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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奇异的赌约,仍在继续着;奇异的行列,也仍在继续着他们奇异的行程,他们经过的地方,废墟变为闹市,跟随着他们的行商小贩,也渐渐聚合成一个奇异的商团,供应着人类生活上各种必需的物品。
  这奇异的团体之中,充满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情、仇、恩、怨、利、欲………各种斗争。
  这无数种斗争之中,又充满了许多种乐趣;固然有许多刻骨难忘的仇家,在这里狭路相逢,但也有许多经年未见的良友,在这里把臂重晤;同然有许多素无关连的人,因细故而生勃豁,甚至反目成仇,拔刀相向,但也有许多素来陌生的人,由于这种聚合,而结为相知。
  “鸡冠”包晓天粗豪的笑声,仍然一如往昔,但他对“黑驴追风”贾斌的态度,却已由仇视而变为亲密。
  因为他已开始了解,在这身躯瘦小,面容冷峭的男子心中,未免就没有一颗和自己一样豪爽的心,甚至还远比自己豪爽得多,而他也开始了解,由人们的外面去探测其内心,这该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而裴珏,他平日的言语却更少了,这并不是由于他不喜欢与世人接纳,而是因为他已无时间说话。
  “冷谷双木”日日不同,所传授给他的新知新学——那真是一种令人十分困惑的课程,也是一种十分艰苦的学习,其中包括了琴、棋、书、画、诗、词,包括了医、卜、星、相、弹、唱,也包括了三坟五典,星书六经,更包括了暗器、轻功、剑术、掌法,所有人类的知识,竟几乎均有涉猎——已足够令裴珏费尽心智,更何况他自身还要在那妙绝人寰的武功秘录“海天秘笈”上,加以学习和探讨,“冷月仙子”那一番神奇的改造,就像是一把奇异的钥匙,突然为他打开了武学的宝库。
  他至此方自知道,有关武学的知识,是何等深奥和博大。
  那么,他还有什么时间去说话呢?
  学的人固然艰苦,教的人也未见轻松,“冷谷双木”渐渐开始惊异于裴珏学习的速度,也渐渐开始发现自己学识的不够。
  于是,他们自己也开始去学习了,他们开始购买各种书籍,开始设法去学习各种技能。
  那跟着他们的奇异行列之中,有许多身怀一技之长的武林豪士,在深夜之际,也常常会赫然见到“冷谷双木”来到自己身旁,而正当他们心胆皆丧,魂不附体,不知道这两个冷酷的奇人,为什么寻着自己的时候,“冷谷双木”就会温和地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将学习他们那种绝技的方法说出,又会很严厉地警告他们,不要将此事宣泄。
  于是“冷谷双木”第二天就将学习这种绝技的方法,一句不漏地告诉裴珏,时常他兄弟两人自己尚未学会,裴珏却已学会。
  于是,时日越久,学的人渐渐轻松,教的人却渐渐困难。
  这一切,也俱都是多么奇异的事,当真是武林有史以来,从未有一入学艺的历程如此奇怪。
  在那些古老相传的武林传说中,虽然有一些武林成名的英雄学艺的经过,是极为奇异的,甚至奇异得近乎神话——这其中有人是在无意问身受重伤后,又巧服异果,偶遇仙师,得传绝技。
  也有人是因缘凑巧,身涉秘境,得到前辈奇人留下的神剑秘笈。
  甚或有那前辈留下的灵禽异兽,而历经魔劫,终成武林高手。
  又有人是身世孤苦,父母兄妹俱都为仇家所害,自己凑巧被一个先人的至友救出,一路躲避仇家的杀害,终于将之送到一位前辈异人的居处,又忍受了许多种试探,才拜在那异人门下。
  还有一些人生性绝顶聪明,甚至以偷、骗、从强迫、以交换等方法去学习武家绝技,而至大成。
  但是,所有的这一切奇遇,比之裴珏所遇,似乎都有些失色。
  但是,裴珏这从来未有的奇妙遭遇,其历程也是困苦而艰难的——他思索、苦干、奋斗、挥汗、润色、身体力行、不眠不休、努力再努力,艰苦地在自己心中建筑起一个足以容纳所有知识的宝殿。
  时日的流转,在他的眼中,甚至已毫无感觉,秋去冬至,冬残春归……覆地的冰雪,变为灿烂的春花,蛰眠的蛇虫苏醒,新生的生命成长,厚重的棉袄变为适体的轻衫……
  这一切,都在他不经意间流去了,变化了,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人学习的态度,有他这样忠诚,也从未有人如他这般艰苦。
  因为,他所学习的,是他渴望了许多许多年的事,他对知识的崇敬,就正如一个乞丐对金钱的崇敬一样哺哺,那甚至比士人之对名誉崇敬,美人对青春崇敬,名将之对战功崇敬还要强烈。
  他容貌与气质上的变换,也渐渐更显著了,他自己虽然并未感觉到,但在跟随着他们的一些武林豪士眼中,这改变是极为触目的——这些人之所以还在跟着他,除了对胜负的关心外,还是为了本身的趣味。
  除了这种奇异的现象外,还有什么地方能聚合这么多朋友或仇敌?还有什么地方能日日夜夜,随时随地,见到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人,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能排遣时日与寂寞?
  所以,有些根本对此事的胜负并无十分兴趣的人,也不远千里而来,参加了这奇异而有趣的行列。
  还有些根本不是武林中人,也来到这里看看热闹——他们又成了一个集团。
  商人,也起了斗争,原有的,排斥新来的,本地的,排斥外地的,于是商人之间,也形成了一个集团。
  这行列自然会惊动官府,但是又有谁能取缔?他们并没有犯法呀?但是,却有许多犯法的人,想隐藏到这其中来。
  于是各地的公差,也结合成一个集团,缉捕罪犯,防止变乱——同时,顺便看看这罕有的热闹。
  奇异……奇异……一切俱是奇异的,奇异得简直不是言语所能形容,更不是笔墨所能描述的。
  甚至连季节的变异都毫不关心的裴珏,自然更不会留意到江湖间的风波,武林中的消息。
  江湖中已渐渐开始确定了对裴珏的观念:“裴大先生,的确有惊人的绝技,因为他言谈举止,一举一动,都有着一种超尘绝俗的气度,目光中也有了闪电般的神光,步履间却有了泰山般的坚定与沉稳,若非身怀绝技,怎能如此?”
  这传言使得“神手”战飞,“金鸡”向一啼,“七巧追魂”那飞虹,既是暗中好笑,却又惊疑不定。
  一年倏忽过去,这一年多的时日,“飞龙镖局”与“浪莽山庄”之间,表面看来,似乎一无动静,其实双方俱在调动实力,养精蓄锐,准备出手一击,而成败胜负之分,便在这一击之上。
  “神手”战飞扬言天下,赌约已定,任何人都不能更改,“江南同盟”随时随地都为此事准备全力一争。
  他所针对的,自然就是“龙形八掌”的爱女檀文琪,虽然“江南同盟”自身已起了内争,但“神手”战飞的实力,仍是不容忽视的,长江以南,沿江一带,江阴、湖口、镇江、南京、芜湖、贵池、马当、武昌……这些大城大镇,俱都有“神寸”战飞隐藏着的力量,却也不知道这力量的深浅!
  “飞龙镖局”突地减少了走镖的次数,这其中且有不少的新的镖局兴起,“飞龙镖局”中的镖师,也渐渐极少在江湖露面,老谋深算的“龙形人掌”檀总镖头究竟在做什么,亦是谁也无法知道。
  有关“龙女”檀文琪的消息,在江湖中更是一起绝迹,她在哪里?
  她在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是,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情势,却是尽人皆知之事,这黑、自道上,各据一方的雄主,虽然久已各不相容,但如此尖锐的对立,直到如今,却仍然是第一次发生的事。
  这其间的成与败,已绝无选择的余地,是以这暴风雨前的平静,也就更令江湖中人为之注!
  深秋,九月。
  隶属“江南同盟”的都阳大豪“分水神犀”刘得玉,突地在湖口被刺身死,身中七处刀伤,死状惨不忍睹,据说是三个黑衣剑客与“分水神犀”酒后冲突,引起决战,刘得玉不敌而死。
  但这三个黑衣剑客是谁?却是江湖中人言人殊的话题。
  事出不久,“飞龙镖局”中的一级镖头“虎头钩”唐烈,自怀宁乘船渡江,竟一去不返。
  三日之后唐烈的尸身,却在小孤山下的江滩上被人发现,腹大如鼓,腹中涨满了河水。
  这两件事接连发生,武林中人便一起紧张起来,人人俱在暗中猜测:“这两件事是否会成为武林争霸之战的导火线?”
  就在武林中人屏息期待之中,“神手”战飞突地散发一万八千张武林飞柬,扬言天下:“凡有‘飞龙镖局’镖旗之车马,在‘江南同盟’所属道上行走,‘浪莽山庄’不负安全之责。”
  这就像是一方巨石,突地投下了本已生了涟漪的池水中,也使得天下武林中人,俱都为之一震。
  一日之后,“金鸡帮”首领“金鸡”向一啼突也散出号称一万八千张的“武林飞柬”,他扬言天下:“金鸡帮,风雨如晦堂,在赌约中虽与‘浪莽山庄’树立,但一切”江南同盟‘的决议,’金鸡帮‘俱都服从!“于是”七巧山庄“立刻也不月”缄默,发出了同样的宣言,本已分散的“江南同盟”于是又告复合!武林群豪的目光,便一起转向“飞龙镖局”,哪知“飞龙镖局”竟仍是一无动静,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这种特殊的沉静,使得“龙形八掌”在武林中人眼中更加神秘;而在这种异样的紧张状态之中,“江南同盟”“盟主”“裴大先生”的成败,甚至他的一举一动,也就分外地引人注目。冬残,雪融,春风又起。裴珏的行列,由采石渡江后,过正阳关,已入伏牛山区。春寒料峭,晚风更寒,伏牛山麓,一片萤火,远远望去,有如满天繁星,明灭闪烁,闪动的火光,却又像是盛夏池塘中的满池红莲。黑色之中,突有三匹快马,狂奔而入伏牛山区,马上人疾装劲服,满面风尘,越过十余堆野火,方自翻身下马。刹那间,他们四侧便已围满了人群,众口纷纷在问道:“情势如何了?”
  这三骑中的一个瘦长汉予,目光一转,先自反问:“此刻的情况怎样了?”
  立刻有人争先回答:“还是分不出胜负,只是‘裴大先生’神态更加沉稳,‘冷谷双木’却似已有些慌张的样子。”
  又有人焦急他说道:“柳老大,还是快说你的吧。”
  瘦长汉子“柳老大”解下了身上的风氅,寻了一堆大火坐下,仰首喝了几口烈酒,又撕开一只鸡腿,仔细咀嚼,方自长叹一声道:“湖北宜昌府的‘飞龙镖局’,又在深夜之中,被人拆毁,局里一十六口男女老幼,被杀得鸡大不留,门口的金字招牌,也被放火烧了,连上次襄阳和汉阳两件事,‘飞龙镖局’已死了五十五条人命。”
  众人一阵惊喟,只听他接口又道:“干下这档事的人,手法干净利落,非但不留一条活口,也不留一点痕迹,显见是黑道上的高手,江湖中谁也猜不出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说到这里,语声忽然转轻。
  道:“有人猜是‘战神手’已到了江北,亲自干出来的事。”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纷乱,有人叹息着道:“如此看来,岂不是快了么?”
  “柳老大”点头道:“快了,快了,但是……据一般人推测,无论怎么快,也要等这里的分出胜负来,他们才会动手。”
  众人议论纷纷,又回到原来所坐的地方。只听人丛之中的语声,又在互相低声问道:“是不是‘故神手’?”
  “是不是快了?”“你猜猜,裴大先生究竟是胜?是败?”
  较远,也较高的一块山地上,孤零零地升着一堆烈火。
  “冷谷双木”兄弟二人,对坐在烈火旁,遥视着这满山的人影,一阵阵笑语人声,随风而来。
  冷寒竹临风把盏,忽然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我兄弟,老人竟不寂寞。”
  冷枯木亦自笑道:“人生百年,能遇到这般盛事,总该也算不虚此生了吧?”
  冷寒竹咽下一口白酒,道:“江湖之中,只怕定有许多人会暗中奇怪,不知道我兄弟两人,为什么既不回家,也无摆脱这群‘尾巴’之意。”
  他微笑一下,缓缓接道:“武林中只怕真没有人会猜到,我们兄弟而人竟是为了贪图热闹。”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齐地转向五丈外盘膝垂目端坐的裴珏。
  夜色之中,只见他神态端庄,一心向天,面色之间,神气晶然,根本听不到这杂乱的语声,也未曾感觉到这袭人的寒意;反而似乎有一缕热气,自他头顶之上,袅袅升起,随风四散。
  冷枯木微喝一声,道:“江湖传言,曾说有些奇才异能之士的武功,能日进千里,我起先还不深信。但如今……唉,见了他的武功进境,又何止一日千里!”
  冷寒竹微笑道:“你且莫高兴,再过一阵,我看你再拿什么去教他?”
  冷枯木亦自含笑道:“老实说,这次赌约,我倒宁愿落败,你我若是败了,本是我高兴之极的事。只是……唉!”
  他长叹一声,目光四扫,接口道:“此情此景,难以再见,是以我的希望只能拖些时日而已。”
  兄弟两人,又自相视一笑,遥视山下人影,默默地享受着这种奇异的情趣,苍穹间升起几颗明星,也只有这几颗明星,才能窥破他兄弟的真情。
  微风吹拂,刹那间山下人影,突地一阵大乱,坐着的人,全部站了起来,冷枯木神色一变,沉声道:“这是什么事?”
  只听山下惊呼之声,此起彼落,渐渐清晰。
  “冷谷双木”仔细凝听一阵,神色更是大变,原来山下的惊呼之声,喊的竟然是“‘龙形八掌’来了”!
  “檀总镖头来了!”
  火光一问,两条人影,急窜而上,一个是“黑驴追风”贾斌,一个竟是那“八卦掌”柳辉。
  这两人远远立在“冷谷双木”五丈之外,微一抱拳,齐道:“裴大先生,‘飞龙镖局’檀总镖头,特来约候!”
  冷氏兄弟对望一眼,心中亦不知是高兴抑或是难受,短短一年之间,“裴大先生”的名头,竞已比“冷谷双木”还要响亮。这实在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其实江湖中的人事变迁,又有谁能想得到呢?
  喝声落处,“八卦掌”柳辉,“黑驴追风”贾斌两条人影一分,垂手肃立,神色间十分恭谨。
  “冷谷双木”端坐不动,转目望去,裴珏竟也有如未见未闻,依然端坐,他此刻神气合一“,反璞归真,便是泰山崩在他面前,他神态也不会为之生变。山下的群豪,亦自垂手分立两旁,让开一条道路。火光闪烁中,咸震天下的”龙形八掌”檀明,身披金氅,步履沉重,一步一步,穿过人丛。他嘴角虽然带着那一份谦虚的微笑,不住向两侧的武林群豪颔首为礼,但目光中却含蕴着一种慑人的咸仪,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对这声震武林的一代大豪,生出丝毫轻视、不敬之心。三条黑衣疾服,腰悬利刃的汉子,亦步亦趋,紧跟在他身后五步之内。一个身躯颀长、颧骨高耸、目中凌凌和光、腰悬奇形长剑竟有四尺长短,群豪俱都认得,此人正是京城”飞龙镖局“的首座镖头,武林中声名卓著的硬手,”长虹剑“边少衍。另一人身躯虽短小,但步履却分外矫健,短颔环日,满口虬须,手长几达膝上,腰间斜插着一柄”丸环鬼头大刀“,空刃无鞘,刀光耀目,每走一步,刀上钢环叮当作响,宛如摄魂之铃。此人在江湖中亦是大大有名,乃是两河刀法名家,以”七十二路摄魂夺命刀“走遍天下的”摄魂刀“罗义。这其中最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紧跟在”龙形八掌“身后的一个身长七尺、面如锅底的彪形少年!他不但身形彪壮,迥异群流,生像更是令人心惊,阔口深腰,鹰目鹞鼻,黝黑的面目,全无一丝表情,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腰畔久挂着一只形状奇特、绿鲨鱼皮的长套,目下的武林群豪,却无一人猜得出这里面藏的是什么兵刃,更无一人猜得了这少年的来历。他身躯虽重,步履却极轻,只见他身形移动,宛如脚下有人托着似的,当真全无一丝脚步之声。群豪又不禁在暗中窃窃私议。”此人是谁?难道也是‘飞龙镖局’新扎起的镖师?“这四人脚步不停,笔直走上了裴珏与”冷谷双木“停留的小小山坡。”龙形八掌“檀明威目一扫,见到端坐如故的”冷谷双木“,浓眉微微一耸,转目望去,突地见到了犹在静坐调息的裴珏。他页上那种安祥而又宁静的神态,竟使得这武林大豪面色为之一变,但瞬即恢复自然,哈哈笑道:“裴贤侄,你好么?”
  笑声高亢清朗,几可直冲霄汉,直震得山下群豪的耳中,都为之“嗡嗡”作响,四山回应,更是连绵不绝。
  哪知裴珏却仍是不闻不问,静坐如故。
  “龙形八掌”身后的彪形少年突地目光一亮,嘴角牵动,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身形一闪,急地向裴珏掠去。
  冷寒竹面色一沉,肩头微耸,横飞而起,方待挡住他的去路。
  哪知这少年身形之快,竞是骇人听闻,只觉“嗖”地一阵风响,已自冷寒竹身侧如飞掠过。
  冷寒竹微微一惊,霍然转身,只见他掠到裴珏身前,举起手掌,正待要向裴珏当头拍去,“冷谷双木”不觉齐地轻叱一声,各各展动身形,施展全力,向这身法奇快的少年身后扑去。
  “龙形八掌”浓眉一一扬,沉声叱道:“豹子,不得无礼!”
  彪形少年手掌方举,一听叱声,倏然回手,此刻“冷谷双木”已来到他身后,只见他身形一闪,突池溜开五尺,一双有如野兽一般的眼睛,还仍然瞬也不瞬地望在“冷谷双木”身上。
  “龙形八掌”手掌一挥,“长虹剑”边少衍、“摄魂刀”罗义、“八卦掌”柳辉、“黑驴追风”贾斌,身形突地散开,四人各据一方,似乎在防备着什么人会突然逃去似的。
  檀明迈步走向裴珏,“冷谷双木”微一滑步,守候在裴珏的身畔,真气内蕴,随时准备出手一击。
  晚风中寒意更重,这小小的山坡上,突地笼罩起一片杀气。
  “龙形八掌”檀明干咳一声,道:“裴贤侄,你难道——”语声未了,突见裴珏面色之上,泛出一片紫气。
  檀明心头一懔,知道裴珏的内功,此刻竟已上达紫府,血气交合,神形合一,乃是内功修为上乘的最高境界。
  他再也想不通面前这少年是在什么时候步入了这内家无上心法中的秘径,心念一转,目中神光突盛,缓缓举起手掌,似乎要拍向裴珏的头顶。要知裴珏此刻正值性命交修之境,他这一掌纵是轻轻拍下,裴珏不但要前功尽弃,而且气血逆流,立刻便有杀身之祸。
  “冷谷双木”的四道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在他这只手掌之上。
  只要他手掌稍有下落之势,这兄弟两人便会全力出手!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裴珏突地张开眼来,目中的神光,宛如两柄利刃,“龙形八掌”手掌一颤,回手捋须笑道:“好好,恭喜恭喜,想不到一年不见,贤侄你的武功进境,一至如斯。”
  裴珏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向“冷谷双木”投以感激的一瞥,似乎早已知道这兄弟两人方才对自己的防护之情。
  然后他便向“龙形八掌”躬身一礼,道:“檀大叔别来可好?”
  冷寒竹突地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冷冷道:“只怕有人再也想不到,一个天资愚鲁的少年,竟会练成如此精妙的武功吧:嘿嘿……”冷笑连连,再也不望檀明一眼。
  “龙形八掌”虽然老练,此刻面颊亦不禁微微一红。
  裴珏见了他这种尴尬的神色,心下大是不定,他天性醇厚,想起以前在“飞龙镖局”学艺的经过,以及檀明曾经责骂他“天资愚鲁”的话,心中虽然有些怀疑,但他却一直只当作是他的“檀大叔”不愿他练成武功,再步他父亲的后尘。
  是以他自始至终,心中丝毫没有对檀明生出怨恨之意。
  目光一转,只见山下群豪,已渐渐围了上来,但四下却寂无嘈声,显见这雄踞江湖的武林大豪之声威,已将众人一起震住。
  裴珏暗中感叹一声,忖道:“我这檀大叔当真是一代人杰,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仪。”他却不知道这些武林豪士对他的敬重之心,比之对“龙形八掌”檀明,其间已无悬殊的距离。
  他心念一转,恭声道:“檀大叔远道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龙形八掌”微微一笑,道:“近日来我听得江湖传言,你已脱颖而出,心里既是欢喜,又是关心,忍不住要来看看你。”
  裴珏心中一阵感激,讷讷道:“小侄蒙檀大叔抚养成人,天高地厚之恩,小侄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他语声句句均是发自肺腑,丝毫没有做作之处,一句话未曾说完,语声中已有哽咽之意,目中几乎要流出感激的眼泪。
  “龙形八掌”植明一手捋须,神色间似被这番真诚感动,微喝一声,嘴角泛起一丝慈祥的笑容,沉声道:“令尊早故,老夫自然要为故人尽一份心意,只恨老夫终年忙于杂务,未曾对你们多加关照……唉!”
  他长叹一声,倏然住口,目光闪动之意,似乎十分叹然。
  裴珏心中更是感激,双目泪光莹然,讷讷他说不出话来。
  却见檀明面上笑容突地一敛,立刻换作一片冰冷的杀气。
  裴珏心头一震,脱回道:“檀大叔此来,难道还有些什么别的事么?”
  “龙形八掌”厉电般的目光,在“冷谷双木”的背影上一扫,沉声道:“正是!”
  话声落后,他手掌突地一挥,只听“呛”地两声清吟,那“长虹剑”边少衍、“摄魂刀”罗义,已双双拔出兵刃。
  火光闪动,剑光如碧,群豪心头各自一惊,裴珏讷讷道:“植大叔莫非——”“龙形八掌”檀明面沉如水,沉声截口道:“老夫此来除了探望你之外,还要代武林主持一些正义,为一个死去的江湖同道复仇。”
  裴珏面色大变,道:“但小侄一生之中,从未故意伤人——”“龙形八掌”截口道:“不是你。”
  他突地转过身去,双拳一拱,朗声道:“北斗七煞中的三煞莫星,各位江湖朋友,想必都是认得的。”
  他语声微顿,“冷谷双木”已一起转过头,冰冷的目光,四下一扫,便停留在“长虹剑”、“摄魂刀”掌中的两件兵刃之上。
  群豪忍不住发出一片惊喟之声。
  “龙形八掌”手掌一挥,四下嘈声尽皆寂然,风吹火焰,哗剥作响,在武林群豪眼中,这一代泉雄高大威猛的身形,竟有如泰山北斗一般,令人不敢仰视。
  只听檀明朗声又道:“七煞莫星之为人行事,姑且不论,但此人死时,老夫恰在当场,目睹一切,深觉此事有失公道,只不过为了一些极微小的争执,以冷酷毒辣著称江湖的‘冷谷双木’便将他杀死。”
  “冷谷双木”齐地冷笑一声,木立当地,竟仍未有丝毫阻止“龙形八掌”说话之意。
  裴珏面色大变,群豪议论纷纷,只听檀明接口又道:“老夫与‘北斗七煞’非亲非故,但为了武林道上的一点正义,却不能置身此事之外,为了这点武林正义,数十年来,老夫奔波尽瘁,各位有目共睹,今日老夫来到此间,亦是为了这同样的缘故。”
  他手掌一挥,厉声接道:“今日我‘龙形八掌’檀明,为了‘北斗七煞’,来寻‘冷谷双木’复仇——”他目光如电,四下一扫,只见群豪果已为他声威所慑,再无一人高声说话,目中不禁隐隐露出得意之色,接口道:“今日之战,无论谁胜谁败,都请各位袖手旁观,不要出手,各位若是帮了我檀明一拳一足,就不是檀明的朋友。”
  他这番话说得光明磊落,漂亮已极,暗中虽是教人不要伸手多事,为“冷谷双木”助拳,但面上却是教人不要帮助自己,群豪大多列“冷谷双木”毫无好感,此刻哄然一声,答应得竞是十分热烈。
  “龙形八掌”捋须一笑,缓缓转身,裴珏心中大惑不解,不知他这“檀大叔”竟会为“北斗七煞”复起仇来,赶上三步,还未说话,只见檀明手掌一沉,“长虹剑”、“摄魂刀”身影骤起,两道雪亮的寒光,当头向“冷谷双木”击下。
  “冷谷双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暗中早已满蓄真力,此刻齐地冷笑一声,冷枯木垂眉敛目,直待边少衍掌中那柄奇形长剑,带着一溜青光,堪堪削在他身上,突地向左滑开三尺,反手一掌,拍向边少衍腰畔的“章门”大穴。
  这一招以静制动,静如泰山,动如脱兔,虽是简简单单的一招,但时间之迅快,部位之准确,却当真不愧为武林一流高手。
  群豪明明看到“长虹剑”边少衍一剑已至冷枯木咽喉,哪知霎眼之间,冷枯木一双铁掌却已到了边少衍肋下。
  “长虹剑”边少衍拧身错步,手腕一抖,掌中长剑立刻疾扫而出,剑芒闪闪,横削冷枯木的右腕。
  冷枯木轻叱一声,让开长剑,突地飞起一腿,疾踢他持剑的手腕,边少衍一沉,只见冷枯木以左腿为轴,身躯一旋,左手食、中两指,并起如剑,疾地点向他肋梢骨下的“腹结”要穴。
  “长虹剑”边少衍脚步移动,逼开一尺,长剑一展,洒出一片光网,施展出凌厉的攻势。
  他面沉如水,目蕴杀机,身躯虽硕长,身手却矫活,这一柄较长剑几乎多出一尺的利刃,在他手中用来,竞有如别人掌中的匕首一般灵活,剑招迅快狠辣,招招不离冷枯木的要害。
  冷枯木虽然身躯瘦长,但比之边少衍来,竟矮了一头。
  刹那间,但见他枯瘦的身躯,似乎已被边少衍泰山压顶般的招式围住,出手十招之中,倒有九招是守非攻。
  “长虹剑”边少衍精神一振,剑招更见狠辣,恨不得长剑一挥,便将冷格木的首级割下。
  那边冷寒竹身法却是快如飘风,身随掌走,掌随身游,须发飘拂,长衫飞扬,将“摄魂刀”罗义困在中央。
  “摄魂刀”罗义刀沉力猛,招式沉实,每出一招,便有一股劲风随着震耳的铜环之声,自刀锋挥出,震得旁边那一堆火焰闪烁飞舞。
  他招式虽缓慢,但刀光之间,却无半丝破隙,目光下垂,对冷寒竹游走的身形直如未睹,只是以沉实的招式,护住全身,偶尔劈出一刀,定是攻向冷寒竹必救之处,十数招一过,他刀法渐快,攻势渐多,一刀接着一刀,一招接着一招,但见刀花飞舞,刀风激荡,刀上铜环,叮哨震耳,已似乎渐渐抢得先机。
  “龙形八掌”擅明捋须旁观,气度从容,看到“长虹剑”“摄魂刀”施出妙招,便不住点首微笑,连声说道,“好,好!”
  他面上笑容一现,立在他身旁的“八卦掌”柳辉也立刻击掌道:“好,好,高招!”
  立在较近的武林群豪,有的便哄然喝起彩来,其实这动手四人俱是以攻还攻,身法部快,真能看出他们招式之变化的人,并无几个。
  那黑衣彪壮少年,目射精光,卓然而立,面上虽无表情,目光中却隐含轻蔑之意,仿佛根本未将这四人的武功看在眼里。
  裴珏满心惊惶,柬手无策,额上已急出豆大的汗珠,他虽然有心去助“冷谷双木”一臂之力,但却又不愿与他的“恩人”檀大叔为敌,眼看“冷谷双木”似乎俱已落在下风,忍不住遭巡走到檀明身侧。
  哪知他尚未开口,“龙形八掌”檀明已含笑道:“我久闻‘冷谷双木’之名,今日一见,却是闻名不如见面,珏儿,你看我手下的两个兄弟,武功可还过得去?”
  裴珏讷讷道:“好极好极,但——”“龙形八掌”檀明含笑接口道:“这两人的武功,看来虽是各有巧妙不同,其实却都是拙中藏巧,以他两人的兵刃看来,武功似乎该走威猛一路,但他们却是走的轻灵变幻一路,尤其是‘摄魂刀’罗义,刀法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巧,你看——他这一招‘分花拂穴’,用得是何等巧妙。”
  裴珏讷讷道:“是极是极,但——”“龙形八掌”檀明一笑,截口道:长虹剑边少衍也还不错,他这一招‘长虹贯日’使的虽是长剑,用的却是沧招,你看——这一招岂不是‘梨花大枪’中的妙着‘风点头’么,幸好冷枯木闪得快,否则只要这一招,便可以解决了。“他面含微笑,侃侃而谈,竟像教武的老师傅,在场外讲解起弟子们招式来了。裴珏一面颔首,目光却不离冷氏兄弟两人身上,只见他兄弟两人似已渐渐被迫得尽失先机,那两柄奇形刀剑,招式却越打越猛,尤其是刀上铜环的”叮哨“之声,当真是声声动人心魄。群豪早已被”龙形八掌“声威所慑,此刻便不住为”长虹剑“、”摄魂刀“两人喝彩助咸。”龙形八掌“语声微顿,含笑又道:“与人交手,以兵刃来对付赤手空拳之人,虽然有失公道,但此刻不是比武,而是复仇,情况便大大相同,珏儿,你说是么?”
  裴珏木然点了点头,讷讷道:“是极是极,但——”“龙形八掌”展颜一笑,又想截断裴珏的话头,但裴珏已大声接着道:“檀大叔为人复仇,小侄本来不该多话,但这冷氏兄弟此刻与小侄赌约未终,檀大叔似乎不该——‘”龙形八掌“面色一沉,道:“不该什么?”
  裴珏呆了一呆,透了口长气,终于缓缓道:“似乎不该在此时此刻动手。”
  裴珏经验的磨练,武功的增长,心智的成熟,虽然已使软弱的裴压变得坚强起来,但是他自幼及长,久处檀明积咸之下,对于檀明仍有畏惧之心,此刻这一番话说将出来,实已费尽气力。
  他却不知道“龙形八掌”檀明今日之举,虽是为了“北斗七煞”莫氏兄弟在”浪莽山庄”之外,设下疑兵之计,救他脱出重围,也是为了不愿让裴珏与“冷谷双木”的赌约继续下去。
  裴珏目光一转,但见檀明面寒如水,一下捋须,默然不语,心中虽有些惊惧,但仍鼓足勇气说道:“檀大叔,你说小侄的话,可有道理?”
  “龙形八掌”檀明冷“哼”一声,道:“江湖间事,非你能知,你年纪还轻,还该——”话声未了,突地“冷谷双木”齐地一声清啸,两人身形一问,身法大变,各自劈出三掌,将“长虹剑”、“摄魂刀”逼开五步,冷枯木脚步一滑,双掌俱飞,左截右劈,竟突地向“长虹剑”攻去。
  就在这同一刹那之间,冷寒竹也已向“摄魂刀”攻出两掌。
  刹那间,但见他两人猛威绝伦的连环击出七掌,竞将“长虹剑”、“摄魂刀”两人逼得没有还手之力。
  七招一过,“长虹剑”、“摄魂刀”两人便已陷身危境,“龙形八掌”浓眉紧皱,群豪雅雀无声,只有裴珏面上渐渐露出笑容,知道他兄弟两人,方才只不过用的是诱敌之计。
  “长虹剑”、“摄魂刀”身形渐渐散乱,看情势再打下去,十合之内,便要伤在“冷谷双木”的一双铁掌之下。
  裴珏暗中松了口气,转目望去,只见“龙形八掌”檀明面色更加沉重,浓眉皱得更紧,他不用再看,便知道“长虹剑”、“摄魂刀”两人处境更险,忽见“龙形八掌”檀明浓眉一扬,沉声道:“豹子!”
  喝声刚落,对面那黑衣劲服的少年,两臂一振,已从“长虹剑”“摄魂刀”以及“冷谷双木”头顶之上,飞越而来,身形之快,有如一只划空而过的大鹏,轻轻落到檀明身前,垂手道:“豹子在这里。”
  “龙形八掌”檀明目射寒光,沉声道:“你自觉可有把握?”
  黑衣彪形少年头也不回,冷冷道:“只能一人!”
  檀明深深道:“叫少衍与罗义以二击一,你去应付一人,败了休来见我。”
  黑衣彪形少年一言不发,缓缓解开了腰畔那奇形皮囊,自囊中取出一段银光闪闪,长约一尺,粗如碗口的银棍,缓缓转过身去。
  “龙形八掌”檀明轻叱一声:“少衍,闪过右边。”
  “长虹剑、边少衍此刻招式展动间,已渐力不从心,闻言猛提一口真气,长剑疾地扫地,一招”横扫千军“,将冷枯木逼开两步,身形转处,一个箭步掠到”摄魂刀“那边,抖手一剑,向冷寒竹刺去。冷枯木怎·肯放他脱走,轻叱一声,方待跟踪扑上,哪知这黑衣少年突地有如一道轻烟般直窜过去,冷冷道:“这里来!”
  冷枯木冷笑一声,道:“无知野人,也要来动手么?”
  黑衣少年牙关一咬,两腮肌肉,粒粒坟起,目中散出野兽一般的光芒,直射冷枯木,缓缓道:“你说我是野人?”
  冷枯木数十年来纵横江湖,从来以冷酷森寒夺人心神,此刻见这少年的目光,心中竟微微一颤,口中却仍然冷冷道:“正是!”
  黑衣少年木然的面容忽地泛起一丝狞笑,左掌一挥,迎面一掌,五指箕张,向冷枯木“迎香”、“回白”、“下仓”三处大穴抓去。
  冷枯木双掌一翻,右掌疾点他脉门,左掌横截他胸口。
  黑衣少年怪笑一声,右掌中的银棍,突地闪电般击去,这银棍在他手中仅只短短一尺,但此一招击出,竟长有一丈。
  冷枯木心神一震,藏头缩胸,身躯旋转,拼尽全力,斜斜冲出五步,方自勉强躲开这一招。
  但黑衣少年怎肯给他喘息之机会,手腕挥处,银光闪闪,有如千百道惊虹厉电,一直击向冷枯木身上。
  一招之下,冷枯木便已尽失先机,但见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俱是那闪动着的银光,满身俱是那强劲的风声,一时之间,他除了闪避招架之外,竟无法还击一招。
  黑衣少年眉宇间一片杀机,眼神中一片凶光,忽地抖手一抡,银棍已变了七节银鞭,以“泰山压顶”之势压下。
  冷枯木再退三步,只听“叭”地一声巨响,银鞭击在火焰之上,火星四下飞激,一段烧得透红的柴木,带着数十点火星,一起飞到冷枯木身上,黑衣少年鞭势回带,已拦腰扫至,冷枯木双臂一振,“黄鹤冲天”,拔起一丈,黑衣少年鞭梢回带,“朝天一柱香”,直点冷枯木脚底“涌泉”要穴,冷枯木甩脚拧腰,凌空一个转折,远远落到地上,方自喘息一下,但身上的火星,却已渐渐将他衣衫须发燃起。
  黑衣少年面带狞笑,一步向前,掌中银鞭连挥带打,连攻七招,冷枯木虽然闪过,但火星却已燃得更大。
  只见他左闪右避,神情狼狈不堪,“龙形八掌”面上又自泛起冷笑,群豪惊呼之声,不绝于耳,谁也未曾想到这初次在江湖露面的少年,竟有这般惊人的神力与武功,竟能将“冷谷双木”逼得如此狼狈。
  那边“长虹剑”、“摄魂刀”以二击一,也渐渐占得上风,两道雪亮的刀光,有如交剪飞虹,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着着狠辣,招沉力猛,冷寒竹虽能暂时应付,但面目问也已有了惶恐之态。
  要知“长虹剑”边少衍、“摄魂刀”罗义,俱是武林间的一流硬手,武功绝非“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之流可比,其中任何一人之功,已足以称雄一方,此番联手相攻,冷寒竹武功再高,亦非其敌。
  裴珏面上阵青阵白,心房砰砰跳动,他见到冷氏兄弟这种狼狈之态,想到他兄弟二人对自己的恩情,便再也无法忍耐,突地大喝一声:“住手!”身形疾地向前扑去。
  这一声大喝,他早已蕴劲待发,此刻喝将出来,当真有如洪钟初鸣,声震霄汉。
  群豪只觉耳中一震,“长虹剑”边少衍、“摄魂刀”罗义不由自主地顿住刀剑。“龙形八掌”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裴珏只作未闻,向“长虹剑”、“摄魂刀”微一拱手,道:“两位赏我薄面,暂请住手。”
  边、罗两人虽是“飞龙镖局”一流镖头,但终是奔走四方,从未与裴珏谋面,只知裴珏与檀总镖头有旧,此刻又是“江南同盟”的盟主。
  如今见他如此谦恭客气,两人俱算很是意外,连忙恭手还礼。
  裴珏微微一笑,目光向那黑衣少年扫去,只见他银鞭挥动,丝毫没有住手之意,凶恶已极,竞有如一只发了狂性的猛虎一般,全无半分人性,裴珏双眉微剔,朗声道:“豹兄——”话声未了,黑衣少年突地大喝一声,银鞭挥动更急,冷枯木须发已燃着火,神情更是狼狈不堪。
  裴珏只觉一阵热血上涌,也不顾自己是否是这黑衣少年的敌手,蓦地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黑衣少年目射凶光,厉喝道:“你也要来送死!”
  银鞭一振,不击冷枯木,反向裴珏击去。
  这一鞭势道惊人,风声虎虎,冷氏兄弟齐地一惊,“龙形八掌”亦自微微变色,群豪更是惊呼出声,只道文质彬彬、赤手空拳的裴珏,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这势如疯虎的剽悍少年的敌手。
  裴珏心头亦自一震,银光闪闪,已当头击来,他无暇考虑,左手一挥,右掌斜划半圈,疾地翻出,竟一把抓住了鞭梢。
  这一招乃是“海天秘笈”上的绝招之一,武林中已有数十年未睹,群豪只觉眼前一花,银鞭鞭梢已在裴珏掌中,“冷谷双木”目光一亮,“龙形八掌”面色大变,黑衣少年大喝一声:“开!”
  双足如桩,钉在地上,身形后仰,全力后撤。
  裴珏根本不知自己武功深浅,一招得手,他自己竟然先愣住了,只觉一股大力自鞭梢传来,银鞭便又脱手飞出。
  群豪又是一声惊呼,黑衣少年面露得色,手腕一抖,又是一鞭挥去。
  他已有前车之鉴,此刻生怕鞭梢再被对方抓住,是以这一招机灵变幻,鞭梢颤动,满蓄真力。
  哪知裴珏左掌一挥,右掌疾地翻出,一消一带,竟又以原式将鞭梢抓住,而且轻易地化去了鞭上的真力。
  这一来不但群豪大为震惊,那黑衣少年心头亦是茫然不解,再也想不通为何这少年施出如此简单的一招,竟能两次抓住了自己的长鞭,竟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他却不知裴珏这一招,正是唤作“探囊取物”,乃是武功中的无上妙着,便是他再想尽了花样,击出十鞭,裴珏还是一样能轻而易举地将他鞭梢抓住。
  黑衣少年一愣之后,紧咬牙关,再次大喝一声:“开!”
  裴珏这一次却早有防备,真气内沉,身形如桩,手腕向后一带,只听“嘣”地一声,有如琴弦乍断,黑衣少年掌中的七节长鞭,竟分作两截,黑衣少年全力后拨,此刻竟稳不住身形,一连向后退了五步。
  群豪忍不住哄然喝起彩来,“冷谷双木”目中大露喜色,最怪的“长虹剑”、“摄魂刀”两人,神色间也似乎在暗暗高兴。
  原来这黑衣少年名叫“苗豹”,乃是苗疆孤儿,自幼练得一身蛮力,又零碎地学了不少武功,无意间被“龙形八掌”发现他惊人的练武禀赋,便将之收归门下,略一指点,武功果然一日千里。
  他自知在“龙形八掌”眼前极为得宠,平日就根本未将边少衍、罗义一般镖师看在眼里,别人畏惧他天生的神力与奇异的禀赋,也只得让他三分,平日积怨已深,此刻他受挫于人,别人自然暗中高兴。
  但“龙形八掌”却是面色大变,只见那黑衣少年苗豹站稳身形,望了望掌中的断鞭,似乎还不相信自己所向无故的神力,今日会遇着对手,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又大喊一声,向前扑去。
  裴珏一招得手,信心已生,脚步一转,轻轻让开了这黑衣少年的来势,随手将掌中半截断鞭挥出。
  这一鞭虽是随手挥出,却是妙着天成,苗豹翻身一让,但衣袂竟又被裴珏的断鞭鞭梢打中。
  其实他武功虽逊于裴珏一筹,但交手经验却胜过裴珏许多,只要沉着应战,未尝不能支持一阵。
  但是他此刻面上虽凶狠,实在已被裴珏那奇奥的绝学所慑,心神既躁,胆气又丧,纵然情急拼命,又有何用?
  “龙形八掌”浓眉一剔,沉声叱道:“豹子,住手!”
  喝声未了,只见他轻轻迈出一步,高大的身形,使已到了黑衣少年苗豹的身侧,劈手夺过了苗豹掌中的半截银鞭,厉声道:“还不下去!”
  这一步、一夺,身法之炔,手法之妙,亦是骇人听闻,群豪又是哄然一阵笑声,苗豹面色铁青,连退数步,突地翻身飞奔而去。
  “龙形八掌”手持断鞭,望也不望他一眼,却向裴珏微微一笑。这──点在别人眼里,固是平平和和,但裴珏却不禁心头一寒,忽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时生活在”飞龙镖局”中的情景。
  那时这“檀大叔”面上,就时常带着这种微笑,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在这平和的笑容中,仿佛隐藏着一份寒意,每当他与檀文琪说话或游戏的时候,“檀大叔”就会带着这份笑容将她唤走。
  有一次他无意间走到“檀大叔”的书房中去,“檀大叔”正在案边把玩着一样东西,见到他走进去后,面上也展开了一份这样的笑容,但却告诉他,从此以后,不准他再到书房中去。
  他若是得到了一件心爱的东西,“檀大叔”就会带着这份笑容将他的东西拿去,并且告诉他,少年人不可玩物丧志。
  他从来没有对这些事怀恨,因为他认为这是“檀大叔”对他的教训,要他学好,但不知怎地,此时此刻,他又见到这份笑容的时候,这份往事却忽然俱都在他心中闪过,使得他心里又生出幼年时同样的寒意。
  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半步,只听“龙形八掌”含笑道:“人道雏凤之声,必定清于老凤,贤侄你一呜惊人,檀大叔心里自然欢喜,但此刻你还是走开些的好。”
  他根本不等裴珏答话,便转过身去,面对“冷谷双木”微微一笑,掌中播弄着那半截银鞭,含笑说道:“贤昆仲绝技惊人,老夫看得也觉技痒,若是贤昆仲并不完全依仗着我那裴贤侄的话——”他笑容突然一敛,厉声道:“老夫谨向两位挑战!”
  此话一出,群豪俱都大惊,又不禁在暗中自叹眼福不浅,在后面的人,听到这句话,也一起涌上前来。
  十余年来,武林中人从未见过这名震天下的武林大豪亲自出于,谁也无法估量他武功的深浅。
  此刻群豪暗中窃窃私语,又在打起赌来。
  “你说‘龙形八掌’能在多少招之间击败冷家兄弟?”
  “五十招!”
  “三十招!”
  “我赌十五两。”“三十招!”
  “我赌一匹川马,五十招!”竟无一人未赌“冷谷双木”胜的。
  “冷谷双木”面色仍是阴沉如此,谁也不知道他兄弟两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生死关头,仍有这份异常的镇静,群豪又不禁在暗中喝彩。
  他兄弟二人只是淡淡向裴珏望了一眼,然后一整衣衫,并肩走到“龙形八掌”面前,冷冷道:“是比武抑或是——”“龙形八掌”仰天笑道:“无论是否比武,你兄弟两人只管一起上来好了。”
  他手掌一挥,只见一道银光,脱手飞出,有如流星一般没人黑暗里,霎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般惊人的手力,自然又引起群豪一阵惊叹,“长虹剑”“摄魂刀”齐地后退十步。
  惊叹之声,响遍原野,但裴珏却是充耳不闻,他心里犹在想着方才“冷谷双木”淡淡地望他那一眼之中的含意。
  只有他能了解这两个冷酷孤独的老人心中的沉重,只有他能体会出那一眼之中的哀痛。
  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对生命的诀别,也包含了对裴珏的情感,他们似乎在遗憾着自己不能眼见裴珏的光芒,照耀武林,因为他们剧战方休,自忖武功、真力,俱都万万不会是“龙形八掌”的敌手。
  一时之间,裴珏只觉心中思绪其乱如麻。论恩情,“龙形八掌”固然抚养自己成人,但没有“冷谷双木”,自己焉有今日?论感情,“冷谷双木”虽然冷酷,但对自己的情感,却连那冷酷的面貌也掩饰不住。
  只听“龙形八掌”突地双手一拍,仰天笑道:“我擅明赤手空拳,若是不能取两位的性命,新仇旧恨,便从此一笔勾消。来,来,来!”
  嘹亮的笑声,声震四野,只见“龙形八掌”在这震耳的笑声之中,缓步向“冷谷双木”走去。
  “冷谷双木”身形一分,左右对立,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地望在“龙形八掌”的脚步之上。
  瞬眼之间,他高大的身形,距离“冷谷双木”已不及三步,只要他手掌一抬,便可触及“冷谷双木”的穴道。
  裴珏抬眼一望,“冷谷双木”冰冷的目光,又恰巧向他瞟了一眼,这一眼之下,裴珏只觉心头热血上涌,突又轻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喝声虽不响亮,但此时此刻,裴珏在众人心目中的身份地位却已大不相同,齐地耸然望去,只见他脚步一滑,滑在“冷谷双木”身旁,张开双手。“龙形八掌”面色一沉,厉声道:“你羽毛已丰,难道就想来与檀大叔较量较量了么?”
  裴珏垂首遣:‘不敢!“”龙形八掌“檀明微笑一下,缓缓道:“那么你就退开去!”
  裴珏霍然抬起头来,朗声道:“小侄斗胆,今日请檀大叔暂且放手,等到此间赌约分出胜负后……”
  “龙形八掌”仰天冷笑几声,截口道:“好极好极!莫非此刻我的行动,已要受你的限制了么?”
  话声方了,突地伸出一掌,向裴珏肩头推去,口中大喝道:“让开!”
  裴珏目光炯炯,不避不闪,他本想拼着身受檀明一掌,哪知他生死玄关一通之后,全身精力内蕴,对别人的拳足招式,自有一种反抗之势,正如常人伸手触着火星,脑筋尚未思索,手掌会自动弹开一样。
  檀明一掌拍来,他虽想不迎不架,不避不闪,但掌风触体之后,他左掌突地下意识地向上一翻,恰巧截向檀明腕脉之处。
  “龙形八掌”浓眉一扬,手腕一抖,掌势突变方向,哪知裴珏的手掌之上,仿佛生了眼睛一般,竟也顺势转去,五指指尖,始终不离他手掌腕脉之间。
  其实裴珏也不知自己手掌竟会如此转动、像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戍,手掌自然而然地转动起来。
  他不知道那“海天秘笈”,原是昔年武学的一代奇才“海夭孤燕”耗费一生精力所著,“海天孤燕”壮岁闯荡江湖,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他均有涉猎。是以这本“海天秘笈”上所载,实是天下武学的总组,普天之下,不论内家外家,拳法剑术,各种法门诀窍,俱在这本武功秘录之上。
  裴珏一年以来,已将这本武功秘笈练得滚瓜烂熟,而“龙形八掌”此刻所使的手法,正包涵在“海大秘笈”之中,裴珏不知不觉地使出一招,便恰巧是“龙形八掌”檀明这一掌的克星。
  只见这两人手掌游走,宛如太极拳中的推手,群豪哪里知道这其间的奥妙,各各看得目瞪口呆。
  “龙形八掌”面沉如水,心下大是惊异,手掌三转之后,突地掌势一收,凝目瞧了裴珏两眼,哈哈强笑道:“珏儿,你难道真地要我大叔动手么?”
  裴珏胸膛一挺,缓缓道:“但愿檀大叔手下留情,放过今日!”
  他本觉檀明身形甚是高大,此刻胸膛一挺,突地发觉自己竟是和檀明一般高矮,刹那间他对檀明的畏惧之心,便也突然消去许多。
  檀明目光一闪,心中思念顿转,十年之前,他便隐隐成为江湖豪杰中的领袖人物,此刻若真与这不满二十的少年动手,不论胜负,俱不光彩,他胸中虽已涌起杀机怒火,但面上仍是满面笑容,含笑道:“若以你我的情份,你所求我之事,我本不会太过使你难受,但今日过后,你若再——”裴珏截口道:“只要等到小侄胜负分出之后,檀大叔尽可再与两位冷老前辈一决雌雄,到那时小侄怎敢多事。”
  他言语之间,丝毫没有为“冷谷双木”示弱之意,“冷谷双木”木立当地,心中大是感激。
  要知“冷谷双木”成名已久,亦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若是裴珏以保护他两人的姿势出现,“冷谷双木”拼却一死,也不能在这许多武林豪士面上示弱;但裴珏如此说话,便使得他今日此举,看来全是为了赌约,并非明知“冷谷双木”定要落败,而加保护。
  江湖之上,护人自尊,真是远比救人性命还要重要,裴珏虽无江湖历练,但他生性仁厚,自不愿伤人尊严,也就是这种仁厚宽大的天性,使得他日后终于成为江湖中黑白两道的领袖。
  “龙形八掌”檀明目光闪动,突地转身大喝道。“你们可曾听到裴大先生的话么?”
  他突地问出此话,群豪俱都一怔,只听他接口喝道:“赌约胜负未分之前,若有人要对‘冷谷双木’不利,便也是看我‘龙形八掌’不起。”
  他自找台阶下堂,但说话仍是冠冕堂皇,群豪哄然答应一声,“龙形八掌”面上又自恢复了那自信的笑容,敞声道:“我与裴大先生两代相交,凡是裴大先生说出的话,也就等于我说的一样,凡是我檀明的朋友,此后也就是裴大先生的朋友。”
  他为了自恃身份,便也极力抬高裴珏的身价,群豪又是一阵哄然喝彩,裴珏心中却大是感激,忖道:“檀大叔对我毕竟是好的。”
  “龙形八掌”面带微笑,转过身来,紧紧握住他的手掌,道:“珏儿,你今日能有此成就,我檀大叔实在高兴得很,就是你父亲的在天之灵,想必也会高兴的。”
  他语气之间,情感仿佛甚是激动,裴珏只觉一阵温情与热力,自他宽大的手掌之中传到自己心里,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裴珏不觉更是情感奔腾,垂首呆了半晌,讷讷他说道:“檀大叔对我的天高地厚之深恩,小侄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龙形八掌”檀明长叹一声,缓缓道:“你我今日看来虽然是在敌对之方,但那不过只是些小人在其中作祟而已,但望你以后对我,仍和以前一样,若是觉得外面人情冷酷,不妨你再搬回家去,檀大叔永远是欢迎你的。”
  这一番言语之中,更是充满了温情,裴珏只觉眼前渐渐朦胧,一片泪光晶莹,这纯良的少年,竟已流出了感动的泪珠。
  群豪见到“飞龙镖局”的檀总镖头,与“江南同盟”的盟主,在一阵争战之后,竟变得如此亲密,俱都不禁大奇。
  立在人丛中的于平与身侧的“鸡冠”包晓天交换了一个眼色,“鸡冠”包晓天又侧目望了“管二爷”一眼。
  “管二爷”却颔首叹道:“武林之中,全是一家,檀总镖头若是能与裴大先生合作,那真是武林中的一大盛事!”
  包晓天、于平齐地冷“哼”一声,“管二爷”却根本未曾听见。
  此刻战局一了,他为了表示自己家门与檀总镖头的亲近,正待挤将出去,与檀总镖头寒暄几句,也好增加自己的光彩。
  哪知此刻“龙形八掌”擅明却将裴珏手掌紧紧一握,缓缓道:“多日不见,我本想与你多聚一阵,怎奈我此刻还有要事,不得不走了!等到一切事了,我定会与你好好谈谈。”
  裴珏此刻已是喉头哽咽,难以出声,只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龙形八掌”目光一扫,冷冷膘了“冷谷双木”一眼,像是想说什么,倏又住口,只是沉声道:“我走了。”
  再次一握裴珏手掌,转身而行,走了几步,突叉回道:“文琪很好,她还常常谈起你。”
  裴珏缓缓跟在身后送行,听到这话,脚步一顿,竟呆呆地愕住了,心头蓦地兜起一腔新愁旧情。
  “她还在想我?……她还记得我么?”
  于是所有的声音与人影,刹那间便已离他远去,他心头就只剩下擅文琪的片片身影。
  不管多么痛苦,不管多么悲哀,不管他多么想将她忘去,但那毕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去日虽然已久,但往事记忆犹新,他仿佛又回到那暮春的庭园中,草木欣欣,百花怒放,他正在与擅文琪踢着毽子。
  那是多么纯洁的情感,纵然他将能得到一切,但这一段甜蜜的日子却势必一去无返,纵然他能学会一切知识,但是却再也得不到如此纯洁的情感,人生的初恋,只有一次,就正如死亡也只有一次一样。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抬起头来,只见‘冷谷双木”正并肩立在他身前,而”龙形八掌“却早已走了。冷寒竹默然凝注着他的眼睛——眼眶中的泪痕,沉声叹道:“你在想什么?”
  裴珏凄然一笑。缓缓道:“往事,我正在想着往事。”
  他忽然大声问道:“你们可曾也回想过往事么?”
  冷氏兄弟对望一眼,各自默然点了点头。裴汪缓缓道,“每个人都有往事,有的人往事甜蜜,有的人往事痛苦;而甜蜜的往事,就像一宗财宝一样,只是财富可以散尽,而往事却谁也无法夺走;贫贱者的往事,也有时会比富贵者的往事值得珍惜得多,你说是么?”
  冷氏兄弟齐地长叹一声道:“正是!”
  裴珏茫然接着道:“有的人奋斗一生,终于得到了他所需要的声名、地位与财富,但回首前尘,往事却充满了卑贱与痛苦,有的人碌碌终生,但等到老年时将要死去的时候,却有许多甜蜜的往事值得回忆。这两种人,到底是哪一种较为幸福呢?”
  冷氏兄弟默然半晌,突听一阵朗笑之声,划空而来。
  裴珏心头一震,霍然转身,沉声叱道:“谁?”
  只听一高朗的口音哈哈大笑道:“裴大先生,别来无恙?”
  笑声未歇,远处黑暗的山石问,已疾地奔来一条人影,身法矫健,快如闪电,晃眼间便已到了近前。
  裴珏目光动处,只见此人身形高大,长髯飞舞,虽已深秋,但他左掌之中,仍拿着一柄折扇,竟是那一别经年的“神手”战飞。
  火光闪烁中,他身形大现,群豪方自送走了“龙形八掌”檀明,此刻见到“神手”战飞竟翩然而来,不禁又是一阵惊呼,谁也想不到这“浪莽山庄”的主人,竟真的由江南来到中原。
  这仿佛已证实了方才他们在暗中猜测的事。
  江南“飞龙镖局”五十五条人命,的确是死在“神手”战飞手上!
  “神手”战飞身形顿处,目光一扫,哈哈笑道:“好热闹,好热闹,兄弟真想不到在这荒野之地,能见到这许多朋友,当真教兄弟高兴得很。”
  他仰天大笑数声,目光忽地重落到裴珏身上,上下打量了裴珏几眼,又自朗笑不绝地接口说道:“最令兄弟高兴的,还是方才亲眼见到我‘江南同盟’的盟主大哥,在三言两语之间,惊退了‘龙形八掌’檀明,哈哈——这当真是大快人心之事,‘龙形八掌’竟在中原地上,栽了跟斗。”
  他笑声之中,的确是充满了高兴得意之情。
  裴珏怔了一怔,道:“原来战庄主早已来了。”
  “神手”战飞哈哈笑道:“兄弟的确早已来了,但是不忍见到‘龙形八掌,那副窘态,是以一直没有现身,哈哈——从此以后,我’江南同盟‘在武林之中,的确可以扬眉吐气了,因为我们有如此一个盟主大哥。”他强调“龙形八掌”乃是被裴珏武功惊退,旁观群豪之中,正有许多“江南同盟”中人,此刻便齐地发出一阵欢呼。呼声激荡,声震四野,只听呼声之中隐隐夹杂着“裴大先生,扬威天下,江南同盟,永霸武林!”这呼声就正如野火一般,晃眼便烧遍了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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