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轩”的伙计小胡须,今日照往常的时间启开大门,犹带惺忪的小瞇瞇眼一看
到外头情形,那双从早至晚不大睁开的瞇瞇眼陡地睁大,带着永远刮不干脆的胡须的大
嘴,这时更像癞蛤蟆张大嘴打哈欠,可以塞个驼鸟蛋。
依据“龙凤轩”开业至今的规例,上午只卖茶。
今天是什么日子?
外面挤满了人,不是那些穿绸着缎的王孙贵人,而是平常须早起工作的老百姓小商
人,原先吱吱喳喳二三人一堆讨论不休,听见开门声,一个个转移目标,频频往饭庄里
头柜台打量,陈掌柜当然还未坐镇,他们却舍不得将头转移。
小胡须在这里工作好几年,头次见到这种情形,自语:“莫非这些人昨晚全捡到黄
金,到这儿消受来着?”
尽管他做如此想,那些人依旧一个也没进门来,人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好像在
等待某位名人或美女出现。
客人不进门,小胡须也懒得招呼,又做着几年来重复在做的事情,心里却一直嘀咕
着:“瞧这光景,他们显然将目标盯在柜台,想抢劫?算了,谁人不知‘金龙社’经营
的事业由不得人捣蛋?这些人要他们做小偷有点可能,当强盗则猫尾提豆腐,提也不能
提,耶,莫非掌柜的昨晚杀了人?”
小胡须愈想愈有这个可能,心里直发毛,待其它同伴出来,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告诉
他们,想拉几个人壮胆。
就在他们费猜疑之际,掌柜陈得运慢步到柜台坐镇,外头人众立时大声讨论着,传
来“不像呀”“差不多”等字眼。
陈掌柜抽口大水烟,指着小胡须,用烟杆比向外头道:“你去问问那些人有什么事?
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真是!”
小胡须拿人钱财,不敢说不,立在门口,大声道:“各位乡亲请静静,请静静——”
大嘴巴通常有副大嗓门,群众果然静下来。
眼睛依旧半开不张,小胡须的喉咙却开的很大:“各位乡亲一大早就聚在门口,能
否请个人出来说明一下,是不是‘龙凤轩’负责采买的人没有付你们银子?”
众人纷纷摇手说不是,其实“龙凤轩”做大笔生意,跟小商店买货不划算,小胡须
如此说法只是客套,这也是“龙凤轩”训练弟兄做生意的第一门课程——和气生财。
对街不远一间杂货店的吴老板跟小胡须较熟,站出来道:“小胡须,请问你们掌柜
的是不是叫陈得禄?”
“不是。”这事小胡须答得很快,更正道:“我们陈掌柜的运气一向很好,所以叫
陈得运。”
陈掌柜听到吴老板说的话,急急走上前来,道:“你刚才说陈得禄怎么了?”
“请问他是……”
“他是我同胞弟弟。”
“哦,原来如此!”吴老板不顾众人惊呼,道:“事情是这样的,陈掌柜,如今街
上告示牌及大墙,贴了好多张图画,上面画着一位跟你很像的胖胖中年人,还有一位很
英俊的少年书生,上头写着‘陈得禄:不交出白亚圣,小心少爷取你的狗命,金多宝
启’。”
陈掌柜的呆了一呆,才慌慌张张的又道:“你们谁有看见贴告示的人?”
“我!”吴老板笑呵呵的又道:“今天五更一过我就开了店门,让我儿子早点上路
回乡下看他祖父母,正想再关门睡一觉,就看见三个人穿著青色仆人衣服抱着一包东西,
看到告示牌或大墙就贴一张纸,我好奇之下走近前看,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青色仆人衣服?”陈掌柜一想没有结果,又问:“吴老板能不能看出他们三人是
那家大户的仆人?”
吴老板低头回想一下这附近的大富人,摇头道:“很抱歉,没办法,较有名望的富
户家仆人的衣服都有特殊记号,远远一看就能认出,那三人穿的就很普通。”
很普通的意思就是普通有请佣人的小富家,仆人所穿的大都是瓜皮小帽青布裤,根
本无法确认是那一家,除非素识。
“多谢劳神,我先告辞了。”
陈掌柜拱手作揖一番,慌慌张张急向后院跑去,被一名弟兄拦住,只好请他回报陈
东升,不一会,陈东升在西厅接见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为得禄的事情来着?”
陈掌柜哑了口,好一会儿才道:“东升,你已经知道了?”
在人前他们有上下之分,人后就不忘这些,陈东升道:“你们是我远房堂兄,我自
然须照应你们,告诉得禄,这些天不要露面,我会解决,捉出金多宝这个人。”
掌柜陈得运放心的吁口大气,忽又叹道:“得禄为什么要与金多宝作对,捉住白亚
圣做什么?”
“不,得禄没有理由这样做。”
陈东升潇洒的厅里踱个方步,拿起从街上撕下来的告示,又从另一个抽柜取出一张
奇怪的丹青,比较半晌,自语道:“笔迹不同,画法也有异,否则我真以为又是小鬼的
杰作,去年小鬼乱贴告示轰动全城及整个江湖,没想到如今又出了位金多宝也使出这招,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得运只关心兄弟的安危,好奇的瞄了告示一眼,道:“东升,得禄既然没有掳走
白亚圣,金多宝的目的是什么?得禄何时跟他们有过节,要不要派人叫得禄问问看?”
“这事可能是个误会。”陈东升皱眉道:“也有可能是另一帮敌人故弄玄虚,故意
寻这个借口找我们麻烦,若是如此,危险的不仅是得禄,咱们和‘屠龙帮’的弟兄都是
他们的目标,这些天可须防着点。”
“是”陈掌柜对这位远房堂弟的心计很心服,道:“得禄没事我就放心,必须回柜
台坐镇啦!”
陈东升有趣的看了对方一眼,道:“你好象很怕那小鬼?”
陈得运一想到宝宝,脸就像苦瓜,大吐苦水道:“明明会害死人的话,从他嘴里吐
出来,不知情的人以为他在替我说话哩。”
陈东升明白他说的全是实情,拍拍他肩膀,笑道:“不要放在心上,你的老板是我,
他的话我不会当真。”
“那就好,我走啦!”
掌柜陈得运离了西厅,三步并二步的疾往前厅,心里一直在祷告,希望平常不太爱
睡觉的小祖宗今天懒一懒。
等他冲进前厅,往柜台一看,他几乎想大哭一场。
通常放着帐簿及大算盘的柜台,被整理的很干净,上头摆了四五碟令人垂涎的小菜
及一小半锅稀饭,由于柜台太高,为了配合小孩的高度,有一张特别高的藤椅替换陈掌
柜平时坐的椅子,秦宝宝小少爷就高居上头,左手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珍珠米稀饭,看
光景已经吃了好一会儿了。
“早啊!”秦宝宝看到陈掌柜很亲切的问安,顽皮道:“睡的好么?没关系,若是
爱困我帮你顾,再去睡会儿。”
陈掌柜狠狠瞪了伙计们一眼,秦宝宝看在眼里笑道:“你是不是怪他们没有告诉我,
你早醒来之事?其实他们说了,也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事,我相信他们不会说谎,只是,
我不知你何时才想回来,所以帮你坐镇,你若想骂人出气,找我吧,不干他们的事。”
“不敢,小的不敢。”
陈掌柜嘴里说的恭敬,心里却恶狠狠的咒骂道:“你这天杀的小鬼大模大样坐在我
的宝位上,那有一点肯让人骂的样子,少说些害死人不赔命的缺德话,我就会感谢上天
大叫他妈的阿弥陀佛了。”
秦宝宝将碗一放,跳下椅子,哼了哼,道:“宝座还你吧,别的让你心里咒骂我不
是好东西。”
陈掌柜吓一大跳,正待辩解,秦宝宝已走到门口,小胡须慌忙追了去,叫道:“小
少爷,你半碗都没吃完呢!”
秦宝宝回头戚苦一笑,小声却足以让别人听到的道:“陈掌柜不喜欢我坐他的宝座,
我还是到外头吃好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出去,独留他们在心里咒骂陈掌柜。
陈掌柜是他们上层,不必在心里偷骂,扯开喉咙叫道:“你们这些白痴不会把他拉
住么?小少爷若在外头刮破一块皮,总坛不派人来剥你们的们皮才怪,小胡须,还不快
跟上去,陈大成,快吩咐其它商店弟兄暗中保护小少爷,千万则让他出一点意外,他可
是魁首的心肝宝贝,乌哥儿和小棒头这两个免崽子死到那里去了,需要时就不见人影。”
一串挟七挟八的吩咐命令,使“龙凤轩”的伙计和后头弟兄手忙脚乱,只为一个小
家伙,在座客人甚觉有趣。
秦宝宝可没想过自己跑出来透透风,会给别人带来这么多麻烦,只想气气陈掌柜罢
了。
早晨空气清新,秦宝宝来个深呼吸,他觉得今天精神很好,应该出来玩一玩,首先
到告示牌上欣赏轰动清晨的丹青,看见过路人不时停下来指指点点,他心中得意道:
“饶陈东升精似鬼,也得喝少爷的洗脚水,谁又想得到,我居然是个左拐子,爹爹说多
会一手秘技,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救自己一命,所以从小左右手各学各的,天下知道此
事的只有大和尚叔、大哥和我,谁想大哥居然也和我一样,知道此事只有二人,我及大
哥,我们真有缘……”
“小少爷……小少爷……”
甜蜜的白日梦被惊醒很使人生气,见到小胡须,秦宝宝怒目瞪向他,小胡须见小祖
宗不高兴,大喉咙小声道:“小少爷,陈掌柜吩咐小的跟来保护你。”
秦宝宝瞧这小胡须满顺眼的,和颜悦色道:“分社需要人手,我会照顾自己,你回
去吧!”
小胡须没有那么大胆子违抗上属命令,忙道:“社里人手够用,小少爷想去那里玩,
小的陪你去。”
“郊外‘蜜林海坊’你知道么?”
“知道,很有名的蜜枣店,小少爷想吃我去买。”
“那多费时,我们一起去。”
秦宝宝拉着小胡须粗大的手以示决心,倒像大人拉着小孩去逛街似的,小胡须只好
苦笑带路。
行行重行行,从“蜜林海坊”回城,秦宝宝一路上笑咪咪的又蹦又跳,左手捧着一
包蜜枣,右手不时来往蜜枣与嘴之间,神情快乐的像麻雀,两个小酒窝不笑也甜。
小胡须双手捧着七大盒蜜枣跟在后头有点吃力,道:“小少爷,买这许多蜜枣不怕
吃坏肚子?”
秦宝宝回头一笑,扳着手指数道:“一盒送你们舵主大夫人,一盒送小大夫人,一
盒送小气巴拉的陈掌柜,三盒给弟兄分吃,一盒给乌哥儿和小棒头尝些甜头,刚好七大
盒,算是我对你们的谢礼。”
小胡须惊于宝宝小小年纪就能面面顾到,问道:“小少爷自己岂不是没有了?”
秦宝宝突然咯咯大笑,顽狡道:“乌哥儿不爱吃零嘴,提到他是说着好听,其实送
他与小棒头的那盒蜜枣,到后来有一大半会在我肚子里,放心吃吧!”
“是,多谢小少爷。”小胡须苦笑道,心里暗道:“小孩儿娃娃思想,以为别人和
他一样离不开零嘴。”
虽然这么想,还是很感激宝宝重视他们的存在,就算再幼稚的道谢法,他们也很感
动。
回到“龙凤轩”,陈掌柜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才放下来,正想念几句阿弥陀佛,宝宝
却道:“把东西交给旁人去分,咱们再出去玩玩。”
当下不理陈掌柜想哭,有口不敢劝的苦衷,对伙计们的苦瓜脸故意没看见,打个招
呼,一溜烟跑了,小胡须忙把东西塞给别人,又吩咐几句,急急追了出去。
秦宝宝立在告示牌下,等小胡须追上,顽皮笑道:“又耍了陈掌柜一记,真好玩!”
说完忍不住咯咯大笑,小胡须看在眼里心道:“可怜的陈掌柜和那些弟兄,蜜枣吃
在嘴里是甜是苦?”
低头看见宝宝瞪着他,吓一跳,正待问明,宝宝已道:“你在心里偷骂我?”哼哼
哼半天,秦宝宝又道:“别否认,每次有人偷骂我,我的左眼皮会跳四下。”
小胡须大感稀奇,知道这小孩儿花样特多,问道:“为什么不跳三下成五下,偏偏
跳四下?”
“君不闻:凡事不过三?三再来就是四,而四又与死音同,表不好的意思,跳四下
表示有人对我不满意,一定在心里偷骂我,跳五下就太严重了,岂不等于有人想害我?”
“跳四下暗示有人偷骂,跳五下表示有人想害你,真有这种事?”小胡须觉得很玄。
“当然,这项本领是从我爹那儿遗传下来的!”
“万邪圣医”秦英在世时,是江湖人公认的大怪物,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发生在他身
上都成了理所当然,他的儿子小怪童秦宝宝虽然没有他爹的惊世骇俗行径,但人家说遗
传是“好的不传,壤的不断”,跳跳眼皮就知道别人心思这等怪事,由秦英身上传下来,
就成了很令人心服的理由。
小胡须痴然点头,秦宝宝看了暗暗好笑,其实,他全在乱盖,出生没多久就被拖到
天下最正经的大和尚庙“少林寺”抚养,在众人层层浓浓的爱的包围下,自然没有厌世
嫉俗的极端想法,和秦英惨淡的童年形成对比,这种怪事发生不到他身上;与卫紫衣结
拜后,溺爱和严格管教双管齐下,所有的劣根性均被卫紫衣——拔除,只是天生喜欢胡
闹爱捣蛋恶作剧的习性改不过来就是了,卫紫衣对他不伤大雅的小缺点倒十分欣赏。
半日相处,秦宝宝和小胡须已混得很熟,说说笑笑到处乱逛,见到新奇没吃过的东
西,秦宝宝总要买来尝一尝,嘴馋是嘴馋,却没有打算好好吃一顿午餐,没有卫紫衣的
管束,他乐得随意乱吃,当然不忘警告小胡须回去不准乱说,这和在少室山下警告煮荤
食的农户不得向悟心大师打小报告是一样的,当然,宝宝也不忘请小胡须大吃一顿,用
酒楼的佳酒好菜塞住他的嘴,小胡须乐得装傻。
每次看到别人吃饭吃得津津有味,宝宝就会感慨问道:“真有那么好吃么?还是这
家厨师的手艺特别好?”
小胡须喝口酒将口中食物吞下,才笑道:“真的很不错,小少爷不吃一点?”
“不了。”秦宝宝对口味重的北方菜没兴趣,道:“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好象从来
不会肚子饿似的。”
“少爷一定零嘴吃太多,以致坏了胃口。”
“我知道,可是不吃难受的很。”
小胡须回想刚才宝宝看到新奇零嘴眼睛就会一亮,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少爷实在离不
开零嘴,标准的大富人家子弟。
“小胡须!”秦宝宝用研究的眼光看他,哧哧笑道:“我发觉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看你脸上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真是个老实头,平常一定吃了不少亏吧!”
小胡须微感惊讶,摸着后脑,不好意思笑道:“说的也是,入社快四年,眼看别人
一直往上窜,自己却停留原处,想想也很窝囊。”
“我到不这么想。”秦宝宝停了停,端详着他,道:“这些年来,‘金龙社’弟兄
太平粮吃多了,精神大不如以前,最近可能社里会发生变故,你可趁机好好表现。”
“社里会有什么变故?谁敢动‘金龙社’?”
“谁敢动‘金龙祉’?”秦宝宝嘿嘿冷笑道:“如果大家的想法都和你一样有恃无
恐,不懂‘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万一有野心者打‘金龙社’主意,我真不敢
想象在你们这种观念下,如何站出去对敌?”
秦宝宝年纪太小,勉强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什么攻敌先攻心,士气第一等等,聪
明却好玩的他是不会想到这些,全是卫紫衣在讲故事时,一点一点告诉他,这时拿出来
教训小胡须,倒显得他聪明睿智不下于大人,直叫人从心里佩服。
“小少爷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对‘金龙社’不利?”
“你们舵主没告诉你们‘屠龙帮’的事么?”
“少爷若指前些日子轰乱一时的‘屠龙帮’,大可不用担心,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
帮会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秦宝宝收起笑容,严肃的盯住小胡须,一字字地道:“是否北京分社的弟兄都和你
的想法一样?”
“不,不!”小胡须被看得心慌,急乱道:“这又是我个人的想法,陈舵主一直吩
咐我们要小心戒备,再以魁首至今生死不明,弟兄们都紧张了,警备比从前严,只因
‘屠龙帮’扬言要拿下北京分社,却一直不见动静,才使我偶而兴起那种想法。”
“敌人是在跟你们比耐性,不要没几天就沉不住气。”
“是,是!”
秦宝宝暗叹一声,不与他说话,低头沉思:“这小胡须个性温吞,不给他点刺激,
这辈子难有出息的英雄行径,我应该帮他,使他不至于给人终生瞧不起。”
灵机一动,想到前天晚上的事,不禁小手拍掌叫道:“就这么办!”摇头幌脑想着
细节问题。
小胡须可惨,喝酒不成被宝宝抢得直咳嗽。
“怎么了,小胡须?”
“没什么,不小心被酒呛到而已。”
“喝这么急做什么?放心,我不会跟你抢酒喝。”
“是,下次一定小心少爷刚才说什么就这么办?”
“也没什么,等你吃饱了陪我上‘福德祠’玩玩。”
小胡须听得命令,三两口将酒菜扫进肚子,擦着嘴道:“我吃饱了,小少爷,可以
上路了。”
“好快的吃饭速度,厉害,厉害!”
秦宝宝对吃饭狼吞虎咽的人很佩服,觉得他们的牙齿真好命,不必太劳累,也替他
们的肠胃致哀,必须像驴子推臼磨米般辛苦,可怜归可怜,他却也干涉不到。
坚持之下付了帐,出了楼秦宝宝一路慢踱,心中忖道:“如今正是吃饭时间,庙里
人定不多,还是慢慢走待人多时才好下手。”
小胡须跟在后头可谓惊心动魄,宝宝在想事情根本不看路,行人纷纷让路,小胡须
就在后头直点头赔礼,遇到阻挡的不是活物,就要及时提醒宝宝小心,心里直叫要命:
秦贾宝脑后没生眼珠,不知小胡须在偷骂,自个心道:“乌哥儿前夜答应我,昨天找时
间告诉我官非品的事,结果整日与我在炼丹房,却总是沉思不语,瞧得我好生闷气,哼,
我就自己去打听,让你耽心!”
想到别人会为自己的失踪急得直跳脚,秦宝宝忍不住掩嘴偷笑,谁知一抬眼就看见
乌哥儿立在眼前,恭敬道:“宝少爷,炼丹有点问题,请你立即回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宝少爷第二次出门,我就一直跟在后头。”
秦宝宝暗自叫苦,乱吃零食之事岂不落入乌哥儿手中?
“宝少爷,炼丹房不能没有你,快点回去吧!”
“不要!”秦宝宝知道回去准没好事,刁难道:“你跟在我后头却一直不打招呼,
你心里还有我吗?”
“我看少爷玩得很开心不敢打扰,直看到少爷要向‘福德祠’去,才出声阻止。”
“我去‘福德祠’拜拜保你平安也不成啊?”
乌哥儿背对小胡须,眼中闪着责怪怒芒,口中却道:“‘福德祠’过些天再去,少
爷还是先炼好丹丸才是。”
秦宝宝知道乌哥儿的眼睛在说他已经生气了,只好道:“回去就回去。”走近乌哥
儿,低声嘀咕一句:“你就会扫人家的兴!”头也不回的先行,乌哥儿和小胡须紧紧跟
在身后,怕他偷溜。
回到炼丹房,乌哥儿将门锁好,倾听无人潜近,一把捉住秦宝宝按在膝上,让他屁
股朝天,不由分说重重打了宝宝三下屁股,眼中怒气才消失了一半。
秦宝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咳嗽道:“大人欺负小孩,羞羞脸,大哥对
宝宝最坏了。”
原来如今的乌哥儿还是卫紫衣所改扮,至于他为何改扮成“龙王府”的鲨鱼七号官
非品,这是后话暂且不题。
秦宝宝从小长得瘦弱可怜兮兮,兼又可爱顽皮精灵集于一身,秦英心疼他有病在身,
对他的要求百依百顺,重话也舍不得说一句,别说打他一下;少林群僧不是与他交好就
是怕他恶作剧,况且有掌门方丈护着他,人人待他像待祖宗!如今被重重打了三下屁股,
可说是破头儿第一遭。
自与卫紫衣结拜,近一年来,秦宝宝听得卫紫衣说要打他屁股最少有六七次,但最
后总是下不了手,责备几句敷衍,没想到这次居然真打,秦宝宝哭得差点岔了气。
卫紫衣这回硬下心,不为宝宝哭声所动,反而大喝道:“不许哭!给我好好想一想
大哥为什么打你?”
秦宝宝被喝声吓得一怔,复又放声大哭道:“你是大哥,教训弟弟谁敢说你不是,
有什么好想?”
卫紫衣一言不发,秦宝宝哭累了,见卫紫衣不安慰他,被冷淡的滋味噬痛他的心,
带着泪水伏在地板上安睡。
良久——
忽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卫紫衣小心将宝宝抱在怀里,抚着他面颊,轻声望自语
道:“老天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你这小妖精啊,为什么我会无法自拔的爱上你,从小
无人疼爱的我,竟会这样去爱一个人,冥冥中的主宰居然给我这样的命运:从来没有想
到爱上别人会这么幸福,不能忍受他受到一丝丝的不幸,偏偏布这小捣蛋一心想往虎山
行,‘福德祠’表面是间土地庙,暗地却不异龙潭虎穴,你的心思我会不了解?气你不
爱惜自己的生命,打你三下屁股,实在便宜之至。”
躺在卫紫衣怀中安睡的秦宝宝,嘴角突然往上翘,睁开一丝眼缝,笑嘻嘻道:“大
哥爱我,我很高兴,我也最爱大哥,你知道么?”
卫紫衣好象早知宝宝没睡觉,丝毫不显惊讶,微笑道:“你总是给我惹出一大堆麻
烦,我真不敢相信你爱我。”
秦宝宝不满的哼一声,翘起嘴可以挂油瓶,怨声道:“这那能怪我,女人见着大哥,
活像蚂蚁碰到糖,赶都赶不走,我只好惹些事缠住大哥,以防大哥被他们抢走。”
卫紫衣闻得稚语禁不住大笑,双臂搂紧宝宝,好笑道:“小不点一个就懂得这些事
情,当真后生可畏。”
“大哥就会取笑我,对女人就文质彬彬,偏心!”
“小孩儿不许胡说!”卫紫衣低头正视宝宝,教训道:“对外人自当客气,那来男
女之分,若是大哥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你,你喜欢么?”
“不喜欢,好象太生疏了。”
“你懂就好,往后再乱来就多打几下屁股。”
“你再打我,以后就不理你,你打人好痛。”
“怕痛以后就乖一点,顽皮恶作剧不打紧,就是不许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好嘛,那你也不要老喜欢扳着脸教训我。”
“难不成你要我笑嘻嘻的跟你讲道理,你会听么?”
秦宝宝对撒娇很有一套,立即低头忏悔,卫紫衣叹道:“真拿你没办法,宝宝,大
哥打你打得痛么?”
秦宝宝一听就知道此战最后胜利的定是自己,嘟声道:“大哥的力量自己最清楚,
大人欺负小孩,羞羞脸!”
卫紫衣在宝宝面前,大哥的威严使不出五成,柔声道:“你坐好,大哥告诉你官非
品的故事如何?”
“一半好,一半不好。”秦宝宝赖在卫紫衣身上,道:“屁股被你打痛不能坐地板,
你就这样说好了。”
“十三岁不小了,老要大哥抱你,别人会笑你。”
“这里又没有别人,就算有别人,我们又何必在乎他们,我知道,大哥怕失了威
严。”
“这不是大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
“是什么?”秦宝宝睁大双眼,天真问道:卫紫衣目及他天真可爱的神态,又把话
吞回去,笑道:“没什么,小孩子不宜有太多烦恼,你喜欢这样就这样。”
秦宝宝目睹卫紫衣欲言又止的苦涩笑容,心中忖道:“这种情形已经有好几次,莫
非大哥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
想到卫紫衣的反常,秦宝宝愈想愈有这个可能,心中着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不能
容忍女人占住卫紫衣,不管如何,他心中暗暗决定要套出那个狐狸精是谁?
“宝宝,你在想什么?”卫紫衣奇怪宝宝为何咬牙切齿,心眼儿一转,才失笑道:
“小家伙真会吃醋,看来我得为你找个小女朋友了。”
“我堂堂男子会吃醋?”秦宝宝嘴角一撇,不悦道:“该吃醋的是未来的魁首夫人,
大哥年轻俊美,文武双全,而且称霸江湖,那个女人不动心?唯一堪安慰的是,大哥定
力还算不差,不像席领主,见不得漂亮女人。”
卫紫衣“嗤”的一声笑出来,喷着笑意道:“老天爷,你到底几岁?有时天真像五
六岁小儿,有时又老气横秋直追子丹。其实每人性情不同,如秀喜爱女色,一半可以说
是被席嫂子逼出来,不能全怪他,子丹见了女人就害臊,乃天性使然,所幸结婚后改进
不少;大哥自小与环境搏斗,养成对事心淡如水,娇柔造作的美女只让我感到厌烦。”
“阿弥陀佛,幸好我不是女的。”
“宝宝个性天真大方,敢爱敢恨,不像那些女人明明喜欢一个人,偏又装作不胜害
羞直说不喜欢,眼角却又不合作猛拋媚眼,使人摸不清她到底是爱抑是不爱,折腾好些
男人干脆另觅对象,或出家做和尚,眼不见为净,如此一来,又惹得她们泪眼婆娑,咒
骂天下男子均是负心汉,真是莫名其妙之至,还是宝宝好,不管是男是女大哥都喜欢。”
秦宝宝对卫紫衣的见解好生佩服,最后一句感到不对,道:“大哥说‘是男是女都
喜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卫紫衣低头正视宝宝,温柔地、轻声地试探性的道:“如果大哥告诉你,宝宝是女
儿身,你愿意相信么?”
秦宝宝煞时怔住,眼中充满惊骇,嘎声道:“大哥不要跟宝宝开这种玩笑,宝宝要
生气了。”
卫紫衣叹息一声,面对被吓住的宝宝,只有柔声安慰:“抱歉,大哥只是想试试你,
没料到你胆子这么小。”
“大哥今天最坏,连续欺负弟弟二次。”
秦宝宝将“弟弟”说得很重,明显想安抚自己。
卫紫衣突然笑了,笑里充满对宝宝的爱,和悦道:“现在大哥告诉你官非品的事,
免得你又偷溜去打听。
鲨将在‘龙王府’是次于龙王和八位殿主的高手,官非品却是个失意人。官非品廿
五岁加入‘龙王府’,不久引进同门师妹孙玉品,他说当时就有王老福和王大头二位假
庙祝,入门之初,他以绝高的本领得到鲨将七号的地位,孙玉品成了鲸手十一号。他为
人豪爽深得人心,尤其是他的声音,非常悦耳富磁性,‘龙王府’的女弟子均为他所迷,
连各殿主都喜爱他,加以他性子直,见不满之事常直言劝谏,对龙王也不例外,被龙王
下毒毁掉咽喉,自此声音沙哑,而且被赶出‘龙王府’。
不夜市在一般人看来是罪恶源地,对失意人看来不啻天堂,官非品也迷上这块地方,
久而久之,就被乌哥儿盯上。”
秦宝宝听了故事,立即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插嘴道:“不夜市龙蛇混杂,那么多人
大哥何以独盯上官非品?”
卫紫衣最欣赏宝宝忘掉烦恼的快速本领,微微一笑道:“机缘巧合!有一个月初七
夜晚,我与官非品同庄掷骰子,二更时分,他突然问我今天初几,我随口响应,他急急
忙忙的起身,叫一声‘糟了!’不避讳的施展轻功,我好奇之下看定他去的方向,慢慢
跟了上去,终于给我发觉‘福德祠’藏有秘密,自此就对官非品的行止留意上心。”
“这些事领主他们知道么?”
“知道,并特选几位密探盯住‘福德祠’。”
“如此一来,大哥偷溜出去玩之事,岂不给他们知道。”
“小傻蛋,我不会另编一个理由么?”
“欺骗弟兄给人知道不大好吧!”
“我与他们相交十多年,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我不是什么圣人,他们有他们发泄情
绪的特殊方法,我自然也有,大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妨碍社里事情,不触犯
‘金龙社’规条,众弟兄都很有默契的不去干涉别人的私生活。”
秦宝宝想想确是如此,忍不住研究起卫紫衣,有趣道:“领主他们对大哥房中另有
信道之事,知是不知?”
“不知道!”卫紫衣很肯定的道。
“也没有起疑过?”
“起疑我房里设有秘道?没有!”
“不是啦,他们会不会好奇大哥如何发泄情绪?”
“好奇是好奇,那又如何?”
“他们不敢问?”
“没这么严重,问题是谁也不想问,想亲眼看见我的秘招,这样不是很有意思么?”
“说的也是!”秦宝宝想了想,猛然点头道:“你们这些权高位尊的家伙,表面一
本正经,发号命令像吃白菜,手下弟兄对你们敬畏如神,其实个个都童心未眠,孩子气
的很!”
卫紫衣惊奇望了宝宝一眼,哧哧笑道:“原来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话直
到现在才说出来。”
“才不呢,我是觉得你们这样才正常,为了使底下人心服,自需装出威严气派,私
底下若也如此,活着未免太累了。”
“说的好!”卫紫衣不得不心服宝宝思想超俗,道:“‘万邪圣医’秦英前辈的孩
子,果真不是凡夫俗子可比。”
“这个自然。”秦宝宝深深以怪人父亲自傲,甜甜一笑道:“大和尚叔叔就看不破
这点,常被我爹取笑悟道不彻呢?”
“小孩儿不能批评长辈,悟心大师自小和佛门结缘,在庄严的环境中成长,自然不
能和四海为家的秦英前辈互相比拟。”
“我也是在少林寺长大,就没法子整天扳脸不笑。”
“令尊在你十一岁时寿终正寝,在这之前,你所受的遗传被令尊完全引发出来,性
格已渐渐定型,之后悟心大师想以佛学宣导你。可惜你天生爱胡闹成不了正果。”
“我最讨厌念经了。”秦宝宝应一句,想又不对,道:“明智、明理和明月也不大
像和尚,小时恶作剧,他们都是帮凶,大哥说的有问题。”
卫紫衣没想到宝宝问题这么多,暗吁口气,奇道:“你怎地愈扯愈远,谈天说故事
将和尚也拉来凑一脚。”
“大哥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再继续说故事。”
“真要我说?”
秦宝宝肯定的点点头,卫紫衣轻笑一声,有趣的道:“我有一个答案,那一个才正
确,以后再向他们求证。
其一,佛门中不乏洒脱之辈,有道‘酒肉穿肠过,佛自在心头’就是这类人的写照,
明智师兄弟虽没到这地步,相差亦不远,平日率性而为,遇事出家人庄严自然显现。
其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掉牙的话,宝宝应该不陌生,明智三人没有
悟心大师等老一辈高僧的定力,与你玩闹十年余,多多少少会受你影响,所以哪,出家
人的庄严渐被磨灭,剩下的就只有小孩子的调皮天性,是不是?大哥的解释你满意么?
宝宝认为那一个才是正确答案。”
“都不对!”
“怎么都不对,那儿不对?”
“其一对了一半,其二错了一半。”
“有意思,大哥洗耳恭听。”
“其一里,明智师兄弟天性不拘泥小节是对的,其二里,大哥说他们没有大和尚叔
叔的定力就不对了,明智、明理和明月看来很有出家人的味道,骨子里却有江湖人豪迈
的潇洒行径,而且定力很强,平时邀他们恶作剧都会答应,有一次与他们共谋火烧少林
藏经阁,陷住他们咽喉都不肯答应。”
“老天爷!”卫紫衣叫了一声,猛然醒悟道:“是不是少林藏经阁得罪了你?”
“爹爹不喜欢我练武,藏经阁的武功秘籍我没兴趣。”
“那是为了好玩,想目睹火烧阁楼的壮观?”
“我是个坏心人么?为了自己去烧毁少林重地。”
“抱歉,大哥失言,莫非你这么做是为少林寺着想?”
卫紫衣嘴里这么说,心中可老大不以为然,秦宝宝却道:“没错,少林寺对藏经阁
的武功秘籍视如性命,少林弟子一心一意想学完所有的武功,如此一来,不免荒废了功
课,再则出家人拼命想学杀人神功,嘴里偏偏一开口就‘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真
是不象话,将来圆寂到了西方极乐,佛祖也会一脚将他们踢到地狱,交由阎罗王调教。”
“还有更好的理由么?”卫紫衣苦笑道。
“大哥别皱眉,听小弟说下去。世人皆有依赖心,就像我喜欢依赖大哥一样,少林
弟子对藏经阁的依赖心更可怕,一心想学好阁中所藏的武功,不懂得练出一套独门武学,
每年寺里比武,我跑去偷看,师兄弟对打均不太专注,只因彼此所学的都一样,一招一
式心中了然,看得我直摇头,心想不如烧了藏经阁,往后他们各创武功,比起武来才有
着头。”
“胡闹,胡闹!”卫紫衣对宝宝的天真想法只有谆谆善诱:“第一,每年少林比武,
均是入门没几年的小弟子,所学的全是为日后奠定基础的粗浅功夫,学的自然都一样,
待他们有了根基,就依性情练适于他们的高深武学。
第二,想创出一套独门绝技,首先就须具备高深功力和丰富的对敌经验,就算一切
都有,也未必能创出一招半式。
第三,对敌时最重要的是功力之深厚,眩目好看的招式遇到功力较你深的敌手就失
去作用,表面看来简易的功夫,其实只有敌对之人才知道,里面暗含可怕的威力,这些
道理,悟心大师和令尊一定与你分析过,你故意忘记对不对?”
“奇怪,大哥说的怎地与我爹差不多?”
“后来呢?”
“后来明智他们怕我独自去放火烧阁楼,就将此事密告我爹,害我被关在茅屋,一
个月不许出门。”
“你没将自己想法分剖结令尊听。”
“有啊,本来要关三个月,爹听了后就改为一个月。”
卫紫衣忍不住大笑,着宝宝一脸委屈更是好笑,道:“小娃娃想法幼稚,令尊自然
不好惩罚得太重。”
“爹爹最疼我,那次罚得最重,我难过了好多天。”
“令尊年老得子,对你自然宠爱,却也怕你因此变坏不讨人喜欢,是不是?”
秦宝宝领首,表示很谅解父亲的苦心。
卫紫衣双臂用力搂紧宝宝,抚着他长发微笑道:“这才是好孩子呢!再说官非品的
事吧!
多年前‘金龙社’曾牺牲二十多名密探高手调查‘龙王府’秘辛,只得到一点端倪,
就是‘龙王府’隐伏在一间土地公庙地底,天下土地庙何其之多,最后只有放弃。
二年前,我们将目标移至‘福德祠’,只是刚开始我们不敢相信‘龙王府’会藏在
京城最大的土地公庙,对于这事只是猜测,至于官非品的身份更加好奇。
官非品,出身门派不详,身形魁伟,轻功极佳,虽然未见他施展武功,但我肯定他
练过铁布衫,金钟罩之类的硬功夫。”
秦宝宝愈听愈迷糊,忍不住插嘴问道:“大哥既然能冒充他,怎会连他的出身门派
武一概不知,如此不会引得旁人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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