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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勘破禅机总是空 悟来大遭无多事


  好像谁也不愿打破这一片沉寂,也好像不原放弃欣赏“海天双镗”嗓中拉胡琴的声音似的。
  田青用破布包起“龙头凤尾笔”,抬起头来,冷峻他说:“江一波,不必难过!今后请谨记在下一句话,那就是邪不侵正,一个人行为一有偏差,心念一趋邪恶,磅磅正气就随之消失,武功一道,存乎一心,心正则神凝;理直则气壮,唯能如此,才能……”
  “海天双镗”早已将双镗交于右手,身形疾闪,已飘到铁芳的白马之旁,伸手一抓,把马鞍上的小布包抓到手中,凌空飞起,掠过三丈高的峭岩。
  田青冷冷一晒,身如离弦之箭,以“八步回空”之式,平掠十五六丈,反而落在江一波前面。
  “拿过来!”他伸出手,冷厉地一笑,说:“江一波,我再破例放你一次,拿过来!”
  江一波一生中何曾如此惨败过?何曾被一个年轻人叱喝过?然而,事实也最残酷。技高一着压死人,丢人现眼可一而不可再,他虽然须发皆张,却没有勇气再动手,沉声说:“田青,你要这东西毫无用处!”
  田青冷晒一声,说:“你不是我,安知此物对我无用?”
  江一波面色狰狞,气极败坏地甩甩头,说:“姓田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果真拼命,胜败尚在未定之中!”
  田青耸耸肩,说:“江一波,不是我轻视你、我要杀你,有如反掌折枝!不过姓田的虽然混上‘五步追魂判’的绰号,出道以
  来,却未杀死一个人,但是……”
  他的面色一寒,那两个隐约的酒窝上,泛现着一丝杀机,说:“在练武之人来说,残废比死还难过!你要酌量点!”
  这时铁氏姊妹将镖车转过峭岩,紧张地望着江一波手中的小布包。
  那小包中似是一个两寸见方的盒子,而且“哗啦”直响,显然是个木盒,而盒中却仅装着一件体积不大的东西。
  铁芳沉声说:“田大侠,这东西不能让他带走!”
  铁芬也大声说:“无赖,这件东西你要负责抢回来!”
  田青回头瞪了铁芬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客气一点好不好?自出道以来,还没有一个人敢对我这样说话!
  就在他回头之时,江一波双肩一晃,就要倒纵而逃,但田青早已有备,凌空飞起,两腿交剪,眨眼工夫,踢出一十三腿。
  江一波知道走不成啦!身躯在空中一扭一闪,飘落地上,但他还未站稳,田青已经扑到,伸手抓住小盒。
  江一波似乎势在必得,用力一扯,“咋喳”一声,小盒被田青抓得四分五裂,“挣”地一声,一个银白物体落在地上。
  江一波还想去抢,田青厉喝一声,伸出两指,向江一波胸前虚空一划,“唰”地一声,长衫一裂为二。
  江一波乖得很,知道这是空门绝学“如来指”,若非对方手下留情,恐怕已经开膛破肚了。
  这魔头虽然心服口服,却也得找个下台的借口,狠声说:
  “田青,老夫一天不死,咱们没有完!”
  田青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他说:“只要尊驾有这份雄心,在下随时候驾!”
  江一波右手提着双镗,左手抓着裂开的衣衫,银牙咬得“格格”作响,回身疾奔而去。
  白影一闪,铁芬飘下马,其快逾风,想去捡地上那银白色的东西,田青伸手轻轻一挥,那银白物体立即跳起,横飞五尺。
  “喳”地一声,铁芬的玉手,竟插入土中寸许。不由大怒,扬头噘嘴,不、屑他说:“姓田的,够瞧的啦!别再卖弄了!”
  田青的冷厉目光,突然倾注在那银白物体上,不由面色大变。
  原来那件物体,刚才是正面向下,看不出是甚么东西,况且田青以为三个魔头拦路抢劫,对这万两镖银不值一顾,单要这东西,不是武林至宝,必是价值连城的珍玩。
  哪知却是以白金铸成的“孝”字。
  刹那间,田青面色一黯,目蕴泪光,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孝”字,拾了起来。
  他反复看了一遍,又背转身去,自怀中取出一个同样白金铸成的“耻”字,仔细看了一会,虎目中流转的泪水,终于淌下双颊。
  这一切举措,使铁氏姊妹大惑不解,铁芬本想斥呵,突见田青把另一个白金纳入怀中,转过身来。
  铁芬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刁钻姑娘,却被田青脸上的杀机惊得打了个寒哗,硬生生地咽下要说的话。
  他那电目中的厉芒,似能洞穿人的肺腑,铁氏姊妹以为要向她们下手,不由同时惊退一步。
  田青冷峻他说:“这东西是谁交给你们的?”
  铁芳肃然他说:“一个年老的商人!”
  “商人?”田青轻蔑地一晒,厉声说:“还不说实话!”
  一边的铁芬又忍不住了,大声说:“无赖,你凭甚么这样对
  我姊姊说话?”
  铁芳连忙挥挥手,说:“芬妹,你别管!我们要弄清楚!”
  是的,她应该弄清楚,她知道田青是大英雄大豪杰,而乍见这个“孝”字时,竟淌下泪水,这里面必有极大的秘密,她肃然他说:“田大侠,请问这东西与你有甚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田青面色凄然,嘴角抽动着,厉声说:“那商人是甚么样子,他叫甚么名字?”
  铁芳永远是那么稳沉,宠辱不惊,沉声说:“五十多岁,身躯臃肿,衣着华丽,自称是珠宝商,名叫展龙图。”
  田青沉声说:“车上的镖银呢?真是运往湖广总督府?”
  铁芳肃容说:“不!那是展龙图一手交运的,不是运往湖广总督府,那不过是俺人耳目而已!”
  田青冷冷一笑,说:“如此说来,这是暗镖了?”
  铁芳木然他说:“我想是的,他的五万俩镖银,不过是个幌子,主要是交这暗镖。”
  田青冷默他说:“到哪里交镖?”
  铁芳犹豫了一下,铁芬冷笑一声,说:“无赖,拿过来,你管不着!”
  田青冷峻地一晒,说:“我若不看你是个女孩子,一个耳光就叫你躺上半天!”
  “你敢!”她当真欺了上来,叉着小蛮腰,扬着粉脸说:“你打,你打!”
  那股子泼辣劲儿,像一头小雌虎似的。
  铁芳厉叱一声说:“铁芬,你要气死我!”
  铁芬似乎很尊敬她的姊姊,气乎乎地退了下去。
  铁芳终于沉声说:“交镖地点是恶虎沟!”
  “恶虎沟……恶虎沟!”田青喃喃地念着,突然厉声说:“展龙图交镖之时,你们有没有看到盒中的东西?”
  铁芳说:“此次暗镖报酬是纹银五千两,价值不低,当我要亲眼看到暗镖是何贵重之物。”
  “看过之后有何感觉?”
  “只是感觉奇怪,仅是一个白金‘孝’字,就以五千两银子交运!”
  “你们知不知道这白金字的来历?”
  “不知道!”铁芳沉声说:“这个白金字不过三四两重,按每两三倍于黄金的价格,也不过是十两黄金左右,所以它的珍贵不在于本质,而在于它的秘密!”
  田青厉声说:“你可知道恶虎沟是什么路数?”
  铁氏姊妹肃然互视一眼,铁芳肃容道:“恶虎沟地名虽然不雅,却隐着一位侠士,绰号‘一轮明月’……”
  田青大震,冷峻他说:“听你的口气,似乎很尊重他!”
  铁芳肃容说:“不错!不但尊敬他,而且……”
  她玉面一红,终于低下头去,但铁芬却接着大声说:“我姊姊准备嫁给他,怎么样?无赖,你不会吃醋吧?”
  田青的脸色又变了,那是因为听到“一轮明月”那个绰号,若非遇上铁氏姊妹,恐怕还是找不到他。
  “五年了!”田青暗想,五年来就是为了找他们,却如石沉大海,现在终于找到一个,假如果真是他,其余几个,大概也不难找到。
  田青以不屑的眼色,望着铁芳,此前,他以为她是一个知书达理,稳重正派的少女,而现在,他的看法完全改变了。
  他认为铁芳准备嫁给“一轮明月”从前一定过从甚密,像
  她们这等见过世面的镖师,对于婚姻大事,当然不会是父母之命媒的之言。
  她既能爱上“一轮明月”那种人,说得明确点,正是一丘之貉,没有一个好东西。
  由于田青对“一轮明月”的印象太坏了,对铁氏姊妹的轻视之心也随之增加。
  铁芬以为田青搭车,是故示亲近,说不定是看上了她的姊姊,因为她们姊妹两人见过这种事大多了,就以“阎王萧”来说,就是个例子。
  她见田青半天没有说话,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由冷冷地一笑,说:“无赖,我没有猜错吧?可是现在已经晚了!况且以‘一轮明月’的身分,并不在你之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田青无法表达内心的厌恶,冷峻地一晒,说:“田某非好色之徒,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铁芬厉声说:“君子,君子!你是哪一门子的君子?搭了我们的东,吃了我们的馒头,却恩将仇报,劫我们的镖!你有良心没有?”
  田青面色骤冷,说:“著非看在‘孔雀镖行’那块招牌,今夜你们都要带着重伤离开此地!”
  他正气凛然他说:“大丈夫不饮盗取之水,不用嗟来之食!
  下次遇上,是友是敌,实难预卜——”
  他伸出手指在嗓中一搅,“哇哇”数声,将刚吃的馒头和茶蛋统统吐了出来,回身便走。
  铁氏双妹,被他的豪气震住了,愣了一会,等到想起那件暗镖还在他的手中时,田青早已失去踪迹了。
  田青疾掠三四里,才缓慢下来,掏出另一个白金字,含着两眼泪水,喃喃他说:“孝梯忠信礼义廉耻!终于被我找到一个!”
  他自己的那个白金字,是个“耻”字,大小重量和那个“孝”字一样。
  他记得,这是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那时师父颤抖着手,慨然他说:“青儿,你有七个师兄,那就是教梯忠信礼义廉,每人有一个白金铸成的字,为师用心良苦,知道一个人要想做到这八个字,非常不易,只希望他们能做到一个字也就行了,哪知他们离开师门之后,全忘了师父的教训,见利忘义,师门蒙羞!现在为师把这个‘耻’字交给你,应该时时告戒自己,警惕自己,‘知耻近乎勇’!能做到这一个字也很不错了!你大师兄绰号‘一轮明月’,二师兄……”
  不久,师父与世长辞,他老人家虽然没有叫他清理门户,却曾教他酌情办理,那就是说,必要时可以清理门户,而且可以不择手段。
  他喃喃自语:“师父啊!你的最小的徒儿永远不会背弃您!
  更不会忘记本门的耻辱!”
  想起铁芳,暗觉可惜,无论如何,她不像一个坏女人,如果有一天逼不得已而清理门户,铁芳姑娘她……
  “想得大多了!”他觉得为铁芳担心,未免有点可笑,尽力忘去铁氏双妹,又想起师父和师兄。
  “师父常常说七位师兄没有一个好的,可是大师兄却混上一个极高雅而响亮的绰号——‘一轮明月’!”
  “这绰号多么清高呵!我行道江湖五年,自信没有恃技凌人,也从未杀死一个人,却混上‘五步追魂判’的绰号。”他茫然地摇摇头,喃喃他说:“铁氏双妹走镖,南七北六一十三省,见
  闻不谓不广,设若‘一轮明月’是坏人,她们会为他宣传鼓吹么?”
  “也许是‘一轮明月’人品生得俊俏,善于逢迎,隐恶扬善,无人发现他的恶行!”
  他只能这样假设,因为师父的话不会锗的。
  一夜疾奔,到第二天太阳刚自东山升起时,已经到了伏牛山北麓的两河口,估计半夜奔了两百余里。
  昨夜两个馒头,两个茶蛋已经吐了出来,这时更加饥饿,只得入镇打尖。
  这是一个小镇,只有一家略具规模的酒楼,上了楼,临窗远眺,可以看到连绵起伏的伏牛山,覆盖着白雪。
  楼上空荡荡地,只有一个人伏在桌上睡觉,田青以为是伙计,大声说:“喂!醒醒,有东西吃么?”
  那人打个呵欠,直起腰来,口角上还淌着涎水,含含糊糊他说:“小子,你要请客?老夫等了两个多时辰,毕竟没有白等!”
  田青皱皱眉头,退了一步,这才看出,这个邋遢老人不是伙计,此老一双白果眼,发如乱草,一袭龙色长衫短旧不堪,且撕去一截,两条裤管仅到膝部,露出于瘪的小腿,腿上生满了疥疮。
  不仅此也,此老左腿架在右膝上,左手正在捏着脚丫子,阵阵怪味,像三伏天隔夜的臭鱼。
  田青回到座位上,那邀遢老人竟跟了过来,说:“小子,老夫饭量很差,你若有意思请客,保证破费不多!”
  田青点点头说:“老人家等着吃就是了,区区一餐饭又算得了甚么?”
  这工夫伙计上来,瞪了老人一眼,好像虽然讨厌,却又无可奈何,田青点了酒菜,梯口处又走上两人。
  这两人一僧一俗,憎人头颅很大,身子却很瘦,一脸病容,另外一个中年汉子,虎背熊腰,生相十分威猛。
  两人在邻桌对面坐下,也点了酒菜,不时望着那邋遢老人,田青也很别扭,只闻阵阵臭气散发过来,心想,若再三伏天,这老家伙身上不生蛆才怪!
  不一会酒菜都送上来,那病僧灌了一口洒,说:“老弟,远眺山景,不由诗兴大发,有酒无诗实在乏味,咱们各吟一首……”
  那中年汉子摇摇头说:“大哥,你知道我的文章底子有限,还是免了吧!”
  大头和尚向邋遢老人睨了一眼,暧昧他说:“这样吧!咱们对对吧!由我出上句,你对下句,反正这里也不会有高人雅士,对得不工也不会有人笑话!”
  中年汉子说:“也好!大哥可别出得太难!”
  大头和尚脑袋晃了一阵,说:“山上雪梅花作岛。”
  大汉想了很久,才对道:“墓前翁仲石为人!”
  大头和尚微微一怔,说:“老弟,你对得很好呀!真想不到!
  高才!高才!”他偏头想了一下,然后呶呶嘴,指着邋遢老人说:
  “身上杨梅疮作果。”
  中年汉子似乎也有一套,耸肩一笑,说:“眼中萝卜翳为花。”
  大头和尚连连鼓掌,自动干了一杯,说:“老弟,我甘拜下风,你这两个下句,对得妙极了!哈……”
  田青冷冷一笑,知道那大头和尚在骂这邋遢老人,不由顿
  生反感,一个和尚啖荤饮酒,已不应该,竟如此轻狂,真是空门的败类!
  邋遢老人头也没抬,大声说:“小子,有酒无诗,确是乏味!
  咱们也附庸风雅,各来一首诗如何?”
  田青说:“晚辈才疏学浅!珠玉在前,恐怕殆笑大方!”
  邀遏老人说:“不妨!”他摆摆头指着墙角桌下说:“反正这里除了老夫和你之外,只有两条狗,狗辈哪里懂诗!你先来吧!”
  田青侧头一看,果然墙角桌下躺着两条狗,心想,这老家伙更厉害,转弯抹角骂人,不带火气,也不露脏字。
  田青对那和尚生了反感,略一思索,吟道:“不怕沉沦欲海波,可叹空门败类多;怕诵法华歌小曲,伙伴迭声叫阿哥。”
  “妙!”邋遢老人用汤匙装了一口新鲜蘑菇,又仰脖子灌了一杯酒,吟道:“头上光光脚有丁,只宜豆腐与菠菱;释伽见了呵呵笑,煮杀许多行脚僧!”
  田青连声叫好,心想,身上虽有臭味,肚子却满是书香,这老家伙可能有点来历!
  那和尚大头一晃,推杯而起,眼球上布满血丝,好像对打架特别有瘾!
  田青哂然一笑,正要站起来,突见邋遢老人枯手一翻,“啪”地一声,桌上竟多了一面三角金牌。
  田青不由一怔,仔细一看,和他自己的“五步追魂判”=样,伸手一摸,果然不见了,心想:好厉害!
  大头和尚的目光被三角金牌吸住,突然面色大变,颓然坐下,那大汉也像判刑的死囚,面色灰败,轻轻一拉大头和尚,丢下一块银子,低头下楼而去。
  田青兜头一揖,说:“前辈手法高明,干净利落,晚辈佩服得很!”
  “算了吧,小子!你刚才还嫌我身上臭呢!”
  田青玉面一红,连忙岔开,说:“前辈大名是……”
  “你就叫我疥叟好了!反正老夫这身疥疮根本就没有好过!”
  “前辈,刚才那两个败类是谁?”
  “一个是‘大头如来’,另一个是武当派俗家弟子,这个家伙玩艺儿有限,只是有个很硬的靠山!”
  “谁?”
  “谁知道!反正是个女魔头。不久会有花样,到时候你不妨去玩玩,那女魔头和你师门还有关系哩!”
  田青微微一笑道:“依晚辈估计,前辈和家师也可能有些渊源!”
  “那还用说!老夫找他十余年,结终没有找到,也不知道那老鬼藏在何处?”
  田青面色一黯,说:“家师已经过世了!”
  “哦?死了也好!”
  “前辈你……”
  “我是说一个人到了该死的年龄,就得快死,免得糟蹋粮食!”
  田青不由微怒,沉声说:“前辈说话最好有点分寸!”
  疥叟的白果眼一瞪,哂然他说:“老夫出道时,你那老鬼师傅才二十三岁,左右开弓以衣袖抹鼻涕,那份德性和老夫差不多,虽然老夫和他平辈,却由老夫带他出道历练!”
  田青歉然地道:“原来如此,晚辈错怪了……”
  疥叟站起来,自怀中取出一个纸卷,说:“你师父年轻时虽然没有多大出息,可是中年以后却出人头地,而且也变了!他若真是死了!这东西只有交给你了!这是当年我们交换的一样礼物,他的礼物我早已收到,我的始终没有机会交给他,我知道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这东西就交给你吧!”
  他走向梯口,续说:“你收下这件礼物,就必须用它!不然的话,你对不起那老鬼,更对不起老夫!因你不久就用得着它!”
  说毕,已经下了楼。
  田青收起那个纸卷和“五步追魂判”,留下饭资,急步下楼,大声说:“前辈留步,晚辈有话说……”
  到了大门外左右一看,疥叟已不知去向,不由暗吃一惊,这条街有百十丈之长,而这家酒楼在街中央,些老的身法简直太快了。
  他知道这疥叟大有来历,找也没用,出了镇,打开那个纸卷,上面写了几行字,歪歪斜斜,有如蟹行文,还有一股子臭味,大概是装在衣袋中太久之故。
  写道:“人生三件美:娶媳妇,收高徒,搔疥腿。老夫三美皆备,好不快活煞人也!
  其中娶媳妇与搔疥腿二美,已经美了数十年,不必赘述,唯收高徒一项,从今日开始,不得不交待一下也!
  昔年老夫与令师称兄道弟,事实上老夫管叫他小子,并非老夫倚老卖老,实因老夫眼看着他长大,如此称呼,表示亲近而已!
  令师一生中有一大成就,慧眼识英雄也!收了八个徒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老夫羡慕已极,最初甚是不服气,希能找到更佳的年轻人,然数十年奔波,一事无成,废然而罢,不得不接受那“小子”的惠赐,赏我一个徒弟。
  那“小子”花佯甚多。当时写了八个字,卷成纸卷,让老夫随便摸一个,老夫心想,随便碰上哪一个都行,就是别摸到你。
  哪知尽如人意之事不多,与大摸到一个“耻”字。从此你“小子”归我所有矣!注意!这个“小子”是指你,而非指令师也,命儿八尺,难求一丈!令师八个徒弟:孝梯忠信礼义廉耻,最差的就是你,偏偏被我摸到,此乃命也:
  设若那“小子”没死,老夫还可以耍赖,再换一个,既然那“小子”已经伸腿瞪眼,只得将就些,近来老大暗中观察于你,颇合我脾胃,你落拓,我邋遢,正是王八瞅绿豆--对了眼啦!
  师徒见面,得有个见面礼!后面有--招武功,马马虎虎!要说天下无敌,那是吹牛!最低限度,比那“小子”的玩意稍微高明些,如此而已。
  本来老夫想和你亲热一阵子再分手,可是老夫有自知之明,身上的味道倒人胃口,为了使徒儿保持一个良好印象,老夫只得忍痛离去也!
  字迹到此为止,也没有署名,田青莫名其妙地耸耸肩,觉得这件事很可笑,师傅糊涂,疥叟也荒唐。
  然而,自他字里行间,可以隐隐看出,此老虽然诙谐,滑稽,却又洋溢着慈爱和温情。
  田青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长了这么大,只领略到师徒的温情,而现在,他感觉“疥叟”对他的慈爱,并不下于师傅。
  但是有一事使他不解,师父临终交待,七位师兄都背判了他,要他全权处理,必要时可以清理门户,但听“疥叟”之言,似乎七位师兄并未叛离,而且资质之佳,心地之善,还在他自己
  之上。
  田青认为,“疥叟”近年来没有遇见师傅,自然不知道师兄叛离师门之事,设若他昔年摸到那个“孝”字,恐怕要上大当,大师兄既能叛离师门,却又在武林中赢得爱戴,混上“一轮明月”的侠名,必是一位好猾无比,城府极深之人。
  他将纸卷小心藏好,向南疾驰,他必须尽快赶到恶虎沟,去看看那位师兄到底是怎样一位人物,由于铁氏双蛛对他印象奇佳,田青反而隐隐感到不服!
  “晦!我想到哪里去!奇怪!我为甚么老是想到她们?”
  他只得加快速度奔驰,以便冲淡心中的影子,他感觉很困难,铁芳那冷漠的影子,老是在脑中晃呀晃的。
  半天疾奔,又是三百余里,当倦鸟驮着夕阳没于林中时,他已到达豫鄂交界附近。
  这里似未下过雪,但天气也很冷。
  前面山幼中走了出一人,远远望去,好像是个女人,身躯摇摇晃晃,披着鹅黄棉斗篷,似要倒下。
  田青急忙掠近,不错,是一个很美的少女,双眉紧锁着,好像有病,低着头,似未看到田青。
  “姑娘有病么?”
  “嗯!”她缓缓抬起头来。
  “看样子姑娘不是武林……不会武功!”
  “是……是!请问您是谁?”
  田青心想,她是一个不识武功的少女,说出真实姓名也不要紧,他说:“我叫田青!”
  “哦!你就是……不!你叫田青?”
  “怎么?姑娘知道在下的名字?”
  “不……不!因为……;我的表兄也叫田青!”
  “原来如此!”田青肃然他说:“姑娘既然有病,何不在家里休息,你要到哪里去?”
  “我……我出来散散心!同时也希望能……看到一个人
  田青微微摇头,说:“姑娘要找谁?”
  她幽幽他说:“一个……闻名而未见过面的人……”
  “哦?”田青茫然说:“既然没见过面,你……”
  “我……喜欢他……”
  “喜欢他?”田青不禁皱皱眉,心想,一个世俗少女,能喜欢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这……
  “姑娘和那人是甚么关系?那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男人!我和他没有关系……”
  她娇弱无力地倚在一块大石上,喘息着说:“可是你不知道,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武艺高,人品好,而且侠名久着,假如……假如能……我死了也值得……”眼圈一红,泪光闪闪,那娇弱的身子,好像一阵风就会倒下去。
  田青心想,这少女太痴情了!既然她自己不会武功,却单恋着一个武林高手,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他说:“请问姑娘喜欢的人叫甚么名字?”
  她泪眼凄迷,望着苍茫的远山,喃喃他说:“我不知道!只是常常听到家兄及家兄的朋友说,他……他……大……讨人喜欢了……”
  田青大为感动,心想,不知这个林人物是谁?竟能赢得这个美丽少女的眷恋,却又素昧平生,看起来她是得了相思病
  田青慨然他说:“姑娘还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
  她幽幽他说:“我……我只知道他的绰号,叫甚么‘五步追魂判’……”
  “啊……”田青惊呼一声,不知此时何时?此地何地?一双俊目瞪得像小鸡蛋似的,缓缓退了一步。
  “我知道……你是以为这绰号很……可怕……其实……
  他是一个好人……”她苦笑一下说:“可是……我认为……这绰号对他很适合……不是么?好人从不怕他……只有坏人一听到这个绰号……就心惊肉跳……”
  田青暗暗一叹,心想,真是荒谬的事!也真抱歉!我只有辜负你这份真挚的情意了!
  田青说:“令兄也是武林中人?”
  “是的……他的武林功还很高呢……”
  田青耸耸肩,又说:“姑娘快回去吧!郊外很冷,而且一个孤身少女也不大方便,我劝你别死心眼!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她凄然苦笑一下说:“因为我不会武功,而且……我也不美……”她又淌下两串泪水说:“像他那样……可敬的大英雄……应该有一个绝色女子配他……我……我只是自己折磨自己而已……”
  田青这时才下意识地端量她,面孔美而不艳,清丽出尘,身段娇好,肥瘦适中,不!现在略嫌瘦些!相信她未得相思病之前,她的胴体是肥瘦适中的。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不在铁氏双姝之下,只是她们各有所长,铁氏双姝眉宇间有一股慑人的侠气,这个少女似乎柔多于刚。
  田青沉声说:“你何必想不开!天下好的男人大多!你还是死了心吧!”
  “我……没有办法!”她身躯摇摇他说:“我……试过多少次……想忘记他……但是……没有用……”
  田青心中有无限的感慨,沉声说:“在下也是武林中人,知道‘五步追魂判’暂时没有成家之意,况且他也不会要一个不会武功的妻子!”
  “真的?”她失望极了,声音颤栗着,说:“你真的知道?”
  “是的,这是不容置疑的!一个武林人物,不会要一个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因为那是一个累赘!”
  “我信……我信!”她的身子终于滑下大石,躺在地上,像一堆香泥,喃喃他说:“我……早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仍……抱着希望……现在……希望已经破灭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对世上一切都已厌弃,田青不由吃了一惊,一时慌了手脚,大声说:“你别失望,也许还有办法,因为我认识他!”
  “你……你真的认识他?那……太好了!我……我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在死前……见他一面……”
  一串串晶莹的泪珠,顺颊而下。
  田青颓然摇摇头,说:“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就在前面不远的山沟中!可是……我不能让你抱着……
  男女授受不亲呀……”
  田青为难地抓抓头皮,却又不能不管,四下打量,天已暗下来,看样子她是走不动了,立即有了主意。
  他弄了一些树枝和山膝,编了一个软床,四角拴个结,把她放在软床上,说:“这样可避瓜李之嫌,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提起软床,向前驰去。
  少女幽幽他说:“你真是个好人……我相信他比你还好
  “嗯!那是当然!”日青心中七上八下,觉得这少女像山藤一样缠纠着他的心。
  一里外有一个山沟,其实像一个长长的山助,沟中树木荫郁,楼角隐现,田青说:“是不是这里?”
  “是的,就是那个巨宅。”
  到了巨宅门前,田青大步入内,转过数个回廊,进入一个亮门,迎面来了一人,田青不由暗暗喝采。
  此人二十七八岁,面如莹玉,长眉朗目,一脸正气,潇酒中带有一股英气,好像未食人间烟火。
  田青低声问少女道:“此处是甚么地方?”
  “恶虎沟!”
  “甚么?”他悚然止步,说:“来人是谁?”
  “家兄‘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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