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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正气盟


  事过境迁,仿佛弹指一挥间,世上以过了多少春秋。
  时值岁未,汉水北岸的仙人渡头挤满了车马,熙来攘往,夹著人声喧嚣,乱成一团。这一日天候骤变,先是乌云布满了天空,到午后忽地暴雨如倾,那江面上更是狂风大作,波浪滔天,船家们纷纷将渡船下篷靠岸,凡是要渡江南下的客商都被阻在渡口,无法启程。
  镇中虽有几家客栈,却哪里容得下源源不断的北来行旅,早已住得满了。街上,仍有许多客商找不到住宿之处,无奈之下,只得涌入镇中最在的一家茶铺,与掌柜的费尽口舌,将堂中的桌椅搬开,生了一堆大火,二三十人都挤在大堂中团坐。
  门外,冷风如刀,夹著雨点□□啪啪地打在屋檐上。
  众客人都是赶著回家过年,哪料到会遇著这般天气,看来明日多半仍不能成行,人人眉间心头,均含愁意。
  此时天色渐晚,街上雨声沙沙不绝,竟似越下越大。
  透过迷蒙的雨帘,只见一副馄饨担子从雨中挑来,到得茶铺檐下,歇下来躲雨,卖馄饨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高汉子,头带一顶桐油斗笠,遮住大半面孔,身穿灰布短袄,腰间围了一杀旧腰带,在锅台边一站,笃笃笃地敲著竹梆。
  竹梆声穿过夜雨,传入茶铺中,不多时,门中有一人探出身,叫道:“喂,那卖馄饨的,你卖的什么馄饨?”
  灰袄汉子回话道:“鸡丝馄饨,十五文钱一碗,现煮现卖,另有烧饼,十文钱三个,客官要不要尝尝?”说著,他将锅盖揭开,锅中清煮母鸡一半,外加捧骨之类,用小火熬煮,水气热腾地直往上冒。
  那人当下数了五十文钱,递到馄饨担上,道:“先给咱煮两碗馄饨,另加六个烧饼。”灰袄汉子应道:“是,是!”将钱敛起,丢入担子旁直竖的一支竹筒,然后把馄饨抛入热汤中,过不一会儿,便已煮熟。他用铁勺在锅中搅了几搅,取过两只大碗盛了,再撒上香油、纤葱、姜末、胡椒、精盐、熏醋,碗中顿时香气四溢,热烘烘地端了上来。
  茶铺中的客商早就饿了,闻到香气,无不食指大动,又有七八人挤到门边,纷纷掏钱买馄饨。
  灰袄汉子应接不暇,他索性将担子挑入堂中,煮一碗卖一碗,生意是出奇的好,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担中的馄饨烧饼皆尽卖光。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将担子放在一旁,先靠著火堆坐下来歇息。
  夜,更深了。
  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著远处江畔惊涛拍岸,一时都无睡意。
  蓦然,电光连闪,划破长夜,半空中忽喇喇打了个霹雳,惊得众人的心都不禁一颤。雷声过后,街面上传出隐隐的马蹄声,大雨中十余匹马急驰而来。
  卖馄饨的灰袄汉子听到马蹄声音,脸色微变,用手拉低了斗笠,将面孔遮住,默默站起身,似是怕火堆炙热,挪到大堂右侧的一个角落里坐下。
  十多匹马奔到茶铺前,嘎然而上,蹄声中夹杂著数声呼哨,七八匹马绕到铺后,竟将这间茶铺四面围住。
  只听马蹄铁拍打在青石板上,铮铮直响,铺中众人骇然失色,面面相觑,在心中不免暗自嘀咕:“这莫不是来了强盗?”
  众人正自惶惶不安,突然,砰的一声,大门推开,大步走进两个汉子,一色的黑衣,头戴斗笠,肋悬长剑,最显眼的地方是两人衣襟处各有一对鹿皮口袋。凡是江湖人都知道,这一对口袋便是蜀中唐门的独门标志,里面装的便是威震天下的唐门暗器。
  堂中的众客商为这二人的气势所慑,本在说话的人都住口不言,呆呆地望著他们。
  两名黑衣大汉的目光冷冷扫过大堂,身子一闪,一左一右守在大门的两侧。随后,从门外走入一个极瘦极高的老者,身上穿的也是唐门的黑衣,只是胸口没有了鹿皮口袋,换成金丝绣成的一对翅膀,黑暗中看上去,发出闪闪金光,十分醒目。
  黑衣大汉对老者极为恭敬,一人为他解下湿透的披风,另一人躬身道:“师叔祖,潜龙堂的人还没到,你先坐到这儿,烤烤火,赶了寒气再说。”
  老者点了点头,往火堆走来。
  一干客商心中都是一凛,不自禁地向两旁挪移,让出老大一片地方。
  老者似乎怀著什么心事,眉头微锁,对四周的众人看都不看,顺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望著火堆默默出神。火堆烧得正旺,□□啪啪的火苗窜起多高,映得老者脸上一片通红,不是别人,赫然正是蜀中唐门三大长老之首的唐步血。
  出了什么事?
  唐门势力虽大,却素来足不出蜀,然而今夜,十余名唐门高手不辞风雨赶到汉水畔的一个小小渡口中,行踪诡密,不由人不觉得今夜气氛异常,只怕要出事。
  不知不觉地已过了一个时辰。屋外的大雨由大变小,渐渐停止。沉默中,唯闻檐下淅沥的滴水声,显得夜色愈发静谧。
  突然,东北方向又传来一片马蹄声,沿著大道急驰而来,听其声势,竟是大队人马,不下百余骑。
  堂中的众客商心中忐忑不安,心想:“黑夜之中,怎地又有人冒雨奔驰,难道是冲这些唐门中人来的么?”有些见识较多之人,只道这是江湖门派间要发生火拚,吓得魂飞魄散,却一动不敢动。
  一直默立在门侧的两名黑衣汉子同时一晃身,推门而出,又一晃身,已飘在数丈之外,便如两只黑翼蝙蝠,融声凛道:“师叔祖,是潜龙堂的人马到了。”
  唐步血垂目望著火堆,脸上不动声色,只轻轻将手一挥。
  那名黑衣大汉会意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只流星火炮,点燃了射出,数里地之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转眼间,那队人马越奔越近,来到茶铺门前,四下散开。只听胡哨声东呼西应、南作北和,竟然四面八方都是哨声,似乎将茶铺团团围住。
  只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蜀中唐门的唐老前辈在这里么?潜龙堂新任堂主黄伯刚在此拜候。”
  唐步血闻言一怔,喃喃道:“潜龙堂新任堂主黄伯刚?”他摇了摇头,站起身说道:“夤夜之际,有劳黄堂主风雨前来,请进屋一叙吧。”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和平时谈话殊无分别,但屋外人喊马嘶,他的话音仍然清晰洪亮,远远送出,丝毫不为嘈杂之声所掩,足见内功之精纯。
  随著话音,从门外走进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此人一身丧服,头戴麻冠,满脸风尘之色,双目红肿,显是家有丧事,死了亲人。他进门望见唐步血站在屋中,忙躬身行礼,说道:“潜龙堂黄伯刚拜见唐老前辈。”
  唐步血拱手回礼,见对方一身丧服,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老夫虽居蜀中,对汉水畔的潜龙堂却是久仰其名,不知阁下与阳泰升老堂主怎么称呼?”
  黄伯刚答道:“阳老堂主是在下授业恩师,蒙他老人家不弃,现由我接掌潜龙堂的堂主之位。”
  唐步血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方才我见黄堂主甚为面生,倒多心了,还请黄堂主见谅。”他拱了拱手,话音一顿,又问道:“阳老堂主现在可好?”
  哪知,黄伯刚一听此言,忽然抢上几步,拜倒在地,虎目含泪,道:“唐老前辈,我……我恩师给……给人害死了。”
  唐步血神色立变,一张消瘦的脸上霎时间布满阴鸷戒备的神气,缓缓说道:“阳老堂主以一路通臂虎爪驰名江湖,掌上的功夫登峰造极,潜龙堂麾下更是弟子数千,何人能下手害得了他?”
  黄伯刚垂泪道:“晚辈无能,访查不到仇人的确讯,但从恩师尸身的伤口上推断,凶手必是东瀛流派的人物。”
  此言一出,唐步血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狰狞的杀气,但杀气霎息即过,沉声道:“你说的话可当真么?”
  黄伯刚站起身,将手一挥,立刻从门外进来四个大汉,均是头扎白巾、身穿孝服,肩上扛著一口乌黑的棺材。
  黄伯刚上前几步,拜伏在棺前,悲声道:“恩师在上,弟子无能,非但不能为您老人家报仇雪恨,反而惊动您的灵柩,您在天之英灵,请恕弟子不孝。”说罢,他起身揭开棺盖,对唐步血道:“唐老前辈,家师遗体在此,您看可否为东瀛刀法所伤?”
  唐步血走上前,见棺中是一位老者,已死去多时,一道血口,自眉心划下,过鼻尖、人中、嘴唇、咽喉、直落胸膛,不偏不斜,恰成一道血线划过中央,入肉几达一寸。
  唐步血看了半晌,才仰天发出一声长叹,喃喃道:“不错、不错,果然是天野派的新一流刀!一刀毙命,绝无生机,好厉害的刀法!好狠毒的杀势!”
  黄伯刚挥了挥手,命四名大汉将棺材抬出屋去,然后,他低声道:“不知唐老前辈是否知道,近半年来,黑白两道已有数十位高手惨死在天野刀法之下,象南阳骆氏三雄,伏虎寨大寨主程千里,玉杖侠李去天,七阴教主司徒无双,这些人无一不是显赫一时的人物,现在又加上我恩师。”
  唐步血微微点头,道:“这些事,我亦有所耳闻。”
  黄伯刚道:“晚辈在江湖中虽属后进未学,但潜龙堂之仇是非报不可的,因此,晚辈斗胆请唐老前辈主持公道,替中原武林诛凶,为潜堂雪仇。”
  唐步血沉吟了片刻,道:“天野刀法重现江湖,只怕一场血雨腥风就要掀起,事关中原武林的尊严,唐某决不能置身事外。”说到这里,他胸口微微一挺,颔下白须无风而动,显得威风凛凛,豪气逼人。
  黄伯刚大喜道:“有您这一句话,何愁真凶不除,深仇不雪。”
  唐不血在屋中来回走了两步,眉头一皱,说道:“不过,单凭老夫一人之力只怕降不住天野派的凶手。再者岁月不饶人,老夫恐是难以当此重任,依我看,眼下武林中倒有一人,可称得上威名浩荡,侠义无双,若由此人出面对付天野派的凶手,应是万无一失。”
  黄伯刚想了想,脱口道:“您说的莫不是正气府的谷大侠么?”
  唐步血奇道:“你如何猜到的?”
  黄伯刚道:“三日前,正气府曾遣了两名信使来到潜龙堂,就是为了对付那个天野派的凶手,提出在武林中结盟,奉正气府为盟主,各门各派尊其号令,共诛凶手。到那时,法网恢恢,不愁凶手不毙。”
  唐不血捻须道:“这个主意很好嘛,你答应了没有?”
  黄伯刚却叹了一声,道:“谷大侠的仁义之名,在江湖中是众望所归,我自然毫无异议。只可惜当时恩师仍然健在,他老人家却执意不允,宁可独自去缉拿凶手,也不肯与正气府结盟。正气府的两名信使失望而去,哪料得在当天夜里,他老人家便惨死在天野刀法之下。”
  唐步血听后面带戚色,道:“阳老堂主一生过于刚直倔强,不弱于他人。唉,武林少一高手,江湖少一侠士,实深悼惜。”
  黄伯刚亦垂首黯然。
  稍后,唐步血又道:“逝人已去,生者还须节哀,黄堂主今后又有何打算。”
  黄伯刚毫不迟疑,大声道:“师仇如父仇,一日不报,寝食难安。晚辈这就传令堂中全部弟兄,搜寻凶手下落,一旦发现其踪迹,必星夜赶至,与之死搏。”
  唐步血摇头道:“你现在已是潜龙堂之主,怎可再逞一时之血勇,以你现在的武功,比你师父尚且远有不如,若撞到那凶手,枉自送命而已,又谈得上什么报仇?不可、不可。此事尚须从长计议。”
  黄伯刚道:“唐老前辈在江湖中德高望重,晚辈愿携潜龙堂唯您马首是瞻,何去何从,但凭您主持大局便是。”
  唐步血手捻长须,仰望屋顶,沉思半晌,缓缓道:“天野派此次重入中原江湖,必是有备而来。唉,这几年咱们中原武林却乱如一盘散沙,各门各派或明争、或暗斗,自相残杀,正给了对手以可乘之机。”顿了顿,他又说道:“以老夫所见,江湖各门派帮会间若非联成一盟,统一号令,则这场浩劫,只怕不易抵挡。”
  黄伯刚道:“您的意思是……?”
  唐步血点了点头,道:“我劝黄堂主率潜龙堂一干人马结明正气府,会同天下正道之士,同心协力,息争解纷,方可成就大事。”
  黄伯刚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此举好是好,不过家师生前曾极力反对入盟之事,如今他老人家刚过世,我便率潜龙堂加入正气府,实是大违恩师之愿。此事传入江湖,只怕世人笑我黄伯刚为了私心,大大的不孝。”
  唐步血眉头微微一皱,道:“此言差矣。”他上前拍了拍黄伯刚的肩膀,满脸殷切之色,说道:“这各派结盟之事,看来是大势所趋,早一日入盟,对潜龙堂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替阳老堂主报仇之事,就包在老夫的身上,你只管放心。”
  听到唐步血这么说,黄伯刚不再迟疑,将双掌重重一拍,仿佛下了决心,大声道:“好,只要能替恩师报仇,潜龙堂数千弟兄便肝脑涂地,又何足惜。我即刻回总堂发飞贴邀集各分堂堂主,同赴扬州正气府,面见谷大侠,共襄大举。”
  唐步血大喜,微笑道:“咱们一言为定,老夫先走一步,在正气府恭候佳音。”
  黄伯刚从怀中取出一支黑黝黝的铁铸蟠龙,双手举过头顶,道:“这支铁龙乃是祖师遗物,向为潜龙堂的掌门信物,烦请唐老前辈转交谷大侠,以表黄某入盟之决心。”
  唐步血望见铁龙,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口中却朗声赞道:“当机立断,当断不疑,黄堂主真不愧是做大事之人。阳老堂主若地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了。”说著,他伸出手臂,向铁龙抓去。
  就在这时,屋外蓦然传出一声霹雳般的大喝:“都给我闪开,让我进屋。”喝声中,茶铺的大门砰的一声被震开,从外闯入一个魁梧的老人。
  黄伯刚闻声一颤,忙缩手收起铁龙,回身望去,惊道:“祁师叔,是您……您……怎么来了?”
  只见老人大步走到黄伯刚的面前,声若洪钟地说道:“堂主,你率领总堂中的弟子深夜外出,做下这么大的决定,怎地对我连声招呼也不打?”
  黄伯刚面带几分惊慌之色,道:“您年事已高,本该在堂中颐亨天年,这些小事由晚辈们自行料理即可,如何再敢惊动您老人家出面费心。”
  老人脸色本就十分红润,听得黄伯刚这么说,更是胀得满脸通红,大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潜龙堂自你师祖开山创派以来,经你师父与我等兄弟出生入死、苦心经营,才有了眼下这片基业。如今,你师父不幸遭人毒手,尸骨未寒,你便要将这片基业拱手送与他人么?”
  黄伯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道:“我恩师惨遭杀害,我率众归附正气府盟下,正是为了合天下武林侠义之力,缉拿凶手,替恩师雪此深仇!”
  老人重重一哼,道:“咱们潜龙堂上下数千弟子,俱为忠肝仁义之士,若要雪仇,我第一个便愿拚出这条老命,何愁人手不够?唯有这归附之事,万万不能从命!”
  黄伯刚道:“堂中虽然不乏祁师叔这般忠恿豪杰,但是与天野派的凶手相比,武功高下,孰弱孰强,大家心里自有分晓。当前之计,唯有与正气府结盟,共图大业。否则,恩师的大仇,只怕难报。”
  老人听后却将双眼一瞪,道:“你师父的血仇,便是潜龙堂的血仇,绝不能借外人之手了结。你身为一堂之主,可将堂中的高手邀齐,找到那天野派的凶手,咱们数十人斗他一个,我看还是占了大半赢面。就算真的不胜,大夥儿轰轰烈烈地拚上一场,将性命送在对手的刀下,也就是了。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致愧对潜龙堂的列祖列宗。”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掷地有声。黄伯刚听了,脸色连变了几次,半晌作不得声。这时,一旁站立的唐步血却双眼微眯,瞳孔中射出一道阴煞的寒芒,只是一霎间,他脸上又恢复了坦荡之色,走上两步,将手一拱,道:“这位老人家,莫非就是江湖中有称‘铁臂开山’的祁长风祁师傅么?”
  唐步血在武林中的威望极高,那老人脾气虽大,却也不敢对他失了礼数,忙抱拳道:“不错,老夫正是祁长风。”
  唐步血道:“老夫方才听祁师傅之言,实乃妇人之见,逞这等匹夫之勇,徒然送了性命,潜龙堂还是难免烟消云散,你死了之后,未必就有脸面去见潜龙堂的列祖列宗。”
  祁长风闻此言后,登时心中暗怒,只是碍于唐步血的威名,强自忍耐不发,说道:“不管怎样,只要我还在堂中一日,说什么也不能看著潜龙堂沦亡于他人之手。”
  唐步血淡淡地说:“潜龙堂一门,遍布汉水两岸,数千之众,可不能为你一个人的私心,阻挠了利于全堂的大业。”
  祁长风气得浑身发抖,大声道:“我祁长风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将性命交给潜龙堂了,此心此情,苍天可鉴。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事不是为了堂中的声誉基业著想?那又有什么私心了?”他的话音越说越大,如同狮吼,震得屋中嗡嗡作响。
  唐步血却嘿嘿一笑,道:“潜龙堂与江湖各派合盟之后,声势大盛,门下弟子那一个沾不到光?唯独你这个堂中长老却再无眼下的威势了。”
  这话如一道皮鞭重重抽在祁长风的脸上,他再也无法忍受,手指唐步血,喝道:“你们唐门虽然人多势大,却还管不到潜龙堂的头上,眼下有堂主在此,本门中事,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
  唐步血听了,却不动怒,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不错,门内之事,须得由堂主定主意,旁人无权指手划脚。黄堂主,现在大家把事情摊开,你发下一句话吧。”
  黄伯刚神色犹豫不决,望了望唐步血,又望了望祁长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道:“唐老前辈、祁师叔,你们不要争了。我意已决,即日起率堂中弟子归附正气府,与江湖各派共结一盟。”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神情各不相同。唐步血捻须微笑,向黄伯刚点了点头,意示嘉许。祁长风却怒形于色,厉声喝道:“你……你……你草草下此决定,致堂中数千弟子于何地?又如何对得起你逝去的恩师?”
  黄伯刚道:“正气府乃江湖中的名门正派,谷大侠更是仁义无双,我率众入盟,一是为光大正道中的力量,二是为替恩师报仇,于理于情,都对潜龙堂有利无害!”
  祁长风道:“胡涂,你现在只管一意孤行,待日后发觉中了人家的圈套,那时再后悔便晚了。”
  黄伯刚一皱眉,不悦道:“祁师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中的什么圈套?后的什么悔?”
  祁长风冷冷一哼,道:“我就把话挑明了说吧,最近有人用天野刀法四处行凶,其中,青鹰帮执法长老曹化羽与九宵庄主叶法正和我是生死之交,他们都是因拒绝归附正气府,当夜便死于天野刀法之下,如今,阳师兄又是在反对结盟一事之后,被天野刀法所杀。哼,那天野派的凶手又不是傻子,怎地对结盟诛杀自己的人不杀,反倒去杀反对结盟之人?这其中,难说没有什么蹊跷。”
  黄伯刚把脸一沉,道:“祁师叔莫要胡说,以正气府之侠名,又有唐老前辈的承诺,咱们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祁长风重重地一跺脚,喝道:“你说什么?好、好、好,你好大的胆子!眼中还有我这个师叔么?”
  黄伯刚也冷冷一哼,从怀中取出那支铁铸蟠龙,高高举起,道:“祁长风,今日你处处与我作对,眼中还有我这个堂主么?”
  见到铁龙,祁长风脸上登时变色,颤声说道:“祁长风既为堂中长老,不敢与堂主作对,但求堂主不要忘记曾在铁龙前发下的誓言,不要让几辈人辛苦缔造的潜龙堂在江湖中除名。”说著,他双膝一弯,恭恭敬敬地向那支铁龙跪下磕头。
  黄伯刚得意地一笑,道:“这支铁龙是师祖创派时所铸的掌门信物,当年留下遗言:‘见此铁龙,如见掌门’,这句遗训在堂中代代相传,你没忘记吧。”
  祁长风低声道:“师祖遗训,祁长风怎敢忘怀。”
  黄伯刚道:“如今,我将这支铁龙转交唐老前辈,作为入盟之证。从此刻起,潜龙堂弟子决意在正气府麾下效力,倘若有人恶意阻挠,我第一个容他不得。”
  一听此言,祁长风只觉耳畔如起一个炸雷相仿,他怒不可遏,挺胸站起,沉声道:“黄伯刚,你……你居然说出这种话,可惜你师父待你一片苦心!你出卖潜龙堂,犯下这等欺师灭祖的大罪,按堂规处置,饶你不得!”
  黄伯刚见祁长风白发飞扬,银髯戟张,双眼如同喷出火来,不由得心生惧意,连退了两步,叫道:“祁长风,你……你……你想……想怎么样?”
  祁长风大笑三声,喝道:“我既为潜龙堂长老,须当清理门户,收回铁龙。”说罢,他一晃身,疾进三步,劈手直往铁龙抓来。
  黄伯刚知他怒极,当下不敢怠慢,拧过身躯,右掌往外穿出,一招“沉龙手”,挥掌斜劈,截向祁长风手腕的脉门。
  祁长风怒道:“黄伯刚,你还好意思使这招我传你的掌法么?”怒声中,他双拳连环,左右双飞,瞬息间连出九拳。这九拳迅速沉猛,凌厉之极,拳风所趋,正对准了黄伯刚前胸的膻中要穴。
  黄伯刚大骇之下,只得咬紧牙关,施展浑身解数,双掌左封右挡,顷刻间连接这九记重拳。他只觉全身都为对方拳上的劲力所胁,连气都喘不过来,说到还招,竟是不能。他自忖再打下去,必是死路一条,情急之下,将手一扬,把铁龙抛向唐步血,叫道:“唐老前辈,此物您先收下了。”
  唐步血伸手接过,笑道:“好说,好说,此物便由老夫代为保管。”
  祁长风见状,急得大吼一声,他视铁龙重逾性命,决不能见此物落入外人之手,当下撇了黄伯刚,右掌挥舞,手中已多了一条银光灿灿的精钢软鞭,奋力一抖,如一条银蛇相似,疾向唐步血掌中的铁龙卷去。
  眼看鞭梢就要卷上铁龙,唐步血忽然袍袖一展,将钢鞭荡开,跟著出手如电,一把将鞭梢抓住,大笑声中,内力自掌心传上鞭身,但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声过去,那钢鞭竟寸寸崩裂,震成十余截,相互撞击,四散飞开,甚是骇人。
  祁长风手中只剩下一截不足二尺长的断鞭,他脸上不禁变了颜色,纵身反跃,倒退一丈,将断鞭一横,抱元守一,凝目而视,防对方暴起发难。
  唐步血掂了掂手中的铁龙,笑道:“这可教人为难了,祁师傅,贵堂的黄堂主已将这件信物转交于老夫,可不能让你夺去。方才出手毁了你的兵刃,也是迫不得已,望请海涵。”祁长风面上毫无表情,一言不发。
  唐步血又笑道:“按潜龙堂的第二条堂规,持铁龙者便是堂主。如今老夫持信物,你们须听老夫的号令处份。否则,就是坏了祖辈传下的规矩。”
  祁长风不屑地冷笑道:“你们暗中捣鬼,妄图吞没潜龙堂的大好基业。祁某誓死忠于潜龙堂,要我听从你们的号令,那是万万不能!”
  唐步血依然平静地微笑著,眼底暗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道:“你不服铁龙号令,小心顷间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祁长风把头一昂,凛然道:“姓唐的,什么都不必说了。你今日若不交出潜龙堂的掌门信物,祁某便拚了这条老命,死战到底,决不与你善罢干休!”
  既然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唐步血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道:“你找死,老夫成全你。”他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指尖颤了一颤。但听得当的一声响,两丈之外,祁长风手中断鞭落地,身子晃了几晃。
  只见祁长风张大了口,充满了惊骇与悲愤的神情,忽然身子向前直扑下去,俯伏在地,就此一动不动了。在他摔倒的一瞬间,依稀可见他眉心处隐隐渗出一线血丝,显然是被唐步血用细小的暗器所刺。
  这等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器功夫,令屋中众人无不大骇,一时,四周寂静无声,谁都不敢喘一口大气。
  唐步血将手中铁龙收入自己的怀里,然后走上前,拍了拍黄伯刚的肩膀,道:“祁长风一死,潜龙堂再没有与你作对的人了,你现在回堂中放手一干吧。年轻人,照老夫的话去做,来日便是你大展鸿图的时候。”
  黄伯刚脸上骇得全无血色,勉强笑道:“一切全凭唐老前辈栽培。”
  唐步血哈哈大笑,拉著黄伯刚的手,两人大步走出茶铺的大门。
  屋外,胡哨声连作,跟著马蹄声响起,遍布在街面上的人马一批批离去。两名潜龙堂弟子进屋抬起祁长风的尸身,默默送出,横放在马鞍之上,片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直等到马蹄声全然消逝,茶铺屋中才有些轻微人声,掌柜与伙计们早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始终不见人影。一干避雨烤火的行旅也都心惊胆战,生怕那伙人去而复回,纷纷离屋而去。不多时,偌大的屋中再无人影,亦无半点声息。
  雨后的寒夜,凄凄寥寥。
  漆黑的夜色中,既无星月,也无灯辉,空荡荡的长街上,唯有冷风吹过,鸣鸣的响,没有一丝活气。
  虽然唐门与潜龙堂的人马都已走远了,但茶铺中似乎犹未散尽一股肃煞的杀机,令人不敢靠近。
  那个卖馄饨的灰袄汉子最后一个走出茶铺的大门,他在跨过门槛时的一瞬间,目光瞥见祁长风遗落的那半截断鞭,脸上不禁露出又是感慨、又是无奈的神色,喃喃说道:“正气府?天野派?唉,敦是敦非,说也说不清了!”
  他叹息了一声,挑著卖空的馄饨担子,步履缓慢地走入一条窄巷,单调又沉重的足音从石板路面上传出,更显得夜色凄凉。
  走著走著……
  在一棵老柳树之下,灰袄汉子忽然停下脚步,将馄饨担子轻轻放到墙角,然后转过身,提高了声音说道:“朋友,你跟了我一路,还是站出来吧。”
  不待话音落地,便听得呼的一声,一条人影从柳树后飞出,落在与灰袄汉子相距两丈远的地方。此人手中提著一盏孔明灯,往灰袄汉子脸上照来。
  黑暗之中一束强光迎面照来,不免耀眼生花,此举极是无礼,只这么一照,已显出来人充满了敌意。灰袄汉子微眯了双眼,见对方身材魁梧,一身劲装,背缚长剑,一看便知是江湖中闯荡已久的好手,便道:“阁下是什么人?一路跟我至此,是何用意?”
  那人道:“奉我家主人之命,请你去盘桓几日。”
  灰袄汉子道:“你家主人又是谁?”
  那人嘿嘿嘿地冷笑三声,也不答话,将手一扬,嗤的一声响,一物破空射来,落在馄饨担上。
  灰袄汉子拣起一看,却是一面锦旗,用金丝线绣著正气府三个字。他的目光从旗子上扫过,淡淡地道:“用正气府的拜旗请我走一趟,这面子可大得紧啊,只是我身为一个卖馄饨的市井小人,受不得这等礼遇,这面拜旗原封奉还。”
  那人闻言后哈哈大笑,笑声在静夜中远远传了开去,如鼓响钟鸣,惊得宿鸟纷飞,显然内功修为颇是了得。露了这一手功夫之后,那人又道:“江南武林中的一帮三堂七世家,任他是何等人物,接到正气府的拜旗,尚无人敢拒绝。哼,阁下不要不识时务。”
  灰袄汉子不紧不慢地说:“素闻正气府富可敌国,谷府主更是目空一切,怎么门下派出来的走卒,却向我这卖馄饨的小营生打起主意来啦?”
  那人道:“燕先生何必还要装胡涂?我们早查得清清楚楚,你乔装改扮,隐姓埋名,躲得了一年半截,可躲不得一辈子!”
  灰袄汉子脸色微变,右颊上的肌肉牵动了几下,他离开馄饨担子向前走了两步,刹那间那付委琐之色全部消失,浑身上下气神内敛,中含锋芒,冷冷道:“既然知道了燕某的名字,你对我仍然这般无礼,未免太大胆了吧。”
  那人见对方仿佛骤然变了一个人,心中吃了一惊,随即笑道:“燕先生乃是天下七大杀手中的人物,凭在下这点儿技业,自非对手。不过,在下只是一个奉命递书之人,谅燕先生之度量,也不致为难在下吧。”
  燕飞萍冷笑一声,心想:“我辞别江湖已有六年,看来名头已远非往时那般响亮,正气府的一个属下,居然在我面前也敢如此放肆,今日若不立威,倒教天下人将碎心铃看得小了。”当下朗声道:“你回去给谷正夫带个口信儿,就说燕某不日自会找上门去,请他好自珍重吧。至于这面拜旗么……”说著,他双手一分,喀叭一声响,将旗杆一折两断,掷在地上,伸脚在旗上一踏。
  这么做当真是犯了江湖大忌,不接拜旗的事是常有的,但极少有人把事做得如此之绝,将正气府蔑视到了极点。那人大怒,喝道:“狂徒,大胆。”一抖手,袖口中嗤嗤嗤地射出三道寒光,三柄飞刀,成品字之形,分打燕飞萍的咽喉与左右两胸。
  燕飞萍微微一哂,挥手一抄,闪电般将三柄飞刀抄在手中,但觉飞刀射来的势道劲急,全是阴刚之力,接在手上时掌心微微一震,与江南武林中各门派发射暗器的手法都不相同,笑道:“这位朋友原来是蜀中唐门的,什么时候拜在了正气府的门下?”说著话,他手腕一旋,五指弹动,将三柄飞刀如数反掷回去。
  那人想不到一出手便被燕飞萍喝破来历,正自惊惶间,又见三柄飞刀往回疾射,与自己的独门手法一般无异,势道却要凌厉得多,吓得他魂飞魄散,不敢用手去接,忙缩头藏颈,一个“铁板桥”,身体倒躬如月,方才躲过破腹之灾,却觉耳畔一凉,原来右耳已被飞刀割落,惶恐之下,竟未觉疼痛。
  燕飞萍虽用飞刀削落那人一耳,心中却丝毫没有欢悦之情,他望了望那付馄饨担子,长叹一声,知道这些年的隐居生活从此终止,又要走上那条亡命天涯的道路,不禁心情黯然,转身而去。
  哪知,当他刚一转身的刹那间,突然,四周响起一片呼叱之声,头上白光闪动,寒气森森,从两旁的墙檐后猛跃出八个人,各持一柄长剑,将他围住。
  燕飞萍只觉一片杀气浸体,心中暗惊,急忙沉肩狞腰,双足虽未移动,顷刻间却连变了四种身法。然而,对方的动作竟是迅捷无比,八柄剑既攻敌、复自守,八剑连环,绝无破绽可寻,显然是习练有素的剑阵。
  转眼间,燕飞萍的四肢百骸,处处受制,他索性敛目垂手,傲然而立,对四周迫近的剑光看都不看。那八柄长剑刺到他身畔半尺远的地方,各自凝式不动,每柄剑的剑尖分指他的头、喉、颈、胸、腹、腰、背、肋八处要害,仿佛随时便要击刺而出。
  寒夜中的深巷里,九个人站成一团,除了衣袖衫角在冷风中飘动之外,八柄长剑寒气连成一片,冷芒闪闪,竟是纹丝不动,其中却蕴藏著无限杀机。
  剑阵之中,燕飞萍却毫无惧意,大声道:“妙极,妙极!这便是正气府的春秋剑阵么?精彩之至!”
  一旁,那个递旗的大汉手捂断耳,满脸血污,显得狰狞可怖,他大步走到剑阵外,狞笑道:“姓燕的,你料不到我还伏下这一著吧,嘿嘿嘿嘿,现在你与我回去复命。”
  燕飞萍冷冷一瞥,道:“燕某仍是那句话,我想去的地方,谁也挡不住。我不想去的地方,谁也请不动。”
  那人的笑声愈发凄栗,道:“我也告诉你,正气府既发下拜旗,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活著不去,就抬你的尸体回去。总之,今夜你不论死活,都得与我走一趟。”
  燕飞萍闻言,忽然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可惜,可惜。”
  那人一怔,道:“可惜什么?”
  燕飞萍一字一字地说:“可惜你刚才一上手没杀我,现在再出手,未免太晚了。”
  那人面色一沉,道:“你什么意思?”
  燕飞萍仰天大笑,声若龙吟虎啸,惊震四野,笑声中,他双手抓住衣襟向外疾分,将身上的灰袄扯为两半,手臂一振即起,两片布袄横卷而出,将身畔的八柄长剑荡开。同时银光闪动,手掌中已多了一个玲珑小巧的银铃,叮铃叮铃连响八声,八名剑手胸口同时射出一股血箭,尽数倒地而死。
  这几下手法之快,直如迅雷不及掩耳。
  那人一见,惊恐交集,忙将双臂一抖,连发十三支钢镖,他自知这些暗器伤不了对手,因此出手之后,看都不看,提气后跃,纵身飞上墙头,夺路欲逃。
  燕飞萍唇边挂著一丝冷笑,左掌翻飞,将钢镖一一拍落,右掌扬起,铃声不绝,一道银丝飞卷而去,正缠住那人的右腿,喝道:“朋友,下来吧。”
  那人站立不稳,一个倒栽葱,从墙头摔了下来,他顾不得疼痛,就势在地上一滚,拔剑出鞘,寒光一颤,疾刺燕飞萍咽喉。
  唐门暗器驰名江湖,剑法也大有独到之处,这一剑自下而上,躺身发剑,令人防不胜妨。然而,燕飞萍经冰潭修炼,精通百家绝技,一眼便看破这一剑的三招变式,当下抬高右脚,踹将下去,落脚分毫不差,正将长剑牢牢踏在地上。
  那人用力抽剑,纹丝不动,恐怕对方暴下杀手,忙撒剑跳开。
  燕飞萍淡淡道:“朋友,你还有什么本事,只管往燕某身上招呼。”说著,足下暗使内劲喀嚓一声响,将长剑踏断,半截断刃被足力硬生生嵌入青石板中。
  见到这份功夫,那人自知远非对手,逃也绝逃不掉,于是,他强作镇定,道:“燕先生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燕飞萍轻轻摇著掌中的银铃,道:“我本不想杀你,但你非逼我出手,便休怨燕某手下无情了。”
  那人道:“你要杀我?”
  燕飞萍道:“碎心铃响,闻者碎心。今夜是你找死。”
  那人脸上却不见惧色,冷冷一笑,忽道:“可惜,可惜。”
  燕飞萍道:“可惜什么?”
  那人缓缓道:“可惜刚才你一出手不杀我,现在再下手,怕是不能了。”
  燕飞萍听出那人话中有话,便道:“你什么意思?”
  那人眼中闪动著狡黠之色,从怀中取出两件东西,捧在掌心,笑道:“燕先生看仔细了,这两件东西不陌生吧。”
  燕飞萍目光一扫,见那人手心捧的是一支银簪和一个娃娃玩的小木人,两件东西毫无奇特之处。哪知,燕飞萍却:“啊”发出一声惊喝,方才他在弹指间连杀八人,犹神情自若,此刻竟然脸色大变,抢上前抓住那人的肩头,怒喝道:“你们都干了什么?快说!”
  那人却惨叫一声,原来燕飞萍激动之下,用力过度,竟捏碎了他双肩肩骨,疼得他浑身不住发抖,咬著牙道:“我等奉府主之命,先请令夫人与令爱去一个地方盘桓片刻,只要燕先生按我的话做,她们一定毫发无伤,否则……哼……”
  燕飞萍怒道:“否则怎样?”
  那人道:“否则,在下便不好说了,想必燕先生也猜得出。”
  燕飞萍恨得双拳紧握,骨节咯叭咯叭作响,显然已怒到了极点,他沉声道:“说,把她们母女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人双眼一翻,道:“燕先生若有本事,只管自己找去,反正在下也是将死之人,说不说又有何区别?”
  燕飞萍点了点头,右掌一起,喀的一声,将那人右腿小腿骨斩断,冷笑道:“我再问你一遍,把我的妻女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说著手起掌落,喀的一声响,又将那人的左腿小腿骨斩断。
  断骨从皮下戳出,鲜血溅满裤角,剧痛可想而知,那人却极为硬朗,将双目一闭,竟然一声不哼。
  燕飞萍见他居然忍得下这份痛楚,将大拇指一翘,道:“好,看你也是一条汉子,我不再折磨你,只要你说出她们母女的下落,我放你一条生路便是。”
  那人要的正是这句话,当即睁开眼睛,说道:“从仙人渡头往西十二三里,有一个泊湾,湾中常停著一艘大船,每至子夜,桅杆上都有会挂起九盏红灯,一望可知。”
  燕飞萍心念一动,道:“你说的莫不是那艘赌船?”
  那人点头道:“不错,这艘船以赌为业,实则是正气府属下的汉水十三舵中的一个,尊夫人携女都被请到船上小憩,只等风雨停后,便送往扬州的府中。”
  燕飞萍追问道:“这么说,她们现在一定还在船上?”
  那人道:“正是。”
  燕飞萍目中寒光一闪,森然道:“你的话可否当真?”
  那人苦笑一声,道:“我现在四肢皆断,寸步难行,你若发现我话有不实之处,尽可回来取我性命,难道我还跑得了么?”
  燕飞萍一想此话不假,当下挥足踢出,足尖在那人腰间底疾点三下,将他三处要穴封住,道:“我这就去船上走一趟,倘若你话中有诈,我决饶不了你。”说罢,足下猛一发力,身子平拔数丈,直掠而出,几个起落,疾逝在夜色之中。
  汉水自北往南滚滚流去,一过丹江口,河床陡然下倾,江水喷涌注泻,势逾奔马,直到仙人渡以西的一段水面上,河道偏东拐了一个小弯,迥流冲击江岸,形成一个小小的泊弯。于是,每逢狂风暴雨的天候,江面上的船家都会落篷收船到此避风,久而久之,这里也热闹了起来。
  时已午夜,骤雨初歇,湾中泊著大小船只二三十条,散在水面上,静寂无声。
  在湾口处一块高高凸起的巨岩之上,燕飞萍默默站著,急劲的江风吹得他袍袖张起,鼓荡欲飞。然而,他的双足却如尖钉一般楔入石中,纹丝不动。
  他居高临下,目光缓缓扫过湾中,只见外湾处靠著一艘大船,较其它船长出一倍有余,宽能旋马,前有首舱,后有尾厅,舵尾设有柜房,气派卓为不凡。犹以桅杆上悬挂著九盏红灯,黑夜中看上去极是醒目。
  “就是这艘船。”燕飞萍低声自语了一句,一张臂,从巨石上掠下,提气奔到大船的近处,只见船舱中隐隐闪出灯光,却看不支一个人影,四周鸦雀无声,与往日人头攒动、吆五喝六的热闹场面实有天壤之别。
  燕飞萍见状暗想:“这次正气府对我下手,府中高手定然到得不少,我若草率行动,难免给他们发觉。”又一想:“小初和仪儿落在他们手中,我投鼠忌器,这一战未打之前我便已输四分,今夜若想得手,关键是上船之后不能让暗布的卡子发现。”
  他四下打量,见船尾处黑漆漆一片,铁锚沉江,将一根锚索绷得笔直。他心思飞转,已有了主意,伏下身,悄然潜入江水中,无声地泅到船侧,用手指扣住锚索,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攀上甲板,见左右无人,拧腰一纵,如一溜轻烟般跃上桅杆,再轻轻滑落在舱顶上,用脚尖勾住屋檐,一个“珍珠倒卷帘”,探头往窗中望去,暗道一声:“侥幸!”舱中风光,尽收眼底。
  只见舱中由一道锦帐隔成内外两厅,外侧的高几上燃著一支昏烛,摇摇的烛光透过半卷的湘帘,照著里厅横施的一张竹榻,在布帷角枕之上,半躺半坐著两个人。
  一个云鬓散乱的年轻妇人,怀中抱著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蜷缩在床头。她目光呆呆地望著半明半寐的烛火,脸上充满了焦急与愁苦的神情。
  燕飞萍一见,舱中的人正是自己的爱妻小初与养女仪儿,刹那间,一颗心激动得几乎停了跳动。他的心思如电飞转,明知双方虽近在咫尺,实则凶险万状,阴暗中更不知有多少叵测的眼睛正虎视眈眈,但是,面对自己深爱的亲人,即使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燕飞萍又在乎什么。
  他深深吸了口气,挥掌按在窗页上,内力乍叶,震碎窗棂,飞身跃入舱中。
  他足尖一沾地,不敢稍停,立刻发力向前纵去,双掌向左右虚劈,发出“劈卦掌力”,将周身护得风雨不透,同时低声喝道:“小初别怕,我来救你。”竹榻上,小初闻言,身体猛地一震,急忙抬起头,见是燕飞萍,惊喜逾恒,几疑是在梦中,她嘴唇颤抖,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唯有拚命地摇动双手,似乎在告诉燕飞萍此地危险,千万不要过来。
  燕飞萍见小初的手腕脚踝上都被锁上了一付链铐,摇动之下,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他又是疼惜、又是焦急,如何肯离去?那船舱长不足四丈,燕飞萍两个箭步,便冲过舱中的帘幔,距离小初仅差一步之遥。
  “嘿嘿嘿……嘿嘿嘿……”
  蓦地,从船头与船尾同时响起两声冷笑,阴险诡异,直刺耳鼓。
  就在笑声响的一瞬间,突然,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地面猛地裂开,小初、仪儿连同那张竹榻都陷了下去,随后,地面又倏然合拢,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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