……是要给我们怎样的处置?” 宫笠目光一冷,道:“这个决定在你来说早知道并不会愉快,我看,还是让我来操这份心吧!” 咧咧嘴,顾子英挤出那一抹苦笑就和哭没有两样,他呐响的道:“是,是…大兄,但恕我斗胆,有件事,也请大兄垂示!” 宫笠道:“说吧。” 顾子英极其小心的道:“不知,不知大兄名号,是否能以见告?” 凝视着对方,宫笠低缓的道:“难道说,至今你还想不出我是谁?” 顾子英忙道:“我可以猜出一部分!大兄,你一定是与贺苍有渊源的,而且你对‘金牛头府’怀有敌意,可能是往昔有过瓜葛,另外,你异常痛恨井容和他的姘妇夏洁……” 宫笠面色僵木的道:“猜得这么多,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顾子英皱着眉,喃喃的道:“你的武功高强,心如铁石,沉稳如山,风仪徐展如林…出手狠毒……毒…毒…” 陡然间,这位“曲江三友”的么哥面色大变,瞠目结舌! 宫笠冷硬的一笑,回身而去,就在他向凌濮颔首示意,自己先行离开的须臾,背后,顾子英已呻吟似的连上了未结尾的颤音:“毒……毒宫…‘生死执魂’……”天啊铁门又关上了,宫笠向仍静静候门外待令的几个然若寒蝉也似的十名庄了道了劳,然后,他先行回房等候凌模,在离开之前,他已向凌濮表达了渊光祖、雷雄二人解除刑制的暗示——目前,他还不想叫这两人死去,他要留住对方的活口! 刚进了门,廖冲师徒早已大腿架着二腿的在房中等着他了。 一见宫笠,鲍贵财赶紧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垂手请安;廖冲却急切的问:“怎么样?老弟?查明了你哥贺苍的死因不曾?与‘金牛头府’有没有牵连?是哪一个龟孙王八蛋干下的好事!” 先不忙着答话,宫笠诧异的道:“二位是一夜未眠呀?” 打了个哈哈,廖冲道:“我爷俩业已睡醒一觉了,心里全惦挂着这桩子事,因不安稳,所以只稍稍盹了盹,便急着赶来你这里听消息……” 宫笠坐下,叹了口气:“果然‘金牛头府’是策划行动的帮凶,他们有着颇大的关系,但实际下手者另有其人,由这里面,又扯出一段曲折的隐情来,唉,真是作孽…” 廖冲毛躁的道:“快把详情告诉我,到底其中是怎么一码子事,绕来弯去的真把人的脑袋都搅晕了,娘的,我老汉几十年来也未曾遇过这一桩这等复杂的熊事体!” 倒了一杯茶,鲍贵财双手捧到宫笠面前,恭恭敬敬的道:“二二叔,先……先别忙着说话,润润嗓子再讲也不迟,累累了一晚上,该该歇口气了!” 宫笠接过茶杯,笑道:“谢谢你,贵财。” 鲍贵财又向他师父道:“师师父,你老人家就就是这么个急急躁性子,二二叔才回来,一脚踏踏进房,屁屁股还没熨热椅椅子,你老就马马不停蹄的追追……追问人家,好好歹,也让二二叔歇一会嘛……” 廖冲没好气的道:“真他奶奶是个二十五孝,什么事我不懂?还用得着你来呼叨?娘的,你宫二叔帮你对付老婆,你他娘紧接着就一面倒啦?看那付孝子贤孙的熊样!” 鲍贵财傻笑着道:“师师父一向教俺尊老敬敬贤,俺俺照师父教教的来做,总不会错,若是错了,也也就是师师父错了……” 廖冲哭笑不得的叱喝:“胡说,师父怎么会错?” 连连点头,鲍贵财道:“师师父不错,俺俺也不错,师师父是天,俺俺就是地,地地同天。乃是比比照着来的。” 微微一笑,宫笠道:“贵财,好孩子。” 廖冲哼了哼道:“再过些时,这畜生心中眼里恐怕就只有你这二叔,没有我这师父了!” 鲍贵财急道:“这这是天大的冤枉事了……师师父,俺俺怎敢如此斗胆,如如此放肆?杀杀杀俺,俺也做不出这这等大逆不不道的事来……” 宫笠笑道:“你师父是说的气话,贵财,当不得真的,拆穿了,他只是吃醋而已。” 廖冲气唬唬的,道:“吃醋?我吃的哪门子醋?” 哈唯一笑,宫笠笑道:“老兄,心照不宣。” 廖冲翻动着眼珠子,道:“结了,别逗乐子啦,说点正经的吧。” 于是,宫笠又啜了口茶,开始十分详尽的将他与凌濮在园中遇着黄媚祝小梅两泣姑娘,经两位姑娘相助,将那久悬不得其解的谜题表记如何—一剖拆分明,又说到石牢中对五名俘虏的审讯经过,他叙述得扼要而生动,直听得廖冲师徒耸然动容,表情连连变化个不停…… 再以一口茶来结束了他的述说,当苦涩的温凉的液汁流入他的喉管,这位天下闻名的好汉不由深深叹喟:“自古以来,财色二字最丧人志,最泯人情,最绝人心,多少的悲欢离合也是全是为了这两个原因;典型的悲惨事却仍然世世代代,层出不穷,好像人就随着这个可恶的轮回旋转,永也跳不出其窠臼了……” 廖冲沉默了一会,摇头道:“财是好的,但须取之有道,色是好的,却不可为了色而丧德,否则,就是天诛地灭,十恶不赦,该他奶奶凌迟碎剐了!” 鲍贵财气愤填膺的道:“奸奸夫淫淫妇,人人得而诛诛之,二二叔,就不不是这两人作下的血血案,光光论他们这种败败德逆伦的无耻丑丑行,已够够得上千千刀剐,万万箭穿了!” 宫笠沉重的道:“他们跑不了,而且,他们要遭到的惩罚绝不会比千刀万剐来得轻!” 鲍贵财昂然道:“二二叔,俺要帮帮你直捣‘金牛头府’!” 廖冲道:“这是一定的,我早已向你二叔表明过了;‘金牛头府’也好,姓井的那对奸夫淫妇亦罢,都不是好些玩意,活在人间世上,只是凭添祸害,莫说我们之间尚有这层关系,便是没有,我一旦得悉此事,也不会饶过他们!” 双手抱拳,宫笠严肃的道:“再谢贤师徒仗义援手!” 连连还礼,廖冲忙道:“行了行了,别来这一套,所谓路不平有人踩,何况我们还是气味相投的好朋友,这拔刀相助,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宫笠伤感的道:“我在想,这一次十分偶然的场合里,触发了我的灵感,又幸得黄、祝二位姑娘的巧思解剖,方才澄清剖明了贺大哥留下来的表记图示,使多日悬虑,真像大白,这全是连串的巧合与连串的运气所使然,可是,我认为解释做冥冥中的天意,贺大哥的魂魄在暗中指引,要更来得贴切些…。贺大哥阴魂不远,时相随从,他定然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左右,对我加以默佑,对我加以引导的廖冲目光回转,道:“乖乖,说得我心惊肉跳,后颈窝的汗毛直竖……人鬼殊途,还是他奶奶少热乎的好……” 宫笠道:“那是你与老贺未曾建立过情感的缘故,廖兄,人与人之间,一旦相交深了,情份厚,即使阴阳异途也自然有一种契合,而这种契合依旧是亲切的,真挚的,隽永的……” 廖冲咧嘴一笑:“听你说得这么个美法,倒好像你真的和故人拍过肩膀逗过乐子……” 宫笠道:“魂梦之中,正是情景依稀。” 一边,鲍贵财却听不进这些话,他的心早就急着寄挂到另一桩事上去了,此刻,他悄悄扯了扯宫笠衣角腼腼腆腆的道:“二二叔,刚刚才你你说,遇——遇见过祝祝小梅姑娘,她她……她可曾说过什么没有?她她的模样是是不是在生生气?” 宫笠安详的道:“祝小梅并没有生气,形色一如往昔,但是,她的确也没有说过什么。” 顿时浮起一面孔的失望表情,鲍贵财苦涩的道:“她她她没没说什么?—一点点也没没说?” 摇摇头,宫笠道:“关于你的没有。” 鲍贵财呆了一会,愁上眉梢:“二二叔啊,俺俺看,情情势怕是不妙,她她对俺,好好像没没啥情份……” 宫笠笑了:“傻小子,大姑娘家便是对你有情,也作兴挂在嘴皮子上逢人就说的?” 怔愣着,鲍贵财又兴起一线希望:“二二叔,你你是说?” 宫笠不再逗他了,微笑道:“祝小梅见着我,含羞带怯的没提你一个字,但是,黄媚却已转告了她的心意,人家大姑娘正等着你去探视她呢!” 深深吸了口气,鲍贵财的声音居然也发了抖:“当当真? 当当真?二二叔,你你老该不是同同俺玩笑吧?” 宫笠一本正经的道:“胡说,做长辈的。哪有与晚辈玩笑之理?何况,这岂又是玩笑之事?” 鲍贵财一张生满疙疙的面孔不住抽搐着,一副感激零涕,天恩浩荡之状,他咧开大嘴,又像哭,又像笑的抖抖索索的道:“二二叔…俺俺不知该该怎么向你道道谢叩恩才好…俺俺心里乱乱得慌…像像是有几几十只小小老鼠在窜窜扰……俺俺的全身都在泛热,脑脑子里也乱哄哄的有有点发晕…俺俺觉得两条腿全在打转了……” 站起来扶着鲍贵财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宫笠亲切的道:“轻松点,贵财,轻松点,不要太紧张,太兴奋了;这是你的一番苦心之后应有的收获,你得把持住,依我看,事情差不多就快成了……” 挣扎着要往上起,鲍贵财簌簌抖着,鼻寒声咽:“二二叔…俺俺的亲二二叔……俺俺要给你下跪叩恩……” 按着他,宫笠柔声道:“不慌,贵财,不慌,等你洞房花烛那天,再向我叩拜谢媒不迟……” 抹着泪,鲍贵财哽咽着道:“二二叔你对俺可可是太好了。” 突然,廖冲咆哮起来:“没出息的东西,看你那副狗熊样子!你二叔对你好,莫非我这做师父的对你就不好!” 鲍贵财急忙道:“不,不,师师父,你你和俺的亲爹爹一样,俺俺们是自自家人,就犯犯不上客气啦,师师父,你你说是是也不是是!” 廖冲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行了,你给老汉我振作一点,好歹也装出副男子汉的气概来,甭那么窝窝囊囊孙头孙脑的,自己不觉得笑话,也不怕你宫二叔笑话?” 鲍贵财赶紧挺胸突肚,努力调合着激动的情绪,那模样,天真得活像一个刚受到鼓励的小孩子一般—…。 宫笠轻轻的,道:“天亮了,贵财,你得去啦。” 鲍贵财又是迫切,却又忐忑的道:“这这时就去?” 廖冲也道:“老弟,不嫌早了点?” 笑笑,宫笠道:“越是早越显心诚,这个道理你师徒二人都悟不透,还想讨人家闺女做媳妇?” 点点头,廖冲道:“对,越早越显心诚,有道理,我说宝贝徒弟,你这时不去,更待何时?” 鲍贵财一张面孔涨得通红,他担泥的道:“那……那……俺俺就去啦!” 手一伸,宫笠道:“请!” 廖冲忙着嘱咐:“贵财呀,记得态度要大方自然,千万紧张不得,说话放轻快点,别他奶奶越说越结巴得厉害,一只手不要像多生了似的没个摆处处,眼珠子别朝一边斜……” 一边点头,鲍贵财一面移动脚步,至到门口,他就是在往外跑了,几乎与刚朝里进的凌濮撞了个满怀! 回头望见简直是“雀跃而去”的鲍贵财背影,凌濮迷惑的道:“这是怎么啦?我们的贵财老弟居然恁生活泼法? 大清早的,返老还童?” 宫笠笑道:“只是和一般的情侣约会那样换了个时辰而已——人约拂晓而非黄昏。” 凌淄愣愣的问:“和谁约会?” 宫笠道:“看你这脑筋——除了祝小梅还会有谁?你忘了?夜来黄媚转的口信?” “哦”了一声,凌濮道:“我只是没有想时间会这么早而已,头儿,这是不是太——顺,急了一点?” 廖冲龇着一口黄牙道:“你懂个卵!越早越显心诚!” 回味了一下,凌濮连连点头:“不错!嗯,不错,越早越显心诚……”宫笠问道:“那边的事,都妥了?” 凌濮道:“妥了,潘光祖与雷雄受的罪可真不轻,我刚给他们解除了身上的禁制,两个人就像瘫了一样软做一堆,那插在他们指头上的黑头签,也已经拔除,我只给他们敷了极少量的药,保持住手指头不致溃烂,但他们若想使用那一双手,却不可能…” 点点头,宫笠道:“这样就好,那具‘右角郎’的尸首移出来没有?” 凌濮道:“移走了,我懒得启枷搬动,干脆将那小子的手腿斩掉,人已经僵冷,流不了多少血,而且,他也不会觉得痛苦,只是,活着的人见到了这等情景有些吃不住劲。” 廖冲嘿嘿笑道:“凌伙计,你可歹毒得紧,比你这位头儿不逞多让!” 凌濮耸耸肩,道:“对付那种角色,又怎么个慈悲法? 我至少还在人死了之后再发狠,他们对活口就能这样干,廖师父,说起来还是我们仁厚得多了……” 宫笠低沉的道:“以后记住,不要残人尸体,无论此人如何罪大恶极,也只是他活着所犯的过;下手之际狠着点无妨,一旦人断了气,也就罢了…” 凌濮道:“头儿,我主要也是在于唬唬那几个活口。” 廖冲眯着眼道:“老汉早已备下了一列刑具,恐怕你们都用上了吧?” 宫笠笑道:“一件也没用,用的全是我们自己的手法;其实要折磨一个人,刑具并非是最佳或唯一的东西,任何一件小小的玩意都能给人身上造成极大的痛苦,甚至空手也可以达成同一目的,主要是如何形成一种加重对方心理威胁的气氛,这种气氛的凝固很要紧,往往受刑者尚未受到多少实质的苦楚,业已精神崩溃了!” 廖冲道:“好小子,你说得如此精确深人,显见是行家,磨练出这般的心得,却不知道曾给多少人吃过苦头了!” 宫笠平淡的道:“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打滚,吃这种刀头饭,廖兄,或是应付人家,或是防着被人家整治,这点门道技巧,不多学着点,行么?” 凌濮也直愣愣的道:“其实要论折磨人的手段,只怕廖师父更是此道宗匠,头儿与我,尚得跟廖师父见习几手呢?” 呵呵笑了,廖冲道:“去,去,这他娘算是抬举还是嘲弄?你向着老汉我不夸文不夸武,专说会整治人,未免有点促狭。” 凌濮道:“我怎敢?” 宫笠的神色却在这时阴郁下来,他若有所思的道:“廖兄,你先别这么好笑,还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你该没忘记吧?” 廖冲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道:“你这一说,倒把我搞迷糊了,什么‘最严重的问题’呀?” 宫笠低声道:“令徒的病。” 于是,廖冲立即优形于色苦恼的道:“我几曾忘记过这件事来着?每一思及,真是他奶奶欲哭无泪,忧烦攻心,但又有什么法子?又到哪里去找药方除病啊?” 宫笠沉沉的道:“关于这件事,我要负全部的道义责任,是我出的主意,我就该尽力挽救贵财的生命,我要倾我最大的力量来挽救他……” 廖冲叹了口气,道:“说真的,老弟,在你出这主意之初,我是很不谅解而且极度怨恨的,我认为你简直是在借刀杀人,是推我徒弟跳阴山,是拆我师徒的伙…但后来我却想通了,想明白了,老弟,你也实则是在救贵财的命——救他的心免于枯死,生命的热望免于熄灭,意志不沦于沮哀,精神不因而颓唐;如果你不这样做,迟早,贵财也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到了那时,岂非生不如死?固然如今他恶疾隐种,安危未卜,但至少他已有了活着的指望及乐趣,达成了他的心愿与理想,就算将来真个救不回吧,那样的死也强似郁郁以终……” 宫笠苦笑道:“但实际上也等于我造成了现在的艰辛情态!” 摇摇头,廖冲道:“活了这好几十年,别的没学到什么,但是非好歹我还分辨得出,老弟,我不怪你,相反的,我还很感激你,来这人间世上跑一趟,就该留下点什么有意义的事物,不论是看得见看不见的;贵财孤苦半生,除了我这老头子的关爱以外,他任什么也没有,如今,他可能会获得一个女人的情感与怜惜,可能会得着另一颗心,这很够了。总不冤他活着一场,有许多人穷一生之时,犹攀不着这么一点呢……” 宫笠眉心打着结,阴幽的道:“不管怎么说法,一条生命的延续与否总是现实问题,也不能为了某些理论上的借口免于良心上的不安,廖兄,我们要尽力!” 廖冲愁眉苦脸的道:“这还用说?如果可以用我这条老命去顶替我都不会犹豫,我活得够本了,孩子却正该享受他的大好时光……” 凌濮插口道:“头儿,光在这里长吁短叹是治不好病的;不是说‘儿虎山’极顶上‘黄池’的一种‘蛇藕’生服之后可以医治这种怪疾么?为什么不去想法子采撷呢?” 宫笠沉重的道:“‘儿虎山’极顶‘黄池’,只是有这种异物生长,但却不一定找得着,即使在‘黄池’附近,这种‘蛇藕’也非常稀少,觅之极难,又多生在阴湿黝暗的所在,益加增高了寻找的困难;举一个例子你便知道。‘儿虎山’乃在苗疆,但苗疆当地患此‘血癞’恶疾的病人,仍然十有九不治,如果那‘蛇藕’易得,也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廖冲灰心的道:“不错,假设能够不费事就找到这种药材,老黄还会治不好他的外甥女?凭他家当这么富厚都束手无策,我们光想白手捞鱼,就更难了!” 宫笠摇头道:“这却不能如此打譬,廖兄,记得我已说过,财富并非唯一解决困难的方式,往往凭人缘、名望、关系、运气,可以获得更佳的效果;你该清楚,有许多我们办得到的事,黄恕言却只有干瞪眼的份!” 廖冲叹着气道:“话是有道理,但在找药治病这方面,我们并不比老黄更有妙头却是事实!” 凌濮又插口道:“对了,头儿,你不是和好几个道上素负盛名的歧黄高手颇有交情么?为什么不试试找他们?” 宫笠道:“我早已想到这一点了;但实际上怕亦是徒然,因为其中二位——‘小扁鹊’郑景、‘草堂药师’卫双经在多年以前就曾和我谈论过这个怪病,他们两人也表示过除了‘蛇藕’与‘过人’两种法子外,并无其他治疗途径;‘壶公’谷长春则游踪不定,天涯飘泊,最近的一次还是四年前遇见他,迄今却不知又到了何处,连点消息也没听到,若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实是一桩冒险的事。” 凌濮道:“那么,可不直上‘儿虎山’顶之‘黄池’去碰碰运气?” 宫笠沉缓的道:“‘儿虎山’座落苗疆,距此之遥遥天之一方,而且即使到了那里,能否找到这种‘蛇藕’,也毫无把握可言,但若实在无法可想,也只有选择这一条路了!” 廖冲无精打采的道:“届时,我老汉就是走他娘一遭吧,也看贵财这小兔崽子的造化了!” 宫笠道:“以前我在苗疆待过一阵子,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也较熟悉,我看,还是我自己跑一趟比较合适些。” 廖冲道:“干脆,我们一起去,叫贵财也跟着,万幸找到那玩意,便让他当场吃下去,也免得往来奔波耗费时日…” 宫笠道:“找着‘蛇藕’,也得捣碎之一分四十九次服用,数约十斤,并不是一次吃下就好得了人的!” 搔搔脑袋,廖冲道:“贵财的病征尚未现,时间上应该不成问题。” 宫笠颔首道:“至少还有一年的期限,贵财诚挚厚笃,不是折寿之像,一年的时光变化很大,说不定另有遇合,化险为夷。” 廖冲笑得不大起劲的道:“但愿是这样的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道:“你们也该合合眼歇会了,我出去走走,溜溜腿,散散心。” 宫笠笑笑,道:“廖兄,你约莫是去后面等候你的宝贝徒弟听好消息吧?” 廖冲坦然道:“正有这个意思,老实说,对这件事,我比他自己还要着急。” 宫笠道:“你的心情我可能体会,这件事,若有任何可喜的结果,都是得之不易的。” 又叹了口气,廖冲道:“可不是?等于拿命去换的啊!” 廖冲出了门,宫笠和凌濮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各自歇着;天早已大亮,睡上一场安稳觉是难了,但好歹合合眼打个吨,也能恢复些乏倦,这一夜,委实够劳累的… 比他们预料中的要快,就在他们挫败潘光祖等这干人的第十天午前,“金牛头府”方面已经有了反应,而这反应更是火爆的! “金牛头府”的反应便是显示了他的力量——绝非意在恫吓而是打算使用的力量;来人约两百余名左右,一式黄衣黄袍的彪形大汉,由“金牛头府”的二当家“独目夜叉”刑四娘率领,五当家“大勾牛”常阴随伴,四名“飞云子”也到齐了,“老阎君”固彪、“渡霜无痕”冷长辉、“没影子”宝泉和“怒牛”邵大峰,另外两名“右角郎”亦在队中,除了“金牛头府”这些辖内直属的好手之外,尚有三个不在于他们组合之内的神秘人物出现,就这样,堂而皇之,威势凌人的排开阵仗在那“王鼎山庄”的大门外! 这一次,“金牛头府”的人马毫不掩隐的展现了他们的标记——在黄巾陪衬下,人人头上戴着一具软皮嵌以弯翘铜铃的怪异牛皮盔,皮盔是黑色的,圆顶,扣至耳边,黄巾轻飘盔下,铜角闪闪生着光,看上去,煞气森森,威猛壮盛中更带粗扩膘之慨,果真是一群来自海上的强霸! “玉鼎山庄”的朋友们,上自总教头段威,下至每个壮丁,几曾见过这样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的阵势?不但那些壮了们早变了颜色,连段威以次的各个教头也都有些手足失措难以把持了。 庄门是早就关闭得严丝合缝的了,高大的青石围墙之后亦已支起了横架,一干壮丁张弓搭箭,举枪竖刀,如临大敌般惴惴戒备着,八名教头也分散四周押着阵角,但是,诸位教头的尊容,却和他们的手下一样黄中泛白,惶惶不安。 靠着门右边的横架上,站着宫笠、凌濮、廖冲师徒,以及黄恕言;除了黄恕言之外,其他四个人表情都是极端平静深沉的,眼前的情势固然惊险,但却唬不住他们,他们经过太多比这更恶劣更吃重的场合。 黄怨言也是全付披挂,一身劲装,只手合握两栖“锤角锤”,模样挺英武,有几分老当益壮的气势,只是神情不怎么好看,愁眉苦脸,怔怔忡忡的,就差没叹出一口气来。 廖冲眯着一双细眼,似突非突的朝墙外排成一长阵的“金牛头府”大队端详,没有一点特异的表情,倒像是大将军在巡阅属下队伍演练一样,别有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 这几日来,鲍贵财与祝小梅的事进展神速,两人之间,便不能形容打得火热,也是够得上“蜜里调油”了,他的心境开朗情绪愉快,遇上了眼前的事。怎不磨拳擦掌,一心一意要替心上人豁力卖命,好好的表现一下? 一边,凌濮低声道:“头儿,看排场‘金牛头府’的这些朋友显然都是久经阵仗的老手了!” 点点头,宫笠道:“不错,他们动作熟练,阵形灵活,凝稳中隐含变化,且有一股威势,这不是一般乌合之众摆得出来的场面……” 凌濮悄悄的道:“幸亏我们在这里,否则,黄恕言有得苦头吃了!” 宫笠淡淡的道:“以他与他的一干手下而言,‘金牛头府’的锐势是不易招架得住的,黄恕言这边,各方面条件都差得太远,却也难怪,‘玉鼎山庄’不在道上,对武事一向并不热衷,一旦事到临头需要应变之际,自然也就惶惶栖栖,不成章法了。” 这时,黄恕言从窄窄的横架栈道上挤了过来,他面带重忧的道:“宫大侠,对方业已排开阵势,眼看就要大举进攻,跟着来的即是一场惨烈大战,你看我们该如何招架啊?” 宫笠安详的道。“交刃可能免不了,但不一定就会在眼前,黄庄主,犯不上太过忧急。” 黄恕言迷惘的道:“我不懂——宫大侠,对方来势汹汹,一派血刀相见的功架,他们又怎会不即时动手?” 宫笠微微一笑,道:“不要忘了,‘金牛头府’还有五个人质掌握在我们手里,这五个人在他们那边亦不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顾子英那张藏宝图尤其重要,另外,他们可能会怀疑你这边还有另外一张,两张图,加上五个人质,够他们慎重其事,琢磨上半天了,所以,我不认为他们在谈判之前会先以兵戈相见!” 廖冲冷冷笑道:“要动手,早他娘动了,拖到如今还只撑在那里,就是要故意摆出这副阵仗来唬唬活人的,这副阵仗唬不住人,可千万别自己吓了自己,那才叫他奶奶的冤。” 黄恕言老脸一热,讪讪的道:“前辈说的是,我……呢,是稍稍紧张了一点,好些年没在这种形势上历练了……” 廖冲道:“慢慢来,一遭生,二遭熟,三遭四遭包你就会习以为常!” 鲍贵财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师师父,俺俺们何必要等他们先来攻?俺俺们可以抢抢着动手去打他们,攻攻其不备,搅搅搅乱他们的阵势!” 廖冲一瞪眼道:“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你急他娘的什么?你如此轻率浮躁,还想上他娘的大台盘?” 鲍贵财呐呐的道:“看看他们那那种扬扬威耀武的熊样子,俺俺就不顺眼,恨恨不能将他们连根拔了,—一把火烧个精精光去球!” 廖冲又嘿嘿笑道:“放心,我的宝贝徒弟,有你一展师门绝学,露脸称雄的时候!” 手搭凉篷往敌阵中眺望着,黄恕言不解的道:“奇怪,‘金牛头府’的大队人马既已来到,阵形也已排列起半天了,却又不攻不打,连点动静也没有,他们是在搞的什么名堂?” 宫笠聚集目力凝视着,边道:“看他们的阵形,除了一列长阵的队伍之外,带头的那些人都团聚在阵首,显然他们正在商议着什么,我判断,商议完了就会有动静的!” 黄恕言不禁又紧张起来:“宫大侠,他们一定是在商议如何向我们进攻,以什么法子破除我们的抵抗,我们可要加意防范,以免中计!” 宫笠笑道:“进袭方式固在他们商讨之列,但在最后关头里,他们聚议如何同我们先开谈判,恐怕才是现在筹划的重点问题!” 廖冲道:“一点不错,这些家伙不会是愣货,多少也有心眼,他们会明白,一旦双方动上了手,不管是财是人,一样也别想再要回去,那时,胜负之分且不去讲,一开头他们就已经有了折损啦!” 鲍贵财抽抽鼻子,道:“师师父,要要不要叫叫他们快一点?” 斜着眼,廖冲没好气的道:“怎么叫他们快法?” 咧嘴一笑,鲍贵财道:“俺——俺可以骂骂阵呀!” 廖冲“呸”了一声:“你歇着吧,结结巴巴的连句话也说不全,还骂阵呢,万一你一开口惹来个哄堂大笑,就不是‘骂阵’,而是在逗乐子了!” 鲍贵财道:“师师父,俺骂骂阵的辰辰光,不不怎么结巴,比比平时要流畅一点!” 廖冲呵斥道:“少出点子,你只管跟着我做,别的不用你来操心!” 黄恕言忙道:“是,是,鲍少兄且清稍安毋躁,一切有令师与宫大侠作主!” 在黄恕言来说,这场拼战最好永远不要发生,能不打就不打,骂阵促战,可不是在自找麻烦?一旦双方接刃,也就笑不动了…… 突然,凌濮道:“他们团聚在阵首的那些主要人物散开了,好像就快有所行动啦!” 黄恕言不由心脏收缩,冷汗涔涔,他急迫的道:“可不得了,快叫他们放箭!” 宫笠冷冷叱道:“不要胡闹,对方有人过来了!” 黄怨言赶忙往前看去,果然,在“金牛头府”的长阵那边,一条魁梧伟岸,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正往这边大步走近;那付挺胸突肚,神气活现的模样,在没弄清他的企图以前,倒像是来受降的! 那身形高大壮健得宛若一个巨灵神般的大汉,便在距离庄门之不多远的位置站住,他昂起头,声如霹雳般大吼:‘玉鼎山庄’哪一个是管事的!快快给我站出来回话!” 双手支颔依在墙头,廖冲笑哧哧的道:“看那小子一副大狗熊模样,倒是挺霸道的呢,我说老黄呀,人家业已叫山门了,你还不答腔,却在那里发什么愣?” 黄恕言低促的道:“我,是由我来回答他么?” 廖冲眼珠子一翻,道:“不是你是谁!我们几个只是帮你出力的,并没有占住你这一庄之主的宝位,岂容越俎代庖?” 宫笠轻轻的道:“照这个家伙的外形看,可能就是‘金牛头府’里的四名‘飞云手’之一,‘怒牛’邵大峰;黄庄主,你稳着点回他的话,我在一边随时指点你怎么说!” 于是,黄恕言撑着墙头,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却也嗓门雄浑的答了腔:“朋友,我就是‘玉鼎山庄’庄主黄恕言,你有什么指教!” 那巨人抬头打量着黄恕言,形态轻藐的道:“原来搅出这大纰漏的就是你,姓黄的,今天你若没个妥善交待,只怕就吃不了,兜着走,把你这片庄子全垫上也不够料理的!” 一侧,宫笠低声道:“叫他把话说明,口气硬扎点!” 黄恕言冷笑一声——先表示了他的不妥协姿态——然后,他凛烈的道:“好朋友,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妨明着抖出来,我姓黄的无才无能是不错,可就不受人的唬,若是心里含糊,现下也不会摆出这个阵仗来!” 眨眨眼,廖冲赞道:“老黄,说得好,跑过几天江湖的老姜,那股辣味便是比这些孙儿带劲点!” 黄怨言受这一夸,更增勇气,他挺出胸膛,把腔调又拉高了几个音阶:“好朋友,该怎么办你可要琢磨准了,我们已经见过真章,横竖梁子早就结下,一个弄翻了脸,我们不惜再次来场狠的!” 巨汉仰天狂笑,声如烈帛:“黄恕言,谅你也不过只是个曾在道上混过几天的老朽材,建了这么一片破庄,豢养着一干废物,居然就如此大言不惭,想以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就冲我‘金牛头府’,这好有一譬——螳臂挡车!” 黄恕言暴烈的道:“朋友,嘴皮子上卖狠也撑不起你‘金牛头府’的威风,如果你们不计后果,大可以挥戈进扑,我处黄的包管接着就是!” 点点头,廖冲在一边道:“说得好!” 那巨灵神勃然大怒,瞑目叱道:“老小子,你是不见棺材泪不落,非要钢刀架颈,你才晓得这是要命的行径?” 黄恕言强硬的道:“或许如此,但我敢断言,到了那等地步,各位也必不会是完整无缺的!” 巨灵神正想再说什么,在他后面,四条人影已飞速掠近,一个声如破锣,又似瓦罐摩挲的粗哑嗓音火躁的叱道:“邵大峰你这头蠢牛,还不给老娘站到一边去!”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是个粗逾水桶,麻脸独目的女子;这女人年约五旬,满脸雨打沙坑般密密重叠的黑油麻头,贸然看上去,像是累累重重的叠集疤斑,黑亮泛着油光,一只眼宛若一枚牛蛋一样往外凸着,似是上下眼睑全已涨缩得包不住这颗眼核了,那只右眼却和被缝上了一样,眼皮垂搭紧黏,形成了一条肉虫似的痛沥模样,她几乎没有眉毛,鼻子扁平宽大,嘴巴也几乎咧到耳根,再加上她厚实如墙的胸背,粗圆的腰身,像腿似的上肢,那光景,就和一堆肉山差不离了,而这却更是一座可怕的肉山,会动、会思想,会发挥其内蕴的溶浆般的威力,又丑恶得令人心寒! 不会错了,“金牛头府”的二当家,大名鼎鼎的“独目夜叉”刑四娘! 名符其实。还会有什么人更合乎她的绰号呢? 她站在邵大峰的前头,凶恶的叱喝:“说你是头蠢牛,你他娘还不爱听,你倒是说说,老娘叫你来干啥的?老娘是叫你把这片破庄的主事人找出来同老娘谈斤两,几曾吩咐过你来骂阵叫战呀?你要动手的时节老娘自己不会下令,却要你来充哪门子人王?” 邵大峰哈着腰,缩着头,向比他矮了一大截,却几乎和他一般粗的刑四娘陪着笑脸:“是,四娘训的是,只因那姓黄的太过嚣张,属下一时忍不住,才顶驳了他几句,叫四娘生气全是属下的不该,全是属下的混帐……” 挥挥手,刑四娘板着一张麻脸道:“行了,你他娘别的不会,就只一张嘴巧!” 随着这位母夜叉来的三个人,一看穿章打扮就知道不是属于“金牛头府”的角儿,三位仁兄一个是焦黄干瘦,却蓄着两撇浓浓八字胡的矮小蓝袍人,第二位玉面朱唇,身形瘦长,倒是一表人才,可是看上去总有那么一股子不对劲的感觉,好像这人带着点邪气,有一种冷冰冰,阴测恻的特殊味道,就连唇角带着的那抹微笑,也恁般古怪得宛似泛着毒意了;第三个块头也不小,可是弓腰驼背的便显得有点怪诞,这人双臂特长,垂直过膝,一张皱纹深刻,纵横交错的老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张脸的脸皮,宛如是被什么力量搓揉成了这副语痕重叠的情景一样。 三人人一字排在刑四娘身后,都是一言不发,凝神静气,形态中便越显深沉精练之概,这三个人的模样,只要稍用点世故的眼光一看,便会晓得全是些湖,而且,是属于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一类! 这时,刑四娘仰起头来,独目瞪着墙顶上的黄恕言,粗声粗气的吼喝:“兀那老王八羔子,你就是‘王鼎山庄’的庄主黄恕言?” 黄恕言忍着气,却也硬梆梆的道:“如何?” 刑四娘大声道:“我是刑四娘,想你也有个耳闻吧!” 哼了哼,黄恕言心里咒骂——就凭你这副吓死活人的模样,用不着自行介绍,也包管错不了,这副尊容,居然还在那里自呜得意呢……他口里却不紧不慢的道:“有个耳闻,又怎么样?” 怪叫一声,刑四娘张开血盆大口吼喝道:“啼!给你鼻子长了脸哪?老娘好言好语问你说话,你他娘摆出这么一副要死不活,阴阳怪气的态势,是想扮给哪一个看?姓黄的,我们可是湍湍大度,先礼后兵,你别他娘会错意,表错情,当是我们惮忌你,凭你这‘玉鼎山庄’同那一干猢狲,还成不了气候!” 黄恕言冷冷的道:“有什么话你说吧,我这厢听着!” 刑四娘怒道:“老娘对你客气,你莫不识好歹,拿出一张熊脸给老娘看,老娘可不吃你这一套的!” 墙头上,廖冲低声叹息:“我的皇天,我就自认这副盘儿不甚中看了,不想这婆娘竟比我还丑,她丑到这步田地,却又粗陋尤有过之,不知到哪里去找老公!” 一边,鲍贵财中喃喃的道:“这这个凶女人,谁谁敢要! 就就算瞎瞎了眼吧,光听听她那破破锣嗓门,再再体会一下那那股气气势便令人丧胆了!” 廖冲不禁摇头:“如果再用手一摸,乖乖,这可是摸的个人!就不能说是一堵肉墙吧,也和一头小号大象相差不远了!” 险些笑出了声,宫笠紧紧抿住嘴唇——如今才知道,这一对师徒不但一样的武功高明,更是一样的活宝变成! 此刻,黄恕言转过头来,小声问:“宫大侠,要继续顶这婆娘么?” 宫笠吸了口气,道:“可以稍软活点,问她来意如何?” 干咳一声,黄恕言又开口道:“刑四娘你把来意言明吧,好说赖打都行,犯不上斤两未谈之前就先撕破了脸!”狼嗥枭啼般桀桀怪笑起来,刑四娘口沫四溅的道:“说了他娘的老半天,只这几句话还像是人说的话,老小子,心眼放灵活点是对的,吃不了亏!” 黄恕言板着面孔道:“莫不成你就只有这些话讲?” 刑四娘独目一瞪,吆喝道:“别又看着老娘给你几分颜色就待往上攀——姓黄的,我们长话短说,你听仔细了,第一、把我们陷进你手里的五个送出来,其二、把田昆那份图乖乖献上,第三、前些日是哪些王八羔子动手坑了潘老三他们几个?将动手的人交出来,只这三样,你若—一做到,我们便丝毫不犯,马上撤兵!” 黄恕言顿时气黄了脸,不待宫笠指点,就大吼起来:“刑四娘,你以为你是干什么的?在下命令么?我既非你的手下,又未成阶下之四,岂会接受你这种不可理喻的要挟? 简直狂人说梦话,荒谬透顶!” 好像对黄恕言的这种反应乃在意料之中,刑四娘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格格笑了起来:“我说姓黄的你就当我是在向你下令吧,你要弄清楚,这可是我们宽大为怀,在留条路给你走,你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否则,只待我一声号令,便大军齐进,血刃相向,届时,只怕‘玉鼎山庄’鬼哭狼号,尸叠如山之外,尚还落个一片烈焰满目疮疾!” 黄恕言大叫道:“除非你们那五个人也不想活了!” 刑四娘神色骤变,厉声道:“你竟也威胁我?” 黄恕言强硬的气涌如山道:“如果你逼人太甚,也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先杀掉那五个俘虏,再倾力同你们一拼!” “咯崩”一咬牙,邢四娘恶毒的道:“老王八羔子,你真是活腻味了你!” 黄恕言也气涌如山的咆哮:“邢四娘,你到底是来谈条件的还是来动兵刀的,若是谈条件,岂是你这般盛气凌人,霸道专横法?简直连半步余地也不给对方留存!如果你要动兵刀,行,不必这么多废话绕这些弯子,干脆交锋对阵拼个死活算了!” 一只独眼死盯着黄恕言,邢四娘冷森的道:“倒看不出你这老家伙还挺硬气的,并不以他们回报那样窝囊法…… 姓黄的,你说吧,对我们提出的三项要求有什么意见!” 黄恕言正想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侧过脸,低促的问宫笠:“宫大侠,该怎么个回法?” 宫笠胸有成竹的道:“告诉邢四娘,第一项,那五个‘金牛头府’的人我们仍要扣在手里做为人质,不能在目前交给他们,第二项,宝图可以提供,但必须在三国拼凑之际方可拿出,并且我们坚持要分三分之一的成头,第三,可以把收拾潘光祖那干人的角儿交出来,但只管将人交出,其他的事便无可负责了。” 呆了呆,黄恕言怔忡的道:“宫大侠,前两项倒还不错,后面这一项的做法却令我不解了,把收拾潘光祖他们的人交出去,但,交谁出去啊?” 宫笠一笑道:“我和凌濮。” 大吃一惊黄怨言急道:“将你们二位交给那些人处置? 宫大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宫笠道:“半点也不是开玩笑,只是你没听懂我的话,黄庄主,我刚才说,你只管把人交出,责任即了,而我们一旦出去之后,自会设法逸脱,他们不可能留得住我二人,在你来说,人已交出去,已算履行诺言,他们对我们无可奈何,是他们没有本事,与你无干,而你答应他们这个要求之后,更可以提出反要求,责成他们相对撤兵,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回味了一下,黄恕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宫大侠,你是要他们既接受我们的反要求,再落个一场空,耍他们一次宝?” 点点头,宫笠道:“就是这个意思。” 又有些犹豫了,黄恕言低声道:“但……宫大侠,这可是要冒见险的呀,对方兵多将广,好手云集,你二位是否有绝对把握可以脱出他们的钳制?万一有了失闪,可就大大不妙了!” 宫笠平静的道:“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 凌濮也笑吟吟的道:“想占人家便宜,岂有不冒风险之理?付了代价才有收获!” 廖冲伸过头来,恼火的道:“喂喂,这里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在着,你们几个怎的就关上门自己起道号了?不请教一下我的尊见如何?” 宫笠微笑道:“你别急,廖兄,现在,你的尊见是如何呢?” 廖冲低声道:“下手擒人的是我师徒两个,捣得他们‘满地找牙’的也是我们师徒两个,如是出去顶缸,也是我们爷俩的事,怎能劳使你二位去担这风险?” 宫笠摇头道:“廖兄,你错了,别以为守在庄子里就会轻松,我们二人一旦离去,整座庄子的安危重担,便全在贤师侄身上了,一直要等我们转回来才能替你们分忧!” 想了想,廖冲道:“既是如此,这么办也好!” 墙外,邢四娘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她双手叉腰,活像一头咆哮的母牛:“姓黄的,黄恕言,你到底是商议好了没有?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来的这么多的黏缠?怎么说法你好歹也放个屁叫我们闻闻香臭呀!” 黄恕言头一扬,没好气的道:“邢四娘,我这就答复你——要我们现在放人,不行,得过些时才能商量,回昆的那份宝图,我可以试试,看能否找出来,但必须三国拼拢的那一刻才能出示,而且,我不能白费力气,要平均分摊一份藏宝,至于日前收拾了你们那五个人的主儿,可以交出来,不过我只管把人交出来,其他一概不负责任!” 邢四娘大怒道:“娘的皮,你这就算是对老娘的答复?” 黄恕育抗声道:“还不止此,要我交人,你们便须即时撤离此地,不准再行回头,否则,人就不交了!” 满脸的麻点都在泛着红光,邢四娘粗暴的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老杀才,老娘提出来的三个条件,为的是给你们一点活路走,是成全你们,哪知你却放出这些驴屁来搪塞老娘,你是寿星吊颈嫌命太长了?” 此刻,那个玉面朱唇,形容阴冷的怪异青年人凑近邢四娘耳边,向她低语了一阵,只见邢四娘脸色转趋缓和,目光闪烁不定,一抹暴虐又狡猾的笑意浮上了唇角,她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的朝着墙端的黄恕言道:“好吧,姓黄的,我就给我一次打开天劈地以来也未曾有过的大面子,我们先撤兵,但你的条件我可不能作主答应,因为我头顶上还有一个人王压着,待我回去商议妥了咱们再办交涉,怎么样?” 黄恕言一见对方的态度改变得如此之快,不禁大大的疑惑起来,但疑惑尽管疑惑,自己说出去的话却又不能没因没由的骤而改变,他紧皱着一双眉毛,极不情愿的道:“我等着你回来答复——但不能像这种架势回来,邢四娘,如若你们又是浩浩荡荡重兵临境,我就不认为你有诚心合作,届时,除了宝图你们连影子也看不到,你们的五个人也别想要命了!” 格格一笑,邢四娘道:“行,一句话,我虽是个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妇道人家,但遵守信诺的程度,却决不下于你们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臭男人!” 宫笠一直凝神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他尤其注意随伴在邢四娘身边那三个神秘客,他明白,那三个绝不是什么好路数! 用手轻抚着下巴纥,廖冲低沉的道:“老弟,这婆娘的转变来得太快,她本来是极端不同意老黄所具答复的,便只被她旁边那个死眉死眼的小王八蛋咕哝了几句之后就马上态度大变,我看,这里头一定有诈,有阴谋!” 点点头,宫笠道:“无庸置疑!” 廖冲忙道:“那么,我们就也另作打算,不上他们这个熊当!” 宫笠阴郁的道:“廖兄,我之所以交待黄恕言如此答复的理由有三;其一、人质本来就不能放,至少不能在目前放,不能完全整整的放,而且当年彭丰的藏宝,黄恕言也理该分得一份,这是个表明我们立场原则的答复;其二、对方兵临城下,好手如云,凶悍凌厉之概可见一斑,如果他们若恃强猛攻,‘玉鼎山庄’必然难守,那便是个短兵相接,四处拼搏的混乱场面,就算我们能够击退来敌,‘玉鼎山庄’怕也面目全非了,所以,最佳的选择,乃是设法令对方退却,行一次缓兵之计,这一计的代价,就是我与凌濮出面冒趟风险;其三,我更想到在与凌濮出去之后,于黄恕言没有牵连的情势下,顺便放倒他们几个,这对我们他日正面进袭‘飞云岛’之举乃是有益无害的,少一个敌人,便少一个阻碍!” 廖冲道:“话是说得不错,但这丑婆娘在打的什么鬼主意你也不能忽视!” 宫笠苦涩的道:“我知道她可能是在打的什么鬼主意,也因此令我感到沉重了!” 微微吃惊,廖冲道:“怎么说?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险恶的隐忧?” 点点头,宫笠道:“只怕事情不如我们原先想像的那样容易应付,廖兄,我的判断是,他们来此之前,恐怕已经有了最后决定了,这个决定十明八九是强硬的,不能更改的,也就是说,他们恐怕业已决意不计在任何牺牲,要以武功来达成目的了!” 廖冲睁大了眼:“你——确定?” 宫笠形容冰冷的道:“几乎可以确定,廖兄,他们打的算盘是很明显的,将计就计先把收拾过潘光祖等人的主儿诱出去——他们一定明白诱出去的人很扎手,因为连潘光祖等栽在这些人身上,所以他们一为泻怨,二为剪除黄恕言的臂助,收到各个击破之功,便会在来人出面之后即行加以围杀,然后再一鼓作气,挥兵攻庄!” 廖冲咬牙道:“这还得了?我们岂能任其得逞?” 宫笠轻声道:“因为邢四娘态度上的骤变——由强烈的不能接受我们要求又忽然接受下来,她打的主意,可能采取的行动,便昭然若揭了,廖兄,我们也更来个将计就计,仍旧一本初衷,由我同凌濮两人出面顶红!” 廖冲瞠目道:“开什么玩笑?这简直是自投罗网嘛!” 笑笑,宫笠道:“不见得,廖兄,他们或者想泻怨想各个击破,但他们也可能犯下一个错误——他们永远猜不到我们意图,各个击破的对象是谁!” 廖冲谨慎的道:“你有把握能以突围?” 宫笠道:“有把握,不敢肯定的是能否在突围当中摆平他们几个,廖兄,你也很清楚,凭我们这一境界的武功造诣,别的不谈要想逃命还不致发生问题!” 咧嘴一笑,廖冲道:“提到‘逃命’二字,可真是怪不好意思!” 凌濮在低促的道:“头儿,说来说去,这‘玉鼎山庄’的完整怕是仍难保存了?也就是说一场硬拼只在目前一样是避免不了?” 宫笠道:“以他们的态度来说,是的,但也可能出乎我的预料,不过这样的可能并不大,好在我们黄庄主应该有着心理上的准备了!” 一直默然聆听着的黄恕言,面颊不由痉挛了几下,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有破釜沉舟的同他们干到底啦!宫大侠;这片庄子你无须过虑,保全大局才是当务之急!” 廖冲安慰他道:“你也看开点,老黄,我们总会尽力保 全你的庄子,至不济,等藏宝一朝到手,你可以建一座比这眼前规模更大更堂皇的庄院!” 黄恕言呐呐的道:“但愿能有这一天!” 高墙之外,邢四娘又在吼叫:“姓黄的,你怎么又傻了鸟啦?我们答应撤兵,回去请示机宜再来交涉,还不算对你让步包涵?你他娘的人呢?那些暗算了我们兄弟的王八羔子呢?你怎的尚不交出来呢?” 宫笠迅速的道:“廖兄、黄庄主,我们这就去,二位注意很可能我们离开之后对方即会一面围袭于我,一面分兵进扑,庄子的保全,在开始交刃的艰辛一刻,便端赖各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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