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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偷赌仙天魔女
            邪僧怪道无情尼
            细数天下英雄榜
            一帮二堡三刀客

  这是一位性好舞文弄墨的武林朋友所写的一首打抽诗,诗中所列十二位江湖豪客,俱是一等一的顶尖人物,虽说此诗尚有遗珠之憾,但已十得其七八矣。
  住在洛阳城的大刀钱四海,就是三刀客之一。
  这日一大早,钱府的黑漆大门未打开,就听到有人在里面大声嚷嚷叫骂。
  不久,大门开了,呼地一声,像是被人丢垃圾、弃破烂似的扔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孩,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的,一看就知是个鬼精灵。
  男孩身手不俗,被人从门里扔出来,依然毫发未伤,一式“懒驴打滚”,接变“鲤鱼打挺”,便一尘不沾地挺身站起来。
  门内紧接着冲出来一男一女,男的大约二十上下,一脸的蛮横骄狂相,是钱家的长子钱大进。
  女的十七八岁,肤白胜雪,白里透红,是钱家的大小姐钱纯纯,此刻正怒目相间,凶得活像一只母老虎。
  只听钱大进破口大骂道:“张小仙,告诉你,我们钱家是可怜你,才叫你来挑水劈柴打什的,你居然胆大包天,竟敢暗中偷学钱家的绝世武功,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滚!马上给我滚!”
  钱大进的话甫落地,张小仙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答腔,他妹子钱纯纯已抢先说道:“野小子,你最好放明白点,老鼠肉永远上不了餐桌,喇叭花也休想插进花瓶去,天生的贱命,只配赶牛放羊种庄稼。滚吧,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姑奶奶要是再见到你勾引我妹妹多多,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突闻一个银铃似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姐姐,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其实阿郎挺好的,人又聪明,文才武功顶呱呱,做下人已经委屈人家了,连爹都在私下赞不绝口,别赶人家走嘛。”
  随着这一阵阵话语,大门口又多出一位与张小仙年龄相仿,头上扎着两条长辫子,身穿红衣,一脸纯朴,貌相甚是清秀精灵的姑娘,正是钱家二小姐钱多多。
  钱多多长着一对黑白分明会说话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瞧着张小仙不放,同情之心溢于言表。
  同时,口中说话,脚可没停,本欲冲过去,跟张小仙站在一起,被她姐姐钱纯纯硬生生的给拉住不放。
  被钱多多称作阿郎的张小仙,闻言刚刚叫了一声:“多多。”以下的话还不曾出口,钱大进便截口说道:“多多,不许你多嘴,最好乖乖地站在那儿别动,这小子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偷学我们家的武功不算,还想拐骗你,这种人留他不得。”
  钱多多不以为然,反驳道:“哥,这话不公平,你们纯粹是嫉妒,妒忌阿郎比我们聪明,什么事都比我们学得好,况且是我主动跟他要好,小仙并没有拐骗我。”
  这话不禁惹恼了钱纯纯,气得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声喝斥道:“羞羞羞,凭咱们钱家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怎么可以降尊,结交一个小混混,下三烂,也不怕给爹丢脸,笑掉江湖朋友的门牙,亏你说得出口,真羞死人啦。”
  多多不甘示弱,据理力争道:“姐,你说话可不要出口伤人,小仙哥是我们在学堂里的同窗好友,只因家庭遭变故,中途辍学,不得已才自食其力,到外面来打工的,何况已经得到爹的同意,你们想要他走,也必须取得爹的许可才行。”
  钱大进冷哼一声,道:“哼,别给他脸上贴金,更不必替他隐瞒事实真相,在洛阳城,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坏坯子,当初是因为抽烟闹事,目无尊长,被鸿儒学堂的仇老夫子给开除的,哪里是家过变故,简直是睁眼说瞎话,满口的胡言乱语。”
  语音一顿,继又说道:“两年多来,他一直在各茶楼酒肆,甚至赌坊妓院鬼混,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安安稳稳地呆上三个月,也没有一个地方不是被人赶走的。”
  是的,钱大进的话大都是真实的。两年前,当阿郎十二岁的时候,的确是因为抽烟闹事,给老师仇水阁取了一个“臭水沟”的外号,才被开除的。
  开除之后,他不敢回家,只好在外面鬼混。
  他在茶楼当过差,在酒楼端过盘子,在妓院提过大茶壶,在赌坊侍候过好几位大老千,镖局、武馆、绸缎庄他都干过,还捡过破烂,拾过荒,放过牛,牧过羊。
  只是,或则由于志趣不投,或则由于出了纰滑,少则数日,多则一两个月,便拍拍屁股离开了。
  不过,这小子却得天独厚,天赋异禀,干什么是什么,学什么像什么。
  论文才,一目十行,有过目成诵的本事。讲武艺,不管拳掌刀剑,轻功暗器,一看就会,一点就透,尤其是赌技,洛阳的赌徒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
  别看他仅有十四五岁年纪,论社会经验己远超过一个成年人。
  当然,他已经闯出字号,在洛阳拥有极高的知名度。
  是名人。
  是有名的小混混。
  更是同伴心目中的大英雄。
  在钱多多的心目中,阿郎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方待再出口为张小仙争辩,钱纯纯怒不可遏地道:“好了,多多,别再替他这掩,小毛虫就是小毛虫,不可能变成一条龙,再说赶他走本来就是爹的决定,咱们家这座庙太小,摆不下他这个大菩萨。”
  张小仙终于等到一个说话的机会,双手插在口袋里,歪头,撇嘴,瞪眼,一开口就像是吃了炸药似的:“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用不到你们来赶,小爷我郑重宣布‘开拔’!”
  这小子可真幽默,人家已赶他走,他竟然还如此大言不惭。
  尚不止此,阿郎还有进一步的要求:“姓钱的,上个月的薪水,以及打发‘费’你们钱家理当照付。”
  钱纯纯挑眉瞪眼地道:“呸!犯了我们钱家的规矩,扫地出门,还敢要薪水,门儿也没有。”
  阿郎并未生气,反而冷笑一声,道:“怎么,想要耍赖?告诉你,玩横使刀,我是老祖宗,你还差一大截,不要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的不给找老的,这一笔帐将来我会连本带利找钱老头要回来,咱们后会有期,再见啦!”
  他伸出右手,揉了揉鼻子,提足扬长而去。
  这两年多来,张小仙一直在外面厮混,家里的人却以为他仍在学堂里上学。每逢初一、十五,是阿郎回家省亲的日子,老头子跟老太婆,少不了要循例考较一下他的文事武功,小仙仍天纵奇才,每一次都能顺利过关。
  别看张小仙调皮捣蛋,一脑子的鬼主意,却颇懂孝道,每次回来,总会带些好呓的东西给两位老人家。
  今天是十五,正好又是阿郎该回家的日子。
  可是,他已经被钱家赶出了门,这个月的薪水分文未拿,从家里带出来的学费,早已跟弟兄们朋分花光,连买一块豆腐干的钱也没有。
  “小事,没关系,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山,再大的困难也难不倒我张小仙,找菩萨去借!”
  心意一决,马上精神百倍,哼着小调,迈开大步,一头闯进附近的一座寺庙。
  这是个小庙,只有五间佛堂,两排配殿。但香火却很盛,捐献箱里存放着不少香油钱。
  院子里,正有一个老和尚在扫地,张小仙满脸堆笑地道:“老师父,早啊,我家爷爷奶奶卧病不起,小可是来给两位老人家祈福的。”
  “阿弥陀佛,善哉!”一名和尚闻言甚是感动,双掌合十,先宣了一声佛号,然后笑呵呵地道:“难得小施主有如此孝心,菩萨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张小仙颔首为礼,不客气地跨进佛堂,当真跪在神前祈告起来:“菩萨,弟子张小仙,因有急用,不惜借高利贷,想告贷白银二两,他日有钱,定当加倍奉还,绝不食言。”
  说罢,直扑捐献箱,手起手落,一块二两的碎银子己被他弄到手。动作敏捷,手法干净利落,纵然是职业扒手,也不过如此。老和尚虽心中不快,但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张小仙出了寺庙。
  钱弄到手,张小仙好不得意,买了一只烧鸡,两斤酱肘子,一盒绿豆糕,一包糖炒栗子,外加二斤烧刀子,欢天喜地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阿郎是天生的乐天派,刚才的那些不愉快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一面放步疾驰,一面还在挥拳出掌,苦练轻功暗器等绝活,偶尔还会吟一首小诗,或背上一段子曰长、子曰短的古书,以备应付老头子与老太婆。
  小仙的家并不远,就在洛阳城南伊川县北边的七里坡。
  七里坡,坡长七里,住户零零落落,总共也不过才百十来户人家,靠近长坡顶端,山脚下,一大片松林深处,有三间简陋的小木屋,就是阿郎的家。
  到得门口。张小仙整理了衣服,扯直嗓门嚷嚷道:“张爷爷,张奶奶,我从学堂里回来啦。”
  奇怪,往日只要他喊出声来,老头子老太婆就会忙不迭地迎出来,今天却静悄悄地全无声息。
  “好,居然敢开我的玩笑。等一下看我怎么整你们两个老不死的!”
  心里想着,已跨步踏进屋里去,他马上发现情形不妙,一向井然有序,而又异常整洁的堂屋,不知怎地,衣服什物乱糟糟散满一地。
  椅子翻了,桌子碎了,老两口的卧室是零乱不堪,小仙的房间同样被人搜查过。
  然而,找来找去,就是没有老两口的踪影。
  “张爷爷,张爷爷!”
  “张奶奶,张奶奶!”
  喊也是白喊,四下寂然,根本无人回应。
  张小仙心里想,张爷爷张奶奶都是身怀绝技的一流好手,谁能把他们老两口怎么样?
  可是,从家里的情形看来,分明是有强敌闯入,这又不由得他不紧张,像是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四处搜寻一遍,见无所获,随即一阵风般冲出去,打算到最近的邻居王大婶家问一问。
  谁料,才奔出去十丈多远,恰巧王大婶正迎面而来,老远就大声喊叫道:“小仙仔,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大婶正愁找不到你呢。”
  阿郎紧走几步,迎上去:“大婶在找我?”
  王大婶擦了一把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可不是吗,大婶正要到你们家去。”
  “有事?”
  “我没事,是你们家的老爷子老奶奶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人到你们家去偷东西,被老两口发现追出来,彼此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呀。”
  “来人一共几个?”
  “起先只有一两个,后来又从半路杀出三个来。”
  “可知他们偷走了何种东西?”
  “似乎只有一张破旧起皱的山羊皮。”
  “他们现在何处?”
  “就在林子那边的山坡上。”
  上字尚未落地,张小仙已箭射而出,穿出树林,山坡就在眼前,却没见有人动手过招。
  再仔细一看,数十步外躺着两个人。
  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全身血迹斑斑,少说也有十几处伤,已气绝身亡。
  另一个是老爷爷,右臂被人以利器砍断,落在丈许开外,身上的刀痕掌伤,不计其数,一张老脸已扭曲的不成样子,一动不动地平躺在黄沙地上。
  “张奶奶,张奶奶!”张小仙拼命摇着老太婆,没见有半丝半毫反应。
  “张爷爷,你不能死啊,你们要是死了。小仙就连半个亲人也没有了。”
  他抱住老头子的头,没命地猛摇猛晃,说也邪门,张爷爷打了一个呃,吐出一口血痰,居然被他从鬼门关给硬生生地拉回来。
  张爷爷睁开双眼,见是阿郎,老头脸上流露出无限欣悦,梦呓般地说道:“小仙,你回来了,能够见你最后一面,老夫已心满意足。”
  张小仙一屁股坐下去,将老头子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强忍住泪水,道:“张爷爷,不必急着说话,先运气调息一下再说,或者我现在就去洛阳请一个大夫来。”
  老头摇摇头,有气没力地道:“不用去了,老夫自知大限已到,回天乏术,趁我还有一口气在的时候,有几件事必须交代给你。”
  “张爷爷有什么事要交代?”
  “有关你的身世。”
  “是呀,小仙儿不晓得问过多少遍了,你老人家一直不肯告诉我生身的父母是谁。”
  “其实,老夫现在也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系受一位故人之托,代为抚养。”
  “是谁?”
  “三绝婆婆。”
  “谁是三绝婆婆?”
  “就是经常来我们家看你的那位老婆婆。”
  “哦,原来是她,这位三绝婆婆好像很久没有来我们家了。”
  “可不是吗,老夫很担心她发生了意外,果不幸而言中,你的身份之谜就永远解不开了。”
  老头已濒油尽灯枯之境,嗤息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所以,你快火速离此,去找三绝婆婆。”
  “张爷爷,别说丧气话,这几个王八蛋为何要杀害两位老人家?有仇?”
  “无怨无仇。”
  “那是为啥?”
  “为了一张藏宝图。”
  “凶手是哪道上的?”
  “是四个蒙面人。”
  “可知他们的姓名来历?”
  “是——”
  油己尽,灯已枯,只见张爷爷翻了一个白眼,已经断了气。
  张小仙一见大骇,抱住老头的头大哭喊道:“张爷爷,你不能死,不能死,张小仙不许你死,快说三绝婆婆在哪里?那四个天杀的凶手是什么人?藏宝图又是怎么回事?”
  老头魂己出窍,踏上了黄泉路,任他喊被喉咙,哭断肝肠,也无济于事。
  “张爷爷,张奶奶,原谅小仙骗了你们,实际上我早已被臭水沟,那个老混蛋开除,今天一大早又被钱家的人赶出门,你们这一死,阿郎真的是无家可归了,哇哇!”
  嚎哭一阵,忽然劈里啪啦,左右开弓,打起老头转耳光来,语气也变了调调:“老家伙,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叫你不要死,你偏不听,急个什么劲,阎王那里又没有大餐等你去吃,讲好要将事情交代清楚,结果却不守信用,等于放了一个大臭屁。”
  越说越气,也越打越有劲,老头腮帮子几乎荽被他打烂了。
  这时候,王大婶才气喘咻咻的赶过来,道:“小仙仔,快别哭闹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你哭死闹死,老爷子老奶奶也不可能活过来,快将两位老人家抬回家里去,上供烧纸要紧。”
  阿郎应诺一声,扛起老头子来就走。
  王大婶也不含糊,扛着老奶奶,紧随在后。
  将老两口的尸体放在堂屋里,上面盖了一块白布,从洛阳城里买回来的烧鸡酱肉等正好派上用场。
  张小仙点燃六炷香,就以这些吃食之物当香炉,另外还倒了满满的三碗烧刀子,烧了一些纸,磕了三个响头道:“烧鸡酱肉是张爷爷爱吃的东西,烧刀子更是你的命,绿豆糕与糖炒栗子,张奶奶一向百吃不厌,两位老人家请享受吧,小仙儿要到洛阳去。”
  他说罢,站起身来,放步就往门外走。
  王大婶急忙道:“小仙仔,放着二老的后事不办,你到洛阳去做什么?”
  张小仙胸有成竹地道:“去买棺材。”
  “咱们七里坡就有棺材店,何必到洛阳去。”
  “洛阳的棺材好,两位老人家养活了我十四年,不能太寒酸,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可是,你……你有银子吗?”
  “好像没有。”
  “没有银子你到洛阳去发什么疯?”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张小仙自有神机妙算,到洛阳再说。”
  阿郎会有什么神机妙算,说穿了还不是老一套——找菩萨去“借”。
  老地方,老法子,驾轻就熟,张小仙一到洛阳,很快便“借”到一锭十两重的银子。
  十两银子,连一付最差劲的棺材都买不到,哪里谈得上风风光光。
  小仙却有他自己的打算,将小元宝高高捧起,口申念念有词道:“鸡呀鸡,帮帮忙,拜托拜托,小爷爷我现在急需银子花用,赶快结我生几个金蛋,孵几只金鸡,然后再生鸡蛋,蛋生鸡,多多益善。”
  别以为是阿郎吃错了药,乱发神经,错把银子当成鸡,其实上这只是一个比喻,有一门生意正符合鸡生蛋蛋生鸡的原理。
  是什么?
  赌!
  不错,赌博是最便捷最快速的发财方法。
  张小仙是天生的赌徒,一想到赌他就全身血脉贲张,精神抖擞,一分一秒也舍不得耽搁,赌本已经有了,马上闯进洛阳最大的一家赌场——红中赌坊。
  古色古香的门面,十分华丽壮观,正面高大的门楼上,悬着一方木匾,木匾的正中央是一张特大号的麻将牌“红中”两边各有两个斗大的金字,右“红”左“中”。
  这张红中,可是道道地地的注册商标,金字招牌,南七北六十三省中,处处都有它的分场分号,规模之大,赌徒之多,堪称赌国之王,个中翘楚。
  张小仙个头不小,但毕竟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依然是一张娃娃脸,一进红中赌坊的门,便被一名浓眉大眼的保镖拦住。保镖粗声大气地道:“小鬼头,可是来找你爹?”
  阿郎闻言大怒,语冷如冰:“放屁,老子是来找——”
  他本是想说是来找“银子的”,但话未出口,被一位熟识的帐房先生发现了,过来说道:“张小仙,是不是走投无路,又来找事做?”
  “哼!”张小仙挺着胸脯,昂着头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阿郎离开你们红中赌坊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今生今世绝不会再看你们二五八万似的臭脸色。”
  帐房先生冷冷地道:“不是来找工作就好,事实上掌柜的早有交代。”
  保镖做了一个驱逐的手势,又盛气凌人地补充道:“既然不是来找事的,而且又是不受欢迎的人物,小鬼头,你请吧。”
  阿郎可不吃这一一套,趾高气扬地道:“他妈的,你少狗眼看人低,你爸是来赌钱的,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帐房先生的三角眼一翻,嘿嘿冷笑道:“赌钱赌钱,有本钱才能赌!你这个穷小子哪来的赌本?”
  张小仙故意将小元宝抛出去,又以一招极优美的姿态收回来,嘻笑道:“老兄,你瞎眼了!这不是赌本是什么。”
  帐房先生不屑地道:“笑死人,这一点点小钱,只配在土地庙前跟小子们玩。也敢来红中赌坊,”
  张小仙傲气十足地道:“奶奶的,别看走眼。这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等一下扛着你们红中赌坊的银子走,你就知道我张小仙的厉害了。”
  张小仙也懒得跟他们再噜七八嗦,胸脯一挺,跨步而入,先在赌麻将、骰子、押宝、单双以及四色纸牌的地方巡礼一周,最后在牌九桌前停下来。
  庄家是红中赌坊的一位大老千,张小仙认得他,叫石天杠,手风很顺,面前己堆积了约莫二千两银子。
  他们赌的是小牌九,一翻两瞪眼,最是爽快利落,阿郎最善此道,手痒痒的在心里暗语道:“哼,天杠,好美的名字,等一下老子叫你变成瘪十!”
  心里虽然瞎嘀咕,并未下手押注,背着双手,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瞧着。
  这小子真是赌的天才,仅仅看了四把牌,已将三十二张牌的特征全部牢记在心,也看清楚了骰子里灌了铅块,石天杠投骰子的手法,以及可能出现的点数。
  换言之,不必看牌面,他就可以预知那一门拿的是何种牌。
  哗啦哗啦,洗牌、叠牌、倒牌,石天杠手法熟练,手拿骰子吆喝道。
  “来,快下,快下。多下多赔,少下少赔,天底下没有比这玩意更好赚的了。”
  张小仙二话不说,拍!仅有的十两银子全部押天门上。
  红中赌场,十两银子是小的不能小的小注,阿郎连摸牌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在一边罚站凑兴的份儿。
  好在他早已算准会赢,摸不摸牌倒无所谓,出门、天门、末门,游走三家,连续五把,张小仙的银子已累积到三百二十两。
  十赌九诈,没有一家赌场不是靠作弊使诈起家的,但真正身怀绝技的大老千,都有一定的分寸,差不多是吃多赔少,不会通吃,否则,哪里还会有人来赌。
  张小仙凭的是他超人一等的记性,游走三家,赢得了银子,蠃得赌友的尊敬,终于也蠃得天门的一个位子。
  有了位子,已取得摸牌的资格,自然不便再到别家去押,想要包蠃不输,全靠“真才实学”,阿郎面临着一次真正的“实力”考验。
  石天杠似已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小毛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特意将牌重新洗过,做好一付稳嬴的牌。
  阿郎看得清楚,前面的四付牌了然于胸。
  第一付牌是一张天牌,一张什九,合起来只有一点,小得可怜,住另有一种叫法叫做“天九王”,可以吃对子。
  第二付牌也很妙,一张虎头,一张老九,本来是标准的瘪十,赌场里流行着一句行话。说是“虎头配老九,瘪十头里走”。
  然而,有些场合却将两张蹩脚牌命名为“黑鬼子”行话说成是“兵鬼子进京杀皇上”,连皇上都可以吃,变成最大的一付牌。
  第三付牌是一对板凳。
  第四付牌是长三配什八,四点。
  庄家石天杠抓起骰子,又在催促大家下注,张小仙不疾不慢地道:“慢着,我想先弄清楚,咱们赌不赌天九王?”
  石天杠一怔,爽快地答道:“不赌!”
  “有没有黑鬼子?”
  “没有!”
  “好!”阿郎将全部三百二十两银子往面前一推,道:“你可以掷骰子了。”
  石天杠毫不迟疑,待三家赌注下好,骰子立告出手,张小仙手指着骰子,以命令的口吻喊叫道,“六!六!六!”
  这事简直匪夷所思,骰子滚了好一阵子,说六果然是六。
  六出,照次序应该是出门一点,天门瘪十,未门一对二板,庄家四点,吃二赔一。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摊开牌的结果竟然是出门原牌不变一点,天门一对板凳,朱门四点,那一付虎头配老九的瘪十牌,却莫名其妙的跑到庄家石天杠的手里去,通赔。
  毫无疑问,是张小仙动手脚调了脾。
  问题是,一般赌场的郎中老千,充其量只能将瘪十与板凳对调,阿郎的手脚却是前所未见的大搬家,一下子动了三对牌。而且,做的天衣无缝,任何人皆看不出破绽来。
  尤其是在洛阳城最大的红中赌场,在大老千石天杠的面前,这个跟头可栽大了,怎不叫他气恼。
  张小仙却得意非凡,拍打着桌面,大呼小叫着,“石瘪十,赔!赔!赔!”明明是百天杠,故意叫成石瘪十。
  抓奸成双,抓贼抓赃,虽然明知是阿郎搞的鬼,奈何苦无证据,只好忍气照赔。
  阿郎的银子己迅速增至六百四十两。
  到此时,石天杠才看清楚这位冤家对头的庐山真面目,诧然言道:“小兄弟,你尊姓大名?”
  张小仙正经八百地道:“张,张小仙。”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在红中赌坊。”
  “对了,你曾经在此干过活儿。”
  “还亲手侍候过你石大爷。”
  “令师是哪位高人?”
  “我没有师父!”
  “没有师父?那你这一身赌技是从何处学得?”
  “一部分是跟你学的。”
  “小兄弟,别开玩笑,大搬家的手法老夫还生疏得很。”
  “那可不,你老小子要是不生疏,怎么会栽跟头。”
  “张小仙,说,另一部分又是何人所教?”
  “这种可以发大财的本事,只有二百五才肯轻易传授他人,是我张小仙独自研究创造的。”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任谁也摸不透,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居然有此本事。
  数十道眼光一齐投注在张小仙一个人的身上,霎时间,一个默默无闻的混混,一下子就变成了赌国的大名人。
  张小仙已感受到成名的快慰,拉一下衣领,瞧一瞧天色,将面前的六百四十两银子往前面一推,粗声大气地道:“老小子,天都快黑了,别尽说废话,快掷骰子吧。”
  石天杠沉吟一下,语意深长地道:“张小仙,身为一个赌徒,赌技固然重要,赌德同样不可置之不顾,所谓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你知道吗?”
  阿郎干咳一声,清一下喉咙,装模作样的道:“知道,君子爱财,取其所需,够花就行了,蠃得差不多时,小爷爷我自会走路,别紧张,今天的胃口不大,不会叫你脱裤子。”
  小仙牛刀小试,一鸣惊人,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工夫,十几名赌徒已跟着他在天门上下了大注,粗略估计当在三千两以上。
  直看得庄家石天杠皱起了眉头,额角也淌下了汗,捏在手里的骰子哪还敢掷下去,迟疑再三后,沉声说道:“小兄弟,你需要多少银子?”
  阿郎爽快地说:“不多,一百斤就够了。”
  “你是说一千六百两?”
  “少个十两八两也无所谓。”
  “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办丧事。”
  “普通的丧事,三百两就足够了。”
  “我要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没百斤莫办。”
  “能否省一省,少花点?”
  “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着,掷骰子发牌吧!”
  能够神鬼不觉,一下子搬动三付牌,可是高手,石天杠自叹弗如,故子一旦掷出去一赔就是三千两,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当下招招手,将帐房先生召过来,不甘情愿地道:“给这位小兄弟支一千六百两银子!”
  帐房先生听得一呆,反问道:“这小子有这么高的身价?”
  石天杠毫不犹豫地连说:“有!有!”
  帐房眼光闪烁不定地道:“要不要向掌柜的报告一声?”
  石天杠的语气十分肯定:“不用了,这事石某自愿负全责。”
  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竟能技压红中赌坊的赌师郎中,使石天杠丢盔卸甲,甘愿服输,真是史无前例的事。
  帐房先生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但察言观色,又不由他不信,转对张小仙说道:“阿郎,看来老夫真是小看你了,能够使石师父口服心服的人,在洛阳城找不到第二个来,哪一天有时间,老夫真想拜你为师学一学哩。”
  岂料,马屁拍在马腿上,张小仙毫不领情,冷冰冰地回拒道:“抱歉,独门绝技,不传外人。”
  帐房先生碰了一鼻子灰,自我解嘲地笑笑,转换话题道:“阿郎,你是要银子还是要银票?”
  张小仙的答复只两个字:“要赌!”
  石天杠愕然一楞,道:“小兄弟的意思是要继续赌下去?”
  张小仙神采飞扬地道:“罚了半天站,才摸到一把牌,老子手痒得很。”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石天杠心里明白,再赌下去,阿郎的花样必然层出不穷,输给张小仙一人倒也罢了,怕的是别人趁火打劫,跟着他一起下大注,不由得大为紧张起来,苦苦哀求道:“石某刚才说过,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得饶人处且饶人,你需要的一千六百两银子,红中赌坊照付,就请高抬贵手,见好就收吧,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
  张小仙寻思再三,起身拍打一下衣服,意颇不甘地道:“好吧,卖你一个面子,勉为其难,马马虎虎,答应你啦。不过,得另外附加一个条件。”
  帐房先生怔愕一下道:“你还有时加条件?”
  阿郎漫不经心地道:“小意思,只要他改个名就成了,不必改姓。”
  石天杠忍气吞声地道:“要改什么名字?”
  张小仙直接了当地道:“将石天杠改成石瘪十。”
  瘪十,就一个赌师的身份而言,可是大大地不吉利,等于故意触他的一头,但为了尽早送走这位小煞星,石天杠只好咽下这口气,咬着牙齿答应下来。
  帐房先生及时旧话重提:“小兄弟究竟要银子还是银票?”
  阿郎洋洋得意地道:“银子好啦,有重量才能显得出成就感来。”
  帐房先生躬身一诺,片刻工夫便搬来十六个百两重的大元宝。
  十六个大元宝叠在一起:像一座银色的小山,银光璀璨,翻眼生辉,看得张小仙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童心未泯的他,不禁为之鼓掌喊叫道:“哇呀,好漂亮的银山,难怪世人都欢喜它,原来除了好用外,还蛮好看的。”
  招待大家静静地欣赏一会儿,也顺便享受一下赌友的祝贺,命帐房先生取来一只帆布袋,阿郎这才收拾好银子背着帆布袋离开。
  能够在赌场里折服职业赌师,使他甘心情愿地将白花花的银子双手献上,这对一个赌徒而言,可是莫大的荣耀。张小仙挥挥手,扬声说道,“石瘪十,谢了。下次再见时我会赶十辆马车来。”
  瞄一下石瘪十的苦瓜脸,迈开英雄式的步子,张小仙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红中赌坊的大门。
  一百斤的重量的确不轻,成就感是有了,肩膀的负担可不轻松,阿郎自言自语道:“他妈的,早晓得银子多也会累人,改拿银票就好了。”
  心念至此,忽见从红中赌坊里急匆匆的跑出来一个十七八岁楞头愣脑的年轻人,劈面就说:“张师父请留步。”
  这个愣小子,阿郎并不陌生,他在牌九桌前就站在自己附近不远,但就是没见他出手下过注,当即止步冷声道:“干什么的,想吃红?”
  愣小子结结巴巴地道:“不是要吃红,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帮什么忙?”
  “帮忙替我赌一把。”愣小子傻笑道:“实在是因为我的赌技太蹩脚,不上路。”
  “那就干脆别赌算了,不必多此一事。”
  “我有不得不赌的苦衷。”
  “你有什么苦衷。”
  “我把刚娶的新娘子给输。”
  这是新鲜事,张小仙惊得跳了起来:“什么?你把老婆给输掉了?”
  愣小子满脸通红,羞涩地点点头,未发一言。
  阿郎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这个老婆是几时娶的?”
  “今天早上。”
  “吓!还是新的。”
  “错不了,跟刚出笼的肉包子一样。”
  “几时输掉的?”
  “午饭以后。”
  “新婚燕尔,放着新娘子在家,干么上赌场。”
  “还不是想多赚一点白花花的银子,好在洞房花烛夜,让她乐一乐。”
  “你叫什么名字?”
  “大牛。”
  “我看应该再加一个字。”
  “加哪个字?”
  “加一个‘笨’字,叫大笨牛更适合。”
  “加三个笨也没有关系,只要张师父肯答应帮忙就成。”
  “原则上我可以答应你,但必须先弄清楚,新娘子一共押了多少银子?”
  “二百两,还不到二十斤。”
  “不多嘛,一头大蛮牛差不多也值这个价钱。”
  “是嘛,这年头女人最贱,赌场的老板不肯出高价。”
  “男人更贱,你可能还不值三百两。”
  “对极啦,最初来是要押我自己的,那个狗娘养的掌柜的好混蛋,”大笨牛展示一下健壮的膀臂,胸膛:“仅仅出价二两,比猪肉还便宜。”
  张小仙闻言忍不住笑出来,一语双关地道:“贱啊!贱啊!”
  大笨牛没听出他话中有话,自鸣得意地道:“所以我才将比较贵的老婆押给他。”
  阿郎道:“区区三百两银子,数目不算大,可以找你老子去要。”
  大笨牛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爹没娘!”
  “女婿乃半个儿子,找你老丈人也一样。”
  “找了,老丈人也不错,给我凑了三百两银子。”
  “凑足了银子,就可以将老婆赎回来,何必还请人代赌?”
  “我笨、我牛、我该死,拿着银子,没去赎老婆,我他妈的鬼迷心窍,昏了头,又跑来红中赌坊,想碰碰运气。”
  “好像没有见你下赌注呀。”
  “别提了,在你未到之前就输光了。”
  “大笨牛,听你的口气,似乎不但要我代赌,还要我代垫赌本?”
  大笨牛拍着帆布袋,以乞求的语气道:“行行好,帮帮忙,临时借用一下吧,你张师父大人大量,大慈大悲,赌技天下第一,同情心更是举世无双,只要肯出手赌一把,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才可保全。”
  阿郎道:“大笨牛,你有没算过,我出赌本,将你老婆嬴回来,等于你欠我三百两银子,怎么还呢?”
  大笨牛一本正经地道:“做牛做马,为奴为仆都可以,反正今生今世一定要还你就是啦。”
  张小仙正为一百斤大元宝所苦,闻言将帆布袋交给他,道:“好,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我决定交你这个朋友,走,咱们先去吃一顿大餐,洗个澡,睡个觉,明天一早就将你老婆赢回来。”
  大笨牛一听可急了,迫不及待地道:“喂,小仙,千万可不能等到明天啊。”
  阿郎故意拿他穷开心,明知故问道:“为何不能等到明天?”
  “哎呀,你还不,不懂,新娘子跟别人一过夜就完了。”
  “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该将老婆押出去。”
  “好啦,好啦,我知错就是,夭已黑了,再不走就来不了。”
  “就是对街巷子里,‘大发赌坊’。”
  “好,你这个忙我是帮定了,走!”
  “走!”
  大发赌坊其实是家小睹场,房子也不大,更谈不上豪华,系由一座仓库改装而成,赌徒稀稀疏疏,只有三桌麻将,两桌牌九,及一桌骰子。
  张小仙边走边说道:“大笨牛,你今年几岁?”
  “十七。”
  “干什么的?”
  “放牛的。”
  “怎么这么小就讨老婆?”
  “没办法,人长得漂亮,女孩子追得紧嘛。”
  “哼,马不知脸长,猴子不知自己的屁股红。”
  “反正吹牛皮也不犯法,怕什么。”
  “穷光蛋一个,又好赌,养得活老婆?”
  “没有关系,有人帮我养。”
  “谁?”
  “东家,我老婆她爹,也就是我的老丈人。”
  “总得有个窝吧?”
  “就住在老丈人家。”
  张小仙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给人家招养的?”
  大笨牛苦笑一下,道:“你看我这付德性,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论人才没有人才,论钱财没有钱财,有人肯收留就不错了,两个人睡总比一个人暖和。”
  已进入赌坊,张小仙发现一个瓜子脸、樱桃口、柳眉杏眼的姑娘正坐在柜台后面,道:“大笨牛,你老婆美不美?”
  一提到他老婆,大笨牛的精神就来了,道:“美啊,美得冒泡,不美我怎么会娶她。”
  阿郎的眸子往柜台一瞟,道:“是不是那一位?”
  大笨牛的目光一瞥,道:“她算老几,我老婆比她帅多了。”
  张小仙道:“你老婆到底是哪一位?”
  大笨牛的眼睛转来转去:“我们家那一口子怎么不见了。”
  “糟糕,会不会又被别人蠃去了?”
  “快,快把我的大美人蠃回来,再迟就要坏事了。”
  “你还没有说是在哪一桌输的,麻将?牌九?骰子?”
  “是掷骰子输的,你瞧,那个秃顶的老头,就是赌场的郎中。”
  阿郎没有再言语,紧走几步,来至桌前。
  秃顶老头没有理会张小仙,对紧随在后的大笨牛说道:“大笨牛,你还没有输够,是不是想将小姨子也输掉?”
  有阿郎撑腰,大笨牛的心里倒有几分镇定,抬头挺胸地道:“笑话,我不但要蠃回老婆,说不定连你闺女也会蠃回去。”
  秃顶郎中鄙夷不屑地道:“欢迎,欢迎,只要你有本事,大发赌场等着你来搬!”
  抓起三颗骰子,随随便便往磁碗里一丢,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过后,碗中一片通红,现出一个四点豹子(三颗骰都四红)。
  然后,瞧一瞧大笨牛肩上的帆布袋,趾高气扬地又道,“下注吧,我们掌柜的说过,超过今晚子时,你的老婆是死当,打算卖到妓院去了。”
  大笨牛闻言更惊更急,从后面猛推张小仙,道:“我今夜不想玩,请我们老大代赌。”
  秃顶老头冷眼瞧一下张小仙,以怀疑的口气反问道:“这个小毛头就是你老大?”
  大笨牛斩钉截铁地道:“不错,是我的老大,别看他小小年纪,赌技却是天下第一,刚才在红中赌坊石瘪十还孝敬了我们老大一万多两银子,作为零用钱,还请我们在大饭店里吃大餐。”
  他老毛病又犯了,说着说着便添油加醋地吹起牛皮来。
  秃顶老头当然不信,冷言冷语地道:“吹牛也该打好草稿,红中赌坊只有一个石天杠,那来的石瘪十,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哼,井里的蛤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在石瘪十,就是以前的石天杠,是我们老大给他改的。”
  放下帆布袋,打开来银光灿烂,大笨牛摆足了架势,神气十足地道:“好,瞧清楚,这就是石瘪十孝敬的零头,另外一万银票在我们老大身上。”
  管他是否吹牛皮,反正银子不假,秃顶老头问张小仙:“朋友当真想替大牛代赌?”
  阿郎缓缓入座,慢吞吞地道:“老小子,你没有听错。”
  “那就下注吧。”
  “且慢,我想先知道,大笨牛他老婆究竟押多少?”
  “四百两。”
  “不是三百两吗?”
  “本金加上利息!”
  “奶奶的,一天要一百两的利息,比黑店还要黑。”
  “这事好比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怨不得谁!”
  “大笨牛下四百两!”
  阿郎认了,大笨牛却不甘被人敲诈,气忿地道:“老大,这简直是坑人嘛,咱们不能姑息养奸。”
  张小仙若无其事地道:“他们坑人,咱们也可以坑他,谁怕谁呀,下,四百两!”
  大笨牛对他,可谓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下不再言语,取出四锭大元宝来押上去。
  张小仙道:“如果我张小仙侥幸获胜,你必须将大笨牛他老婆交出来。”
  秃顶郎中道:“那当然,大发赌坊向来童叟无欺,就怕小友赢不了。”
  “还有,你们是否碰过了新娘子?”
  “没有,保证还是原封不动的原装货。”
  “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请!”
  “主随客便,小友请。”
  “哪里,是客随主便!”
  秃顶老头子不再客气,抓起骰子来摇一摇,猛地脱手而出,如珠落玉盘,煞是好听。
  点子却不好看,是三个六,豹子王。
  打骰子可以“赶点”,后掷的人假如超过了先掷者的点数照样可以赢。但如点数相同,则先掷者赢。
  三个六是豹子王,是最高的点数,阿郎根本连反攻的机会都没有,只好俯首认输,乖乖地看着秃顶老头将四锭大元宝收走。
  大笨牛可急坏了,小声道:“老大,这个老小子很棘手,存心赶尽杀绝,不给人还手的机会,要小心。”
  阿郎处之泰然:“别紧张,先给他吃点甜头,好戏还在后头哩。”
  说着,张小仙亲自提起帆布袋,一千二百两银子一下子全部押上去。
  这次是阿郎先掷,三颗故子好像涂上强力胶,叠罗汉似的重叠在一起,只见上面是一个六,下面两张却不得而知。
  秃顶老头紧张,大笨牛更紧张,只要下面两颗有一颗不是六,一千二百两银子固然非输不可,刚娶的新娘子势必也要变成别人的了。
  只有阿郎依然从容自如,拿开第一颗骰子,下面是一个六,再拿开第二颗骰子,最后还是一个六。
  三个六,豹子王,蠃定了。
  这下大笨牛可乐了,狂喜狂欢地直呼:“好呵,张小仙万岁,老大万岁,老婆万岁!”
  他早已忘记自己的时辰八字,模仿着阿郎的架势,猛拍桌子:“还我老婆来,快还我老婆来。”
  秃顶老头倒也爽快,拍拍手,立即有人将大笨牛的老婆带出来。
  天哪!大笨牛口中的大美人,简直叫人不敢恭维,高头大马,虎背熊腰,脸蛋儿倒还不至于不堪入目,就是缺少一点女人味,活像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大小伙子。
  大笨牛急忙迎上去,满脸堆笑地道:“娇娇,委屈你啦!”
  拍!大笨牛言犹未尽,娇娇已一个耳光子打过来,声色俱厉地叱斥道:“不要叫我,你花言巧语地把老娘骗到洛阳来,说是要买胭脂花粉新衣裳,原来是赌输了钱要卖老婆,你还要不要脸。”
  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张休书来,掷给大笨牛,凶巴巴地道:“告诉你,我们的关系就此一刀两断,你也休想再上我家的门,这是你的休书,拿去,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言罢,便怒冲冲夺门而去。
  又是一桩新鲜事,只听说有休妻的,就没见过休夫者。
  大笨牛千方百计想赎回新娘子,以圆他洞房花烛夜之梦如今,娇娇虽已重获自由,却已经不是他的老婆。
  大笨牛傻乎乎地愣在原地,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大笨牛才喃喃自语道:“这下可好,老婆没了,也失了家,还欠下四百两银子的债,今夜我看非露宿街头不可了。”
  阿郎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大笨牛,别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干脆跟着我阿郎好了,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
  严格来说,大笨牛还是一个大孩子,七情六欲,来的快去的快,闻言喜得他手舞足蹈,冲着新娘子娇娇离去的方向大吼:“哼,什么东西,站着像只大水桶,躺下像头大肥猪,休夫,老子还要休妻呢,将来讨一个帅当当的美娇娘活活气死你!”
  三把两把,将休书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还踩了几脚,才将满腹的怒气消散干净。
  这当儿,除去娇娇抵价四百两外,另外的八百两赌坊已如数赔上,阿郎的财富此时已累积到纹银二千两整。
  秃顶老头已在叫阵:“阿郎别磨蹭,你还敢不敢赌?”
  请将不如激将,张小仙岂会当缩头的乌龟,双眉一扬,吐字如刀:“赌啊,赌到你脱裤子,赌到你叫爷爷,赌到你屁滚尿流地喊救命,跪地告饶唤不敢!”
  大笨牛却另有他自己的看法:“老大,别赌了,见好就收吧。”
  张小仙一愣,道:“为什么?”
  大笨牛确有他不赌的道理:“这次该老小子先掷,六点豹子王,天王老子也赶不上,到时候屁滚尿流脱裤子的可能是咱们俩。”
  阿郎偏不信邪,破口骂道:“放屁,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能够在豹子王虎口下超生,才能显出你家老大赌技天下第一的本事来,一边站着,准备搬银子。”
  二千两银子,他毫不迟疑,全部押上。
  秃老头好不兴奋,心说:“张小仙呀张小仙,是你自寻死路,可别怪我老人家心狠手辣。”
  抓骰子,掷骰子,轻巧得好似行云流水,两颗骰子滚了三圈便停了下来,果然不出所料,是两个六。
  另一个骰子还在转,大笨牛急得心里怦怦跳,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
  张小仙却兀自面不改色,当最后一颗骰子停未停,眼看就要滚到六点一面时,突然撮口一吹,奇迹立时发生,明明是六,一滚,便变成了五,同时,将另外两颗骰子也碰成了五。
  五点豹子,张小仙还有赶点的机会。
  秃老头双眼发直,自顾自地念道:“邪门,分明是豹子王,怎么会变了样儿,难道遇上了鬼?”
  张小仙斜着眼,冷嘲热讽道:“不是鬼,可能是神仙,听说煮熟的鸭子还会飞,不必大惊小怪。”
  张小仙连骰子都懒得抓,端起碗来,猛一阵摇晃。
  与刚才的情形正好相反,先停下来的两颗骰子是五点。
  可是另一颗骰子一滚,一翻,一碰,最后展现在大家眼前的却是六点豹子王。
  大笨牛狂呼乱叫道:“蠃了,羸了,哈哈,老大发大财了,发大财了。”
  秃老头却傻了眼,到这个时候他才相信,大笨牛的话可能是真的,不是吹牛说大话。
  由于阿郎和秃老头是单打独斗,其他的赌友都停下来,看到这般情景,也都暗叹开了眼界。
  有人说:“乖乖,虎口余生,反败为胜,真不愧是老大!”
  有人说:“果然赌技天下第一,难怪红中赌场会送他银子。”
  又有人说:“一技在身,胜过家传万贯,这位小老大的富贵命,一辈子也用不到愁吃愁穿。”
  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发表高见,直将阿郎当作神仙捧上了天。
  阿郎晕晕乎乎的再一次享受到快慰。大笨牛更得意,摇头晃脑,装摸作样,以为这些成绩都他自己的。
  技不如人,秃老头只好认栽,好在二千两数目不大,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一脸自在地问道:“两位是要银子还是银票?”
  张小仙望着大笨牛,道:“大笨牛,四千两,一百五十斤,你扛得动吗?”
  大笨牛神气活现地道:“还没有享受到银子买的东西,就被银子压死才冤呢,拿银票好啦。”
  秃老头如数奉上,还真是一个识相路的人。
  张小仙意犹未尺,存心要整他,四千两银子原封不动又押下去。
  秃老头大吃一惊,道:“张小仙,你还要赌?”
  阿郎派头十足地道:“既然来了,当然要赌,今天我要通宵达旦,痛快淋漓,赌到大发赌坊关门倒铺!”
  秃老头闻言吓坏了,面如死灰地道:“小仙先生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大发赌坊吧。”
  一想到他早先飞扬跋扈的那一付嘴脸张小仙就有气,冷森地道:“想要我放你一马不难,挑好听的说。”
  “是,是,小仙先生。”
  “先生太普通了,叫爷爷。”
  “是张爷爷。”
  “嗯,这还差不多,多叫几声。”
  “张爷爷,张爷爷,张爷爷。”
  “跟着张爷爷我说,张爷爷赌技天下第一,我——喂,你她妈的知名度太低,快报上姓名来。”
  “小老儿姓师,名豹子。”
  “师豹子?不好,从现在起改为死豹子。”
  “是!是!”
  “说:张爷爷赌技天下第一,我死豹子甘拜下风!”
  “好,张爷爷赌技天下第一,我死豹子甘拜下风!”
  张小仙似乎有给人改名换姓的癖,一夕之间,连给石瘪十,大笨牛,死豹子三个人换了名或姓,志得意满之余,给在场的赌友个个分了红。
  阿郎的手面好大,一出手就是五锭百两重的大元宝,众赌徒一见莫不受宠若惊,纷纷趋前致谢。
  大笨牛声洪语壮地道:“有钱大家花嘛,这是我们老大一惯的作风,不要客气。”
  说着,扛起帆布袋,迈开八字步,紧跟张小仙的身后,狐假虎威地走出大发赌坊。
  有一件事大笨牛一直憋在心里,百思不解,这会儿总算逮住一个说话的机会,道:“老大,刚才那一把,死豹子掷出来的明明是豹子王,怎么一眨眼就变了?”
  张小仙笑道:“那是我临时吹了一口气。”
  “一口气?一定是仙气吧?”
  “傻蛋,我是天才,不是神仙,哪来的仙气。”
  “那是什么气?”
  “是内家真气。”
  “什么叫内家真气?”
  “笨呀,你会不会武功?”
  “你是说打架的功夫,会呀,在村子里我打架功夫,打遍全村无敌手。”
  “这是外功,真气属于内功。”
  “噢,还有这种功夫,吹一口气就可以捞大把银子,老大,快教我好不好,免得下次讨媳妇时再押给别人。”
  “大笨牛,今天是你的洞房花烛夜,现在被老婆给休了,后不后悔?”
  “哼,能够摆脱那只母老虎,是我的福气,后悔个屁,不过眼前却遇上一件麻烦事。”
  “什么麻烦事?”
  “我已无家可归,恐怕要落难街头睡土地庙了!”
  “二百五,跟着一个有钱的老大,还愁没有地方睡。”
  “哪儿睡?”
  “睡酒楼大饭店,吃山珍海味。”
  “那就快走,肚子已经饿了。”
  “不行,我得先去还一个愿。”
  “还什么屁愿?”
  “赌本是向菩萨借的,以前菩萨也帮过我不少忙,现在正是报恩的时候,我要打十条金项链,挂在它脖子上,让菩萨也威风一下。”
  大笨牛有感而发道:“老大,你真了不起,知恩图报,饮水思源。”
  张小仙语重心长地道:“你也一样该知恩图报,别过河拆桥。”
  大笨牛实在不笨,只是有点神经质,当然明白阿郎的意思,郑重其事地道:“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现在已是老大的奴仆,用扫把也赶不走,如有三心二意,将来讨个老婆仍然进不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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