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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三把火


   
1

  中国在战国时代,战祸连年,民不聊生,朝不保夕,做平民的当然只有听天由命。
  那些王侯大夫,腰缠多金,不由便考虑到能否利用金银珠宝去寻求一种长生不老的秘方,或者一个可以永生不死的地方。
  也因此,出现了一批炼丹烧药的方士,这批人绝无疑问都是天才,否则也不可能烧炼出那许多奇奇怪怪的丹药。
  这些丹药能否真的令人长生不老,永生不死,当然没有人能够肯定,但根据记载,他们有些烧炼出来的丹药,非独他们不敢服食,连做皇帝的收下来,也摆放在一旁,不敢轻试。
  又根据一些记载,有些方士以身试药,一命呜呼,还有一些竟然烧炼出火药来,一下子爆炸开来,首当其冲,粉身碎骨。
  可是在那个动荡的大时代,人命实在太轻贱,所以做王侯的不少还是甘愿冒险一试。
  西周哀王姬去疾就是。
  方士炼给他的丹药名为水母流珠,这应该是水银的一种,但名为水母流珠,实在动听,再加上样子也实在宝贵,所以姬去疾还是服下去。
  他是以为可以长生的,即使不可能也最低限度可以祛病强身,那知道服下去,五脏六腑都为之毁坏,当场暴毙。
  方士闯了祸,唯有砌词大王升天去了,在那个时候,大家对方士都既惊且畏,而且他们多少都有些把戏,又是烟又是雾的,总带些神秘。
  当然也没有人能够证明姬去疾是服食水母流珠致死,既然没有人能够证明方士是否说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人死入土为安,王侯也不例外,只是被瞻仰遗容的时间长一些,也为了防止尸体腐烂,一般都是以通天犀角等名贵的药材磨粉开酒,涂在尸体的外面。
  一直以来,王侯中人都是以这种方法来处理尸体,这一次也没有例外,不知道是否通天犀角等药物与姬去疾体内水母流珠的余毒发生副作用,尸体的肌肤随即发生变化,干瘪下去,部份地方更开始消蚀,变成一条条的干肉条,当然恐怖。
  这样的尸体供百姓瞻仰,有损王侯的威严尚在其次,只怕还会惹起一般平民百姓胡乱猜测,王族中人最后想出了一个方法,乃是以玉甲金丝编织成一件“金缕玉甲”给尸体穿上。
  那件“金缕玉甲”整件都是以大小不同的玉片加以金丝编缀而成,金丝已有一定价值,那许多玉片的价值就更是惊人,穿在尸体上,当然美观。
  尸体的面部也戴上玉甲编缀成的面具,如此一来,整具尸体给人只有名贵的感觉,除了知道内情的人,怎也想不到“金缕玉甲”下的尸体是那么恐怖,所以瞻仰遗容的时候,大家都只是赞叹不绝。
  事实去瞻仰遗容的人为数不太多。
  为了配合“金缕玉甲”的名贵,王族中人特别建造了一座八方台,高达二三十丈,石阶笔直而上,要爬上这座高台已经不易,居高临下往下一看更为之脚软。
  惊心动魄只为了一看高台上姬去疾的遗容,肯冒这种险的人当然不会多。
  事实姬去疾给他们的印象也不太好。
  这当然可以说是非常风光,谁也想不到问题就出在这件金缕玉衣以及八方高台上。
  八方台建造的位置当然是好的,按照先天八卦排列,月圆之夜,月在中央的时候,也正好在八方台的头顶。
  “金缕玉甲”的每一片玉甲都是细经打磨,那么巧,并不反光,而且有聚光的作用,姬去疾的尸体正好尽量吸收月亮的精华。
  有关月亮的精华自古以来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传说,月圆之夜是美丽而恐怖的,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月光的精华在某种因素影响之下是必有一定的作用。
  在姬去疾的尸体送上八方台的那天晚上,非独正好是月圆之夜,更巧也是月亮最接近中国的一次。
  事前一些预兆也没有,也没有人算得出当夜会天象大变,九星联珠。
  入夜,风便急起来,八方台上的火盆火炉“突突”作声,那些守卫尸体的武士却完全没有温暖的感觉,只觉得寒风凛冽,由心底寒出来。
  他们披着月光,突然都感觉到月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森寒,由他们的眼睛直透进他们的灵魂深处。然后他们不约而同的,抬头往天上望去,看到了那一轮明月,同时也看到了与月亮联成一线,又特别明亮的八颗星星。
  “九星联珠……”一个侍卫脱口叫出来。
  “天变……”另一个侍卫这两个字出口同时,月亮仿佛变得更圆更亮,一个光球似冲下来。
  那到底是幻觉还是什么,他们不知道,那刹那只觉得月亮快撞在八方台上,不由都惊呼失声。
  跟着他们一阵目眩,眼球甚至有一种爆炸的感觉,不由都抬起手来遮着眼睛。
  透过指缝他们只看见那一轮明月光芒闪射,仿佛要压在八方台上,一阵异声中,千万道光线聚在一起,就像是闪电般回环飞射,疾向高台上射下来。
  他们不由又一阵惊呼,那股闪电也就在他们的惊呼声中落在姬去疾身披“金缕玉甲”的尸体上,在一阵暴闪中散开,无数条光虫般钻进了“金缕玉甲”内。
  那些卫士看不到这个奇景,也看不到姬去疾的尸体在光虫进入后的震动。
  尸体的眼睛随即透出了一股红光,在红光闪逝之后,突然直挺挺的弹起来,十枚极长的指甲从玉甲缝中标出。
  把这看在眼内的卫士立即脱口惊叫,也就在惊叫声中,金尸已落在他们面前,穿着玉甲的双手疾挥,两个卫士首当其冲,咽喉碎断,当场死于非命。
  另外的卫士惊叫闪避,他们手中虽然有武器,却没有忘记尸体是什么人的尸体。
  他们一动,金尸亦动,速度声势都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三个侍卫被他击下了八方台,另一个闪避不及被金尸双手扼在脖子上,被尖长的指甲贯穿,亦立时丧命。
  到金尸松开些手,从伤口流出来的血赫然是惨绿色。
  其余的卫士仓皇退下八方台,金尸仿佛看到他们的动作,跟着追下去。
  他的动作与常人无异,只是有少许迟钝,这种迟钝却令人更觉得恐怖。
  第一具僵尸也就是这样出现的。
  只是一具倒还罢了,在他离开八方台不久,那些被杀死的卫士竟然一一跳起来,直挺挺的跳动,肤色变得惨白,指甲长出了数寸。
  金尸的指甲插进去同时,也将尸毒送进去,这种尸毒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却没有令他们的活动能力消失。
  他们没有经过水母流珠、通天犀角等等药物处理,所以活动能力只限于局部,不能够像常人那样走动,只可以青蛙一跳一跳的。
  他们体内的尸毒也没有消失,而且迅速滋长,充满全身,被他们伤害的人与被那具金尸伤害并无分别,很快便受尸毒感染,变成了另一具僵尸。
  这简直就像是瘟疫,僵尸的数目越来越多,一夜之间,数以百计。
  他们唯一顾忌的也就是阳光,到了白天,全都躲藏于阴暗的地方。
  活着的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却没有多少人考虑到如何去消灭他们,只知道躲避到别的地方,也有些人以为他们白天没有出现,便从此消失。
  到了夜间,群尸再活跃,再一夜下来,数目已是成千上万。
  这样下来,中国不难变成一个尸国,也幸好在这个时候,发生地震,天崩地裂,排山倒海。
  天象大变,据说往往都是灾祸降临的预兆,知道尸变的人当然是当作尸变的预兆,不知道的却一定当作是地震的预兆。
  知道尸变的却是在地震之后无一幸免,都葬身地底,所以留下来关于那一年的记载,只是九星联珠,天象大变,天崩地裂。
  那些僵尸也应该无一幸免,与地裂同时,堕进裂缝内,葬身地底。
  金尸也没有例外。
  一场可怕的尸祸也就在地震中结束,至于其中有没有僵尸侥幸没有深葬地下,留在地面上,日后仍然为祸四方,既没有记载,也就不可而知了。
  群尸既然葬身地底,应该就不可能再为祸的了。问题还是发生在那袭“金缕玉甲”上。
  那些僵尸在泥土里经年累月,终于腐蚀无存,但尸毒仍然保留在泥土里,这种混入尸毒的泥土当然隐藏危机,无论什么尸体,葬在这种泥土里,日久被尸毒侵染,便会发生变化。
  没有人知道这种尸变的原因,只知道尸体葬在这块土地上会变,也因而称这块土地为“养尸地”。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那具金尸因为有“金缕玉甲”保护,不受影响,既没有消蚀,而且生机延续千年,只等机会出土。
  时移世易,养尸地也有了很大的变化,附近的居民都知道尸体不能够葬在泥土里,改而葬在山壁上,他们在山壁上凿洞,再以木架将棺材吊上去,插葬在山壁上。
  经年累月,这种插放棺材的技巧越来越进步,有些棺材插放的位置简直匪夷所思。
  所有的棺材都有一截露出在峭壁外,所以这些插满棺材的悬崖峭壁远远望见,无疑是一种奇景,近看更就是气势万千。
  这当然是指日间,到了夜间,甚至傍晚时分,难免令人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到底并不是每一具棺材都是完整的。
  风吹雨打,再加上种种其他的原因影响,部份已有相当日子的棺材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了里头的枯骨腐尸来,也有些棺木脱落,枯骨半吊在空中,这种情景令人看来又怎会不毛骨悚然。
  阿历山大.曹看到的是雄伟的感觉,他来到这块养尸地的时候是日间。
  他本来姓曹,叫什么他没有忘记,但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起,万不得已时才提。
  追随他的人也都是称呼他阿历山大,或者曹先生,他留学外洋回来,总觉得外国一切都是美好的,连名字也不例外。
  他喜欢阿历山大这个洋各,也以有这个洋名为荣,当然,完全不在乎别人怎样说他,尤其是中国人。
  在他的心目中,他是比其他中国人优胜很多的。
  那个时候去外洋留学的人并不多,回来的人大都有一份优越感。
  何况这位阿历山大.曹现在又是一个高官。
  年轻,留学外洋,还是高官,就是这些加起来已足以令他自豪的了。
  好像他这种由外洋回来,家底丰厚,得到高官厚禄的人也实在少有。
  那些所谓厚禄在他眼中当然算不了什么,以他的家底,权比利重要得多了。
  县知事虽然是一个小官,但开始便已是县知事,前途实在未可限量。
  随同上任的有他的副官老杜,中年人,眼睛有些问题,也就是俗语所谓“斗鸡”,人有些傻气,拍马屁的本事还是有的,所以阿历山大挑选他做跟班。
  此外还有一位苏姗小姐,名誉上是阿历山大的秘书,事实是阿历山大顶头上司的女儿。
  苏珊并未留学外洋,却在本土受过西洋教育,所以思想也比较洋化,否则也不会弄出女秘书这个名堂,离乡别井,追随阿历山大.曹跑到这个地方来。
  这位苏姗小姐芳龄未到二十,本性善良,但因为出身名门大户,难免有些小姐任性脾气,但幸好受过西洋教育,讲求自由平等,要发小姐脾气的时候多少有些顾忌。
  她随身带着一具照相机,在当时的中国来说,这绝无疑问是一种时髦的玩意,尤其是一个少女玩这种东西,在一般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们所用的交通工具是一辆汽车,金属部份全部镀上一层金漆,椅子是皮制的,高贵大方,只是一路风沙,来到这里已经失色很多了。
  负责驾驶的当然是副官老杜,说到驾驶技术,却是以阿历山大最好,苏珊也不错,但以身份来说,还是老杜驾驶才合。
  远远看见峡谷两侧插着成千上万具棺材的峭壁,他们三个已经瞠目结舌,车在峡谷中停下来,下了车,仰首一看,更就不由一声惊叹。
  阿历山大第一个开口:“真是劳民伤财!”
  老杜应声嚷起来:“哗,这么多棺材插在山崖上,真是前所未见。”
  “这就是这个地方的特色。”阿历山大说。
  “为什么这样做?”老杜追问到底。
  “这个叫做悬棺,又称风葬,据说,这附近是养尸地,尸体葬在泥土里便会变僵尸。”
   
2

  阿历山大在上任前,绝无疑问对这个地方已做过相当的调查工夫,很明白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
  老杜听着,有些奇怪的看看阿历山大:“老板,你也相信有僵尸?”
  “废话……”阿历山大声喝住:“我们这种在外国留学,读过洋书的年轻人,怎会相信这种事?你说是不是,苏姗?”
  站在他旁边的苏姗点点头,接一句:“这个地方可也是蛮有特色的。”
  “对啊,我可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方。”老杜接着又赞叹一句:“伟大!”
  苏姗眼珠子一转,雀跃起来:“我们在这儿照张相留念。”
  “照相,好极了。”老杜大感兴奋,快步过去,靠着一具半身藏在泥土里的古象:“我就站在这具古象面前,你替我照一张。”
  语声甫落,阿历山大已喝一声:“老杜!”
  “在……”老杜应声收步,回头:“老板,我没有忘记苏姗是我们上司的女儿,不能够随便指喝她。”
  “你没有忘记啊?”阿历山大冷笑。
  苏姗立即插口:“可是现在我只是你的秘书,算起来,阿杜的职位还在我之上。”
  “你爸爸可不是这样想。”阿历山大摇头,当然是因此曾经被上司责备,才会记在心上。
  苏姗又摇头:“才不管他,我去拿照相机。”雀跃着急奔过去。
  阿历山大摇摇头,走到那具古象面前,摸一把:“这具古象看来是战国时代的。”
  那具古象的形状纹理也实在古旧,在古象的旁边还有些残破的兵马俑,看来的确是战国时代所有。
  老杜亦随手往象身摸一把,脱口一声:“要是金打的可就发财了。”
  “是金打的还会留在这儿?”阿历山大这句话才出口,老杜已拔出手枪来,往象身连开了两枪。
  枪弹打在象身上火光闪耀,枪声山鸣谷应,藏在象口内的一群雀鸟一惊之下,“拔剌剌”的飞出来,不少飞撞在阿历山大及老杜的身上。
  两个人齐吓一跳,阿历山大面色一沉,还未开口,老杜已叫出来:“老板,是铜打的……”
  “我不是吩咐你,没有必要,不要胡乱开枪。”阿历山大板起脸来。
  “那可是你教我的,解决问题最好就是用枪。”老杜往枪管吐一口气。
  那边苏姗已在叫:“照相了,你们快摆好姿势!”
  阿历山大及老杜回头看去,苏珊已将照相机摆放妥当,将黑布往头上罩下。
  老杜马上靠在象腿上摆好姿势,阿历山大也不慢,手抓象拔,威风凛凛的。
  苏姗经由镜头着在眼内,正要按下,突然看见阿历山大的后面出现了一个人,不由从黑布中钻出来,再看清楚。
  那是一个英挺的年轻人,背负黄布包袱,还有一柄古钱编成的剑,手中另一柄桃木剑高举,看来就像是个古代的侠士。
  阿历山大只顾摆姿势,冷不防那个年轻人桃木剑点在背脊上,一惊跳起来。
  老杜的反应也不慢,在阿历山大惊呼声中同时跳到阿历山大身旁,随又拔枪在手。
  他拔枪的动作倒是快得很,枪口准确的指向那个年轻人。
  阿历山大惊魂一定,喝一声:“什么人!”
  年青人应声:“阿光!”
  “干什么的?”老杜接喝。
  “卖东西……”阿光傻里傻气的:“啊,你们一定是初来此地,那一定要光顾我的了。”
  阿历山大没好声气的问一句:“你卖什么?”
  阿光探手从包袱抓出了一叠黄符,数白榄地半唱半叫:“鬼符治鬼,尸符治尸,糯米隔尸气,墨斗弹僵尸,桃木剑辟邪,金钱剑诛妖,要买什么,你们尽管让我知。”
  他说着黄符摆弄,金钱剑左一晃右一照,还拿出一个墨斗来弹动几下。
  老杜看着眼花缭乱,不由问:“这个地方这么不干净啊?”
  阿光傻呼呼的一笑:“既来之则安之,随便买一些,出入也安心一些。”
  老杜一想也是,忙问:“你这些东西什么价钱?”
  阿历山大再也忍不住,喝一声:“阿杜,买这些东西干吗?”
  老杜一呆,阿光马上接上口:“放心吧,我专卖正货的,看,全都有‘茅山坚’的私印。”
  他把符一扬,果然有一个朱红色的印鉴,清楚看见“茅山坚”三个字。
  “茅山坚?”阿历山大一声冷笑:“就是这个人宣传迷信的,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对付他!”
  阿光不由一怔:“你是什么人?”
  “我?”阿历山大仰天打一个“哈哈”:“我就是行将上任的新官,阿历山大.曹!”
  阿光又是一怔,他显也知道有新官上任这件事,再看阿历山大一眼,急忙倒退。
  阿历山大也是有心先来一个下马威,喝着:“未见大的,先把小的抓起来,问一个清楚明白,阿杜……”
  不等老杜有反应,阿光已一匹马似,一溜烟地跑了开去。
  老杜一看便知道追不上,双手一摊,方要表示放弃,阿历山大已大喝:“还不上车追啊!”
  老杜应声奔过去,跳上车,左一把右一把,引擎一阵“轧轧”声响,却突然静下来。
  “糟,又坏了!”听老杜这句话,显然这辆车子的引擎并不太理想,已不是第一次出问题。
  “什么?”阿历山大大皱眉头:“那还不下来快快修理妥当?”
  看他大皱眉头,亦不难知道这辆车子一出乱子,便要一段时间才弄妥。
  苏姗可是满不在乎,反而更兴奋:“我正担心你们不肯在这儿留下来,让我好好的弄一辑照片吧。”
  阿历山大只有摇头。
  学堂在那个时候也是一个新名词,对练茅山术的人来说应该更难接受。所以说茅山坚这个茅山师父实在不能够冠以落后这个名词。
  他就是“茅山学堂”的主人。
  学堂占地甚广,门前横匾大书“茅山学堂”四个大字,左右对联乃是“人奸我亦奸”“你茅我更茅”。
  入门是一个大院子,左右一列列的骨灰架,上放着骨灰子,有些甚至远至明朝,可见得这个地方历史悠久,只是屡经修葺扩建,而今更具规模。
  院子当中有一个大水池,水池正中是张天师当案画符的石像,清水不停自石符上流下,神秘而庄严。
  过了水池石像是大堂,横匾大书“天下第一茅”,气势万千。
  大堂可容百人,入夜之后,大批青年便到这儿练习画符与各种茅山术。
  没有这么多人来学习,学堂不会弄到这么大;没有一定的需要,也当然没有这么多人来学习茅山术,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
  养尸地绝无疑问不是一种传说,住在养尸地附近难免会遇上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懂些茅山术当然是好的。
  茅山学堂的学费其实也不贵,坚叔这个茅山坚并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他姓张名坚,传说是张天师的后人,对于这一点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老朋友习惯称他张老坚,一般人由于他精通茅山术都称呼他茅山坚,对于这个称呼他显然甚有好感,所以一直都是以茅山坚三个字刻私印,做招牌。
  至于他的徒弟却都是称呼他做坚叔或师父。
  他有教无类,徒弟多得很,终年跟在身旁的只有两个,一个就是阿光,另一个叫阿麦,都是孤儿。
  阿光性格戆直,不晓得转弯,学习起来也是,茅山术讲求变化,以他的性格,当然不适合学习,所以到现在他懂得的仍然不多。
  也所以平日他主要还是负责推销茅山学堂的出品。
  说到阿麦,刚好相反,古灵精怪,正是学习茅山术的最佳材料,问题就是在于太聪明了,喜欢走捷径,连学习态度也是。
  所以他学得虽然多,精通的却很少,忙中固然有错,就是不忙也会出错,但由于他追随坚叔的时间多,学的也最多,坚叔不在的时候,便是由他来指点其他弟子练习。
  出错在所难免,幸而有坚叔的女儿阿娇一旁提点,总会及时修正。
  坚叔只有阿娇一个女儿,当然娇生惯养,但到底一脉相承,人又聪明,所以懂得的也实在不少。
  这位小师妹情有独钟,只是喜欢阿麦,也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阿麦对这位小师妹的感情,并不知道珍惜,很多时都令这位小师妹生气。
  也由于这位小师妹的关系,大家都认为阿麦就是茅山学堂的未来主人,对他自然另眼相看。
  木今夜来学习茅山术的一批青少年只是初学阶段,所以阿麦教来也特别轻松,他也不知那儿弄来一根旱烟管,虽然不太懂得抽这个烟,但拿在手里也派头十足。
  他一面踱着步,一面朗声背诵:“画符先画胆,再装符头,后加符脚……”
  这是画符的口诀,他早已滚瓜烂熟,当然不会出错,那些弟子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下笔如飞,大红朱砂疾写在符纸上。
  笔纸接触,一阵蚕食桑叶似的声响,人多势众,这声响加起来便份外响亮。
  白色的纸,每张尺许宽阔,三尺长短,挥笔写来,倒也不容易。
  到这声音停下了,阿麦才回过头来,干咳一声:“举起来看看!”
  “是,大师兄!”众弟子应声将符举起来。
  白纸红字,份外触目,那符字当真是一般人看也看不懂,那些弟子也不例外,只知道这一次练习的是鬼符,是拿来治鬼用的。
  阿麦目光一扫,也不知道看清楚没有,把头一摇:“画得不错,就是欠点气势,画锋一定要力透笔锋,一笔挥就,才叫成功。”
  “一笔挥就,怎可以?”一个弟子忍不住开口。
  “怎么不可以?”一个声音从旁响起来。
  众人望去,只见小三子一旁摇头摆脑的,这个小三子也算是坚叔的一个得意弟子,是茅山学堂次于阿麦的助教,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嘴巴快些、多些。
  他看着阿麦,带笑走出来,话接上:“你们这还不明白,大师兄是要表演一番。”
  众人立时恍然大悟的一齐发出“啊”的一声,阿麦目光一转,笑骂:“你这个口没遮拦,又来废话了。”
  小三子看见阿麦那张笑面,自然更加肯定,接一声:“大家还不拍掌?”随即率先双掌大拍。
  众人亦随着拍起掌来。
  阿麦自然是大乐,只顾笑,完全忘记了怎么回事,小三子却是很清醒,等掌声停了,随着又一句:“现在让我们欣赏一下大师兄一气呵成,一笔挥就的本领。”
  众人齐声叫好,接着又一阵掌声。
  阿麦掌声后一声:“好,我这便表演给你们看。”
  语声甫落,连声“师父”便从堂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阿光气喘喘的跑进来。
  阿麦三步上前,把阿光截下,摆开大师兄的架子:“阿光,什么事?”
  “师父呢?”阿光喘着气。
  “师父正在饭后小睡,这儿一切由我指派,什么事跟我说好了。”
  “方才我在养尸地那边推销灵符、桃木剑……”
  “原来是那些鸡毛蒜皮小事,等师父醒来处理好了。喏,现在先去替我拿笔来。”
  阿麦手接一指。
  “拿笔来?”阿光呆一呆。
  小三子马上接上口:“大师兄正要表演画符的高深技巧,叫你拿笔来你还不快快去。”
  阿光只有应声跑过去笔架那边,阿麦目光及处,突然又一声:“好,来得好。”
  众人循目光望去,原来小师妹阿娇也来了。
  这个阿娇身材动人,样子又甜又可爱,看见她出现,众弟子对阿麦这位大师兄又平添了三分尊敬。
  他们都知道阿娇这位小师妹情有独钟,只喜欢大师兄一个。
  论家底相貌,很多人都在阿麦之上,阿娇就是从来不假以词色,他们又怎能不佩服。
  来到阿麦面前,阿娇随即一句:“大师兄!”声音又娇又甜。
  阿麦却不知有意无意,抑或真的是那种“骨痹”的感受,竟然打一个冷战,一会才回一句:“来得好,快快去替我准备朱砂。”
   
3

  阿娇也是聪明,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走过去将一盅朱砂捧过来。
  阿麦目光接落在小三子面上:“你呆在这里干什么?拿纸来。”
  小三子耸耸肩膀,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拿起一卷白纸,抛向阿麦,他虽然出奇不意,阿麦的反应却是敏锐得出奇,伸手便接下,再一挥,那卷白纸灵蛇似飞舞半天,正好挂在一条横梁上。
  “笔、朱砂都准备好了?”阿麦接问。
  阿光应声将笔插进阿娇手捧的朱砂盅内。
  接笔挥手,阿麦把身一提,凌空一个斤斗,脚落在阿光的肩膀上,笔一挥,灵符疾写在横梁倒挂下来的白纸上,果然是气势不凡。
  到最后一笔,他也是存心卖弄,凌空再一个斤斗,脚再落在阿光的肩膀上,一笔再扫向白纸,却不知阿光以为他已经完事,在他拔起身子同时亦转身离开,他落脚虽快,到底赶不及阿光身形的移动,也就因为落脚太快了,要收要改已经来不及。
  一脚踏空,他的身子便往下沉,最后一笔穿过符胆,再伸至纸外。
  他也算是反应敏锐,身形着地一个“乌龙摆尾”,总算稳立在地上,跟着转身,潇洒之极的来一个已经画完了的姿势。
  众弟子只看得眼花缭乱,看见表演完了,当然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
  小三子也不例外,但目光往白纸上一扫,随即一句:“大师兄,胆穿了。”
  符一般分做三个部分,一是符头,通常都是三个勾字,其次是符胆,也就是内容所在,行内人一看符胆,几乎便可以立即分辨得出那是什么类型的符,最后是符脚,通常是两笔直落,保护符胆,也令符势更稳定。
  阿麦当然知道符胆穿了,既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好像他这种聪明人,又怎会想不出应对的说话。
  他先不理会小三子的问题,振吭先来一顿解释:“师父教落,符头要大,符脚要稳,符胆要壮,壮者大也,胆大包天,又怎用担心穿?”
  小三子听来也实在有理,没有作声,阿麦随即一个“哈哈”:“符画完了,大师兄现跟着便教你们捉鬼。”
  众弟子立时大感兴奋,他们练习画的正是鬼符,乃用来治鬼,是否管用,他们当然很想知道。
  他们之中见过鬼的也绝无仅有,对鬼这种东西既是恐惧又是好奇。
  阿麦也不等他们多问,把手一挥:“大家到院子去。”
  众弟子一齐起身往外走,阿麦接着往阿光、小三子身上一推:“你们呆在这里干什么?”
  阿光、小三子相望一眼,亦只好往外跑,目送他们走出了堂外,阿娇连忙跑到阿麦身旁:“大师兄,符胆穿了,是没用的了。”
  “我知道,所以才问你。”阿麦说。
  “画过另一张好了。”阿娇答。
  “不成,这让他们看见,我岂非面上无光?”
  “那如何是好?”
  “唯今之计,是请一个胆小鬼,即请了上来,看见我们人多势众,已经面无鬼色,怕得要命。”
  “也是办法。”阿娇其实也不清楚是不是,但话既然是大师兄说的,她觉得怎也有些道理的。
  阿麦接问:“阿娇,师父好像说过,什么时日死的鬼胆子最小。”
  “五月死的。”阿娇毫不考虑的:“可是,三月死的千万不要乱动,那可是最凶的。”
  “记稳了。”阿麦立时轻松起来,快步往外走。
  到了堂前石阶,阿麦手一指,吩咐:“阿光,过去拿骨灰败子。”
  阿光又一呆:“怎么又是我?”
  “就是你平日最管用。”小三子不说话便不舒服的:“还不过去。”
  阿光只好走过去骨灰败架子那边,阿麦不忘吩咐一句:“挑一个五月死的人,千万不要拿三月死的人。”
  “为什么?”阿光当然也有好奇心。
  “三月死的鬼最凶。我虽然不怕,但令大家受惊总是不好,还是找一个五月死的算阿光一听这句话,当然只管往五月死的找,他这个人的胆子原就不太大。
  留在这个学堂的骨灰败子却是死于三月的多,那也是坚叔的一番苦心,免得那些恶鬼一下子溜出来,弄一个天翻地覆。
  阿光横移三步才找得一个五月死的,却是怎也想不到那个五字其实是三字,不过一个灰灰白白的壁虎黏附在三字土,尾巴一绕,令三字看起来像五字。
  阿光原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一看是五字便没有细看,只顾双掌合什往骨灰败子上一拜再拜:“千怪万怪,有怪莫怪,只怪大师兄吩咐,小子不能不做乖乖。”
  然后他才将骨灰败子捧起来,那条壁虎竟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阿麦那边随即又来了一番话:“请鬼啊,先要拿一些鬼本身的东西,好像骨灰、头发、指甲诸如此类。”一顿再吩咐:“阿光,倒骨灰败。”
  阿光只好将骨灰倒在一个碟子内,这种工作在他已不是第一次。
  阿麦话接上:“骨灰是药,香炉灰是药引子,还要两个灯笼照明引路。”
  阿光倒下了骨灰,便将骨灰败子捧回去原位,那条壁虎还是不动。
  阿麦随即将碟子拿起来,先来一阵架式,右手剑指一并。大喝:“月光光,心慌慌,三昧真火,喏喏喏……”
  他剑指没有错,错在剑指有很多种,请鬼的剑指并不是他那一种。
  这剑指一错,三昧真火如何现出来。
  众弟子看在眼内,只是奇怪的瞪大了眼睛,阿娇脑袋也胀了。
  阿麦也知道出错,目光很自然的瞟向阿娇,这早已在阿娇意料之内,暗中抬起手来,作好了一个正确的剑指姿态。
  阿麦看见连忙又一阵架式,才再作剑指,这一次听到他喝一声,一股火焰便从他的中指指尖上冒出来,金红色,虽然短小,但也已经令那些弟子羡慕得要命。
  他中指三昧真火接落于碟子的骨灰上,那撮骨灰立时“噗”的燃烧起来,然后他以骨灰燃烧的火焰燃着洒在地上的两行香炉灰。
  那两行香炉灰立时“滋滋”作响,燃烧着迅速烧向灰路尽头约两盏灯笼内。
  灯笼立时亮起来。
  “起……”阿麦再喝一声。
  两盏灯笼应声升起来,众弟子更就看得目瞪口呆。
  “小三子、阿光,拿稳了!”阿麦跟着吩咐。
  阿光、小三子应声左右齐上,各人手中抓住了灯笼棒子,将灯笼再提高少许。
  阿麦这才松了一口气,到这个阶段没有再出错,是不会再出错的了,他架式再摆开,大喝:“开鬼门,照鬼路,请鬼出地府,一请、再请……”
  “一请”出口,灯笼便开始震动,到他“再请”,震动得更厉害。
  她目光随即转向那个骨灰败子,一看之下,不由大吓一跳。
  众弟子眼睛瞪得更大,阿娇看在眼内,却奇怪起来:“不可能这样震动的。”
  那条壁虎正在这个时候游离骨灰败子,败上的五字便变回三字。
  “不要再请,这鬼是三月死的!”阿娇脱口尖叫。
  “是真的……”阿娇连语声都变了。
  “三请……”阿麦话出口,才听到阿娇的话,面色一变:“什么?请错鬼?”
  语声末已,灯笼已急剧的抖动起来,阿麦面色一变再变,连声大叫:“拿稳、拿稳……”
  阿麦随即大叫:“你们两个千万不要放手,没有灯笼引路,鬼是出不来的。”
  小三子方待应话,手中灯笼猛一挑,那股力道其大无比,小三子一个不留神把握不住,灯笼“飕”的脱手飞出,疾射到骨灰败架上的墙壁上。
  “夺”地一下异响,灯笼棒子疾插进墙壁内,以墙壁的坚硬,这一插力道的强劲实在不可思议。
  阿麦又吓一跳。连忙大叫:“阿光,拿稳了……”
  “放心好了,我怎也小会放手的。”阿光应声双手抓稳了灯笼。
  那个灯笼立时“砰劈拍拍”的抖动,仿佛附在灯笼上的什么东西在疯狂挣扎。
  阿光双手抓得更稳,一个身子被灯笼牵引着左摇右摆,他感觉到那股力道的强劲,所以也由心寒出来。
  绝无疑问,那要出来的是一个恶鬼,他若是把持不住,灯笼脱手,后果不堪设想。
  阿麦也是越看越心寒,连声大叫:“千万不要放手,拿稳,拿稳……”
  阿光实在拿得很稳。所以灯笼往前移动,他的身子亦不由被拖得往前冲去。
  他咬牙切齿,双手青筋毕露,汗落淋漓,一双脚分开力撑在地上。
  那股力道实在太强劲,力拖着阿光往前,阿光双脚甚至在地上撑出了两条坑子,还是支持不住,被拖得继缤往前走。
  一众弟子自然看得心惊胆战,不约而同随声附和,连连大叫:“拿稳,拿稳……”
  阿光实在有苦难言,一双手臂的青筋就像一条蚯蚓似的。
  那个灯笼震动了一会,再力拖向前,附在灯笼上的鬼魂显然非独凶,而且脾气大得很,一拖再拖也拖不动,突然一旋。
  阿光冷不提防,身子不由打一个旋子,后背猛撞在骨灰败架上,“轰”地一声,只撞得他五脏血气翻腾,几乎离位,可是他双手仍然紧抓住灯笼棒子不放。
  那个灯笼再一抖,往上拔起来,这一拔的力道更强劲,阿光不由双脚离地,凌空飞起。
  人在半空,更无处着力,那个灯笼也就曳着他在半空中旋转起来。
  众弟子更吃惊,阿娇、阿麦亦脱口叫起来,以他们的经验,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见过一个这么凶的鬼。
  那个灯笼曳着阿光凌空连打了三个旋子,一个旋子比一个旋子大,最后一旋,将阿光曳向那个张天师的石像。
  阿光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身子不由自主撞在石像上,只撞得他双眼翻白,烂泥般挞于地上,双手如何再把持得住?终于松开了灯笼棒子。
  那个灯笼立时“飕”地飞射出去,疾射到插在墙上那个灯笼的旁边。
  两个灯笼也正好在那个骨灰败子的左右。
  阿光一骨碌爬起来,一个箭步正好来到小三子身旁,眼看拾回那个灯笼已是没有可能的事,只好静观其变。
  阿娇、阿麦亦只有干瞪着眼的份儿,其他弟子更就惶然不知所措。
  眼看着那两个灯笼一暗一亮,再一暗,到再亮,已是亮得令人目眩。
  然后一下更亮,照亮大地。
  这亮光并非来自灯笼,乃是来自天际的一道电闪。
  那道电闪银蛇般在夜空中疾走,照亮大地,疾射在那个骨灰败上。霹雳击中,整个骨灰败子爆开,一阵灼目的亮光暴闪。
  众人不由以手遮目,惊呼失声。
  亮光闪逝,浓烟暴起,整个院子几乎部在浓烟弥漫中。
  风很急很狂,也是突然而来,眨眼间吹走了迷弥的浓烟。
  一个明朝将军装束的人同时在骨灰败子前出现,一身盔甲,散发披肩,满面胡子,脸色苍白如纸,身上插着二三十支箭弩,有些断折,流下来的血已干枯。
  这个将军绝无疑问是死在战场上的鬼雄,虽已为鬼,仍然杀气冲天。
  众人一阵森寒的感觉,不由齐齐打一个寒噤。
  将军脚步移动,虽然无声。但缓慢得来令人有沉重的感觉,与他移动同时,那两个灯笼从墙上脱出,在他双肩之上晃动,随着他的脚步向前移动飘汤。
  阿光、小三子不由走到阿麦身旁,脱口一声:“大师兄……”
  阿麦无可奈何挺身而出,一手抓着那穿了符胆,他亲手所画的鬼符,?指鬼将军大喝:“来鬼何人!”
  鬼将军一声不发,脚步也不停。
  阿麦无可奈何,大喝:“大胆恶鬼,看符……”手一挥,鬼符飞出,压向鬼将军。
  鬼将军冷笑,双手一翻,鬼符倒飞而回,反卷向阿麦。
  他的一双鬼眼绝无疑问很锐利,一眼便看出飞来的鬼符一些法力也没有。
  这鬼符飞回的势子更远在来势之上,阿麦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霍地被鬼符将身子里起来。
  阿麦拼命挣扎,一些作用也没有,鬼将军再把手一翻一挥,阿麦便随势凌空飞出,撞在那道墙壁上。立时昏迷过去。
  阿娇惊呼失声,向阿麦扑去,鬼将军没有理会,踏着沉重的脚步迫向众人。
  眼看大师兄阿麦不堪一击,其他人如何不怕,惊呼声中,一齐回身奔回堂中。
  鬼将军带着两个鬼灯笼紧追在后。
  众人奔进堂中,不约而同一齐抓起了地上之前他们所画的鬼符举起来,吆喝一声,以鬼符向着鬼将军。
  他们所画的鬼符绝无疑问没有出错,可是本身到底初学,的确未能一气呵成,法力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当然对鬼将军起不了作用。
  鬼将军闷哼声中,上半身一挺,那插在身上的鬼箭曳着诡异的蓝光疾射而出,都射在符纸上,那些符纸立时爆开,燃烧起来。
  那燃烧的火烟又怪又急,一下子被烧到手部,众弟子慌忙松开,一齐倒退到阿光、小三子身后。
  阿光、小三子也不知受什么影响,不约而同挺身而出,紧握双拳,迎向鬼将军。
  “大胆恶鬼!”他们的喝声也很响亮。
  鬼将军双手一翻,虚空一抓,那双鬼爪离开阿光、小三子足有三丈,可是两人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鬼手劈胸抓着,凌空抓起来,飞投向鬼将军那边。
  他们不由面色大变,失声惊呼。
  快到鬼将军身前,鬼将军双手突然一顿,与之同时,阿光、小三子往前飞的身子亦停顿在半空。
  鬼将军将双手一转,阿光、小三子的身子亦随着凌空一转,到鬼将军双手往前疾推,他们的身子便倒飞而回,撞向后面的众弟子。
  这一撞众人便变成滚地葫芦,乱成一片。
  鬼将军随即追前,谁都不知道他将会采取什么行动,不由得倒退开去。
  他们的后面是一面照壁,中间一个月洞门,门漆黑,上书金漆大字,只是一个“茅”字。
  这个月洞门前面也就是坚叔平日出入大堂的通道,前面就是讲坛,相连着四级阶梯,阶梯下才是众弟子学习的地方。
  众弟子退上了阶梯,小三子一骨碌爬起来,双手往月洞门上乱捶,一面大叫“师父……”
  其他弟子亦不由放声大叫,这样叫,除非坚叔不在,又除非耳朵突然有问题,否则不可能听不到。
  月洞门内却毫无反应。
  鬼将军继续迫近,在他双肩之上凌空悬着的两个灯笼也好像越来越亮。
  小三子叫得更急,阿光也不由大叫“师父救命……”
  语声甫落,那个月洞门突然左右打开,一个须发俱白,气势迫人的老头儿在门后出现。
  众弟子一眼瞥见,大叫师父,这个老头当然就是坚叔了。
  阿光、小三子立即左右上前,不等他们开口,坚叔已挥手叫他们住口,目光炯炯,瞪着那个鬼将军。
  看见他出现,鬼将军亦一怔,既然是恶鬼,当然也有恶鬼的道行,又怎会看不出眼前这个老头儿道行高深?
  一会,坚叔才开口:“你认识我吗?”
  鬼将军当然摇头。
  “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一定要认识这一张张天师的灵符……”坚叔从容不迫的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张巴掌大小厚纸裁成的黄符来。
  这张黄符上面有一个张天师的画像,在画像之下有龙飞凤舞的一道符箓。
  在众弟子眼中,这张灵符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在鬼将军眼中却是灵光毕射,千万缕尖针般射来,不由惊呼一声,慌忙双手一挡,隐身遁去。
  他消失同时,那两个灯笼亦一抖,箭矢似射出了堂外。
  坚叔意料中事,打了一个哈哈,将灵符收起来,放回衣袋里。
  众弟子亦如梦初醒齐声欢呼,小三子一句:“师父本领!”
  阿光随即大赞:“师父真的了不起,真的是一符傍身,四海通行。”
  坚叔洋洋得意的打着“哈哈”,一面行前一面摇头:“鬼怎能够随便请上来?”
  小三子跟在后面,连忙解释:“这个鬼可是与我们没有关系,是大师兄请上来的。”
  坚叔面色一沉,喝一声:“阿麦!”
  阿麦这时候已醒转,在阿娇的扶持下走向大堂,应声苦笑:“师父……”
  坚叔截住:“这个鬼死了这么多年,难得安静,又何必惊动他?”
  阿麦尚未分辩,阿娇已惶然告诉:“爹,那鬼是三月清明死的,凶得很。”
  “什么?”坚叔叫起来:“阿麦。”
  阿娇苦笑:“爹,那完全是误会,大师兄也不知道的。”
  “清明死的鬼最是厉害,一定要把他抓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坚叔急步往外走。
  众弟子不由自主跟在后面。
  坚叔来到了水池这边,突然又停下,回身吩咐:.“准备火把!”
  众弟子齐应一声散开,阿麦连忙问:“师父,不怕他跑掉?”
  坚叔冷笑:“我就知道厉害才用上师祖的灵符,他现在伤在灵符下,行动快不到那儿去。”
  “他可是懂得隐身?”
  “少担心。”坚叔探怀拿出了一个罗盘,转头往池面漫不经意的一吸气,一股池水立时从池里冒起来,射进了坚叔口内。
  坚叔再将水喷在罗盘上,那罗盘的指针立时震动起来,指向东北。
  “我们往东北追便是……”坚叔胸有成竹地说。
  阿麦没有怀疑坚叔的话,只是看着心痒,亦张口往池面一吸气。
  池面一样有反应,只是涌起了一个水泡,坚叔看在眼内,又一声冷笑:“还差得远呢,这就是平日不用功,不尽力之过。”
  “师父……”
  坚叔又截住:“以你的进度,只怕十年后俯着身子也吸不了一口灵水,做人做事,一定要勤奋,只凭一点小聪明是没用的。”
  阿麦垂下头,每当出事他总是后悔得很,但事过天晴,他便又故态复萌。
  “你好好反省……”坚叔这句也是老话,每说这种话他总是老气横秋的,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鬼将军虽然隐去身子,那两个灯笼并没有,一左一右距离不变,在夜空中飘前。
  飘到了镇外荒郊,灯笼终于停下,鬼将军再次现身,回头一看,后面火把一条火龙似的涌来。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事,叹一口气,往前看去,只想往那个方向逃走最好。
  这一看被他看到了两团光。
  那两团光在夜雾中就像是两个灯笼般,一左一右,距离好一会也不变。
  “啊,自己人。”鬼将军立起兴奋起来,在他的感觉,那应该是另一只鬼。
  只有鬼才会左右两个灯笼引路,距离不变。
  他当然不知道那并非两个灯笼,乃是汽车前面的两盏灯。
  在那个时候,汽车这种东西除了大城市,一般地方并不多见,甚至可以说,大部份的乡民都不知道汽车到底是什么东西,何况一个死去数百年,现在才有机会在地面上活动的明朝将军。
  鬼将军大雾中根本看不到那辆汽车,既然以为是另一个鬼在前面,兴奋之下,也没有再理会自己那两个引路的鬼灯笼,急急往那边飘去。
  那两个灯笼立时落在地上,着火燃烧,片刻已烧成灰烬。
  阿历山大也不知道鬼将军飘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荒郊野外,原就有些森寒,那鬼将军带来的阴寒当然不会那么显著。
  他与苏姗左右靠在汽车旁边,只看老杜如何将那辆汽车修理妥当。
  汽车入夜前本来已经能够行驶,开到那条两边插满了棺材的峡谷,驶不了多远又再出毛病,在这个地方停下来。
  老杜只有再施展浑身本领,他原是一个满脑子迷信的人,当然不想留在这种地方,却也无可奈何,那辆汽车就像是跟他作对的,任他怎样摆弄,总是一些反应也没有。
  苏姗原是很冷静,但等了一个小时,终于有些不耐烦,以她的思想先进,当然不畏惧什么鬼,但身处这种环境,到底是有些不惯。
  阿历山大只是不耐烦,看看天,摇头。不耐烦地说:“阿杜,你是否要修到天亮?”
  阿杜喘着气:“老板,天亮前一定修好。”双手抓着汽车前面的铁棒再摇。
  这一次汽车的引擎终于发出一阵“轧轧”的声响。
  阿杜喜出望外,脱口叫出来:“成了,成了。”
  鬼将军也就在这时候飘到阿历山大的后面,接近看清楚,不由停下脚步。
  那辆汽车在他来说实在太特别了。
  他看了好一会仍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由再上前一步。
  这一步跨出,在他的眼中,阿历山大的双肩头顶突然一下子冒出了三股火焰来。
  那三股火焰金红色,半尺长短,在阿历山大的头顶双肩上“突突”的跳跃。
  据说男性,只要是正人君子,或者童身未破,头顶双肩上都有三点阳火,鬼怪辟易,不敢侵犯。
  这个阿历山大却不是一般阳火,乃是官火,比阳火更要强劲。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就是这种东西,对生人气势凌厉,在鬼怪来说更加霸道。
  聪明鬼或者有经验的看见这三把火都远远躲开,这个鬼将军却非独没有经验,而且有点傻气,着见那三把火更觉得阿历山不是活人,脱口大赞:“这个鬼兄弟可真厉害啊!”
  他的手才接触阿历山大的身子,那三股官火便“蓬”地爆开来,一股怒潮便倒卷,疾向鬼将军卷去。
  鬼将军冷不提防如何闪避得来,刹那全身着火,鬼叫声中,一团火球般弹飞丈外。
  阿历山大官火出体,难免一阵森寒的感觉,机零零打一个冷战。
  “怎么阴风阵阵的?”他回头望去,什么也看不见,他那双到底是常人的眼睛。
  坚叔带着阿光、阿麦、小三子等三十多个徒弟这时候亦已追到来,那个罗盘经灵水一喷,果然能够指引出鬼将军的去向。
  雾仍然很大,那两盏车头灯在夜雾中仍然是灯笼那样子。
  汽车的引擎在“轧轧”作响,可是对坚叔他们来说,汽车到底是一种新奇的东西,他们有些听说过有这种东西,但见过汽车的只有阿光一个,还是日间的事。
  就是阿光,对这种汽车引擎的声响也是陌生,他倒是眼利,弯路转出便发觉,手一指:“师父,在那边!”
  坚叔目光往罗盘上落下,再抬起来,一声冷笑:“好,先打碎灯笼,削减他的威力!”
  他探手从怀中掏出两枚铜钱,猛一抖,射向夜雾中发光的车头灯。
  放暗器腕力、眼力都要紧,坚叔在这方面丝毫也未衰退,两枚铜钱不偏不倚,正中两盏车头灯上。
  玻璃碎声中,两盏车头灯一齐熄灭,蹲在车前的阿杜吓一跳,一下子跳起来。
  阿历山大、苏姗也没有例外,抬头望去,夜雾正好被急风吹散,视野大开,便看见坚叔等人拿着火把奔来。
  苏姗脱口娇呼:“是什么人?”
  老杜连声音也变了:“一定是山贼。”一下子跳到阿历山大身后,接着将手枪拔出。
  “镇定,镇定!”阿历山大话是这样说,身子也不由往后缩。
  坚叔这时候亦已发觉铜钱打错了目标,呆一呆:“那是什么东西?”
  阿光方要说阿历山大三人就是乘那个怪物来的,小三子已嚷出来:“会不会是汽车?”
  “什么汽车?”坚叔脚步加快。
  阿历山大、老杜这时候亦认出阿光在来人中,老杜面色一变,脱口惊呼:“老板,那个小子带人来寻仇呢。”
  “镇定,镇定!”阿历山大到底眼利,看出众人的神态不是那回事,大著胆子挺身而出。
  坚叔也就在阿历山大面前停下,手中罗盘移动,奇怪地周围一望,再往指针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边是一个山坡,却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坚叔想想,奇怪:“没有道理呆在那儿的,好,让我黏柳叶,装上鬼眼,再看清楚。”
  他接着在袋子里拿出两片柳叶,贴在左右眼盖上。
  这是小茅山的一种,那两片柳叶当然不是一般的柳叶,据说黏在眼盖上,鬼眼便会大开,能够看见鬼魂的所在。
  事实贴上了那两片柳叶,坚叔便清楚看见那倒在山坡下,被阳火快将烧尽的鬼将军。
  他不由又一呆,转眼望向阿历山大,也就因为装了鬼眼,他看见阿历山大头顶双肩的三股火焰。
  以他的经验,当然明白鬼将军是怎么回事,却奇怪眼前的阿历山大,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阳火。
  阿光即时上前:“师父,这个是阿历山大.曹,是新来上任的官。”
  坚叔一听恍然大悟,点头一笑:“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鬼也算倒霉了。”
  阿光当然不明白,其他人也是,阿历山大呆呆的看着坚叔,再也忍不住:“你这个老头儿是什么人?”
  阿光脱口叫出来:“他就是坚叔,茅山坚。”
  “啊,你就是茅山坚。”阿历山大“嘿嘿”的冷笑。
  坚叔老气横秋的一摸胡子,尚未开口,阿光已低声说出:“师父,他是来对付你的。”
  “什么?”坚叔一怔。
  “你这个茅山坚这一次麻烦了,这样欢迎我们的曹大官人?”老杜及时上前来,打着“哈哈”,一面回向阿历山大:“老板,叫他赔偿车头灯。”
  阿历山大冷笑:“这个账慢慢才跟他算,我们有的是时间。”
  阿光马上向坚叔:“师父,你听到了。”
  坚叔摇头:“打坏了人家的东西,理当赔偿。”
  阿历山大冷笑:“这是小事,明天正午,我们在祠堂再说话。”
  “好的。”坚叔若无其事的,回身挥手:“没事了,大家随我回去。”
  众弟子也不待坚叔这样说话,一齐散去。
  阿历山大看着他们,只是冷笑,肚子里打什么主意,当然只有他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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