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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瞬息间,方才的融洽亲切气氛全部一扫而光,房燕畏怯恐惧的看着紫千豪,双目中泪波莹莹,那模样,活像一只受惊的羔羊、猫爪下的小鸟,怜煞人、又爱煞人; 瞧紫千豪淡淡一笑,道。 “房姑娘,你怕什么?” 房燕带着喷咽的声音,瑟缩的道: “你……你要把我交给爹爹吗?” 没有直接答复,紫千豪和蔼的道: “你爹爹是位好人,他风尘仆仆的由中土赶来,迢迢千万里,也吃够了霜雪奔势之苦,你身为他的亲生女,便不想给他心灵上一点慰藉么?” 泪珠儿夺眶而出,房燕低泣着道: “但你不了解我爹爹,叔叔,他会打死我的,他会残忍的对付季哥哥,他永远不可能答允我们的婚事,他是那种独断专行的人,我是他女儿,我知道爹爹的个性,叔叔,你要帮我们……” 轻轻的,紫千豪道: “可是我遇见他的时候已经亲口答应了他寻找你们,真巧,是么?” 房燕悲惶的道: “你不能见死不救,叔叔,你不能拆散我们,叔叔,我们的幸福与你毫无干系,是吗?我们的痛苦也不关你的痛痒,是吗?你只要满足于你的允诺,而不管这允诺包含了多少血泪……” 眉梢子一挑,紫千豪道: “好个利嘴利舌的丫头!” 自瓷鼓上站起,房燕突然跪倒在紫千豪榻前,她流着泪央求道: “不要告诉爹爹.叔叔,我求你,将来我们子子孙孙都会供奉你的长生牌位,我们一辈子都会感激你,叔叔,你老人家就成全我们吧……” 紫千豪又不能起身扶掖,他急忙道: “起来起来,房姑娘,你快起来,我们慢慢商量,你这样可折煞我了,房姑娘,快起来……” 一摇头,房燕道: “不,你不答应我就永远不站起来,我要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我要你一生一世都为此事内疚……” “唉”了两声,紫千豪着急的道; “丫头,你,你怎么耍起赖来了?你不知道你爹爹焦虑成了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他有多么憔悴,房姑娘,天下父母心,没有不疼爱自己儿女的,你得想想,你爹爹为什么不答允你们的婚事?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他的出发点一定也是为了爱你,为什么你们不心平气和的哀求他,祈请他,而做出这样冲动不智的举动来?这种失颜的事,换了任何一家的父母,也轻恕不得啊!” 抽噎着,房燕悲悲切切的道: “你根本不明白爹爹,他不许我跟季哥哥好,全是为了季哥哥,出身微寒,没有身分,只是黑翼门中的一个小执事,仅仅为了季哥哥没有地位,便一笔抹煞了季哥哥的诚恳、忠实、慈厚与上进,这是不公平的,是有偏见的,但爹爹有势力,有权柄,他可以强行拆散我们,压制我们,除了逃走,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叹了口气,紫千豪道: “可是,你们为何不将时间放长一点慢慢地磨他?须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你们又是亲父女!” 泪珠儿又像断了线的珠键般扑簌簌顺颊而落,房燕泣咽着道: “我何尝没有求他?求得太多了,爹爹失时还厉斥峻拒,久了,他……他打我……打得好重,毫不给我置喙的余地,不但这样,爹爹更加速托人为我说亲,要将我许配给一家粮绅巨富的独子,那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一浪荡少爷,爹爹全不顾我的恳求、悲伤,他只管一个劲的硬干……” 沉默了半晌,紫千豪徐缓的道; “说不定他是为了你终身幸福着想,将你许配给那粮绅的儿子,是指望你一生过得安定富足,无虑农食之苦,这在你爹爹来说,也是为了你好,没有什么不该的……” 房燕悲愤的、激昂的道: “但爹爹为何不想想我与公子哥儿根本毫无情感,意趣不投,素昧平生,况且他又是那般放浪轻狂,庸俗不堪,胸无点墨,粗鲁不才,听说他尚未正式成婚,外面与家中奉养的妾侍已有五六个,像这种人难道能依托我的终身吗?把我一辈子的幸福点缀在锦衣玉食之中,一辈子的痛苦掩隐在珠宝金银之内?叔叔,你该知道,一个人要的是灵性,是情感,而不全是财富和地位,叔叔,你一定明白这些,你的年纪还不到腐朽昏溃的时候……” 苦笑了一声,紫千豪道: “好妮子,连我也一起骂了!” 顿了顿,他又道: “你先起来,丫头,让我们慢慢谈。” “不!”房燕仍然跪着,固执的道: “叔叔若不应允,我就永不站起!” 紫千豪有些进退为难了,他不能眼看着“双钹擒魂”在迷荒荆野中漫无头绪的奔寻而不顾,又不便将这一对小儿女的行踪泄漏,以免引起悲惨的结果,这,该怎么办呢?两头都不好应付,都难煞人了…… 低沉地,紫千豪道: “这样好不,我们来商量一个折衷的办法,你与那季哥哥由我陪同前去谒见你的爹爹,再由我劝说你爹,答允你们的婚事,如此一来,非但皆大欢喜,更可免了你们父女间的误解,又不用再成天提心用眼的东进西奔,躲躲获藏,好吗?” 用手背拭去面颊上的泪痕,房燕疑惑的道: “你,你能说动我爹爹吗?这不会是你的诡谋吧?” 紫千豪正色道: “我以我的声誉来承诺此事,并证实这决非诡谋!” 睁着泪水未干的眼睛,房燕摇着头,不相信的道: “你很年轻,和季哥哥的年岁不相上下,纵然你认识我爹爹,也未必能压得下他,他不一定会买你的帐,你可能在江湖上有点名望,但却比不上爹爹,怕你的份量不够,地位差得太远,你该明白我爹爹是一门之主……”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说来说去你只有一句话,担心我没有什么身分,你父亲不会重视我的劝告,是么?” 老老实实的点着头,房燕道: “是的……” 紫千豪正想再说什么,洞口人影一闪,蓝扬善胖大的身躯已蹿了进来,他人还没有站稳,已哈哈大笑道: “够多轻快,老友,没负着你,咱一个人直上直下便如履平地——” 还没说完话,这位二头陀已看清了洞中的情形,他怪叫一声,满头露水的道: “咦?这是怎么回子事哪?燕儿,你怎的脆在这位伙计的榻前呢?嗯,有什么不对么?” 紫千豪苦笑一声,道: “蓝兄,你回来得正好,快叫房姑娘起来,我是怎么劝也劝不起他,弄得毫无办法……” 蓝扬善眼珠子一转,把手上的一包东西放下,忙道: “燕儿,你先站起来,有什么事说给大叔知道,让大叔也好给你拿捏一个主意!” 房燕口中泣叫一声“大叔”,猛然扑进了这位二头陀的怀里,蓝扬善赶忙榄着她,一面轻拍她的肩头,边呵慰的道: “别哭,傻孩子,别哭,有什么事说给大叔听听,你看你这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流眼泪,也不怕人家那位叔叔见笑啊……” 一跺脚.房燕的娇小躯体扭股糖般在蓝扬善的怀中使劲地扭动着,她哽咽着,气愤恨的道: “都是你不好,大叔,你把这位叔叔救回洞来……如今他已探明了我的身分,要到我爹爹那里去告发我们了……” 怔了怔,蓝扬善愣愣的道: “老友,燕儿此言可是当真?” 紫千豪无可奈何的道: “大体上不错,但她却误解了我的意思。” “好啊,你可真够朋友!”蓝扬善喜地怪叫起来。他一把推开了怀中的房燕,挽起了袖子气呼呼的大吼: “咱细心为你治伤,亲自出去替你来药,弄到头来你却要拆咱的窝,掀咱的底,你说,咱是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他奶奶的!” 摇摇手。紫千豪道: “蓝兄,你且先息怒,不要弄不清黑白乱冒邪火,事情的经过你何不问问这位姑娘以后再下断语。” 板着脸,蓝扬善想道: “燕儿.你给咱说清楚!” 双手扭在一起,房燕抽噎了一阵,开始断断续续的将方才与紫千豪谈话的经过从头叙述了一遍,说过之后,她抹着泪道: “我求他不要告诉我爹,他一直不肯答允,还说要带着我们一起去见爹,由他劝说爹爹成全我们……,但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何许人,我爹爹身为一门之主,脾性又爆,岂会听他这一套?一个弄不好,或许连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房燕这一番叙述,才算消了蓝扬善大半的火气,他却仍然悻悻的道: “老友,看这情形,你与‘黑翼门’的房掌门还有那么个三分交情了,” 点点头,紫千豪道: “交情谈不下,只是认识而已,不过,大家的印象都还不错。” 重重一哼,蓝扬善火爆的道: “你自已能吃几碗干饭,老友,你却要有个底,那房铁孤武学精深,成名赫赫,性格又粗又急,就凭你这两下子只怕盖不住他,到头来若是一个搞得不巧,你自己逞能送了命且不去管,这一双可怜的孩子叫老房给硬行拆开糟蹋了咱却心不甘,情不愿!” 笑了笑,紫千豪道: “我若刻明利害,晓以大义,房铁孤不是糊涂人,他也未必真个要弄得悲悲惨惨,不可收拾!” 尖笑一声,蓝扬善叫道: “你小子红日白牙,不要这般天真,老房岂是吃这一套的?他到时一个翻下脸来六亲不认,你叫咱找谁算这本帐去?” 躺在矮榻上的身子微微抬起,紫千豪道: “那么,蓝兄,你便听任这位姑娘的父亲如此焦惶急虑的寻找下去?你便领着头带她们躲躲藏藏,永生不敢出面做人,造成他们父女之间不可消弥的误会与悲很?甚者,你更欲和黑翼门结仇,眼看着黑翼门高手四出,侦骑遍野?蓝兄,我不知你是一种什么心理,什么脑筋!” 呆了半晌,蓝扬善跳着脚道: “照你说,你这样就算对了?设若老房不理你这一套。你你你,你便怎么向她们小两口交待?” 紫千豪缓缓的道: “你怎会知道房铁孤不理我这一套,蓝兄?” 破牙咧嘴,蓝扬善火辣辣的吼: “你又不是什么武林翘楚,江湖霸主,人微言轻,再加上老房看你年纪轻轻,胎毛未脱,他只怎会重视你的劝告?”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道: “蓝兄,你以为我是谁?” 蓝扬善嘴巴一张,又猛的愕住了,是的了他,呸,他是谁呢?搞到现在,连他是谁也不知道,这,不是太荒唐了么? 尴尬之极的打了个哈哈,又忽然一板睑,蓝扬善怒冲冲的道: “你是谁?你说你还会是谁?” 紫千豪徐徐的道: “我只要一句话,蓝兄,你在西陲便无法立足。” 又呆了呆。蓝扬善呵呵大笑道: “少说大话了,老友,你自己差点在昨夜就完蛋操了,还要叫我立不住足?不信不信!” 吁了口气,紫千豪淡淡的道: “过这种日子,往往便免不了有这种风险,这其实算不上什么,我们讲究的是报偿,昨夜的血债,我会很快地索还回来……” 说着,紫千豪伸手入兽皮垫着的榻褥之下,摸出那枚巧致的,青绸制就的小小镖囊来,抛丢给蓝扬善,边沉缓的道: “你看看里面的东西,就知道我是谁了,看完以后,你再大放狂言不迟。” 蓝扬善接住了镖囊,一疑疑惑惑的扯开羹带,伸手进去摸了几件玩意出来,那是一条紫红色的,上绣纯黑孤竹图的丝巾,一块椭圆形的,色泽洁白细腻,纹理滑润,上面天然有着九条成为隐隐龙腾状血纹的玉凤,另外,是一串十二颗透绿光灿的浑圆翡翠链珠,而每一颗珠子上面,都精工深雕着三个篆体字:“紫千豪”! 便是没有吃过羊肉,也曾看见活羊满山跑,拿着这些东西。蓝扬善先是征了征,立即又像触了电般怪叫着跳了起来,他神色大变,嘴巴翕动着,直愣愣的瞪着榻上的紫千豪作声不得,这位二头陀知道,紫红色上绣纯黑孤竹图的丝巾,是孤竹帮名慑天下的残酷标志“搏命巾”,那块椭圆形的血纹玉佩,乃是孤竹帮龙头帮主的“血龙今”,也是孤竹帮中最高权力的象征,而这串翡翠项珠,却更是大大的有名了,它称为“测心珠串”,是紫千豪本人的信物,传说这十二颗翡翠珠子并非寻常的翠玉制成,乃是由千年以上的大块翡翠中细心的寻找其中之“翠心”所串就.而寻探这些颗翠心,说不定找上几百块翠玉还难得遇上一颗,凡是没有千万年以上时光聚凝的翡翠却更无生有翠心的可能,是而寻找这十二颗翠心已算难如登天,找到后。再加以精工磋磨雕凿。就更属艰苦不易了,相传这些翠心,颗颗坚硬无比,可以桐木穿石,力击钝物而不虞损碎,是以当初凿雕之时,那种功夫下得之深,乃是可以想见的! 这几件东西,蓝扬善提在手中心里明白,这除了紫千豪本人才能用有之外,又有谁会带着藏着?而且,他偷偷瞧了瞧榻上人俊美的脸庞,深沉的气质,那柄斜斜依在榻边的四眩剑,老天,这一切,那不证明是“魔刃鬼剑”紫千豪还会是谁呢? 咧开大嘴一个劲的呵呵笑着,笑得有些尴尬,有些窘迫,更有些惊喜,蓝扬善一时之间竟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一旁,房燕怔怔的瞧着她这位大叔,担心的道: “大叔,大叔,你……没有毛病吧?” 蓝扬善没有理她,急毛蹿火的跃到矮榻之前,又是抱拳,又是弯腰,笑容里包含着掩饰不住的宠幸与惶恐。 “该死该死,真个见了真主还不识龙颜,咱二头陀蓝扬善拜过孤竹帮龙头大当家紫帮主!” 紫千豪在榻上一拱手,笑道: “蓝兄客谦了。” 同时,一声惊呼出自房燕这妮子的嘴里,她怔忡着,手捂着唇,急急的叫: “什么?你……你就是紫千豪?‘魔刃鬼剑’紫千豪?西陲第一高手?绿林道上最年轻的霸主?”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姑娘夸奖了,我实在和你一般平凡无奇!” 二头陀蓝扬善急忙回头喝道: “笨丫头,还不赶快过来拜过紫叔叔?” 房燕却也灵巧,闻言之下,匆匆走近,双膝跪倒于地。怯生生的道: “侄女房燕叩见紫叔叔,尚乞紫叔叔代为作主!” 紫千豪笑了笑,道: “妮子免礼,我既已应诺,自当承担,方才答应你的时候我也是我,并未因道破身分之后便换了另一个人,是么?” 俏脸儿一红,房燕垂着头道: “侄女方才失礼,紫叔叔大人大量,万勿见贵才是……” 紫千豪连道: “当然,当然,若我为了这点小事也斤斤记怀,只怕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忍不住“噗呼”一笑,房燕抬起那张沾着泪痕的甜蜜脸儿悄悄窥视了紫千豪一眼,她那模样,可真叫又悄又皮! 搓着手,蓝扬善得意洋洋的道:“好了,这一下可好了,遇上了紫当家,老房可算碰对了主儿,这笔帐,他不买也得买啦,咱也用不着再成天他奶奶的提心吊胆,坐卧不宁了,唉,自从收留下你们这对宝货,不知害咱受了多少惊,吃了多少怕.一天到晚防着你那狗熊老爹摸了上来,咱虽也不惧,却也不愿你们小两口子吃亏哪……” 忽然,紫千豪中间插问了一句: “蓝兄,房姑娘与那位季老弟,他们,可已同房了?” 房燕脸蛋儿突红又白,她接着泪水盈盈的道:“没有……紫叔叔,我没有,我们一直清清白白……” 蓝扬善忙道:“咱可以用这条老命担保,他们两个人绝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之事,紫当家,你可以放心!” 笑了笑,紫千豪道: “这样最好,以后在你父亲面前提起,我也更能抓住理!” 看了房燕一眼,紫千豪又调侃的道: “现在,小妮子,你看我的份量够不够重?你爹爹就算再有名望,我相信他也不会太过藐视我的劝谏,太刷我的面子吧?我们一起到你爹面前讲明了,是不是比你们成天到晚偷偷摸摸来得好呢?” 甜甜的俏脸儿红艳艳的,宛如徐上了一层朱砂,房燕羞怯的道: “人家不来了,紫叔叔你就是喜欢逗弄人家……” 哈哈大笑着,蓝扬善双手将镖囊奉还紫千豪,边眉开眼笑的道: “房丫头你放心,在西陲这一亩三分地里,你那老爹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紫当家在此简直就和二皇上无异,圣旨一下,急急如律令!” 紫千豪不禁莞尔,他道: “老兄,你体要将我捧得太高。” 又打了个哈哈,蓝扬善道: “亏得昨夜鬼差神使的碰上紫当家你呐,要不这缘份可到哪里找去?老实说,咱佩服你紫当家就差点便跪到地上了,自心眼儿里服帖啦,当家的,咱说的可全是真言真语,并非当着你面捧你的场!” 拱拱手,紫千豪笑道: “谢了,这番知遇之恩,容图我紫千豪后报啦!” 蓝扬善连连躬身道着不敢,房燕那妮子一转一回又用银杯盛满了“长生液”双手奉敬紫千豪,接过来,紫千豪不禁睨着房燕作会心的一笑,这一笑,笑得房燕几乎连头都羞得抬不起来啦。 一拍手、蓝扬善道: “哈哈,你这丫头可真会拿着大叔的东西做人情哪!” 于是,紫千豪刚刚就唇于杯,洞外已响起了三声清朗的“咕”“咕”之声,蓝扬善笑对房燕道: “快丢下皮索下去吧,你那心肝回来了。” 嘤咛一声,房燕羞涩的奔向洞口,将盘结在一根粗大石苟上的黑色皮索掷于洞外,她自己站在那里等着,片刻后,季杯南已气吁吁的扛着一捆柴枝攀升上来,一张朴实的面孔涨得红通通的。 季杯南还没有放下背上的柴技,房燕已急忙拉着他到了洞室一隅,卿卿哝哝在他耳边喀咕了好一阵,于是,季怀南的脸色连连变化着,目光也不时又惊又喜的投向了这边,未了,他丢下身上的枯柴,偕同房燕三步并做两步的奔到矮榻之前,“扑通”跪了下去,诚恐的道: “侄晚季怀南叩谢紫叔叔成全之恩!” 紫千豪连忙探手道: “罢了罢了,季兄万万不可如此多礼。” 蓝扬善也在一旁道: “起来啦,你还怕紫叔叔诓你不成?傻东西!” 季怀南红着脸站起,房燕也怜楚楚的与他旁立一处,嗯,男的雄壮朴实,坦诚爽朗,女的娇美婀娜,风韵妩媚,果然好一对壁人,紫千豪点着头微笑,不错,是应该成全他们,应该的。 咧着嘴,蓝扬善忽道: “燕儿,你是欢喜得冲昏了头啦,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午饭还没有闻着味儿呢,光记得给紫叔叔端‘长生液’喝,就忘了咱蓝大叔的五脏庙啦?也得修一修哪……” “啊”了一声,房燕臊得拉着季怀南往后跑,两个人手拉着手,那般恩爱甜蜜的隐入后洞中去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蓝扬善不禁欣赏而满足的吁了口气,摸着大肚皮道: “这两个孩子……也亏得他们有这等的勇气与心眼儿……” 有些倦乏的一笑,紫千豪道: “更亏得他们遇上了你这位明白二大爷!” 讪讪的打了个哈哈,蓝扬善忙道: “当家的说得对,呵呵,咱是有些糊涂,是有些糊涂……” 忽然,蓝扬善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瞧瞧紫千豪道: “紫当家,噪,以你这等的名气与声势,却为何……嗯,为何还吃了如今的大亏?” 微闭上眼,紫千豪缓缓的道: “江湖上,难有永远屹立的雄主,更难有力霸万夫的超人,你可以敌一人,故十人,就怕难敌百千人,你能胜一次,胜十次,却难次次都胜,这些,总括一句来说,人不是神,无法像神那样法力无边,高不可攀,任他再强再勇,也有失误的一天。” 想了想,蓝扬善又迷惑的道: “但是……在西陲一带,又有谁胆敢招惹你紫当家的呢?” 笑了笑,紫千豪道: “难怪你有些诧异了,只因为你到达西睡不久,还摸不清此处的江湖争斗情势与黑道上的恩怨牵缠,西陲一带,固然孤竹帮的名声响亮,实力雄厚,但却另有一股相对的力量在与孤竹帮抗衡,那就是银坝子的白眼婆及仙鹤兄妹,若照双方的本身力量来看,孤竹帮是凌压在银坝子之上的,但为了彼此间都顾虑到时机末至,羽毛待丰,担心冲突起来有损根元,更怕其他道上的势力借机崛起,所以大家都保全大局,未曾正式展开火拼,当然,在这段漫长的相互忍耐时光里,其中的明争暗斗,大小纠纷层出不穷,而且无论任何场合,双方的阵线对峙,壁垒分明,全是一股势不两立的味道……” 停了停,紫千豪又道: “这种僵持而仇恨的局势是无法维系得太久的,因此,在三个多月之前,白眼婆兄妹便传柬给我,要我单刀赴会,以我们双方龙头的身分凭借自身的本领作一了断,谁胜了,谁便独保江山,败的,则俯首称臣或是率队退走,接到这邀请之后,我便依时去了;一个人。” 蓝杨善正想开口问什么,紫千豪摇头阻止了他,续道: “我守着诺言,单刀赴会,但他们则不,以白狼婆、仙鹤二人为首,另带上他们银坝子的一流人物九位,合力来对付我,后来,再加上‘大尊派’的“红袍七尊”中的四位,末了,甚至连二千二三流的角色与一般打手数百人也全凑上了,结果,你便看到我成为目前这般模样!” 气愤填膺,蓝扬善磨拳擦掌的道; “他奶奶的,这算个什么江湖规矩?这不成了他妈的不要脸了么?如今武林道中道义荡然,江湖上是非黑白不分,全都是叫这类的狗熊角色给混染了的,紫当家,你可轻烧了他们?” 吁了口气,紫千豪笑笑道: “蓝兄,我的血,你应该知道不是好流的!” 以手击额,蓝扬善喃喃的道: “红袍七尊……红饱七尊……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 紫千豪淡淡的道: “蓝兄久居关外,可能对他们尚不甚了解,这七个人的名声极大,素以‘八卦无极’自夸,表示他们睥睨天下,难有敌手,老实说,他们的成名绝非侥幸,确是有他们能以狂妄的本钱!” 重重一哼,蓝扬善道: “咱不管这几个混帐玩意是什么铁金钢,铜罗汉,就凭他们这种以多吃少的下三滥手法,咱异口碰上就非得斗他一斗不可!” 紫千豪平静的道: “你可能有机会,他们还有三个人未死!” 吃了一惊,这位二头陀喃喃的道: “那么……贩,你是说,那四个与你交过手的……都死了?” 点点头,紫千豪道: “除了一个,其他三位怕是难活了……” 挂着手,蓝扬善又道: “紫当家,你的伤势痊愈之后,是否准备回傲节山去呢?还是另有所谋?” 神色转为极端沉重,紫千豪徐缓的道: “我想,在今天下午便赶回傲节山!” “什么?今天下午?”蓝扬善叫了起来,“你,你疯了?你全身创伤累累,亏得你的身体壮,再加上咱的医术高,药材灵,如今你才能进食说话,感到舒爽不少,其实你身上的伤连口都未封,元气创伤更未恢复多少,你就想走路?紫当家哪,你全是在把生命当儿戏啊!” 冷沉的,紫千豪道: “我也省得,但傲节山情势危急,形如燃睫,我是非去不可的,哪怕因此而赔上我这条命!” 呆了呆,蓝杨善呐呐的道: “但你的伤……紫当家,只要你再一使劲运力,伤口便将迸裂,到那个时候,欲要诊治就麻烦了,你要想想,不要帮不上你手下的忙反而把自己也坑进去,这。就大不上算啦……” 淡淡的一笑,紫千豪道: “我只有一个意念。回傲节山与兄弟们共生死,只有一个目标,以手中剑阻敌刃之施虐、抱着这个意念和目标,我便会将精力集中倾注于一点,浑然人忘我之境,那时,肉躯上的痛楚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有些不安与怔忡,蓝杨善低促的道: “当家的,这是一种……扼,一种奇异的自我拘禁和忍耐,可是,就算你当时受得下,事后的罪却怕你挺不住啊……” 紫千豪澄澈的双目中流得出一股分人震惊的冷酷与寡情的光芒,这片光芒灼闪着,有如冥冥中恶魔的四笑,有如自殉前刃棱的炫灿,阴森极了,残忍极了,他徐徐的道: “假如我肉体的负荷承担不了那痛苦,痛苦的终极至多也只是一死,这死,它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在很多年以前,当我卷入这个漩涡之际,我便已准备有一天如此了,人人都免不了有一次……只是它的方法有所分野而已……” 紫千豪的语声是那般的坦然与缓慢,有如古庙中的回响,空谷里的扬声,带着出奇的空洞和应渺,其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绝狠与落寞,没有一丁点情感与悲们包含在内,好像他是在述说别人的事情,别人的遭受一样,平静得几乎已失去了一个“人”所应有的血气与活力,冷瑟得使听着话的蓝扬善宛如置身于万年冰容之中,连肌肤上的寒票都在颤抖了…… 而一个江湖上的霸主,绿林中的硬汉便往往是如此的,他们挣出来的江山不易,这其中难有侥幸,他们凭借的本钱便只有生命,生命素来被人们所重视,但他们却能在应该抛舍的时候毫无眷顾,这些说起来简单,到要真的去做时,那就太难太难了,许多人都能够对别人做到狠酷与寡绝,但这不是真正的狠酷与寡绝,要对自己本身亦能毫不容清,这才算将情感的压制学到了家,那是不易的,有如眼看着可以躲过毒蛇的噬啮而仍然含笑将手指送入蛇牙之下,这除了学得冷酷,还需要淡泊、无虑、悠远、忍耐,能看穿了一切,舍下了一切,一切之内,便包括得太多了。 嗓子不知怎的变得有些暗哑,蓝扬善低沉的道: “紫当家……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咱……呢,咱已服你服得五体投地了,紫当家,不用你说,不用人夸,咱,咱早知道你是一个男子汉,真英雄……” 淡远的一笑,紫千豪道: “我实在平凡,只是,有些时候我能看透生与死罢了。” 蓝扬善宛如在沉思着什么,忽然,他昂然的道: “不管傲节山有什么危难,当家的,咱决心跟随你去,有什么事,咱与你分担了!” 摇摇头,紫千豪缓缓的道: “蓝兄,我不能让你卷入这场纠纷之内,你知道,这是需要以生命下注的,谁也管不了谁的安全,蓝兄,你的盛意,我紫千豪心领了!” 怪叫一声,蓝扬善跳着脚道: “咱不管,咱一定跟着去,要不,你前脚一走,咱后脚便跟到了那里,生生死死也拚他一个,姓蓝的说过便做,当家的你若不信,到时候可以看到银坝子的爪牙们拖着的尸体给你看!” 有些人,表里是不一致的,口是而心非,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但有些人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说怎样便怎样,坚持不变,生死不渝,这两种人,假如细心去观察,便将不难分辨,紫千豪阅人多矣,他看得出,觉得到,眼前的蓝扬善是属于后者,那是一片多果断的意志,多鲜赤的心肝,多感人的情怀。 四目互视着,没有再多说什么,良久…… 紫千豪略然低下头去: “谢了,蓝兄……” “嘿嘿”怪叫了一声,蓝扬善几乎手舞足蹈的雀跃起来,那一身肥肉全在他这兴奋的激悦中抖动个不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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