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宋猛一刀斩杀一人,丝毫没有停顿,反手一刀就向那师兄劈去。那师兄反应却十分
敏捷,情急之下,一抬其师弟手中长剑,铛的一声,挡住了宋猛这力道千钧的一刀,两人各
向后退了一步。
那人惊怒中喝道:“宋猛,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在情急之下居然能与宋猛的有备而发斗个势均力敌,武功之高,实在大出我的意
料。宋猛显然也吃了一惊,神色微微一变,忽然一闪身挡在门口处,大声说:“不可放走一
个!”
“不可放走一个”,这至少说明两个问题。
第一,小青也是他们的击杀目标。因为在场的活人,除了他们兄弟三人和那师兄之外,
也就只剩下小青了。
弟二,小青应该并没有与他们勾结。
李玄早已经拔出他的两支判官笔,闪电般急点向那师兄。那师兄也已经拔剑在手,两人
一交手,各尽全力,以快打快,以硬碰硬,瞬息之间已经不知过了几招。
宋猛却不去助李玄,陡然飞身上前,一刀向小青斩下。
再没有语言能形容这一刀的迅速与犀利。
事实上,如果对江湖中的用刀高手进行排名的话,宋猛绝对要排在前五名以内。武林中
甚至有人说,在武林中的这许多把刀中,宋猛的“断金刀”仅仅次于早已登上“青梅煮酒
录”多年的“剪月山庄”庄主“千手刀神”令弧挽手中那把早已经被神化了的“西窗剪月”
刀而排在弟二位。
而此时小青却仿佛已经痴了,仿佛丝毫不知道死神马上就要降临在自己头上。
刀却没有丝毫犹豫。
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阻止这一刀。
我只有在心中叹气----事实上,我连叹气都来不及,只不过有这个念头而已。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又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就在刀将临头的一刹那,小青忽然消失了。
是消失,而不是闪开!
这是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如今却忽然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眼前。
小青凭空消失,她原来存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淡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白烟,而宋蒙这
一刀,直穿白烟而过,收势不住,猛的切入地板中,直没盈尺。
宋猛不禁呆住。
然后才听到一个软柔而清脆的声音轻笑着说:“小丫头,此时不走,留在这里等死么?”
这声音却飘飘荡荡的象是无凭的轻风,根本无法知道它是来自何处。第一个字说出的时
候,还仿佛近在咫尺,而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几不可闻。
李玄也不由得呆了一呆,手下一慢。那师兄却毫不犹豫,抢出门去,瞬间不见了。
李玄猛追到门口,却被宋猛叫住。他转身问:“这是怎么……”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
已经看到宋猛苍白如死的脸色,就再说不下去。
宋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不可久留,快走。”说完背起地上的韦景纶,当先走出门
外。
李玄紧跟了出去。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在秘室里目瞪口呆的三个人和秘室外面在也不会惊奇,再也不会悲
伤的两个人了。
那人忽然伸手解开我和卫十五娘的哑穴,说:“两位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淡淡的说:“刚才沈问天遇害之际,我看到阁下镇定自若,想必是早已经智珠在握。
这句话本该在下来问才对。”
那人忽然沉吟了半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忽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我指的
是令兄杀人灭口和小青忽然凭空消失这两件事。前一件实在莫名其妙到了极点,而后一件却
又诡异到了极点。”
我说:“后一件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这是魔门九大不传密技中的‘五鬼搬移术’。
刚才显然是有魔界高人在旁窥视,眼见不妙,就出手把小青救走了。而这魔门高手蜷伏了这
么久,居然连武功高深如沈问天和宋猛都没有察觉,显然是……”
我说到这里,心中也不禁猛的一跳,不由自主的顿了一顿,才能慢慢的接着说:“显然
是魔界中绝界的高手!”
我这话一出口,四周忽然变得死一般的沉静。
魔之道:贪嗔妄痴,恨断绝无。千山万水之内,九天十地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鬼
怪,但是这些小妖小魔,都难逃贪、嗔、妄、痴这四字魔性,纵有些许神通,一点狠恶,却
根本不是人间高手的对手。只有生俱灵性,机缘巧遇的妖魔,经过多年艰苦的修行,才有资
格进入“讲魔堂”,进修恨、断、绝、无四级无上魔法。能修到恨界的本已经不多,能进入
断界的妖魔更是少见,而能修成绝界魔法,已经不是人类的武功所能对抗。所幸的是绝界高
手,总共也不过八位而已。
他们就是魔界八部众!
而现在,此处,就有八部众中的一位在!
过了许久,那人才说:“这位魔界的高手似乎是位女子。”
我说:“是女子又怎么样?”
那人说:“是女子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女子的心地总是比较善良的。说不定她还是位
美丽的姑娘呢。至少她的声音就十分动听。”
我淡淡的说:“阁下真是兴趣广泛。”
那人笑着说:“至少她现在是救了一个人,而不是杀了一个人,是么?”
我说:“但是她救走的那个人却杀了一个最不该杀的人。”
那人再次沉默下来。
我紧接着说:“其实我也知道沈问天未必是小青杀的。”
那人说:“你我分明亲眼看到是小青杀了他,这难道还有什么可疑的吗?”
我说:“我们真的看到小青杀了他么?”
那人说:“难道不是?”
我说:“我只看到沈问天忽然推开小青,然后他就倒了下去,仅此而已。”
那人说:“这还不够吗?在那种情形下除了小青还有谁能杀他呢?”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下来。
卫十五娘却忽然插口说:“我也不相信是小青杀了沈问天。你一定看出了什么吧?”
我说:“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卫十五娘不依不饶的说:“我不信。”
有时候人的好奇心实在比对死亡的恐惧还要强得多。
我叹气道:“十五娘,你我现在是别人的阶下囚,生死未仆,你关心这么多事作什么?”
卫十五娘无言,过了一会才幽幽的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
系?”我听得心中又是一痛。那人忽然伸手,卫十五娘应指软软的倒了下去。
我知道他已经点了她的睡穴。我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已经知道原因。
那人说:“我一向相信女人的直觉,你呢?”
我说:“我虽然不大相信,但是这一回卫十五娘是对的。”
那人说:“你认为还有谁能杀得了沈问天?”
我说:“至少还有一个。”
那人说:“谁?”
我说:“这个人此刻还在此地!”
我说着,紧盯着他那在黯淡的微光中显得十分模糊的脸,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无论是
谁,听到我这句话,都难免要大吃一惊,但是这个人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好象我说的话与
他没有半分关系似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在开玩笑么?”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希望我是在开玩笑。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我所遇到的一切,我
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而已。”
那人说:“可惜,在这个世界上,当我们希望它是真实时,它却只是一场梦,而当我们
希望它是一场梦时,它偏是残酷的现实。”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在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而在这一瞬间,在我的感觉中,
他是一个知心的朋友而不是随时会取我性命的敌人。我深刻的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一分寂寞
与无奈。
朋友和敌人之间,有时岂非也就一线之差而已?
我终于打破了沉默:“你是否已经注意到,沈问天在推开小青时,他是把她往横里推,
而不是往后推。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举动。如果是小青杀了他,他在惊怒之下,当然应该把小
青往后推开。而他往横里推开小青,却有点象要把她推离危险的意思。”
那人道:“好象是。”
我忽然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说:“姓梁,名岳,草字山伯。”
我心中一动,说:“原来是被称为‘碧雨宫’中最杰出的年青高手,‘惜香公子’梁山
伯兄,久仰了。”
我说着,脑海中早已经过无数念头,语气虽然象是平静,而心中的震动却象是大海的波
涛般汹涌。
我隐隐约约抓住了一个险恶的阴谋的关键。
那梁山伯笑道:“哪里,区区这点微名,比起苏兄的赫赫威名那是差得远了。”
我说:“梁兄既然也奇怪宋猛等为什么要杀人灭口,想必是知道沈问天的被害是与他们
无关了?”
梁山伯说:“望苏兄有以教我。”我说:“宋猛的脾气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这个人除
了自己和自己的兄弟外,就绝不会再相信任何人,特别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公平在。一向
他认为自有自己的刀才能保护自己,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所以他一旦看到事
情的发展对他十分不利----事实上你我都已经看到了,我相信十个人里有九个半会认为他与
杀害沈问天有关----虽然事实上他并没有杀人,而且也有不是没有可能为自己洗去嫌疑,但
是他绝对不会去冒这个险,他宁可选择杀人灭口,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半点关系。
这样岂不是要保险得多。”
梁山伯说:“在这险恶江湖之中,另兄这样做其实甚为明智。难得的是他如此当机立
断,真是让人佩服。”
说罢仿佛有不胜欷嘘。我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我说:“梁兄被称为‘惜香公子’真是一点也不错的。梁兄身上当真有一股淡淡的香
气。”
梁山伯笑而不答。我接着说:“梁兄身上不但有一股香气,而且不是一般的香气。据我
所知,这种香料是用一种十分罕见的不知名的野草作为主料,另配上数十种花草,又数种虫
蜕,材料之复杂实在可称天下第一,而工序的纷繁挑剔,伤神耗时,更是匪夷所思。相传为
上古时神农氏夜梦九天神女得传,至后世为老子所得,自古以来,能制出这种香料的人,实
际上凤毛麟角,而到今天,天下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梁山伯说:“这么复杂的东西,想来应该有与众不同之处?”
我说:“这种香料其实香味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却有一个奇特的地方:凡是被这
种香料熏过的东西,十年之内,都会保留有这种香味。其实能识别出这种香味的人,天下也
没有几个,不幸的是在下却正好是其中之一。”
梁山伯说:“苏兄见多识广,在下佩服之至。”
我淡淡的说:“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从身上除去这种香味。只不过在下知道有某个地
方的弟子,是不允许将这种香味从身上除去的。因为这种香味正是他们的标志,而天下之
间,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这种香料的制法。”
梁山伯笑道:“苏兄知道得真多。”
我说:“梁兄想来正是那‘慧觉书院’院主的衣钵传人了。”
梁山伯没有回答,但是无疑已经默认。
我说:“那‘慧觉书院’门下弟子虽多,但是大多只传琴、棋、书、画等技艺,天下几
乎没有人知道每一代书院的院主其实都是正宗道统的传人,其道术之博大精深,不作第二人
想。而每代的传人,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梁兄居然能成为下一代的传人,福缘之深厚,不
知道要羡慕死多少人呢。”
梁山伯却忽然低声长叹了一声:“这世界上的幸与不幸,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这一
声叹息中,正不知带了多少忧郁与哀伤,我纵然身在局外,不明所以,却还是感到一阵心
悸。我连忙定了定心神,说:“幸也好,不幸也好,有一件事却是一定的:‘慧觉书院’的
不传之秘,传说中名列‘道家九法’之首的‘蝶梦大法’一定已经传给你了!”
梁山伯却似乎仍沉浸在伤感中,没有听到我的话般,一言不发。
我说:“‘蝶梦大法’相传为周时庄周所创。《庄子》云: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
也,不知周也。俄而觉,则蓬蓬然周焉。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庄周由此
而悟出形神分离之道,名曰‘蝶梦’。不知道我有没有说错?”
梁山伯说:“没有错。”
我说:“凭着这‘蝶梦大法’,你可以脱离现实这个‘梦境’而进入梦境这个‘现
实’,在那一瞬间,控制着沈问天之神,以他之形,取小青身上的那把刀,杀死了他自
己。”我盯着他问:“我有没有说错。”
我只能理解这么多。事实上,这种道家的深奥法义的奥秘,远非我这样的外人所能猜测
的。
梁山伯无惊无喜的说:“这很需要想象力。”
我说;“我所说的,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而已,你完全不必承认。事实上,凭你的道
行,根本不可能施展‘蝶梦大法’这种高深的法术,更不用说凭此去杀死沈问天这样的高手
了。一定是有人在旁助你一臂之力。”
我接着说:“这个人,只可能是你的师傅,‘慧觉院主’!”
梁山伯终于霍的转过头来盯着我,他的双眼在黑暗中仿佛闪着精光。我却不由的在心中
叹息。
以“慧觉院主”如此高深的道法,早已经看破尘世的一切纷争情仇,化身物外,绝对不
应该帮助他作这种刺杀的事的。而现在他作了,就一定有某种玄机存在。我已经隐隐的感觉
到某种无奈与悲凉,某种天道难违、无可挽回的悲剧,注定要发生在这个人身上。
以我如今的道心境界实在不应该有如此清晰的感应的,这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我正心中
一惊之际,耳中忽然清晰的听到一声叹息。这声叹息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叹息的人就在我身
边;而又是如此的飘渺,仿佛那人其实远在天涯无际处!
我惊魂不定之中,终于省悟过来:他却实曾经来过,而现在他已经离去。
他把尘世的最后一丝牵挂留在了此地,而他的人已远去!
梁山伯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发觉,他盯着我问:“我能够否认吗?”
我说:“你已经不必否认。”
他叹息道:“你明明知道你说出这些,我就不得不杀你,你为什么还要说呢?”
我淡淡的说:“只因为,我知道要杀我的其实并不是你,而是别人。”
我这话说完,耳中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密室中慢慢亮了起来。密室的正慢慢的开启。
我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盯着面前的梁山伯。
他的脸也正慢慢的变得清晰。
那是一张绝对属于美男子的脸。
一条身影投在我身边地上。
我说:“这人要杀我,无论我说与不说,恐怕都不能不死了。”我的心中泛起一种无法
压抑的悲哀。
门又在一阵沙沙声中缓缓关闭,一盏放置在墙上的油灯被点亮了。
梁山伯看着我身后:“你来了?”
李玄冷冷的说:“他还没有死?”
梁山伯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你一定很想亲手杀他的,所以留给了你。”
李玄说:“很好。”
梁山伯对我说:“其实你也不能怪他。”他看着倒在我身边的卫十五娘,脸上又蒙上了
一层如迷雾般的哀愁:“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的。”
我淡淡的说:“就象你一样?”
他猛的盯着我,一字字的说:“不错。”然后他就向后退开。我的目光也移到走到我面
前的李玄脸上。他原本冷冰冰的眼中此刻有一种恶毒的神色,看得我心中一颤。
我说:“你想杀我?”
李玄说:“我已经朝思暮想想了三年。”
我说:“为什么?”
李玄说:“你应该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曾经与我八拜相交,而今却仿佛恨不得剥我的皮吃我的肉的
人,募然记起在船上那面带着甜蜜的笑容永远沉睡在烈焰中的少女,禁不住千万思绪一时涌
上心头。然而此刻的我,除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外,却仿佛已不知道伤痛与恐惧。我幽幽
的说:“这难道就是人世间的爱吗?上天既然让一个人如此刻骨铭心的爱上一个人,却又为
什么要让他为了这个爱人而更刻骨铭心的去恨另一个人呢?这难道就是老天开的玩笑么?”
李玄的脸上忽然泛起一种令我触目惊心的阴森森的狞笑,我只觉得头皮有些发炸起来。
李玄冷冷的说:“你又何必说这种话呢?难道你竟然已经忘了你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么?当年
镜花庄的少庄主,镜花庄庄主‘人在闲庭,花飞天外’祝七通的独生子是怎么死的?你不就
是你为了李素云才杀了他的吗?当初你为那个女人有什么事不敢做呢?你不恨吗?你不又为
什么要在他身上连刺三十几剑?你不恨又为什么要在暴雨中折磨自己?你不恨又为什么要与
我们反目为仇?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
“住口!”我失态的大叫起来。
我以为这三年的努力的忘却已经使我能够忍受最最惨痛的回忆了,但是现在我终于发现
我不能。仅仅是从他的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就象掘却大江的堤坝,我心灵深处埋藏着的伤
痛,象洪水般把我淹没,使我窒息般的痛苦。原来越深的伤口是越难消除的,甚至不可能消
除的。这种痛使我愤怒莫名,心中充满了一种重如山压顶般的痛恨。
李玄冷笑起来:“我为什么要住口?我要说,我恨,我痛苦,这种痛苦你知道吗?这全
是你的错。我不敢说出来,我不敢和你翻脸,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江湖
上最自命不凡的‘龙公子‘李玄会为了争风吃醋与自己兄弟翻脸!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我已经受够了。自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什么都顾不了了,我只想杀了你,杀了你!”
我瞪着他:“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忽然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松就让你死么?我要告诉你真相!你还记得三年
前那个晚上吗?那个晚上的雨下得多猛烈啊。李素云叫你不要去,但是你却非去不可。这也
怪不得你,一个男人如果连决斗的约会都能不去,他还算个男人吗?但是后来我就常常想:
女人的直觉实在是不能不相信的,那一天她的眼神中分明不只是担心,还有别的东西,连我
都看出来了,你却象一个傻子一样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我象见鬼一样看着他。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但是我却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不原
意相信。
李玄接着说:“你那天一点也不担心你自己,因为你知道你一定会象胜过去的无数场决
斗一样取得胜利。你也丝毫不担心李素云,因为有‘捍天龙吟’宋猛在旁照顾,虽然是在一
座破庙中,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你想得当然一点都不错,但是你却忘了一件事:在
宋猛的心目中,兄弟的生死永远比兄弟的女人的生死要重要得多。所以当我从大雨中带着伤
跑出来告诉他,我、韦景纶和卫十五娘被‘镜花庄’的少庄主祝少同带着十几个高手追杀,
都已经负了重伤时,他毫不犹豫就冲出去了。那天的雨在风中哗啦啦的打着大地,庙外面一
片黑沉沉的,而庙里的那盏破油灯被从门窗的裂缝中吹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
都会熄灭。我站在风中,身上冰冷,五处被湿透的伤口更是难言的难受。我看着李素云,她
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静静坐在那里,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是如此的洁净,如此的美丽。她
仿佛弱不胜风,看着我的眼神中隐隐有一种不安。在这一刹那间,我在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恨
了,我在也控制不了心中的冲动。我心中不断的闪过一个念头----我要你痛苦,我要你也饱
尝失去爱人的痛苦!”
他狠狠的盯着我的眼睛,我却惊呆了。
“我知道我不可能从你手手中把她抢走的。”他神经质的笑着说:“无论什么我都抢不
过你。我没有你漂亮,武功没有你高,肚子里的墨水也没有你多。但是我却有办法让你失去
她。我对她说:‘我去看看他们,马上就回来。’我又回到雨里。冰冷的雨浇得我几乎都要
麻木了,但是我的心却仿佛有团火在燃烧。我果然很快就找到了祝少同。我知道这个人是江
湖上最出名的花花公子之一,看见漂亮女人就象苍蝇见了血一样,我们就是因为他调戏十五
娘才和他们打起来的。我轻而易举就把他引到了那座破庙。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一看到李
素真就完全把我抛到了脑后。唉,可怜的是她是那么温柔、那么柔弱、那么纯洁、那么可
爱,我在旁边看着的时候,几乎都忍不住要冲出去救她了。但是对你报复的快意却让我忍住
了,以致于最后当她把一把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时,我都感到有一种兴尤未尽的可惜。然后
在祝少同大骂着倒霉的时候,你就满怀着胜利的喜悦回来了。下面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你
知不知道,看着你象疯狗一样杀光在场的人,又象疯狗一样抱着她的尸体在暴雨雨中大喊大
叫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开心,后来你不问青红皂白的和我们翻脸,我也在心里偷笑呢。哈哈
哈……”
我知道我忍不住了。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我不知道我身上被点的穴道是什么时候解开的,是如何解开的。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
扑了上去。我想去掐住他的脖子,用力,用力的掐死他,在这一瞬间,我所有的感觉,只感
到手指头的一分僵硬。
李玄冷哼了一声。一阵剧痛从我的腹部迅速蔓延到我的脑际,我在一阵晕眩中,我感到
我的身体向后飞了出去,在看到他收回拳头的那一瞬间,背部与墙壁接触而产生的剧烈的震
动又迅速湮灭了其它感觉。
李玄好象扑了上来,他的声音象雷鸣般在我耳边响起来:“你现在也知道恨了吗?你也
知道恨一个人的痛苦了吗?”
我一阵阵玄晕,没有感觉。沉沉的海浪从前面,从后面,从上面,从下面,不断的涌
来。没有颜色,没有气味,没有压力,只有压抑。我不断的浮起来,沉下去,浮起来,沉下
去,找不到任何东西来稳住我飘荡的躯体和飘荡的感觉。
李玄叫道:“你现在是不是想杀我?是不是想把我撕成碎片?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我要杀你了,我现在就要杀你了。哈哈哈……”
我勉强挣开眼睛,看着他得意忘形的大笑,一团怒火在我心中燃烧起来,几乎把我都要
烧成灰烬。但是我全身却使不出半分力气。我的思想被这怒火烧得麻木了,以至于当一截剑
尖忽然从他的胸口中穿出,他的笑声就象被扯断般忽然中断时,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血从剑尖一滴滴的淌下,李玄的脸忽然扭曲开来,他的眼睛死鱼般凸出,仿佛至死都不
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见过的死人不算少,但是却从没有见过一个人死时的神色比他更恐
怖,更可怕的了。我的胃一阵痉挛,如果不是已经许久没有吃东西,这时恐怕已经吐了出来。
这把剑剑身不到两指宽,剑尖处十分锋利,应该是属于“袖中剑”一类的贴身武器。而
使用这种剑的人,大多应该是高手。用剑的高手在出剑刺杀一个人时,出手的分寸和力道的
掌握是十分讲究的,往往是剑尖勘勘刺透人的心脏就停止。这样既可以有效的将人杀死,又
能很轻易的把剑拔出收回。而照眼前的情形看,这把剑显然已经完全刺入李玄的身体,直没
及柄了。这出手的人如果不是一个不常用剑的人,就一定是他十分紧张,已经不能保持冷静
的心境。
剑始终没有拔出,而李玄的身体终于倒了下去。
于是我看到了梁山伯的脸。
这一张原本十分清秀俊逸,足以打动天下任何一位少女的心扉的脸如今已经因为兴奋和
紧张而扭曲。他的眼睛闪着光,激动而紧张的看着我,就好象一个已经饿了三天的人忽然看
到了一条鸡腿。
我心惊之下,不禁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难道人们在这一刻都疯了么?先是我,然后是一向冷静沉着不苟言笑的李
玄,而现在这位刚才还是那么斯文,那么温文尔雅的梁山伯似乎也变得疯狂了?
梁山伯的声音甚至在颤抖:“祝少同真是你杀的么?”
我点点头。
他忽然狂笑起来,这笑声在狭小的秘室中回荡,震得我的耳鼓嗡嗡做响。一直过了许
久,他的笑声才渐渐停息。在他的笑声停止后,我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他喘息着说:“我早就说过,一个人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值得原谅
的。你实在不能怪我。”
我知道他这句话是对李玄说的。可惜他已经永远都听不到了。
两山伯那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通红的眼睛紧定在我脸上,眼神中说不出的激动和兴
奋:“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已经找了整整三年?你知不知道祝庄主早已经传出了话,只要有
人能够抓到杀死他儿子的凶手交给他,什么要求他都能答应?----即使是要他的掌上明珠?”
他说着,脸上忽然又露出了一种与他此刻的情形十分格格不入的温柔,他的声音也平静
了许多:“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美丽、更可爱、更温柔的人了。我们心心相印了这许多
年,却没有能够在一起,只不过因为我处身贫寒,而她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知不知
道,这门户之间的差别有时实在比最够的山还高,比最宽的海还宽,她在那边,我在这边,
除了远远相望,就只能在梦中相会了。这许多年来,为了能够和她在一起,他们要我干什
么,我就干什么,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这一次甚至还厚颜无耻的求师傅帮我杀了沈长老,
这全是为了她!”他又忽然露出了恶狠狠的神情:“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没想到踏破铁鞋无
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
我的心在此刻已经是死的、碎的。我心中纵然对他的话一万个不以为然,却也绝不想去
反驳他了。何况此刻我的心中除了一种哀伤之外,再容不下任何东西。
哀,莫大于心死!
我无力的说:“你能放过卫死五娘吗?”
梁山伯道:“只要待会你不乱说话,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
我缓缓的点了点头:“我只想让你知道,在这世界上,被这种门第的差异拆散的并不只
你和祝小姐。我希望你们最后的结局不是悲剧。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这种悲剧已经太多,而幸
福却又太少太少了。”
他听完我的话,脸上的表情换作了吃惊。我却已经缓缓合上眼睛。
也许我并不是一个能够为了他人的幸福而牺牲我自己的人,但是,对一个心已经死的人
来说,生命只不过是一种负担。
这时嘈杂声从墙的那一边传来。梁山伯要等的人已经到了。而且到的显然不是一两个
人,而是很多很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