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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长天晴朗,才是午后时分,但屋内却仍然相当昏暗,那是因为木门已经掩上,只剩一个小窗透光之故。
  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拿着一根五六尺长的绳索,垂在地上的一端,打着活结圈套,他小心地移动绳子,直到那绳圈套在那个大黑猫的颈子之时,他迅即往上一提,绳子便紧紧勒住黑猫的颈项。
  黑猫发出尖锐的怒叫声,张牙舞爪的挣扎,但那孩子一点不怕,把绳索的另一端,缚在这屋内唯一的长凳脚上。
  里头的一间屋子一阵咳嗽声,接着一个妇人的口音断续地问道:
  “阿烈,大黑……回家了?”
  阿烈应道:
  “是的,我这回把它绑起来,看它还敢不敢到处乱跑。”
  话声方歇,大门呀一声被人推开,进来一个大汉。
  阿烈抬头一望,但见来人长得十分雄伟,背上斜背一把长刀,看那衣着打扮,跟那些神气活现的镖师差不多。
  然而这佩刀大汉却一点也不神气,睁眼直视,好象已失去神智,那道木门砰一声又关上了,但这个大汉却分明没有任何关门的动作。
  阿烈连退数步,膛目而视,只见那大汉突然向前移动,但双脚僵直并拢着,根本没有伸脚迈步。
  阿烈骇得又退了几步,背脊已碰到内间的门框,幸而这个大汉已停在屋子当中,僵硬地站着不动。
  这一幕奇异的景象,换了胆子不大之人,准能当场吓昏。阿烈虽然露出惊色,但仍能小心地注视着这个大汉的动静,竟不会骇叫出声。
  但见人影一闪,窗边已多出一人,面向窗外,似是查看外面的动静,阿烈看清楚这人是从那大汉背后出现,这才明白那大汉敢情是被后面的人推动的,立时透一大口气,向窗边的人望去。
  那是个纤小窈窕的背影,头上挽着高髻,虽然没有见到面貌,但从她丰满的身材看来,显然是成熟的妇人
  她望了一阵,头也不回,突然开口道:
  “喂!小孩,这屋里还有什么人?”声音甚是冰冷严厉。
  阿烈道:“还有我娘,她这两天身子不好……”
  内间传出起床落地之声,接着是一阵缓慢的步声,然后一个女人出现在门边,向外瞧看。
  她远比不上儿子的胆色,骇得叫了一声,但声音嘶哑似乎无法惊动邻人,阿烈忙道:
  “娘,你别起来……”
  那梳髻妇人冷冷道:
  “若是只有母子二人,对我倒是方便得很,你们只好怨怪自己命苦运乖,谁教我踏入你们家呢!”
  话声中这梳髻妇人已移到那大汉身后,动作迅快之极。因此屋里纵然很明亮,阿烈母于也没有法子看见她的面貌。
  只听“蓬蓬蓬”连响七八声,似是她出掌拍击那大汉的背脊,那呆立不动的大汉,突然间摇身挥臂,全身骨节发出了连珠爆响,久久不绝。
  阿烈咬咬牙,大声斥道:“你搅什么鬼?出去出去!”
  忽见那大汉七窍流血,连发根也像是冒出血来,瞬时间头脸衣服全都染满了血迹,猛然间扭身奔去,身子碰到墙壁,蓬砰大响一声,已破墙而去。
  那面墙壁上留下一个人形的缺洞。既奇异而又恐怖,阿烈目光不由自主地向缺洞中望出去,但见那浑身皆血的大汉,绝尘疾奔,凡有阻他去路之物,不论是树木或篱笆,都被他冲倒。
  阿烈的母亲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险险跌倒。
  那个梳髻妇人这刻望着他们母子,冷冷道:
  “马上就有人来啦,我只好杀你们灭口!”
  她背向窗户,因此阿烈母子仍然瞧不清楚她的面貌,但她冰冷的口气,却足以使人感觉出森寒的杀机。
  阿烈初时大惊失色,但旋即挺胸喝道:
  “你杀了我没有什么,但别碰我娘!”
  他虽是身躯瘦削,面黄肌瘦,但挺胸一喝,却凛凛生威,自然这是因为他孝心所激发的勇气,使人惊佩,便觉得他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
  那梳髻妇人道:
  “好—个孝顺的儿子,但可惜今日之事,关系重大,故此无法饶你们的性命……”
  说到这儿,外面已传来喧嘈之声,大概是左邻右舍皆被那满身流血的大汉所惊动,都出来瞧看。
  梳髻妇人似是心有忌惮地侧耳听了一下,道:
  “我非走不可了。”举步向阿烈母子走去。
  她一步步迫近,虽是双手空空,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迫得那母子二人不知不觉中往后退,
  突然间“呱”的一声厉叫,夹杂着咆哮之声,那妇人怒哼一声,道:
  “该死的畜生……”
  提脚一踏,那只大黑猫又发出惨厉刺耳的叫声,随即毫无声响。
  外面有人叫道:“那是什么声音?”
  步声纷杳,已向这边奔来,梳髻妇人回头向窗外望去,想是发觉此时不走的话,定要被人瞧见,当即一转身开门闪出。霎时已失去了影迹。
  阿烈一转身抱住母亲,身子索索发抖,他母亲居然变得十分冷静,道:
  “阿烈,扶我回到床上。”
  外面已有人发现了墙上的人影缺洞,无不大惊小怪的叫嚷起来,阿烈心乱如麻,帮助母亲回到床上之后,正想出去,只听母亲说道:
  “阿烈,小心听着,等会有人进来查问,你须得一口咬定没见到人,你说在我房内,忽然听到响声……”
  阿烈感到昏头胀脑,完全没有法子思想,不过他已直觉出母亲的态度十分奇怪,以她经常的为人,突然发生了这种事,决计不会这般冷静才对。
  邻舍有人推门进来,阿烈出去,正与这些黄大叔张阿伯们说话,突然问一阵急骤的蹄声驰到,停在门外。
  骑马赶到的人可真不少,大概是十三四个,有老有少,有道士有和尚,甚至有—个老尼姑。
  这一群人全都带着兵器,动作迅疾矫健,一下子都拥入屋内,这一座只是前后两间的陋屋,差点儿被这些人挤破了。
  其中一个须发如银的老头子厉声道:
  “把不相干的人撵出去,但不许有一个溜走!”
  这老头子的动作声音,一望而知是个暴烈性子的人。
  立时有四名劲装大汉,动手把那些左邻右舍推出去。这些大汉们神情剽悍,又带着刀剑,一众邻舍都不敢反抗,被他们撵了出去,又统统拘禁在隔邻的屋宇中。
  阿烈的家中只剩下其后骑马赶到的人,人数虽是不少,却安静得多,人人都小心地查看这两间屋子的情形。
  那只大黑猫像一团乌泥般瘫死在地上,有个人踢了一下,道:
  “对了,这叫做鸡犬不留!”
  阿烈大叫一声,跑过去抱起黑猫,发觉它全身的骨路好象完全碎了,抬起头来。满面尽是又悲哀又愤恨的表情。
  众人都盯视着他,那个老头子首先道:
  “小孩,你姓甚名谁?刚才是怎么回事?快快从实说出!”
  他那严厉的声音、有一种使人服从的力量,似是惯于发号施令之人,阿烈虽是为黑猫之死而悲恨,却也不知不觉地服从对方的意志,说道:
  “我姓查,名叫思烈,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话声甫歇,突然发觉这屋子之内,寂静得出奇。游目一看,全屋之人目光都集中在他面上。
  这时一共还有十个人,个个目光如电,锐利非常,使阿烈感觉到自己置身于这些人的眼光之下,有如全身赤棵一丝不挂一般,甚至可能连内脏也被他们看透。
  他惶惑地垂下头,便见到手中的死猫,立时又悲恨地抬头高声问道:
  “是谁弄死我的大黑?”
  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软化了,那个老尼姑发出低沉的声音,道:
  “我佛慈悲,这个孩子年纪尚小,不大可能作伪。”
  一个人接口道:
  “假如他是作伪,竞至于如此逼真的地步,咱们大伙儿迟早都死无葬身之地!”
  此人长得高高瘦瘦,两鬃已呈灰白,有一对斗鸡眼,使人无法知道他是瞧着谁在说话,因此显得有点邪里邪气的。
  老尼姑面色一沉,道:
  “祁施主这话可以使人生出诛除此子以绝后患之心,大是有违慈悲之旨!”
  姓祁的转面向着老尼,然而人人都觉得他正斜视着别人,他冷冷道:
  “梅庵主,祁某不过提醒大家而已,这件事非同小可,咱们固然不可冤枉无辜,但亦不可被人欺蒙过去,您说对也不对?”
  他的话虽是解释他的本意,但语气冰冷强硬,使得这屋内的气氛陡见紧张,众人都不作声,大有袖手旁观之意,倩势越发紧张之时,一个中年道人突然开口道:
  “据贫道看来,祁施主似是心肠冷酷之人,不然的话,岂有不考虑到这孩子的后果之理?”
  这中年道人一插嘴,已表明他的态度立场,乃是偏帮梅庵主这一边,姓祁的人冷哼一声,道:
  “不错,祁某从来不做猫哭老鼠假慈悲之事。古语有道是:当断不断,自食其果,祁某一生信服此言,别人爱不爱听,祁某可管不着!”
  他这一番话的味道刚好与上一次完全相反,这回他话中内容甚是强硬,但口气却反而软了,可知他已感到对方声势较强,所以不敢向前挤迫了。
  这时那暴烈脾气的老头子厉声问道:
  “查思烈,你是何处人氏?”
  阿烈道:“我是本地人。”
  老头子怒道:“胡说,你不是开封人氏”
  阿烈—怔,道:“那我可不知道了。”
  他茫然地想了一下,反问道:“那么我是那里的人?”
  这话问得可笑,然而全屋之人,却没有一个露出丝毫笑意。气氛反倒更为紧张阴沉,连阿烈这种一辈子末见过世面,毫无心机的孩子,也感觉到自身已陷入一种奇怪的中。
  那老头子不作答复,又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阿烈道:“我十三岁啦!”众人的表情突然大有转变,好像既放心而又失望地松了口气,梅庵主道:
  “昔年之事,发生在十六年以前,此子若是只有十三岁,便只是巧合而已!”
  —个大和尚接口道:
  “这孩子的岁数,须得查证确实,方可放心,但纵然查证无讹,也未免太巧合了。”
  姓祁的人道:
  “不嗔大师说得是,想那血羽檄既是在这儿发出,此子竟又姓查,教人岂能不联想到化血门查家这条路上?”
  梅庵主灰眉—皱,道:
  “此地虽然没有外人,但祁施主仍然不应该随便提到血羽檄或查家这一类的事情。”
  众人眼中都露出警戒的神色,梅庵主举步走入内间,先以锐利的目光,查看这房内的一切情形,但见此房虽是低狭简陋,但甚是洁净,她的目光落在床上的病妇面上,发现她虽然病骨珊珊大有憔悴之色,可是相貌清秀异常,一望而知昔年必是十分秀气美丽的女孩子。
  梅庵主柔声道:
  “你不要害怕,只要把经过说出来就行啦:刚才有一个人被害死了,死得十分残酷可怕,因此我们这许多人,很想捕获凶手,处以应得之罪,最低限度要阻止他再加害别人,你懂得贫尼的意思么?”
  病妇在枕上点点头,咳了几声,梅庵主坐在她床边,拿起她一只手,把脉诊看,片刻便道:
  “你的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假如不加医治,这样拖下去的话,那就很危险了,贫尼替你配几服药,回头派人送来,现在你把经过情形告诉我吧!”
  外面的人,都不入房,只静静地听着,阿烈放下黑猫的尸体,突然冲入房去,但刚奔到房门,忽然迅快退回,原来是那姓祁的中年人把他抓了回去。阿烈张口想叫,但那口气堵塞在咽喉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使他难过得直想一头碰在墙上。
  只听那病妇沙哑断续的道:
  “我……我们都不……知道……阿烈正和我说话……忽然外面大响一声,房子都……差点塌了……我拉住阿烈,正在害怕……便听到外面人声喧闹……然后王大叔他们都来了……”
  她虽是说得不多,然而却把经过情形都完全说个明白,简直无须再问第二遍,梅庵主点点头,道:
  “这话很合情合理,贫尼完全相信,不过你或者会漏了一些什么,例如先有人说话的声音,或是当响声过后;有人在房门窥看了一眼之类的事情,这些小事情都很重要,因为假如你能帮助我们,便等如做了善事,免得又有人死在那凶手的手中……”
  外屋之人都会心地点头相觑,只因梅庵主用的手法高明无比,一方面能使对方镇静下来,另方面触动她为善之心,莫说是普通的人,即使是老练江湖,也很难不吐露出真言。
  那病妇想了一会才道:
  “事前没有一点动静,我记得很清楚,尤其是一声大响之后,我们都向房门注视,亦不曾见到任何人的影子。”
  房外姓祁的中年人这时放下阿烈,冷冷道:
  “小孩,你呢?有没有见到任何人?”
  假如这话是梅庵主探询,阿烈一定会迟疑一下才作答,但这姓祁的人已使他生出极强烈的恶感,因此他毫不思索,摇头道:
  “没有,一点影子都没有!”
  心中暗暗想道:“我才不告诉你呢!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说。”
  但他内心这一股憎恨,不知不觉中已从双眸中流露出来,姓祁的中年人走了几十年江湖,何等老练,一望而知这孩子对自己十分怀恨,顿时泛起了杀机,心想:
  “我祁京若是不能取你的性命,就枉为北邙三蛇之一了!”
  当然他内心的意思,不会被人窥破,因为他那张嵌着一对斗鸡眼的瘦削面庞上,老是那么阴沉冰冷,毫无表情。
  “假如你不是化血门查家后裔,而只是这开封城内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则瞧不见这等武林高手,也不是奇怪之事!”
  他又提起“化血门查家”,众人神情微变,露出凛惕之意,所有的目光,都凌厉地集中在阿烈身上。
  不嗔师转眼向须发如霜的老头子望去,道:
  “董老施主怎么说?”
  姓董的老头子哼了一声,目光移到那中年道士面上,道:
  “峨嵋程真人较有经验,只不知他有何高见?”
  这两人说的只是征询意见之言,但口气中却透露出森森的杀机,真使人不寒而悚。
  峨媚派的程真人缓缓道:
  “这查家独门标记血羽檄,已绝迹了十六年之久,但前个月首先在敝山发现,目下又发生在少林派弟子身上,这实在是一大警兆,上一次血羽檄发出之地,乃是在一座农村之中,敝派之人赶去一查,发现这一户人家大小六口,全都是内脏糜烂致死,外表上七窍流血,这一件事的始末详情,敝派已立刻遣人分头密告有关各派掌门人了。”
  他停顿一下,这才说出他的结论,道:
  “想不到咱们这次秘密集会,商议此事之时,竟又发生同样之事,此中深意,实堪玩味,贫道建议董老施主先设法查明此子的身世年岁,再定对策。”
  —个矮胖的中年人接口道:
  “这果然是当务之急,天下之事,有时凑巧的教人难以置信。”
  姓董的老头子向屋外叫了一声,一个劲装大汉应声进来,此人相貌既剽悍而又精干,躬身施礼,道:“师父有何吩咐?”
  姓董的老头子,道:
  “李猷,咱们七星门忝为地主,今日发生了事故,自然引疚负责,那位少林派遇害的张兄,你平日与他素有往来,可派人详查他今日的行踪,此外,你亲自负责澈查这孩子的身世来历,以及确实年岁。
  李猷道:“弟子遵命!”
  行礼辞出,众人都听到姓董的老头子这番吩咐,又深知七星门在开封府开宗已有百年以上历史,在本地势力雄厚,是以俱信此一任务定可园满达成。
  阿烈虽是全然不懂得这些江湖上之事,然而他胆大心细,众人所说的话,他—句都没有遗漏。
  因此他心中把这些话琢磨之后,已略为弄出一点眉目,据他所了解,这一群人莫看有些是尼姑和尚或玄门之士,但他们跟普通的出家人完全不同,至于其他的人,有些横眉竖目,有些眼露杀机,使人自然而然地感觉得到他们皆是有决心,以及具有某种能力之人。
  从他们的对答中,阿烈记住了“化血门查家”这个名称,今日的事故,与这查家有关,那是决无疑问之事,而最凑巧的,则是由于阿烈也是姓查,所以这些人都认为很不平常,定要细加调查。
  阿烈虽然自知与今日之事无关系,但他内心中仍然有一丝焦忧疑虑,但他自家也不知道这一丝忧惧是因何而生?是众人这种强悍的性格?抑是别有他故?他一时想不清楚,并且也没有这等分析能力。
  李猷出去了一阵,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杂之声,虽然那只是两个人在斗嘴而已,但大家都侧耳聆听。
  这两个人一是粗大嗓子,带着本地口音,大家都猜想得出必是开封府七星门中之人,对方却是女子口音,甚是娇脆,大概年纪很小,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岁。
  那粗大嗓子的人乃是阻止这女孩子通过,而女孩子却坚持要过去,甚至还要入屋瞧瞧,因而惹起争吵。
  那女孩子口齿伶俐,一上来就已问出对方并非官府之儿所以接着便以吵闹方式大加责难,只听她叽叽呱呱的吵道:
  “你一非公人,二非强盗,为何霸占道路,不让别人行过?我就不服这口气,非打这儿走过不可!”
  那粗大嗓子的人怒道:
  “你这小女孩怎么搞的?你看别的大人都情愿躲开了。”
  女孩子道:
  “他们是他们,我管不着,我这人就是爱瞧热闹!怎么着?王法又没有规定人家不许瞧热闹,你凭什么张牙舞爪的拦住别人?只要你讲得出一个道理,多回头就走,说呀……”
  粗嗓子之人道:“那边屋子里发生了事故,危险得很!”女孩接口道:
  “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哼!哼!看你讲得结结巴巴的,八成儿连你自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你还好意思拦阻别人呢,真是笑话!”
  她这话击中要害,敢情对方当真不明所以,这一来恼羞成怒,厉声道:
  “小丫头,再不滚开,老子给你两个耳光:“
  女孩尖声而笑,笑声中尽是讽嘲之意,对方虽然怒不可遏,但这七星门到底是名门正派,不比旁的帮会家派惯于杖技横行,因此那人仍然没有动手。
  女孩道:“你该瞧瞧镜子,瞧一瞧自己这副德性尊容,真是难看死啦!”
  对方想是大怒之下,忍无可忍,厉声道:“死丫头,滚
  但听“啪”的一响,想是挥掌掴中女孩脸颊,但这人却反而狂叫一声,颓然倒地。
  那女孩子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入来,只听她道:
  “该死!该死!谁叫你动手打人。”
  话声一路移近,很快就到了门口,众人疑目而视,但见果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衣着普通,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但她的容貌却已显示出她决非寻常的女孩子。
  这是湖一望就知的,原来她肤色白细娇嫩异常,那瓜子型的俏脸上,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当她向屋子里瞧看之时,大眼睛里隐隐泛射光华,可知她年纪虽小,却必已身负绝技,尤其是以她的衣着来说,看来似是普通人家出身,但普通人家的孩子,焉能使她保养得如此娇嫩白哲的皮肤?岂能讲出这等话以及具有这种胆色?
  董老头首先道:“小姑娘,你贵姓大名?外面那人现下怎样了?”
  众人心中都泛起了“姜是老的辣”之感,莫看这位名震武林的七星门高手董公川是个暴烈性子之人,但一旦碰上奇异蹊跷之事,却一点也不鲁莽冲动。
  那女孩子笑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益添抚媚之态,她道:
  我姓钱,金钱的钱,单名贝,宝贝的凡”
  众人都在心中吟叨“钱贝”二字,但觉此名起得甚是不雅,也极不似是女孩子的芳名。
  钱贝小姑娘又道:
  “外面那个笨家伙么?倒是没有什么事,不过如若不得我独门手法解救,那就变成有事了。”
  董公川听得门人尚未身亡,而又须得对方独门手法解救方可,这等话宁可暂信其真,因此目前暂时不宜得罪她,于是换上一副笑脸,道:“钱贝姑娘……”
  他刚刚叫了这么一声,顿时气得满面通红,敢情这“钱贝”二字,声音与“前辈”一样,可知这女孩子根本是捏造姓名,占人便宜。
  以他这等身分,居然中了道儿,口称前辈,这个笑话可真闹大了,传扬出去,定要被天下之人窃笑。
  因此之故,他这一怒非同小可,口中发出厉笑之声,一面提聚功力,准备施展名震武林的“七星掌力”。
  那女孩娇笑一声,叫道:
  “老先生,我有一句话,说完之后,包你火气消退,你还听不听呢?”
  她那娇软悦耳的声音,在董公川厉笑声中,居然不为所掩,人人皆听得明明白白,可知她内功之深厚,不比等闲,董公川见她露了这一手,心下惕然,便不肯鲁莽从事,喝道:
  “你说,你说……”
  女孩道:
  “我报上姓名之时,这屋子里的人,那一个不是望着我,心中念着咱的名字,因此之故,如果说您老人家上当的话,其实人人都上当了,您老何必自个儿生气,让大家巴望你出手替他们出气呢?”
  这番话入情入理,一点儿不是强辩,董公川趁机落台,冷冷一笑,道:
  “就算你占了便宜吧,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到底姓甚外谁?”
  女孩道:
  “这回我不敢相骗了,我复姓欧阳,单名一个菁字,外号玫瑰仙女!”提到了外号,她得意地笑了一笑。
  众人都微微动容,因为她的姓氏加上她一口清脆悦耳的京片子,可就使人禁不住想起了冀北的欧阳家了。
  阿烈是一直望望那女孩,又望望众人,此时发觉大家面包都微变,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不过他却弄不清楚到底是她的姓名使大家如此?抑是她的外号使然?但无论如何,他都感到十分艳羡。
  他暗自忖道:
  “这些人个个都好象凶神恶煞,与众不同,可是这个女孩子却能够使他们害怕,她真是太了不起啦……”
  转念又想道: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得向她请问一声,问她如何才能使这些人都害怕的,然后我也想法子学一学她……”
  北邙三蛇之一的祁京说道:
  “欧阳姑娘,外面那位仁兄被你怎样了?”
  此人外号赤练蛇,心计手段,都恶毒不过,问起此事的用意,便是想把七星门的董公川卷入此事,首当其锋,假如欧阳菁真是冀北欧阳家之人,则董公川纵然能惩治此女,日后的祸患也无穷无尽。
  欧阳菁虽然聪明狡黠,但如何想得到祁京用心如此恶毒?当下笑道:
  “我没有把他怎样呀!”
  祁京一听就明,接口道:
  “对,你根本没有动手,但他究竞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欧阳菁道:
  “那个大个子一拳打中我肩头,我这衣服下面,还有一件薄薄的披肩,他的掌力越强,披肩上的小针就扎得越深,如果手掌被小针扎得太深,那就非死不可!我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气力,所以他死了没有,我可不晓得。”
  祁京道:
  “啊!原来欧阳姑娘的披肩上有很小的利针,这当然是防备别人欺负的好东西,不过假如你把披肩穿在外面,人家就不会往针尖上找麻烦了,对也不对?”
  他的意思是说这欧阳菁把披肩隐藏起来,大有装设陷阱之嫌,因而虽然是别人打她,她也不能完全卸责。
  自然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引起双方都认为对方不合道理的想法,因此才会发生更大的冲突。
  董公川正要开口,阿烈突然大声道:
  “如果人家不欺负她,怎会碰到她披肩的小针上?”
  众人想不到这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居然开口偏帮欧阳菁,都讶然向他顾视,祁京冷笑一声,道:
  “说得对,看来你的胆色,真不是平常的孩子可及!”
  此言一出,众人都自然而然地想到,假如阿烈与化血门查家有关,而他又显得与常人不同,则将来武功有了成就,岂不是绝大后患?
  人人有—厂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之心,面上的神情就不大相同了,只有门口站着的欧阳菁欢然笑道:
  “你竟肯帮我说话,一定是好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烈道:“我姓查,名思烈。”
  欧阳菁一怔,道:“你姓查,那么你定然是化血门查家之人了?”
  阿烈愕然反问道:“为什么呢?”
  欧阳菁也很妙,不但不答,竟又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阿烈道:“我不知道。”
  欧阳菁笑道:
  “傻瓜,如果你不是化血门查家后人,那就不是了,这道理你也不懂么?”
  他们夹七缠八的对话,全屋的湖都听不懂,但阿烈却似乎懂得,恍然点头说道:
  “对呀!原来如此。”
  他睁大双眼,上上下下打量对方,然后又道:
  “不过我却不是傻瓜,这些年来,陈老夫子一直说我最有才分,时时夸赞我聪明,虽然你显得比我聪明些,但我绝不是傻瓜。”
  欧阳菁道:
  “我若是比你聪明,就可以叫你傻瓜,别人不及你聪明,就被你叫傻瓜,这道理你也不懂么?”
  阿烈似是无言可对,皱起眉头,大有不忿之色。
  大门外有粗壮的声音传入来:
  “董师伯,李七已经气绝身亡啦!”
  董公川闻得此言,微微下挫,蓄势欲发,满头白发,无风自动,欧阳菁看了他的形相,哎的一声,道:
  “好功夫,我曾听婶婶说过,七星门中人,若是达到气贯毛发的境界,则他的掌力就可以在七步之内取人性命了!”
  董公川暴声道:
  “算你有点眼力,老夫可不怕你冀北欧阳家,但姑念你年幼无知,假如你遵命束手就缚的话,老夫就暂不杀你,等你家大人前来理论。”
  欧阳菁道:“哎呀:我宁愿死在您的掌下,千万别叫我家里的人来。”
  阿烈耳听目视,已知道这董公川十分厉害,出手的话,竟可以立毙那美貌姑娘,因此他虽然对她有所不满,但生死事大,岂可因小故而坐视不理?
  然而他无技无勇,年纪幼小,目下他正是自身也难保,如何能帮助欧阳菁,但话说回来,他也有他的办法,当下大声道:
  “欧阳姑娘,人命关天,岂是可以儿戏的?那人既然受伤,你应该出去瞧瞧,或者还有救也末可知?”
  以他想来,欧阳菁出去一看,那李七已亡,自然脚底抹油,逃之天天,这是他唯一暗助欧阳菁的计策。
  欧阳菁摇头道:
  “你真是傻瓜一个,人家根本就想找个题目好出手对付我,那李七如是死了,正合他们的心意,那里还会让我施救,以致白白失去绝好的藉口呢?”
  阿烈一怔,道:“若然如此,我就真是傻瓜了。”
  董公川含怒道:
  “胡说八道,我七星门向来光明正大,如果向你欧阳家打岔挑衅,何须牺牲一个门人的性命?”
  欧阳菁一笑,道:
  “您老人家容或没有这等想法,但别人却难说得很,例如……”
  她的目光移到祁京面上,又道:
  “这一位敢是北邙派鼎鼎大名的三蛇之一,是也不是?”
  祁京冷冷道:“不错,本人姓祁名京,外号赤练蛇。”
  欧阳菁目光又移到另一个人面上,此人是个黑须灰衣的老者,面色甚是冷峻阴沉,背上插着一对护手钩,她道:
  “这一位想必就是风阳神钩门高手了?”
  那黑须老者道:
  “姑娘眼力不凡,果然不愧出身于名门世家,老夫姓樊名泛,姑娘有何指教?”
  欧阳菁哟了一声,道:
  “原来是樊老师,听说您精擅贵门绝艺回旋七钩,所向无敌!”
  樊泛一捋黑须道:
  “姑娘好说了,外间传闻之言,岂可尽信?”但面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欧阳菁淡淡瞥过少林不嗔大师和峨媚程一尘真人,目光停顿在那个矮胖中年人身上,但见他背负长刀,腰间插着一口黑鞘匕首,当下道:
  “这一位可是青龙会许三爷您许太平?”
  那矮胖中年人微露讶色,道:“姑娘如何得知?”
  欧阳菁道:“我认出许三爷您的玄霜短刀。”
  许太平哦了一声,道:
  “姑娘见闻广博,江湖上事无巨细,俱了如指掌,在下甚感佩服!”
  欧阳菁吃吃一笑,道:
  “奇怪,为何不见华山派的高人在场呢?”
  屋内传出梅庵主的声音,道:
  “贫尼忝属华山门下,姑娘有何见教?”
  欧阳菁走到房门口,向屋内望了一眼,道:
  “原来是荆山梅庵主,失敬,失敬!”
  那华山派俱是女尼,散布各地庵庙,这梅庵主虽是在湖北荆山,却是华山派著名高手之一。
  梅庵主道:
  “姑娘出身于名门世家,如是遨游江湖、武林中人无不仰慕贵府声名,定要竭诚招待,但姑娘却介入了这一场是非恩怨之中,殊为不智,假如是事出无心,贫尼甚愿向诸位同道关说,请姑娘回家。”
  欧阳菁一面听梅庵主说话,一面细细打量床上的病妇,心想:
  “这个有病妇人不知是谁,她目下虽是憔悴苍老,但五官端秀,皮肤白哲,当年必是美貌佳人”
  梅庵主话声一歇,外头董公川重重的哼了一声,他乃是提醒梅庵主别忘记七星门有人死在此女手底之意。
  欧阳菁伸伸舌头,做个鬼脸,道:
  “梅庵主,您是正派高人,德望尊隆,晚辈十分敬仰,但晚辈已闯下大祸,如何能平安跨出此屋?”
  梅庵主道:
  “你年纪尚幼,谁也不好意思为难于你!假如姑娘出手解救七星门的李施主的话,那更是皆大欢喜之事,姑娘意下如何?”
  外面的董公川一听李七尚可施救,可就不肯哼声了。
  梅庵主又道:
  “贵府的毒药暗器名震天下,如若姑娘不肯出手施救,别人决计无法可想。依贫尼之见,姑娘最好及早施救,免得伤了和气。”
  欧阳菁道:“既然庵主这么说,晚辈岂敢有违。”
  她取出一个小纸包,入房交给梅底主,又道:
  “他们一定信不过我,这是解药,份量很少,抹在鼻孔之内,那人马上返魂复活。”
  梅庵主接在手中,不免有点踌躇,想道:
  “假如真是解药,自无话说,我的面子也有了。但如若不是真的解药,而此女又乘机破窗而遁,我如何向董公川交代?”
  这梅庵主虽是慈悲为怀,抱着息事宁人之心。也不忍眼见武林中都享盛名的冀北欧阳家和七星门结下仇恨,发生杀戮之祸,是以尽力设法从中排解。
  但她本身也是湖,阅历丰富,岂能随便轻信这女孩子之言?万一被欧阳菁所骗,岂不是把华山派也牵扯在内?
  她心中尽管诸多考虑,外表上仍然不动声色,伸手接过那个纸包,轻轻一捏,果然是一些药末。
  这时她唯一可行之法,就是托别人拿药出去施救,而所托的人选,自然莫过于那董公川了。
  欧阳菁精乖之至,咯咯笑道:
  “梅庵主,晚辈久仰您是德高望重,侠行昭著的前辈高人,所以献出解药。假如您信得过晚辈,便请亲自施救。如若信不过我、还望您把解药还给我。”梅庵主心中一楞,循道:
  “这女孩子比湖还要厉害,我这一介入她就想法子考我一考,这倒是一道难题。假如我轻信了她,却被她所愚弄,趁机逃遁,我这个人自是丢不起。但如若不信她,还她解药。万一此药不假,这女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托住此药出去施救,把人救活了,我这个人亦是丢不起。”
  她心念电转,迅即下了决心,微微一笑,道:
  “善哉!善哉!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尼岂能对欧阳姑娘你多疑?贫尼这厢先行谢过。”
  说罢,举步出房。外面的人无不参透这件事里面的文章,所以都很感兴趣地望住梅庵主。
  不过众人心中都甚是佩服这位老尼的决定,因为以梅庵主一个出家人的身份而言,自应以慈悲救人为重,其他的考虑,都属次要。
  欧阳菁走到榻边,甜甜地一笑,道:“大婶,你长得真美呀!”
  阿烈的母亲苦笑一下,道:
  “姑娘别取笑了,你才是真真正正的美人胎子。”
  欧阳菁俯身靠近她,低声道:
  “听说化血门查大少爷,乃是武林中有名的美男子,又是风流种子,到处留情,以大婶的艳丽容貌,他十六年以前看上了你,不足为奇。”
  阿烈的母亲疲乏地闭上眼睛,缓缓道:
  “姑娘说的什么话,我都听不懂。”
  欧阳菁的美眸中,射出强烈和锐利的光芒,紧紧盯住这个贫病交侵的妇人。但她察看不出丝毫破绽,当下轻轻透一口气,起身走开。
  梅庵主已从大门进来,说道:
  “董施主。贵派弟子已经苏醒了,谅可迅即复元。”
  董公川抱拳道:“有劳梅庵主从中调解,老朽感铭不忘。”
  众人的目光都移到站在房门口的欧阳菁面上,只见她露出深思冥索的表情。但只一转瞬间,她又恢复了慧黠活泼的神态,高声说道:
  “晚辈深信这一家人与化血门查家无关。”
  她这话并非特意向某一个人说的,因此少林不嗔大师接口道:
  “姑娘此言。必有根据,贫衲愿闻高论。”
  欧阳菁道:
  “大师好说了,晚辈的愚见共分四点,说出来之后,还请诸位前辈指教。”
  她的话听起来十分谦恭有礼,但出手行事却十分毒辣。形成强烈的对比。因此各派高手,对这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全然不敢轻视。于是大家都静静的聆听,看她如何能列举四点理由以证明阿烈母子与化血门无关。
  欧阳菁接道:
  “第一点,从那位贫病交忧的查大婶看来,病固然不足为奇,贫却大是不合道理。以化血门查家之富,但凡是被查大少爷看中过的女人,无不得获巨金,一生温饱,绝可无虑。”
  祁京冷笑一声,插口道:
  “十年人事几番新,何况已是十六年以前之事,由富变贫,岂足为奇?”
  欧阳菁道:
  “这道理我何尝不知,因此我细加观察过,首先是这间屋子,已居住了十几年。假如她曾经富有过,换间屋子,易如反掌。其次我看那查大婶的手脚,甚是粗糙,掌骨硬而大,定是一生操劳至今之人。”
  樊泛捋黑髯,道:“欧阳姑娘观察入微,大有见地。”
  欧阳菁向他称谢一声,又道:
  “第二点,那查大婶一介女流,见识有限,假如是隐瞒真情,实难逃得过诸位前辈的法眼。何况我向她提起大少爷之时,她全无反应。试想他们如若分离了十六载之久,查大少爷杳无音讯,忽然有人提起,焉能不露出关切的神情?”
  这一点乃是在人类感情的弱点上之论,大凡是人生经验丰富之人,无不深知此论乃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欧阳菁扫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默许她的论据,不禁泛起了得意的笑容,徐徐连续说道:
  “第三点,想那查大少爷生前,乃是武林中有名的美男子,复又风流自赏,到处留情,据说以他的丰姿人品,加上王侯之富,在情场上无往而不利。假如这个傻瓜……”
  她指一指查思烈,接着道:
  “他如果是查大少爷的后嗣,我第一个觉着难以置信。前辈请看看,他那一点有乃父之风?常言道是虎父无犬子,查大少爷如此人物,焉有这等形容猥琐的儿子?”
  众人看看阿烈,但见他天庭甚低,鼻尖唇薄,加上面黄肌瘦,实在找不到半点与众不同之处。
  这个论据可信与否是另一回事,但无人出言反驳,却是事实。欧阳菁自信更增,微微一笑,又道:
  “第四点,假如此于是化血门查家后嗣,纵然是时机不巧,无法行窥化血门神功绝艺,但多少总会有一点武功才是。”
  祁京道:
  “假如此子诞生之日,恰是化血门覆灭之时,则他全然不懂武功,亦不是奇怪之事。”
  欧阳菁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这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说法。要知假如这一家与化血门有关,则那查大婶能处处掩饰,必是有化血门的漏网之人通知她。如若化血门有人来过此地,此子既是查家唯一后代,当然会传他一点武功,经过这些年来,已应大有根基了,所以这第四点的理由,与前述的三点都有关连。此子不懂武功,便可证明那查大婶没有作伪。”
  人人都瞠目无言,谁也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的理论如此精密这般深刻细致,不觉都相信了。
  恰在这时,董公川的首徒李猷入报,据他调查所得,这查家的男人去世,不到十年,而查思烈的年纪,有的说是十三岁,有的则说是十四岁。
  这一项资料,已可证明他母子与化血门完全无关。
  “欧姑娘的才慧,真是罕见匹涛,古人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是至理名言,贫尼年老昏庸,已经不行啦!”
  董公川毫迈的大笑,道:
  “梅庵主这话从何说起?欧阳姑娘诚然是一代才女,但梅庵主仍然是当今武林的中流砥住。如果你也自称老迈,兄弟这把老骨头早就该入土了!”
  赤练蛇祁京那对斗鸡眼转来转去,谁也不知道他在瞧谁,更不知他肚中要冒什么坏水。
  峨媚派程一尘道人说道:
  “本来这次聚会,原意是交换一点情报和意见,谁知……”
  他忽然有所警觉地停口不说,目光转到欧阳菁面上。
  欧阳菁何等精乖,立刻晓得他们对自己大有避忌,心想:
  “只要你们不移到别处去谈,我定能探知你们说些什么。”
  当下微笑走出去,到大门外才转身向众人说声再见,便飘然走了。
  众人一看那查思烈还抱着黑猫发楞,都不在意,程一尘道长继续说道:
  “万想不到血羽檄事件又在此时发生,这与咱们聚会之举,似乎大有关连呢!”
  青龙令三当家许太平打个哈哈,道:
  “就算化血门查家死灰复燃,咱们亦何惧之有?”
  梅庵主灰眉一皱,心想这许太平末言先笑,口气中充满了杀机,实是十分危险的人物。
  她正要开口,只听祁京阴森森的说道:
  “按理说化血门应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昔年之事,兄弟也曾亲身参与,事后并且是由兄弟点算死者的数目,那化血门上下大小,连仆婢厨子一并计算,并无一人遗漏。”
  他提起了昔年杀戮之事,渐渐兴奋起来,又道:
  “当时兄弟也唯恐查家有人漏网,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处理不当。”
  众人都惊讶地望住他,梅庵主忍不住讽刺地道:
  “怎么?祁施主觉得太辣手太残忍了么?这倒是使人不易置信之事。”
  祁京冷冷道:
  “兄弟平生从不戴上假慈悲的面具,化血门的神功,天下谁能不怕?因此斩草除根,当时实有必要。现在回想起来,咱们的仇是报了,但东西呢?咱们谁也不曾找回失物,是也不是?假如留下活口,咱们就不难找到藏宝之处了,兄弟只是后悔这一点。”
  樊泛捋着颏下黑髯,大声道:
  “祁兄这话很有道理。十六年来,大家都放弃了搜回失物之想。然而最近连接两次出现的血羽檄,是怎么回事呢?”
  不嗔大师道:“那化血真经已誊抄了七份,每派都保管……”
  他话末说完,祁京已冷冷道:“不嗔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嗔大师也自面色一沉,峻声道:
  “贫僧提醒大家一声,今日的情势,比十六年前复杂的多。”
  全屋之人,听了不嗔大师的话,似乎都触了电一般,个个怔了一怔,随即无不面色起了变化
  不嗔大师的双目睁得比平时大了许多,环视众人一眼,沉声道:
  “诸位都泛露沉重的表情,可见得贫僧的话,大家早就想到了,不过人人都藏在心里,谁也不肯首先讲出。”
  别人不开腔不算奇怪,那赤练蛇祁京居然也默然不语,可就使得屋子里的气氛,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紧张。
  不嗔大师逐一看过各人的表情,这才又说道:
  “十六年后的今日,化血门查家既已不存人世之上,反之却有七个家派都拥有化血真经。据贫僧所知,这部真经第一页就是“血羽檄”秘决大法,贫憎深信目黠指出了这一点,将对澄清这迷雾般的局势,大有裨益。
  荆山梅庵主接口道:
  “不嗔道友,须知这话出自您或程道友口中皆可,旁的人纵然心中大为起疑,也不敢提及……”
  程一尘颔首道:
  “梅庵主此言甚是,目前只有敝派和少林寺的弟子遇害旁人自然感到不易措词了。”
  祁京直到此时,才嘿嘿冷笑两声,说道:
  “即使是有人被害的门派,亦不能全无嫌疑,这一点必有不少人同意。”
  程一尘面色一寒,道:“祁兄这话只怕有欠考虑。”
  祁京道:“兄弟自然有点证据,方敢开口。”
  程一尘一面提聚功力,随时随地都可以出手,口中冷冷道:
  “好极了,祁兄有何发现?”
  祁京眼珠转来转去,使别人弄不清楚他究竟在看谁?
  他道:
  “既然程真人下问,兄弟只好坦白说出。据我所知,贵派的一位与程真人齐名的高手,亦在这开封府城之内,是也不是?”
  众人的目光转向程一尘,但却没有一对眼睛露出惊讶之色,只不过是瞧看程一尘的反应,以及看他如何回答而已。
  程一尘面上掠过一丝尴尬的表情,随即淡然道:
  “不错,贫道的师弟陆一瓢也来了,但这算是什么证据?”
  祁京道:
  “兄弟的用意只是指出程真人并非孤身北上,别无其他的用意……嘿,嘿……”
  但人人皆知祁京的指证,乃是暗示峨媚派既然另有高手在开封府中,则今日所发生的血羽檄一案,峨嵋派自是不能置身事外,应当也是有嫌疑份子之一。
  梅庵主在房中现出身形,冷冷道:
  “那么祁施主呢?贵派的高手都在家里?抑或也有人在开封府中?”
  祁京发出一阵干笑,心中却迅速想道:
  “这老尼到底知道了多少呢?假如我出言否认,她便如何?”
  这个心念电转般已掠过脑际,她随即应道:
  “梅庵主你试猜怎样?”
  梅庵主道:
  “贫尼不必猜测,贵派三大高手之一的十步断肠屠大敬施主,眼下就在开封府地面之内。”
  祁京假笑一声,道:“梅庵主好灵通的消息啊!”
  这时大家都感觉出这七个门派中,峨嵋与华山这两派,似是已有某种程度的默契了。
  祁京的话声只略略一顿,但接着说道:
  “梅庵主,这个消息是你自己探听出来的?抑是另外有高人代劳呢?”
  梅底主道:
  “贫尼到这开封府来,所歇脚的法华庵,乃是敝山同门主持,这已不算得是秘密之事,何须多说。”
  青龙会许太平道:“法华庵慧师太的大名,谁能不知。”
  他含笑扫视众人一眼,才又说道:
  “咱们都不是乍入江湖之人,有些事已不值再提。例如目下各派皆有高手潜迹于此城,这是大家心中皆知之事……
  他又停歇下来,董公川插口道:“许兄究竟有何指教?”
  许太平摇摆着那矮而胖的身子,说道:
  “岂敢,岂敢,兄弟只是认为各派皆有高手潜抵本城之事对于血羽檄并没有什么关联而已!”
  不嗔大师道:
  “这血羽檄大法错非功力深厚之人,不能施用,如何能说全无关联?”
  许太平道:
  “若然咱们要往这条路上想,则在下要先请问大师一声,此举对准有好处呢?”
  风阳神钩门的樊泛应声道:“是啊:这动机何在?”
  不嗔大师没有回答,却仰面向天,微露冷笑。
  樊泛转目一瞥,但见人人都几乎含着嘲讽的微笑,心知自己这句话已说错了,当下一拂颏下黑髯,又道:
  “假如诸位回答不出,兄弟倒有是有一个迹近耸人视听的想法……这就是首先假定这血羽檄不是化血门查家余孽所为,那么下手之人是谁?当然咱们七个门派都会暗自猜疑,但在未有任何证据之前,大家都容忍不发……”
  性情燥急的董公川忍不住插口道:
  “樊兄的话,似乎毫无出奇之处,说来说去,还不是暗示与那拥有七本化血真经之事有关?”
  樊泛拂髯笑道:
  “假如另有其人下手,目的正是为了使咱们七派互相猜疑,终于发出了事故,其结果一定不出众败俱伤的的范围。这么一来,可能有些门派能脱颖而出,或是挤入九大门派之列,甚至一跃而登上领袖武林的宝座。”
  他的话声嘎然而止,众人都惊讶地寻思。
  其中有些实力较弱的家派,都考虑到假如本派高手损折,则自然被淘汰于当今九大门派之列,而由别的家派补上。但像少林、峨媚、华山这些名门大派,想的却是九大门派的领袖宝位这句话。
  以这数派的实力,纵然是损折五七名高手,也绝对不会在九大门派中除名。但会不会让别的实力也极强的家派,乘时而起,登上领袖天下武林的宝座,却当真是十分惊心动魄的问题。过了一会,祁京首先阴森森的道:
  “樊兄之言乍听虽是有理,但当今武林九大门派,已成定局。六七十年来,武林中从未发生过争列九大门派之事,兄弟认为这一点不必多虑。”
  樊泛道:
  “天丁武林家派,多达一百五十派以上,这还是指散布全国各地甚有声名的门派而言,尚有不少家派,未曾计算在内,祁兄还是多想一想的好。”
  董公川点点头,大声道:
  “不错,几十年下来,有些家派实力大增,自然会对号称为九大门派之中的某些门派不服,从而生出祸心,这一点不可不察。”
  许太平目光投向不嗔大师面上,堆起笑容,道:
  “九大门派之中,武当和天台两派未有参与化血门查家公案,天台派倒没有怎样,武当派实力雄厚,声名尤盛,如果说到领袖九大门派,自然非武当莫属了,大师以为如何?”
  他表现得好象十分关心少林寺,因为少林武当两派,乃是真真正正旗鼓相当,实力相好的大家派。
  然而不嗔师心中却连连冷笑,忖道:
  “你们想从中挑拨,使本寺耗费许多力量去侦刺武当派,使得眼下这七派因之而成了均衡之势,哼!哼!我可不会上这个当。”
  不过他面上却装出十分郑重地考虑的神情,并且微微颔首。
  房内的病妇查氏用棉被蒙头,但她却暗暗掀开一点缝隙,侧耳聆听外面诸人的对话。
  当梅庵主忽然转身走回来之时,她翻个身,向壁而卧,当真完全蒙住头面,这么一来,外面的对话再也听不清楚了。
  查思烈缩在一隅,抱着死了的黑猫,面露悲怆之容。
  他虽然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们每一句对话,然而事实上他的确无法了解这些话的内容。
  七大门派的高手们,谁也不注意他,包括祁京在内。
  只听童公川突然大声道:
  “依照化血门的规矩,血羽檄抵达的终点,当天晚上,定必斩杀全家,鸡犬不留。咱们且等过今晚,假如又与峨嵋派发生的情形相同,当夜那一家人并无他故,便可断定非是查家余孽下的手。”
  说完这话,一看大家都不反对,便又道:
  “此处非是谈话之地,各位移驾返回舍下如何?”
  阿烈听到此处,晓得已没有下文,注意力一移开,心头立时泛起了瓜子面,大眼睛的欧阳菁。
  直到房中的查氏叫唤,他才发觉屋子里已不见人影,当即放下黑猫,走入房内,道:
  “娘,你叫我么?”
  查氏已坐了起来,双眼中神采奕奕,病态全失。阿烈见了又觉一怔,随即十分欢喜的道:“啊!娘的伤已经好啦!”
  他的母亲泛起—抹奇异的笑容,道:
  “那些人都走了?你最好出去瞧瞧。”
  阿烈飞奔出去,很快回来了,道:“都走啦!”
  查氏叹一口气,道:“谢天谢地,现在你把他们说的话从头说一遍。”
  阿烈讶道:“他们讲的话都很奇怪,我一点都不明白,娘你竟懂得么?”
  查氏缓缓道:“你别问,说吧!”
  阿烈果然从头开始,把所有的人所说的话,很快的复述一遍,不但清楚分明,同时先后的次序以及是那一个人说的,他都能描述得出,竟然一字不漏。
  查氏听完之后,点头道:
  “很好,我那时想了许多事,所以漏了不少话没听清楚。”
  阿烈茫然道:“什么话呀?”
  查氏道:“他们说到化血门查家……”
  她突然停口,想了一想,才又道:“有些我得细细考虑过,才拿主意要不要告诉你。”
  阿烈道:
  “娘!这三四年来,你有什么事都跟我商量,左邻右舍的叔叔伯伯们,也没有一个不夸赞我懂事聪明,说我比十六七岁的孩子都懂事。”
  查氏伸手摸摸儿子的面颊,眼中露出爱意,道:“是的,你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阿烈道:“那么娘的心事可以告诉我了吧?”
  查氏摇摇头,道:“不行,我得好好的想一想。”
  阿烈道:“你向来不是这样子的,真奇怪。”
  查氏道:
  “将来你或者会知道这原故,但现在你记着别向旁人提起……”
  大门传来啄剥之声,打断了母子的对话。
  查氏连忙躺下,用棉被蒙着头。
  阿烈跑出外间,伸手抓住门门之时,不禁迟疑了一黠,这才往横推去,同时拉开那扇木门。
  外面阳光明艳,使人顿时感到这是现实的世界,并非梦魇。
  在门口站着一个壮汉,腰间带着利刀,一望而知是练武艺走江湖的人物。
  阿烈慌怯地望住对方,但见这壮汉面色很和善,这才略感宽心。
  那壮汉向他笑着点点头,道:
  “孩子,这儿几帖药是梅老师太命我送来,给你娘煎了服黠,病就会好了,还有一点点钱,给你们过日子。”
  阿烈怔了—怔,才道:
  “我听王老夫子说,无功不可受禄,老师太的好意,我们很感激,但是……”
  那壮汉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随即挤入屋内,把一大包药和一个红包放在木凳上,说道:
  “老师太的菩萨心肠。天下皆知。这等送药济贫之事,她老人家一生不知做了多少。”
  说话之间,目光滴溜溜的查看屋内的情形,又走进内间门n,顺势向里面细细看过。
  他随即转身走出大门,一面说道:
  “这墙上的破洞,得找人修补好才行呢!”
  阿烈叫了一声“大叔”,那壮汉已扬长而去。
  奔入房内,查氏已掀被坐起,叹了数声,道:
  “大叔说得对,你去找李大叔帮忙补好墙壁,去买点牛肉回来,分一半送给李大叔就行啦!”
  阿烈道:“好的,但我先煎好药,才出去。”
  查氏等这儿子生好火煎药,便催他去办事。
  黄昏时分,墙上的人形破洞已补好了,阿烈也得以饱餐了一顿。
  阿烈坐在门槛上,望住门外的苍茫暮景,心中颠来倒去的思索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情。
  他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必与那些人口中提及的“化血门查家”有关系,因为他母亲原是荏弱平凡的女人,但今日的一些行动,却显然与平时不大相同,这一定是受到那“化血门查家”这几个字的刺激而使然。
  阿烈正出神之时,眼前突然一暗,猛抬眼见到一人站在眼前,还未看清楚那人是谁,身子已离地而起,腾云驾雾一般到了屋子内。
  门板砰然作响,已经关上,屋内一片漆黑,他便瞧不见这人是谁?他双脚方沾地站稳,火光忽起,眼前顿时一亮。
  那火光从来人的手中发出的,乃是个火摺。
  那人扭头四顾,终于在角落的木架上找到了油灯,过去点着了,又走回阿烈的面前。
  现在阿烈已看清楚来人是谁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害怕地望着这个瘦削冷峻还有一双斗鸡眼的中年人。
  这人正是北邙三蛇中的赤练蛇祁京、他哼了一声,道:
  “墙上的破洞补得很快啊,这敢情好,省得我动手之时,被左邻右舍窥见……”
  他那阴森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机。阿烈虽然毫无江湖经验,年纪尚幼,但也一听而知。
  他打心中厌恨此人,此时恨意更强烈了,竟超过了恐惧,反而恢复镇定,心念一转,抗声道:“你想干什么?我母子又没有得罪你。”
  祁京冷冷道:“你敢情还未识得害怕死亡,这叫做初生之犊不畏虎。”
  他话声稍顿,又道:
  “你问得好,不错,你母子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但我向例是心中决定了要杀死谁,便一定要做到。我今日已决意取你小命,目下便是来动手的。”
  阿烈尽管憎恨之极,毫不害怕,但却做不出任何行动,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只听祁京侧耳一听,讶道:“奇了,你母亲为何竟不尖声惊叫?”
  阿烈咬牙切齿的道:“我娘睡着了。”
  祁京道:
  “哦!那是服了梅庵主之药的原故!既然如此,我就不必杀死她了,嘿,嘿……”
  他冷笑两声,又道:
  “本来我正想等她惊叫,然后迫得我不能不下手,一并取她性命。”
  阿烈本来一直跟他瞪眼睛,但一听他这么说,深恐母亲忽然醒转,也遭这个恶贱杀害,不禁垂低头,心想:“恶贼,你快快杀了我,然后滚你的蛋吧!”
  祁京冷冷道:“咦!你已害怕了,对不对?”
  阿烈很想瞪眼骂他,但他怕只怕惊醒了母亲。所以忍住这个冲动,心中无声地骂道:
  “见你奶奶的鬼,我才不怕你呢!”
  祁京如何想得到这个孩子心中捣鬼骂他,当下又道:
  “你既然害旧,那么老子就给你一条生路的机会”
  阿烈低头不睬,耳杂却留心地聆听。
  祁京说道:
  “我们回去之后,已接获报告,晓得了什么人在这屋子里动手的,但假如你肯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全不隐瞒,我就饶你一命。”
  如若是老练江湖,或者会想到对方这番话可能是诈骗之言。但在死亡威胁之下,也实是难以继续瞒着真情。
  何况阿烈年纪尚幼,那知人心的狡诈?心想:
  “他们既然已知道动手之人,我说也无妨。”
  祁京晓得这一手必可诈出真情,所以很有把握地盯视着这个孩子,耐心的等他回答。
  他早已盘算好了,“等这孩子说过了详情,不管他与查家有无关连。也得下手取性命,以绝后患。
  阿烈缓缓道:
  “当时我在房内听到声音,探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汉子走进来,样子可怕得很。”
  他这话是叙述那少林派被害之人,但祁京不知底蕴,插口道:
  “唔!不错,报告上说的正是身材高大的汉子。”
  阿烈暗自一怔,又道:“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他故意停了一下,祁京接口道:
  “那就是被害之人,我们已知道,不必多说了。”
  莫说阿烈相当聪明,就算是天份平常的人,也顿时晓得祁京所得到的报告完全不实。
  因为那个动手之人乃是个梳着高髻,身量纤细的女人,与祁京的报告简直相差太远了。
  阿烈颞颥一下,又道:
  “我见了那高大的人,不知如何十分惊恐,连忙缩回我娘的床边。然后不久就听到外面大响一声……以后你们就来了。”
  祁京沉思片刻,道:
  “你只见过他一眼,没有讲话,他可曾跟后面进来之人说话?”
  阿烈道:“没有。假如不是门响,我根本不会想到外面有人。”
  祁京道:“我再问你一句,假如你答不出来,我就当场宰了你。”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突然变得十分凶狠可怕。
  阿烈心中大惊,知道一定是那里不妥了。但到底是那里出错,他的确没有法子想得出来。
  祁京伸手揪住他的胸口衣服,冷冷道:
  “这本是很简单之事,你日间何故死也不说?”
  阿烈呐呐道:“我……我……怕……”
  祁京怒道:“怕个屁,你连老子都不怕。”
  阿烈望着他的眼睛,怎样也瞧不出他望着什么地方,突然间觉得很可笑,但他咬住嘴唇,没有笑出来。
  然而他紧紧绷起的神经因此而完全松弛,心神一定,道:
  “我一想说,就妨佛见到那个人的样子,实在十分骇人。”
  祁京那对斗鸡眼转动了一下,居然有相信之意。
  说道:
  “查家之人运起化血神功之时,果然有一股举世莫及的凶气,依旧得有点道理,但何以现在又敢说了呢?”
  阿烈连忙循想理由,只听祁京又道:
  “这句话你答不好,也是一条死路。”
  阿烈缓缓道:
  “我娘……我后来对娘说了,我娘叫我不可瞒骗你们……”
  祁京至此不能不信,放松了手,问道:
  “那人长相如何?可有胡子?”
  阿别顶着他的口气,道:
  “有,是个大胡子,两条眉毛又黑又浓,眼睛闪闪放光……”他形容之时,脑中想到庙里的神像,接着又描述那人的装束。
  阿烈精乖得很,说到那个大胡子装束之时,便照着今日所见的这一干武林人物的衣着编造。
  这么一来,竟然把狡诈如老狐的祁京也给瞒过了,深信这童子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现在他已完全满足了,剩下只是杀死这童子和走路的问题。在祁京而言,杀人灭口,乃是平常不过之事,不然的话,焉会有“赤练蛇”的外号。他虽是江湖中声名极盛之士,讲究守信重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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