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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水仙哂笑道,“你不曾答应的,只有我亲口答应,那么小妹不去就是!” 赵岳枫一想这话有理,不觉失笑道:“你真是智计百出,大概就是只有你想得这么快……” 单水仙小嘴一撅,道:“我比人家差得远呢?我可真怕大哥你这次再赴阴风崖,就不再离开,干脆当起驸马爷,那够多好!” 赵岳枫摇摇头,也不去驳她,径自出洞,口中吩咐道:“你别乱走,耐心等我回来……”这时一梦头陀的背影,已消失在远处的山背,他忙忙放步奔去,如此一路远远吊着,翻过十余座山岭,只见前面山麓草坡上,站着一个老道人,一梦头陀迅快奔去,眨眼间已经迫到二十余丈之内。 那老道人正是紫心老道长,这刻衣破譬乱,容色惨淡,独自仰首向天发怔。 但他到底是一代高手,一梦头陀近到二十丈之内时,立即发觉,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扫过来,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一梦头陀奔到十丈左右,便停住脚步,细细打量这个昔年并肩力战强敌的故人,但觉他形貌苍老,哪里还是二十年前英风飒飒,潇洒不逊的武当剑客?不过在他顾盼之间,仍然隐约可以找回一丝昔年傲气英风。 他朗诵一声佛号,道:“贫衲只是个行脚游方的穷和尚,道兄二十年来可好?” 紫心老道长听到他的语声,仍然记不起这个破烂老头陀是谁,当下打个稽首,道:“二十年作何解说?” 老头陀道:“二十年只是一场永无终止的恶梦,道兄以为然否?”紫心老道长点点头,道:“说得不错,说得不错,唉!唉……”他连连长叹两声,满面皆是衰颓痛苦之色。 老头陀心中一阵凄然,缓缓道:“道兄二十年前有什么事如此紊绕心头,不能淡忘?” 紫心道长面上皱纹更多,益发显得苍老可怜。他这刻神智仍然清醒正常。忽然瞪大双眼,光芒四射,厉声道:“老和尚你到底是谁?” 一梦头陀二十年来在秘府石洞之内苟延残喘,对于当年发生之事,不知想过几千遍,这时忽地一阵激动,忍不住冲口道出心中疑团,道:“贫衲是谁与道兄无干,只是贫衲也是玉环仙子裙下忠臣……” 紫心老道长耳中听到玉环仙子四字,如遭五雷轰顶,登时呆了。 一梦老头陀接着道:“若是玉环仙子有命,要贫衲做事,就算是背叛师门,欺朋灭友之事全干得出来!” 紫心老道长宛如泥雕木塑般僵立不动,过了良久,心中震动渐渐平复,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一梦头陀诵声佛号,道:“贫衲不敢复亿往事,是以时时神智昏乱。但已聚九州之铁,铸成大错,人力已无法挽回,因此最好还是忘掉旧时名字。现下自号一梦,道兄决记不起几曾见过我这个老头陀……” 他句句字字,都像锋快刀剑刺入紫心道长心坎一般,眼见这老道人面色变来变去,似乎疯狂又要发作,当下暗加戒备。 两人默默对峙了一盏热茶时分,老道人长叹一声,身躯摇摇摆摆,生像是心中负累沉重不堪,压得他连站立也不稳。 一梦头陀心下大量悲悯,但仍然硬住心肠,毫不放松,道:“道兄昔年干下何事,致今日无从补偿之疚,若是说了出来,定然好过得多!” 紫心道长悄悄然道:“贫道昔年不意暗中迷恋上峨嵋玉环仙子,因此她的话贫道无法推拒!” 一梦头陀心中大为紧张,但面上却一点也不流露出来,接口道:“她要你做什么事?” 紫心道长道:“她要求趁……”他忽然住口,睦目望住面前这个衣衫褴褛,发乱须长而又伤痕满面的老头陀,似是霍然醒悟,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一梦头陀道:“贫衲法号一梦,道兄决不认识!” 紫心道长想了半晌,道:“不错,恕贫道耳拙,竟是从来未曾听过,但这也不难解决,只须出手一试,便知道兄真实来历!” 他吸一口真气,左袖呼地拂出,这一袖暗蕴绝强的内家真力,比寻常刀剑还要厉害。但两下相隔尚有寻丈。他的袖管再长也拂不中对方身上,一梦老头陀巍然屹立,动也不动,任凭对方那一股绝强内力拂体而过。 紫心道长见他硬接了这一记隔空真力,头面上须发以及身上破衣竟自纹风不动,蓦地仰天长笑一声,清如鸾凤,道:“好,好,贫道近年来第一次会到高人,自当竭诚领教……”话声中揉身迫上,仍然左袖拂出,这一回袖管直取一梦头陀面部,似乎还没有第一记力道强劲。 但一梦头陀反而面现沉侵之色,举掌推去,掌锋刚刚沾到袖管,立时三指斜伸,如抓如戳。紫心老道人左手恰恰从袖影中出现,遇上对方三指斜戳之势,登时缩回,袖管上力道猛然加倍涌出。一梦头陀亦在同时收指叱掌,发出一股阳刚之力。 双方内力一触,嘭地微响,齐齐震通两步。他们在一刹那间各自在内力及掌上招数,果是一代高手格局气象。 紫心老道长施展出武当九宫八卦掌,只见他衣袂飘飘,游身发招,快如掣电。那一梦头陀也自施展出一路神奇手法,亦是以快斗快,掌势每每从对方招数间隙中攻入,每一次都迫得对方气势一挫,又得从头开始。 眨眼问双方已激斗了三十余招,一梦老头陀大喝一声,宛如霹雷,喝声中连攻三招之多,迫得紫心老道长连退五步,然后跃出战圈之外,道:“道兄且慢动手,贫衲有话奉商!” 紫心道长在记忆之中,从未遇过如此劲敌,只有当年的十面阎罗武阳公差可比拟。心中大是震动,凝眸望住这个强敌,道:“道兄有何赐教?” 一梦头陀缓缓道:“贫衲平生武学积聚在这一路分光擒龙掌上,适才连攻三招,若是换了别人,即使不为贫衲所伤,也得连退五六丈远,始能稳住身形,道兄却只通了五步,身上发出阳刚阔柔两种绝强力道抵住贫衲攻势,不复能逾雷池一步。贫衲倒要猜上一猜道兄使的是什么功夫?” 紫心老道长捋髯一笑,英气勃勃,朗朗道:“就请道兄赐教!” 一梦老头陀道:“此是武学中绝顶难题,贫衲如是猜对?道兄须得送贫衲一点采头!” 紫心道人颔首道:“理应如此,只不知道兄爱什么么物事?敞派千药谷中有两株千载灵芝,足以起死人,活白骨,天下无伤不治,无病不愈,道兄分去一株如何?” 一梦老头陀道:“这等罕世灵草非得福绿深厚者不克当之,况且还须玄门至宝紫府金盂载盛,始能存活,贫衲一介头陀,无福无宝,岂敢觊觎这等希世灵物?”这时他脑海中忽然现出秘府石洞之内,那个使他多年不致渴死的金盂,原来就是玄门重宝紫府金盂,若不是提及灵芝之事,使他忆及移植灵芝之法,当真无法想得起那金盂的来历。 他接着又道:“道兄只须把二十年之事详予见告,便是最佳采头!” 紫心老道人侧目道:“你……你可是……”他忽然住口,心中波澜起伏。原来他蓦地记起一位掸门高手少林云和禅师,也就是二十年前与他肩杀敌的同道好友,正是不贪不苟,正直慈悲之人。若以此刻拒绝千载灵芝之举看来,天下除却云和禅师谁也难以做到,要知这千载灵芝除了愈疾治伤的神奇妙效之外,尚可增进功力,延年益寿,正是武林中人最是垂涎之物。因此即使是最不贪心之人,听到千载灵芝之名,也不禁要迟疑一下才能拒绝。何况对方提出的采头不过是昔年一件是非,纵然知道了,也毫无益处,怎比得上千载灵芝无穷妙效? 由此推想,第一点性格上极似云和禅师,第二点除非是云和禅师,谁有如许兴趣要晓得昔年之事? 不过他没有叫出云和道兄四字之故,却是由于四个理由,第一是他容貌全非,面上伤疤点点,简直看不出一点昔年轮廓。第二是声音改变。第二是此人蓬首垢面,须长衣破,而云和禅师一向是方正齐整,最爱干净之人。第四是他武功上看不出竟是少林路数。 因此话到唇边,便又咽回。只是疑惑地细看对方,但越看越不像,终于推翻心中测度,道:“昔年之事与道兄有何干系?” 但不等对方回答,便又道:“好,贫道就以昔年的经过始未作为来头!”他心中料定对方决猜不出自己所用的神功,是以无须多虑。 一梦头陀道:“道兄一言九鼎,可不能食言!” 紫心老道长仰天一笑,道:“这个自然,你当我是什么人?” 一梦头陀道:“道兄用的是贵派九转玄功……、昆仑派的天龙五决!” 紫心老道长那对霜眉皱得益发紧了,面上惊讶之色难以形容。过了片刻,他念声无量寿佛,稽首道:“道兄慧眼通神,无所不窥,无所不见。贫道饮服之至,这一场打赌是你赢了……” 一梦头陀道:“贫衲一个出家之人,赢输之念本来不放在心上,既是幸而言中,便请道兄赐告当日之事!” 紫心老道人仰头想了半天,突然放声长笑,笑声高亢尖锐,似是又陷入狂乱之中,一梦头陀紧张地望住他,等了好久,笑声方始渐低,又过了一会儿,紫心老道人才停歇了,他道:“道兄真有耐性!”此言一出,一梦头陀暗暗安慰,知道他并未失去理智。 老道人又道:“道兄等候了二十年之久,这一会儿自然耐得住,对不对?”一梦头陀合十躬身,没有回答。老道人拂髯长叹一声,道:“贫道二十年来苦练各派神功绝艺,满以为可以借此重上阴凤崖找那老魔头拼上一次,但总得没有一种神功能练得登峰造极,未敢轻易犯难,今日证明贫道并非过虑,唉,昔贤有之,爱博者多浅,好奇得无益。贫道正是犯了此病!” 一梦头陀仍然缄口不说一言,老道人道:“想不到二十年后故人重逢,面目全非,云和道兄你这一向驻在何处?为何总不见面?” 老头陀缓缓道:“贫衲已改名为一梦,这二十年来的遭遇不说也罢!” 老道人道:“贫道决不毁诺食言,但现下却急于向道兄请教几手,看看咱们这二十年到底增长了些什么?” 老头陀仍然毫无火气,缓缓道:“贫衲二十年来马齿徒增,筋力衰迈,岂敢与道兄争一日之长短!” 紫心老道人胸中已有成竹,道:“若然道兄坚拒的话,贫道宁可自尽于道兄面前,也不说出昔年之事!” 一梦老头陀爽快地道:“既是如此,贫衲只好遵命!”要知他苦练了二十年内功,在那等环境之下,自是专心一志,心不旁惊骛。今日脱困出来,也真想试一试自家武功到底到了何等程度境地。 两人互相行过礼,紫心老道长首先发难,一掌当胸劈入。他这一掌运足本门九转玄功,有心先拼神功真力。一梦老头陀也和他一般心意,单掌外推,他们出手之时,一切如常,似是掌上毫无力道,但两只手掌遥遥印上,噶地沉响一声,登时激起千百道风柱,倾轧冲荡,卷得四下砂飞石走,三丈以内树木都落叶纷纷。 紫心道长道:“不错!”面上仍不露惊讶之意,只因这宗神功乃是武当绝艺,猜中了无足惊异。 一梦头陀道:“另一种是少林愣迹金刚力!”这话一出,紫心老道长登时面色如土。 一梦头陀接着道:“这两种盖世神功性质相反,虽说练到登蜂造极的境界时,可以相辅相成,但人生不过百岁,断难达到这等境界,是以这两种至刚至柔的神功,尚须另一种天下无双的绝艺从中沟通运转。这宗绝艺,就是……” 两人掌上神功一触即收,刚柔两种力道互相抵消,不分高下。梦头陀大喝一声,举掌疾劈。紫心老道人遥遥发掌抵拒,又是嘭的一声,风翻飙转,像这样互相连换了五掌之后,紫心老道人已略感不支,第六掌拍出之际,暗运天龙五诀神功,掌上力道斗地由至阴至柔变为至刚至猛。 一梦头陀的愣迎金刚力先被对方九转神功消卸了四五成,接着被一般至刚力道击到,登时稳不住脚,腾腾腾连退数步。 紫心老道人方自转眉一笑,却见老头陀已经抢回原位,迅急发掌,紫心道人心中微微一凛,想不透对方何以不须调气运力,便能如常发掌。当下急忙重施故智,变化神功,又把一梦头陀震退数步。 一梦头陀虽是落在下凤,却反而暗暗大喜,心知自己内功比对方深厚得多,眼下只是被对方刚柔力道神妙变化而震退,但体内真气流转如珠走玉盘,通畅之极,没有丝毫浮动之象,可见得自己这一门神功造诣,已经大有成就! 因此,只要照样一掌掌拼下去,首先真元耗尽力竭不支的应是紫心老道长,这教老头陀焉得不喜,暗自庆幸这二十年苦头没有白吃。 紫心老道长连发数掌之后,看出情况不对,立刻改变战略,仰天长啸一声,晃身移到老头陀五尺之内,发招迅攻。他一出手就是武当派看家绝艺九宫八卦掌,煞手连环使出。 一梦老头陀捏拳还击,力拒强敌,每一拳发出,都带出极是迅猛沉重的风声。 这两位一代名手近身相搏,惊险百出,只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远处偷偷窥看的赵岳枫看得兴起,忘却一切,竟奔了出来,站在他们附近两丈处凝神观战。 激斗中的两位高手根本无暇注意身外之事,是以赵岳枫已到了旁边观战,一梦老头陀根本不晓得。 初时两人手法各有独到险奥之处,竟是平分秋色,不分轩轻,但拼了三百招之后,一梦老头陀便渐居下风,赵岳枫却不晓得担心,原来他自出道以来从未见过这等精彩奇险的激斗,那两人的每一招都是武学中的绝着,他虽是身在局外,但心在局中,一直用心寻求破拆之方,此刻已经全神贯注在其中,但觉两人招招都是妙想不到的高妙招数,只喜得心花怒放,有时还大声喝彩。 一梦老头陀却是吃亏在二十年来困居秘府石洞之内,不能行走,所以不但拳脚手法,没有精进,连原来的也都已经生疏。这还不说,对方的紫心道长战到分际,渐渐使出许多揉合各家派秘传心法的招数来,而且双手发出两种神功,刚柔互变。越打越是变化莫测,似是因这一战而更加纯熟,变化自如。 数十招之后,一梦头陀头上已冒出腾腾白气,一昧坚守,不敢出手反击。此时但见四周都是紫心老道长的身影,飘来闪去,着着进逼。 赵岳枫看得心驰神醉,简直忘了他此行目的就是防备老和尚敌不过时出手帮忙,反而高声喝彩,替老道人助威。 又是十余招过去,一梦老头陀更形危急,紫心老道大笑扑攻,加紧催动神功,手法更是精彩,笑声甫歇,接着朗声叫道:“道兄如若死在贫道掌下,昔年之事,知与不知有何分别?” 直到这时他才露出狰狞杀机,道破狠毒心意。老头陀趁他发言之际,捻攻数招,又稍稍缓和一点局势,便即洪声应道:“道兄毫不容情,如遇仇敌,教贫衲好生不解,当年那几位同道究竟是如何死的?” 紫心老道人猛然拔起数丈,身在空中,迅快如风般翻个涵斗,头下脚上疾扑而下。这一招攻势之猛,的确是人襄罕见。就在他身形下外之际,口中同时大喝道:“自然都是死在……” 底下最要紧的几个字尚未说出,一声长啸打断他的声音,与长啸芦发出的同时,一条人影迅电掣般横掠过来,双手齐出,迎击那老道人。 紫心老道人丹田真气一提,立时缓住下落之势,同时施展出奥妙手法,瞬息之间,向那横掠而至的人影连攻五招之多。 那道人影正是赵岳枫,他也使出迅快手法,连拆三招,第四招被对方左掌手指扫中一下,半边身子顿时麻木。在这危急之际,只见他左手伸处,探入对方第五招掌影之内,一下子就抓中他左掌腕脉,拇指食指中指各扣一处穴道。紫心老道人也感到半边身子一麻,骇得魂飞魄散,急急运足九转神功抵御,右掌猛劈出去。 赵岳枫一看这一招生死擒拿不能完全制住对方,只好借势一甩,两人各自飞开,只听砰的一声,那紫心老道人到底摔了一个跟头,赵岳枫则仍然挺立不倒! 紫心老道长似是想不到这个少年居然有如许湛深功力,精奥手法,又认出他正是曾经与他较量内力,应该业已伤重身死的人,心中又是讶异,又是惊骇。跳将起身仰天狂笑连声,迅疾奔去,生似又陷入神智狂乱之境。 一梦老头陀走过来,道:“此时追亦无及,但老衲仍然要继续搜寻,以便证明心中所疑!” 赵岳枫道:“就是昔年之事么?” 一梦头陀摇头道:“不是,唉,老衲本不该泛起这种诡诈心肠,但为势所迫,只好设法证实一下。那就是老衲怀疑紫心道兄有意回避答复昔年之事,是以装疯逃开,如果老衲猜得不错,昔年之事,必有莫大隐秘!” 赵岳枫道:“此刻天色尚早,晚辈便陪特大师搜寻如何?” 一梦头陀道:“早先你们答应过不跟踪老衲,却想不到你这种英雄人物,也是违誓!” 赵岳枫陪笑道:“老前辈责得不当,晚辈其时并未开口,只有二妹出声!” 老和尚知道已中了单水仙之计,摇一摇头,道:“这个姑娘难惹得很。好,咱们快点动身,希望在日落之前找到他!” 两人当即施展轻功,沿着紫心老道人奔去的方向找去,走出二十余里,已经翻过七八个头山,忽见前面山腰树丛中露出一所道观,金碧辉煌。 一梦头陀停步道:“前面已是武当派重地,紫心道兄会不会回到观中?” 赵岳枫道:“这个说不定,我们进去探看如何?” 一梦头陀道:“此事不能让第四人知道,如果当着武当派上下多人,老衲也不便出口。” 赵岳枫道:“那就等暮色降临,暗中入观一探。” 一梦头陀想想没有别的法子,便答应了。等到暮色甚深之际,两人施展轻功,潜行入观。一路上已看不见戒备迹象,想是武宫主那一千人已经退走,武当派查明无误是以恢复平常状态。不过入观之后,却发觉观中气氛有异,似是发生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两人查探了一会儿,一梦头陀到底是一代名家,阅历甚丰,暗中告诉赵岳枫道:“老衲已瞧出本观尽皆为一个重要人物的丧事而忙碌,现下还得查明死者是谁?” 赵岳枫道:“怎生查法?” 一梦头陀道:“看观中忙乱的情形,死者必是极为重要的人物,但殊乏哀伤之象,因此老衲不禁尽动机心,若然死者是他的话,必须亲自见到尸体。为了防止被他假死瞒过,你可用按穴手法,拿住他颈侧人迎、天鼎两穴,任是内功再高之人,待得你指力一发,必有反应!” 赵岳枫点点头,当下分头行事,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在观外会齐。一梦头陀面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道:“果然是他死了!” 赵岳枫道:“晚辈见到大师潜入停灵的殿中,便没有进去,结果怎样?” 一梦头陀道:“怪得很,紫心道兄当真死了!老衲仔细验过,不但气脉皆绝,甚至连全身功力也尽皆在死前散去,躯壳比常人的尸骸还要脆弱!这到底是什么原故?何以几个时辰以前犹自龙腾虎跃之人,速尔辞归道山?又何故功力尽失而死?” 赵岳枫自然无法插口,但他心细这个谜日后自会揭晓,只要见着白木真人或是白霞道长必蒙但告。因此他用不着多费脑筋,心中只替老头陀难过,暗忖他苦挨了二十年之后,这唯一的线索却忽然中断,以致不能揭开心中疑团,这种痛苦决不是平常人所能领会。 一梦头陀道:“老衲有一事要请少侠俯允帮忙!” 溉枫忙道:“大师尽管吩咐,晚辈自当遵命,岂敢当得俯允帮忙四字!” 一梦头陀迟疑一下,道:“事不比等闲,少侠如若觉得不安,切勿拘于情面勉强答允。” 赵岳枫大觉奇怪,道:“大师请说。” 一梦老头陀道:“若要侦细昔年之事,现下只存唯一线索,就在单姑娘身上。” 赵岳枫惊道:“她那时还未出世呢!” 一梦头陀道:“老衲知道,但她长得与昔年峨嵋的玉环仙子一模一样,是以老衲要想从她身上查出玉环仙子下落,此事不论少侠答允与否,还请勿予泄漏!” 赵岳枫沉吟道:“怪不得大师和紫心道长一见她,都流露出讶骇之容,大师还问过她祖籍是否四川,想那玉环仙子既是峨嵋高手,多半是四川人无疑……” 他再想一想,道:“大师想从二妹身上查出线索,此是武林一大隐秘,关系重大,对她又无大碍,这有何不可?” 一梦老头陀欣然而喜,道:“老衲先谢谢少侠,下手之法老衲已经想过,你们须得暂时分手,由老衲伴着她,期以一年,我们约好地方碰头,再一道前往阴风崖!” 赵岳枫哪知老头陀用心深远,查出他根基未固,加以体内尚有华山派的广寒阴功残余阴气,只要一碰上一代高手硬拼内力的话,这几丝阴寒之气便会在他用尽全力之时突然发作,虽说是只能令他打个寒噤,但对方无疑可趁这一丝空隙取他性命。因此老和尚一方面要他苦练一年,扎稳根基。一方面也趁这一年期间之内,试行设法替他寻觅灵药或其他解救之法。 赵岳枫道:“晚辈谨遵大师之命!” 一梦老陀头欣然道:“那就待一年后的今日,在敝寺内会合,同赴阴风崖。” 当下两人编好一套言语,就说赵岳枫必须苦练一年,不得有丝毫打扰,是以须得与单水仙暂时分手。因此请一梦头陀送她回去,一年后在少林寺再见。 他们回到那个山洞时,已是半夜。尚幸单水仙安然无恙。当下将这一番话说了,单水仙一则认定这两个人不会使诡弄诈,无话不信。二则也望赵岳枫武功大成,待到已有绝对把握之时方始出手。于是忍耐住一腔离愁幽怨,强装出愉悦笑容,爽然答应。 所有的事已经解决,一梦头陀和赵岳枫都酣然入睡,只有单水仙一个人睡不着,悄悄起身走到洞外。 夜色中周围只有一片黑暗,连山影也望不见,单水仙更加感到凄凉孤独,想起伶仃身世,湖海飘零,本是灰心人世,意欲断绝一切尘缘。最近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情深义重的赵大哥,几次死里逃生。方想这次脱困之后,可以多聚一会儿,谁知反而立刻就要别离…… 她痴痴望着天际,只盼望曙色慢一点降临大地,想着想着,不觉泪流满面。 曙色终于出现天际,赵岳枫醒来一见单水仙不在,连忙起身出洞,只见她伫立在一方崖石上,面向遥天,衣衫在晨风中轻轻飘拂,浮动着一种出尘超世的美,他怔了一怔,走到她身后,这阵步声竟不曾把她惊动,赵岳枫更是奇怪,定睛看时,只见她鬃发衣衫上,尽是清露。当下知道她已经伫立了一夜,而且也知道她为何终宵不寐。 他轻轻叹息一声,伸手禅拂掉她秀发上的露珠,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单水仙缓缓转过头来,面颊上犹有泪痕,凄惋地道:“大哥,你千万别忘了一年之约,小妹一定赶到少林寺与大哥相见!” 赵岳枫沉重严肃地点点头,道:“愚兄决不失信,不过妹子若是时时如此不爱惜身体,愚兄焉能放心得下?” 天色渐亮,离根更深,一梦老头陀终于出来,领着单水仙离开,赵岳枫目送他们身影隐没之后,心中陡然泛起无穷怅惘。 岁月不长,节序流转,一年之后,赵岳枫从金陵出发,直奔篙山赴一年之约。在这一年当中,他隐藏得十分巧妙,假身良役,在一家米店中操贱役。虽然每日都非常忙碌,但这等体力劳动之事,在他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一点也不妨碍他修练上乘武功。直到一年之期已届,他才取出沉沙古剑,辞工出城,在城外换上衣服。 他把过于长大的沉沙古剑藏在一个特制布袋内,挟在肋下。徒步上路。一路上虽然总有些武林人注视他肋下之剑,可是看他们的样子。大概都猜不出竟是柄古剑。 赵岳枫决意不惹一点是非,以便平安抵达嵩山少林,会见义妹单水仙和一梦头陀。因此一路上他老是低头行路。 过了凤阳府,正是中午时分,他自个儿在烟尘漫飞的大路上走着,忽见前面尘头大起,接着骤急蹄声随风送来。抬头望时,却是两骑并辔急驰而来。他只看了那么一眼,就惊讶地皱起眉毛。 原来那两骑当中,其中一位骑士在鞍上东摇西倒,显然已经坐不稳,但仍然拼力急驰。看来随时都会摔下马来,这一来多半要摔死无疑。 眨眼间那两骑业已驰到五丈之内,只见那个坐得不稳的人忽然离鞍飞起,落在大路边的树丛内。 赵磊枫讶然忖道:“这就奇了,那人本已摇摆不定,难以支持,但却能提气飞身下马,武功大是不弱,只不知为了何事如此奔驰?” 念头掠过脑海时,另一骑马之人已抓住空马疆绳,迅急从他面前掠过,片刻间已去得老远。 这匆匆一瞥之际,赵岳枫己看出马上之人是个浓眉大眼,劲装疾服的大汉,满面惧是风尘之色,显然已经奔驰过长途远路。 赵岳枫恍然大悟,忖道:“是了,这两骑必是武林中人,必因仇杀之事,其一负伤,但对头穷追不舍,是以负伤之人勉力跳马藏匿在树丛中,另一个仍然牵马急驰,引走追兵,看来这两人颇有江湖义气,那马背的一个明知追兵难以甩脱,仍然冒险牵着空马驰走!” 他一面寻思,一面向前走,已离那人藏身之处不到一丈,忽又见到大路那一边尘头滚滚,大概有七八骑之多,来势绝快。 就在他向远处瞥视之际,忽又发现大路中心有个锦盒,白色的锦缎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赵岳枫心中一动,忖道:“此盒必是受伤跳马之人慌急中掉下,不知藏着什么物事,待我捡起来收好,免得被追兵见到,停下来搜索。” 当下走过去捡起那个白色锦盒,正要揣在怀中,树丛中忽然传出一声低叱道:“放下!” 赵岳枫怔了一下,还未讲话,树丛内之人又匆急喝道:“混蛋,快放下!” 赵岳枫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不觉大为生气,心想我是一片好心想替你藏起这个锦盒,免得追兵查出你藏在路边,反而招来辱骂…… 一路气把锦盒丢回原处,径自走开一旁。 片刻间烟尘滚滚冲到,共有七骑之多,俱是凶悍大汉,身上鞍上都带着兵刃。 领头的那个红面大汉蓦地举手,七骑一齐勒疆,登时响起一片马嘶蹄踏之声,这七人骑术都甚是佳妙,居然硬生生煞住骤急去势,齐齐整整地停在那个锦盒之前。 一个青衣大汉跳下地,捡起那个锦盒,大声道:“咱们可以交差啦!” 在那红面大汉左侧的一个黑衣汉子冷冷道:“只怕未必厂红面大汉已伸手掠过锦盒,瞅他一眼,道:“郁兄有何高见?” 姓郁的黑衣汉子道:“恐怕只是个空盒子!”红面大汉把锦盒摇一摇,盒内咯咯有声,当下道:“也许只放一块石子,哼,这等缓兵之计对付别人还可,拿来对付咱们,未免可笑得紧!”当下托在掌中,揭开盒盖。 盒盖一开,只见红光一闪,接着砰地一响,几个大汉都同时哎地一叫。红面大汉恨恨摔掉那个锦盒,迅快在面上一抹,再摊开手掌时,巨大手掌中有七八枚细如牛毛的金针。 其余被金针伤了的人可没有他的本事,连忙运气闭住穴道,那姓郁的大汉子也是伤者之一。只有最后面的一个凶悍大汉和地上的青衣大汉没有受伤。这两个未伤的人连忙过去帮忙,找寻金针打中之处,设法拔出来。 红面大汉怒声道:“早晚抓到这两个小子,须得剥皮拆骨,方解我心头之恨!” 赵岳枫看了那红面大汉举掌一抹,便即将钉入面上的七八枚金针尽行起出,知道他是仗着精湛内功聚力掌上,硬吸下来。这等功力造诣实在十分惊人,不禁暗暗诧异,登时对这一干人的来历生出好奇之心。 那红面大汉环目一睁,光芒闪闪,先扫瞥路边的赵岳枫一眼,接着端在鞍坐,闭起双目。赵岳枫晓得他正以练就的耳力查听敌踪,心想那个藏在树丛中之人与他相距不过寻丈,如果不晓得赶紧屏住呼吸,势必查听出来。 他本来对那藏在树丛中之人有点不满,但这时却无端生出暗助之心,当即默运神功,口中吐出一股幼细如线的真气,暗袭那红面大汉。 他此举不能伤人,却能妨碍对方查听。因此那红面大汉查听了一阵,毫无所得,睁开眼睛。这时其余四个受伤之人已经把身上金针拔掉。 姓郁的黑衣汉子道:“沈堂主可曾查听出可疑怔兆?” 那被称为沈堂主的红面大汉点点头,道:“有是有,不过……” 赵岳枫一听这大汉被称为堂主,登时记起阴风崖铁柱宫来,暗自忖道:“这个姓沈的从未见过,不知是何来历,武功甚是不凡,若然真是铁柱宫手下,那么纵然不是四奇,也必是七煞无疑!” 他这刻可不想与这些人缠上,当下开步往前走。耳中只听那群凶悍大汉各自议论,其中一个沉浊嗓子道:“咱们须得立刻兼程追赶,若是万一被那两个小子逃出掌心,这口气难消倒是小事,那枚盘龙飞凤章夺不回来,别说羞见天下英雄,上头怪罪下来,更是难当!沈堂主以为如何?” 红面大汉冷笑一声,道:“我若不能在两日之内抓回那两个小子,从此改名换姓!” 赵岳枫失惊忖道:“盘龙飞风章是峨嵋派镇山之宝,峨嵋派掌门人的信物,这批人马难道是峨嵋派的么?”他不禁停住脚步,又忖道:“这姓沈的口气好大,不过刚才我扰乱他视听,以致查不出敌人就在咫尺之内,若然因此令致峨嵋派失去重宝,我这罪过就太大了!” 于是转身走回去,那一干人马这时都瞪大眼睛望着这个打扮得朴素老实的青年人。 红面大汉哈哈一笑道:“朋友去而复转,敢是有所见教?”另一个大汉咕味道:“这厮胆子不小呢!” 赵岳枫拱拱手,道:“在下听见诸位的话,因知必是追踪早先两骑之人,那两骑发生了一件事,想必有助诸位追踪……” 姓沈的红面大汉意外地睁大双眼,道:“什么事?” 赵岳枫道:“在未说出以前,在下有一件事请教。那就是在下仿佛听见过盘龙飞凤章之名,方才可是提及这几个字?” 那七骑之中一个粗豪大汉应声道:“小子你真外行,这盘龙飞凤章就是峨嵋派的镇山之宝,你若曾在江湖行走,应当听过这件宝物名称!” 赵岳枫心道:“我难道还不知道?只是要查明你们是否是峨嵋派之人,才有此一问!” 当下道:“然则诸位乃是峨嵋派的高手了?” 在红面大汉身侧那个姓郁的黑衣汉子抢着道:“总算你有点眼力,不错,我们正是峨嵋派的人……” 赵岳枫怀疑地指一指红面大汉,道:“但他为何被称为堂主?” 姓郁的道:“这位沈兄外号是藏剑堂堂主,所以我们都管叫他堂主。” 这话答得蛮有道理,赵岳枫颔首道:“这就是了!刚才两骑之中,其一跳入那边树丛之内……”他底下的话尚未说完,已有一名大汉跃到树丛后面,接着叫道:“这儿只有一个……” 当即又有两名大汉跃下马扑过去,眨眼间便从树丛内扛出一人。众骑都围拢观看,赵岳枫遥遥望了一眼,便趁他们无暇旁顾之际,悄悄上路。 他施展开脚程,片刻工夫已经出去七八里路。跟着隐匿在一片树林内。果然过了不久,蹄声大作,三骑并辔驰来,正是刚才七骑中的三个。 这三骑驰过后老大一会儿工夫,又驰了回来。赵岳枫心中暗笑,忖道:“他们退出老远,然不见我的踪迹,所以赶回去报告,却不知那个堂主还派不派人追赶?” 于是他继续坐在林内,过了半晌,无意中记起那个从树丛内被扛出来的人左颊上好像有一颗朱砂痣,忽然想到峨嵋派有个姓尹名仲的新起名手,以前听峨嵋派的凌霄道姑说过,也是左颊上有粒朱砂痣。当时据凌霄道姑说,这房仲乃是峨嵋派甚有希望的新秀,她还请大家日后加以照拂,所以赵岳枫印象甚深。 这念头一泛起脑海,顿时又记起当他问及盘龙飞凤章时,答话的大汉只说此章乃是峨嵋重主,并非说敝派或我峨嵋派,再者姓郁的抢着承认是峨嵋派,又说姓沈的红面大汉是藏剑堂堂主,种种迹象,都极可疑。何况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过什么藏剑堂堂主的外号…… 他顿时五内如火焚,突然跳起身,冲出林外,直向回路赶去。 不久,已到达刚才出事之处,但人影已杳。不过他们没有往回走却是毫无疑问,赵岳枫跺跺脚,忖道:“要是被擒之人真是房仲,而对头又是阴风崖之人,我这个滔天大错真不知如何弥补?房仲若然因此而死,更是万人莫赎的恨事……” 这一想更加焦急,放开脚步,沿着大道奔去,这时路上行人不少,他可以问出那七骑去向,但也有坏处,便是他本想潜行追上之后,暗中侦察营救。然而大白天这么一问,人人侧目,踪迹岂能隐藏? 走了二三十里,得知对方从岔道折向北走,寻迹追去,走出不远,忽见道旁有一间屋字外面击着一区白驴。这事本来引不起他的注意,坦白驴左侧立着一方木牌,牌上贴着一张写满墨字的牌子。他一眼望去,恰恰见到开头写着:“此驴有日行千里之脚程”这一句,不觉停住脚步。仔细一看、全文写着的是:“此驴有日行千里之脚程,诚罕世骏物,今待善价而沽之。” 赵岳枫大喜想道:“原来此驴要卖。只不知日行千里这句话是真是假?” 屋门忽然呀地打开,一个尖锐的嗓子传出来,道:“买驴子么?” 赵岳枫道:“这木牌上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屋子里尖锐的声音道:“当然是真的,若然有假,不收分文!” 赵岳枫听了这话,心中虽是想问对方如何能够相信他的话,可是又觉得当面表示出怀疑之念,不大好意思,一时甚是踌躇。他又不能多耽搁,以致对方越去越远,正在为难之际,屋内那人尖声道:“你敢是不相信么?这样好了,你先骑去瞧瞧,如果真是千里脚程的神驴,回头再谈价钱!” 纵是人家自动说出,赵岳枫也觉得甚是尴尬,只好含糊以应。心中却道:“这主意倒不错,若是此驴脚程真快,不久就可追上那干人马……” 他过去解下辔绳,屋中尖锐声音传出来,道:“你这样一走了之,若是不回来,却到何处找寻?” 赵岳枫怔一下,应道:“这话说得是,如此怎生是好?” 屋中的人道:“这样好了,你把身上的银子拿个千儿八百的搁在这儿,再不然身上值线的珍珠宝物也使得!” 这可把赵岳枫难住了,心想我东海门在南方虽也有些产业,但总共也不过值个三千二千,哪能在身上带上千儿八百。现下手头一共只有二百余两,只当得人家开口要的三成押金,怎生说得出口。 转念又想到这匹驴子如果真是有日行千里的神物,少说也得卖个一万八千,这笔巨款却到何处筹措? 当下朗声道:“对不起,在下还有急事,这笔买卖等以后再谈……” 屋中之人叫道:“喂,你是诚心要买?抑是来此胡混?你放明白点,我可不是省油灯!” 赵岳枫连声道歉,却说不出银子不够的话。屋中人道:“你若是有诚意的话,那就试试这驴儿的脚程。” 他伸手摸摸口袋,口中道:“我……我……”我了半天,还说不出没钱的话。 屋中人道:“你如不放心,押金可以不要,但总得留着什么事物……” 赵岳枫但觉人家之话句句有理,然而确实身无长物,因此依旧无法答复,那屋中人赌气道:“你莫不是拿我一个残废的人找穷开心?我说你包袱之类总不会没有吧?” 他心下更是歉然,暗忖原来是个残废之人,怪不得一直不出来。当下道:“在下身无长物,只有一把古剑——” 屋中人道:“使得,使得,你回头不买这驴也行,总得试上一试……” 赵岳枫踏入屋内,光线暗淡,左边摆着一张木床,那人在床上躺着,白布裹头,似是卧病不起。他把沉沙古剑搁在木床沿边,道:“在下试试,此驴脚程,立刻就回来!” 那人没有答话,赵岳枫见他点点头,便转身出去。跨上驴背,略一抖缰,白驴放开四蹄,真如流星赶月,脚程奇快,赵岳枫但觉两测树木山石呼呼直向后退,身在驴背,一如腾云驾雾。 他耳中但听驴颈系着的金铃清脆鸣声,眨眼间已驰出三四十里路,心想此驴真有日行千里的脚程,以这种速度,再过片刻便可追上那一干人马,心中甚是欣慰。 看看又迅驰了三四十里,算算时间路程,那一干绝不能跑了这么远,连忙勒缰,那白驴乖得很,立时停住。赵岳枫暗暗赞声好一匹神驴,寻思道:“他们定是转入岔道,所以追之不上,目下我得赶紧把此驴还给人家,重行追踪!” 于是掉头疾驰,这头白驴当真是举世罕见的神物,不消片刻,便回到那座屋字。他跳落地上,铃声余韵犹自绦绕耳际。 赵岳枫本来非是愚蠢之辈,蓦地醒悟,忖道:“原来那一干人马乃是听到此驴项下铃声,早就隐起。此铃不知是什么质料制成,声音可以传出老远。由此推想,这个卖驴之人必定不是好路数。我且诈他一诈,便知分晓!” 当下扬声叫道:“这驴儿不错,要卖多少银子?” 屋内毫无声息,赵岳枫又喊了一遍,依旧寂然。赵岳枫暗暗一哂,举步向屋子走去。到了门前,目光迅速一扫,屋内果然无人。他更不迟疑,倏地转身向那头白驴纵去。 果然屋侧飞出一条人影,身法甚是迅快,也是向白驴扑去。如若赵岳枫踏入屋内,等到听见声响再赶奔出来的话,定必赶不上这人。此刻双方与那白驴的距离差不多,赵岳枫匆匆一瞥之下,只见那人影身量矮小,用一条黑中连头带面蒙住,瞧不见面貌。 赵岳枫大喝道:“先还我古剑来!”喝声中运起神功,发掌遥击两丈外的敌人。他施展的是少林寺愣迦金刚力,狂飙起处,带出刚猛啸凤之声。 那条人影想是发觉他这一掌无法抵挡,身形倏地一沉,足尖沾地,旋即斜斜飞开数丈,恰似是借他这一掌神功之力飞走。 赵岳枫正是要迫对方知难而退,只因眼下最急切的事便是要追上那一千人马,查明来历,应当救人的话,须得抢快把人救回。 故此他连头也不回,一纵身已落在驴背上,催驴奔去。那白驴脚程绝快,晃眼间已出去百数十丈,赵岳枫回头一看,那个黑布蒙面之人已经失去踪迹。 他一手勾紧驴颈,上半身尽量前倾,伸长另一只手到达驴颈下,将金铃摘下。他本想将这枚金铃随手丢弃,忽然发觉铃身上似乎刻得有字,不暇细看,便撕下一块布塞在铃内,然后揣在怀中。 白驴奔行绝快,顷刻问已出去四十余里。赵岳枫不教它在大道上奔驰,却是傍着路边的细草泥抄,免得四蹄敲出声音。 不久又驰出十里左右,只见前面尘头飞扬,蹄声杂音,隐隐随风送入耳中。他运足目力查看,果然就是那个沈堂主率领着的七骑。 他立刻放缓速度,遥遥吊坠住这七骑,走了一程,他趁地形之便追到十余丈之内,这才看清楚这十人已腾出一匹坐骑,在马背上平放着一块木板,四角用绳索勒紧,被擒之人屈曲双膝僵卧板上,似是伤势甚重,故此不能骑马。而这一干人也不敢催马快走,免得过于颠簸,使那人不支而毙命。 他跟踪了好一会儿工夫,心中反复想道:“我这就上前把人救下?抑是耐住性子跟踪,瞧他们到底往何处去?” 这两个法子各有利弊,因此赵岳枫大是踌躇。又走了一会儿,因大道颠簸,所以又坠后了里许之遥。 那一干人马驰到一片树林边,蓦然平地涌起一团白雾,隔断赵岳枫的目光。赵岳枫大惊想道:“不好了,这一定是那个蒙面人设法追上来报讯,所以他们借烟雾障眼逃走……” 心念一动,立刻催驴驰去。那头白驴驰到白雾附近,便不肯上前,任教赵岳枫如何催策,都一味跳跃挣扎,不肯上前一步。 赵岳枫气得跳下地,施展轻功一溜烟扑人白雾之中,他初时以为这团烟雾面积有限,打算先穿过这一团烟雾,瞧瞧他们是否向前驰走?抑是躲在林中?谁知在雾中奔行了六七丈,还未穿出雾外。而这时也就变故骤生,他突然感到眼睛很痒,眼泪夺眶而出,鼻子里也酸酸痒痒,涕水直淌出来。 赵岳枫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自己早已闭住呼吸,尚自如此。若不是白驴示异,略一大意,吸入一点雾气,自然更难忍受。连忙后退,这一退足足退出八九丈,才敢睁开眼睛,那头白驴已经不知去向,正张望时,眼睛被风一吹,泪流不止,同时连打五六个喷嚏,涕泪齐下,狼狈得连自己也不敢想象。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一缕寒风拂袭上身。他眼睛睁不开,鼻子酸痒不堪,根本无法出手抵挡,连忙纵退。那一缕寒风接着袭到,他赶紧又退。三退两退已人了林内,脚下忽被软韧之物绊着,赵岳枫心中大惊,连忙化直退为横跃之势,向左侧迅急冲去,砰地大响一声,震回原处。原来左测恰好有一棵数人合抱的古树,他一肩膀撞上去,哪里撞得动这等百年古木,是以震退回来。脚下又是一绊,登时跌倒,立时被一层网罩住。 他还待挣扎,但身在网中,手足都用不上气力。而且这时人声在他耳边此起彼落,有人按头,有人镣脚,有人点穴,赵岳枫连忙运气护穴,双手脉门已被人扣住,以擒拿手法屈到背后,很快就紧紧缚住。接着双足也被捆紧,赵岳枫自觉已如网中之鱼,无法挣脱,心中长叹一声,不再挣扎。 这一来可热闹了,网外之人七手八脚把他按紧,还有人用一把利刀勒住他的咽喉,禁止他妄动。然后撤网,紧接着屈起他双腿,连接住双手一块儿缚住,变成所谓寒鸭鬼水式。这还不算,另外再用一根又细又韧的丝绳勒住喉管处,另一端拴在手脚交接之处,这一来赵岳枫为了避免被这根细丝绳勒破喉管和免得窒息,只好尽量屈起双脚,一面翘高头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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