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军队在扫荡了长江以北的大部分地区之后,于建炎三年十月兵分四路,由四太
子兀朮、挞懒、拔离速与耶律马五等四人率领,大举南侵。
其中尤数耶律马五最是骠悍凶残。他曾于年初以五百骑精兵偷龚扬州,差点捉住宋
帝赵构,这次率军由黄州渡江,一路横行无阻,势如破竹,攻陷洪州时下令屠城,杀得
鸡犬不留。如今又兵指和州,满心以为必可一鼓而下。
这日,先锋部队由千户蒲察阿里率领,来到和州东北十里的“卧梅岭”下,只见一
条山路直通岭顶,坡缓路阔,谅必不致有什埋伏。
蒲察阿里正督军前行,忽见岭头现出一人,年约二十一、二,生得修眉俊目,一身
青衣青衫,背负宝剑,双手环抱胸前,意态甚是悠闲,高声喝道:“和州龚家庄龚楫在
此,不要命的只管过来!”
众金兵见他文质彬彬,体裁单薄,又听不懂他说什么,那会把他放在心上,只顾纷
纷催马上岗。
龚楫也不拔剑,但只冷笑而已,只见金兵上到一半,却不知打从何处发出一阵阵
“各勒各勒”的声音。
蒲察阿里上下左右乱看了一回,才发觉响声来自脚底,原来山路中段的泥土迈上千
只马蹄蹭来蹭去,逐渐崩开,底下竟是一根一根横排着的大竹子。
蒲察阿里兀自搞不清怎么回事,竹排已开始向坡下滚动起来。马匹愈是惊慌乱蹭,
竹排滚动的速度便愈快,前面蹭下来的竹子,滚伤了后面的马脚,前面的马匹跌倒,更
从后面人马的头顶上滚压过去,剎那间人马如球,满地乱滚,你压我,我压你,半晌起
不得身。
龚楫撮唇厉啸,路旁草丛中立刻冲出百余名老少不一的汉子,手中器械竟都只是棍
棒锄耙之类,甚至连菜刀、屠刀都用上了,蒙头蒙脸一阵乱砍,那消片刻便将三百余名
金兵砍死大半。
那蒲察阿里见势不妙,带着几名勇健亲兵,奋力冲开重围,朝坡下奔去。龚楫那肯
容他脱身,脚踩山壁,横掠过混战中的人马头顶,如飞般赶来,却见坡下闪出一条人影,
手起刀落,早将蒲察阿里的脑袋斜劈下颈项。
龚楫欢喜得大叫:“五哥!”
来人正是“铁翼银鵰”燕怀仙。
燕怀仙左手钢刀连斩,快得令人眼不及眨,血花飞溅,团团如雾,地下已躺了一大
片。
龚楫在旁耳闻他刀刃带起的风声,尖急锐厉,直似每一刀都割在自己的耳膜上,不
由暗忖:“五哥的功力进展惊人,简直已不输给师父了。”手上可也没闲着,把向后溃
逃的金兵杀得精光。
燕怀仙还刀入鞘,笑道:“老六,好妙计!竹排滚鸡子儿,一个都跑不掉。”龚楫
道:“妙是妙,竹子砍得手酸哩。”师兄弟两人相对大笑。
燕怀仙望了望那些相互庆贺大获全胜的庄稼汉子,又问:“这许多好帮手又是从那
里找来的?”龚楫道:“都是我庄上的僮仆执事人等,个个摩拳擦掌,等这一天已等了
好久啦。”他祖父曾做过兵部侍郎,家风自然要比一般官宦人家刚烈许多。
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回到和州城外“龚家庄”,龚楫大开庆功宴,兼替师兄接风。席
间问起燕怀仙来此缘由,燕怀仙却不免踌躇,既不愿向他提起叶带刀和夏夜星的下落,
即连“九头鸟”桑仲后来的行径,也都叙说得结结巴巴。
桑仲自七月间离了东京,一路南撤。京西路于前年年底遭到拔离速、耶律马五等金
将的焚掠烧杀,襄阳、颖昌、唐、邓、均、房等地早都残破不堪。唐州移治于桐柏县,
原来的州城虽已近乎废墟,却仍有不少百姓生活其间。
桑仲来到唐州,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精壮男子全部编入军中,声势徒然涨大了好几
倍,总数竟达万人以上。
燕怀仙极不同意师兄的做法,桑仲却瞪着眼睛道:“要不然你想叫他们干什么?跟
着我,至少有得吃!”
身处天下大乱,往日秩序荡然无存,不论军民都完全不知该听命于谁的时局之中,
“至少有得吃”似乎是仅存的铁律。燕怀仙也不得不承认桑仲确实有他的一套,附近居
民准备过冬的粮食,在他连哄带骗带强迫的手段下,全都进了“桑家军”的肚皮。
但当桑仲竟和驻扎在桐柏附近的另一支人马互斗起来的时候,燕怀仙终于感到彻底
的绝望。
那支人马的首领昔日也是“宋江三十六”之一,大名鼎鼎的“一直撞”董平。他比
桑仲先一步来到此处,也裹胁了不少良民为兵。起初双方相安无事,但日子一久,嫌隙
渐增,竟都有点上起火来。
燕怀仙几次劝道:“你搞你的,他搞他的,有啥争头?”
岂知桑仲若为官家之事,一向滑头滑脑,不肯尽力;一旦要替自己作用打算,却简
直有如一头蛮牛,不肯让任何人横阻于自己之前。恰有那名列“宋江三十六”之末的
“一丈青”李横,因与董平闹意见,竟背了昔日兄弟来投桑仲,具言董平军中虚实,桑
仲乃决意出兵。
那董平手使双鎗,也非省油之灯,双方拚战了几回,各有胜负。燕怀仙再也按捺不
住,向桑仲道:“怎地又搞起这种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勾当?这可不是为了要吃饱肚子了
吧?”
桑仲红涨脸皮,嚷嚷:“打走了他,咱们不就可以吃得更饱一点?五郎,你莫啰皂,
我桑仲决非久居人下之辈,非要趁着这机会,搞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不可!”
燕怀仙一剎那间,又在他身上看见了史斌、大树道长,甚至师父叶带刀的影子,心
知再劝也是无用,乃于十月中旬怀着无限欷歔,离了唐州,径奔南来。路上闻得耶律马
五兵指和州,心中不禁挂念龚楫安危,连忙日夜兼程赶来,正好在“卧梅岭”下撞着龚
家庄全庄上下痛击金兵。
龚楫听完了桑仲之事,也不由得叹息不已。“桑老二一直恋慕权势,不料竟这般走
火入魔,师父若知道了,不气死才怪!”
燕怀仙不敢再说,胡乱搪塞过去。
龚楫又道:“‘翻江豹子’张四哥自前年年底返回梁山泊之后,号召水泊义士共抗
金兵,后来率队辗转南下,在白马、樊梁等湖立水寨,屡胜金兵。前不久听得人说,朝
廷已借补他为武功大夫。四哥平日不爱说话,其实脑筋比谁都清楚,不伸手则已,一伸
手必抓在蛇的七寸上。像桑老二这般乱搞,那成呢?”
燕怀仙闻得张荣扬名立万,威震淮东,心中自是欣喜,留在龚家庄住了几天,龚楫
派人探知金国四太子兀朮已从马家渡过江,耶律马五则在新塘筑堡,遏绝濡须之路。
龚楫道:“濡须山与七宝山对峙,中为石梁,凿石而通濡须水,连贯巢湖、大江,
最为控扼险要。三国时,曹操、孙权曾大战于此,孙权筑濡须坞,又命诸葛恪作大提,
连结二山,以拒魏兵。如今敌人占据此处,进可攻,退可守,江南危矣!”
当天便号召乡人共逐金兵。龚家在和州素有名望,日前杀得金兵先锋片甲不留,更
令大家雀跃感愤。龚楫登高振臂一呼,竟得三十多人,乃趁夜出袭,掩至金兵新筑堡下。
燕怀仙纵上城头,挥动钢刀,一路杀去,行不出三十步,杀了守城金兵一十七名,新开
堡门,放入和州民兵。
堡内金兵兀自酣睡,仓卒惊起,先乱成一团。两名千户尚未完全清醒,人头便已落
地,其余金兵更是奔窜无地,统统都做了刀下亡魂。
众人因这场胜仗来得轻松,不免懈怠,大笑大闹,又有人不知从何处寻来两大坛酒,
竟当场开封痛饮。
燕怀仙向龚楫道:“耶律马五大军不在此处,叫他们先别乐呼,天亮后必定还有恶
战。”
龚楫连忙喝止大家,怎奈这群乌合之众,易集难制,有勇乏谋,全无战阵经验,除
了龚家庄人之外,其余人众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燕怀仙这一年来都在行伍之间,心知如此最是危险不过,不禁暗自发急。忽又遥见
西北方向似有烟尘滚动,忙吩咐龚楫稳住队伍,自己则跃下墙头,伏低身子,直朝那边
掠去。待挨得近时,闪在一丛矮树之后,偷眼只见一队约有四、五百骑的人马驰来,但
只弓箭、短刀随身,全不持长大兵器,亦不披重申,蓬头散发,服式怪异,竟与年前在
塞北所遇的匈奴骑兵一模一样。
燕怀仙心头猛震,凝目再望,但觉星芒月光同时燃烧起来,眩目光团之中,正嵌着
夏夜星绝艳狂野的脸庞。
燕怀仙脱口叫了声:“兀……”又立刻警觉闭嘴。匈奴骑兵正忙着赶路,并没人注
意到这声异响。
燕怀仙见他们直向濡须口奔去,势必不免与和州民兵展开一场恶战,想要现身拦阻
夏夜星,又不知该怎么跟她说,正自犹豫不定,却见十六名匈奴骑兵“泼刺刺”从原路
奔回。
燕怀仙心忖:“莫非前头有事?”稍一分神,冷不防那十六人双手齐挥,竟拋出八
张大网,前后左右漫天罩下。
燕怀仙即使轻功再高,也无法躲开这天罗地网般的偷袭,立被兜头套住。马上骑士
一收一拉,把他束成了个肉球,再掉转马头,猛个一冲,燕怀仙当即立脚不住,翻身便
倒,吃那些马匹死拖活拽的一扯几十丈远,浑身皮肤如同火灼一般,也不知擦破了多少,
眼前更金星直冒,不辨东西南北,嘴中油盐酱醋的分不清滋味。
拖网马匹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燕怀仙还未定神,已先听一个娇脆声音笑道:“哟,
怎么没网到鱼,却网来了一只大鸟?什么‘铁翼银鵰’,明明是只‘折翼笨鵰’!”
燕怀仙听她话说得轻佻,不禁心中有气,然而终究对她负疚良深,索性闭起眼睛,
不理不睬。
又听夏夜星道:“燕怀仙,你也有落到我手上的一天,你认命吧!”
往日种种恩怨牵缠,蓦地翻涌上燕怀仙心头。燕怀仙叹口气道:“当初你刚到‘鹰
愁峰’上,我就跟你说过,要杀我,尽管杀,你又何必等到今日?”
夏夜星半晌不答言。燕怀仙忍不住睁眼望去,只见她正像从前最爱做的那样,定定
的望着自己,眼中闪跳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
燕怀仙胸中一阵激动,几乎又要脱口叫出“兀典”,但马上想起夏紫袍可说是惨死
于自己之手,不禁寻思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今日杀我本是应该的,作什拖拖
拉拉?”重又闭上了眼睛。
却听夏夜星悠悠道:“姓燕的,你知道我要怎样处置你吗?一刀杀了你未免便宜,
我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扭头咕噜咕噜吩咐了几句,匈奴语竟已说得满流利,
拖网马匹便又开始向前驰动,大队也紧跟在后。
燕怀仙见他们又朝濡须口奔去,心知和州人众必非这队匈奴骁骑的敌手,连忙叫道:
“且慢!”
夏夜星有些意外的哼笑一声。“怎么着,你也会求饶?”
燕怀仙道:“你我之间不必再说,你和师父之间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诸位师兄
弟在那一年半内,却都待你不错,你可不能不放在心上。”
夏夜星立刻一挥手,止住了前奔马队。“你这话什么意思?”
燕凄仙道:“濡须口已被和州民兵占住,首领正是你六哥龚楫。”
夏夜星楞了楞,肩膀向下一垂,喃喃道:“六哥竟在此处?”发了一回呆,忽然咕
咕几声,翻身下马,其余匈奴兵也纷纷跳下马来。
夏夜星将马匹牵过一旁,背着手在地下走来走去,众匈奴兵或坐或站,只没人敢吭
出半点声息。
燕怀仙想起这个年方十七岁的小姑娘,当年为了要替父亲寻回“大夏龙雀”,竟敢
孤身涉险,在“鹰愁峰”上待了一年多,用尽心机,深藏不露;如今当起匈奴兵的首领,
却又有板有眼,真个是令人不得不佩服她的能耐。
月光轻泻,银晕如水,地面上的一切似乎都飘浮在虚空之中。树林内虫声唧唧,马
群不时打着呼噜,湿润的夜气里有青草泥土的呼吸,偶尔溜过来几片云影,在夏夜星脸
上晃晃悠悠,半遮半现。
燕怀仙见她如此模样,知她尚顾念与师兄弟的往日情分,刚刚放下心来,体内寒气
却猛然一冲,打着旋钻由脚底直贯进脑门,使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夏夜星看了他一眼,道:“‘寒月神功’又发作了?滋味很好哦?”脸上竟无丝毫
恐惧忧虑的表情,彷佛她自己全不曾身受其害一般。
燕怀仙忽地心想:“我死了也就没事了,但她却要在世上一直熬受此等痛苦,岂不
糟糕透顶?”猛个记起那日叶带刀在“统万城”最后的话语,本想告诉她“战神”孟起
蛟可能知晓破解“寒月神功”之法,却见她忽然一抬头,喝叫了几句,匈奴兵当即一齐
上马,仍旧朝前奔去。
燕怀仙暗道:“莫非她还要去跟老六拼战不成?”却已被如飞驰骋的马匹拖得七荤
八素,再也无法有任何心事。
马队顷刻来至濡须口金兵新筑堡下。龚楫早闻得响动,命令和州民兵备战,大伙儿
虽掳获了不少金军器械,却全不知如何使用,擎在手中简直如同废物。
龚楫遥见来犯敌军个个轻装劲骑,肩负弓箭,不由得暗暗叫苦。月光下但见敌骑左
右闪开,捧出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背悬“大夏龙雀”,面容美艳绝伦,恍若随着月光
下凡的仙子。
龚楫这一惊,惊得整个脑袋好象都颠倒过来了一样,窒了老半晌,方才迟疑着道:
“小师妹?”兀自没有把握,又紧跟着添了句:“你是小师妹么?”
夏夜星淡淡一笑。“六哥,好久不见了,不料竟会在此处碰面。”
龚楫见她手下人马并非金兵装束,实在摸不清她究竟烂于何方阵营,却已听夏夜星
又道:“耶律马五大军随后必至,你们快逃命去吧!”
城头上一名和州百姓莽莽然喝问道:“兀那小妮子,你是那路子的?”
夏夜星只一扭头,一名匈奴骑兵立刻纵马上前,弯弓“嗖”地一箭,正从那汉子的
耳垂底下穿过,那人吓得“唉哟”一声,向后一退,从堡墙上摔了下去,其余民兵纷纷
怒骂。
夏夜星笑了笑,高声道:“本姑娘乃金国四太子帐下匈奴别军统领,姓夏名夜星的
便是。本要把你们这群该死的汉人杀得片甲不留,看在龚六侠的分上,姑且饶你们一命,
再要胡言乱语,休怪本姑娘不客气!”带转马头,向东疾驰。
匈奴骁骑喔喔吶喊,又纵出一骑,一箭射在堡门正上方的雉堞之上,一箭射完,当
即尾随夏夜星而去。第二名紧跟着驰出,又是一箭,正射在第一支箭的旁边,如此射一
箭走一个,剎那间走得精光。众人再定神看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雉堞上攒着
一排利箭,一支挨着一支,即使用手去插,恐怕也插不了那么密集整齐。
龚楫心忖:“这队人马个个都如同养由基一般,我宋军如何抵挡得了?今日若非小
师妹手下留情,当真要被杀得一个都不剩!”正自惊诧不已,却见最后两骑马用鱼网拖
着个不知什么玩意儿,猛然想起燕怀仙一去不返,其中显有蹊跷,连忙跳下墙来,拔步
追赶。
和州人众此次夜龚本是徒步而行,连一匹马都没带,龚楫拚尽全力施展轻功,仍追
不上匈奴快马,不出五里,便连个马影儿都看不见了。
龚楫颓然停下脚步,抬头一望,天边已现出蒙蒙光亮,不禁暗喊“糟糕”,连忙转
身回奔。将至堡前,西北方向已冲起一片沙尘,迎着晨曦,有若一团银雾。
龚楫猛一提气,纵上堡墙,大叫:“快守住城头!”
岂知大伙儿已被刚才匈奴人那一阵弓箭吓破了胆,那敢再站上墙头当箭垛子,争相
嚷嚷:“走大堤!守住大堤那一端,他们就过不来!”打开西边堡门,纷纷奔到堤上。
龚楫再三喝止,众人只是不听,即连龚家庄人也都和着大家一齐乱跑。龚楫无奈,
只得仗剑断后。
大堤连结七宝、濡须二山,足有三里多长,濡须水从堤下汹涌流过,奔腾而入大江。
龚楫才在堤上走了几步,便立刻惊觉大家实己身履绝地,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只闻
前头传来一声惨叫,队伍紧跟着便乱了起来。
“金狗已占住大堤那端!快退回堡去!”
但两名金兵却已出现在大堤这端。
龚楫如飞抢回,长剑振动,剌入左首金兵咽喉,右脚飞起,将右首金兵踢下堤去,
“噗通”摔入水中,立被急流冲得不见踪影。
只闻金风劲响,数十支羽箭从城头齐射而至。龚楫运剑如轮,护住全身,其余人众
可没这本领,当即被射死了好些个。随着吶喊雷动,大队金兵从堡门里冲杀出来,大堤
的另一端也传来阵阵杀声,显然已被两头堵住。
大伙儿眼见进退不得,愈发慌乱,你推我搡,又把不少人挤得掉入水中。
龚楫衡情度势,只有向原路杀回一途,当下奋起神威,长剑穿刺,剎那间便挑翻了
六名敌兵。
金人本不擅白刃近战,又见他身手了得,不由稍稍向后退却。但见城头上一名面貌
凶恶,耳戴金环的大将,厉声喝叫了几句,手持短兵的金兵立即退下。龚楫欲待进身,
三柄长矛已当胸搠来。
龚楫向左一跳,长剑翻起,从最左边的敌人脸上逆斩而过,顺势接下他的长矛,倒
插入中间那名敌人的胸膛。
然而长矛手成队涌来,六人一列堵住去路。提面本不甚宽,吃那每排三上三下的长
矛一塞,即连飞鸟也休想横越过去。
龚楫硬抢了几次,虽又杀死不少敌兵,但每倒下去一个,后面马上就有人递补上来,
始终将大提这头防堵得滴水不漏。龚楫虽看不见另一边的情况,但不断灌入耳中的惨叫,
以及“噗噗通通”的落水之声,却足以说明一切。
“好吧!这是最后一战。”龚楫平静的想道,一面暗暗奇怪自己居然一点都不恐惧
张皇,面对着他的金兵甚至惊讶的看见他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当一阵凛冽的山风由灰色的树林间盘旋拂下的时候,战斗稍微中止了一会儿。龚楫
慢慢环顾四周,并没在意堤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没在意腿上、背上的四、五处伤口。
天空飘过一块白云,溪水汹涌流经脚下。“你今年几岁啦?二十二了吧?”龚楫想
道。“但这有什么相干?你还未娶妻,也还没儿女,这才真的不错。”
龚楫困难的呼吸着,背上那一矛不知剌穿了体内的什么东西,但他并没觉得痛,望
了望斜映日辉的剑尖,思想停留在远处银色的田亩上。
地想起小时候冬日田间的景致,鼻中甚至闻到了泥土的香气。“似乎与现在没有多
大差别嘛?”他又想道。“真怪,好象只有人才是唯一会变的东西。”
呼吸更困难了,他不得不变换了一下站姿。
城头上的大将耶律马五发下号令,大提两端的金兵开始慢慢朝中间移动。
“他们来了,以为他们能够改变什么事情,这些笨蛋!”龚楫小心的吸进一口气,
将它最后一次留存于胸腔之间。
金兵奔来的速度逐渐加快,此刻他们的脑筋完全想象不到,击杀那个孤零零站在大
堤中央濒死的人,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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