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熊熊的冲天大火,在“太微城”每一角落随强风迅速地蔓延开去,火动、风动,还
有雨也在动。
大自然的急劲,摧毁了“太微城”的平静。
火动、风动、雨动,同样也有三种人在城内有三种动态,截然不同,却相互有别。
杀人的小丙大军的动,是追杀、斩杀、屠杀,杀得乐极忘形,只要是敌人,就不留活
口,通通杀掉。
被杀的余兵,逃命、躲藏、反扑,不同的动作,但一样的思想,都希望保住性命,逃回
“模糊城”去。
还有怕死的城民,不断的在欢呼、拍掌、叫嚣,摇旗呐喊恭贺小丙大军进城,好快的反
应,验证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绝对是见风转舵,贪生怕死。
没有一个城民助余兵一臂之力,当城门被攻破的一刹那,他们的心已投向了小丙,胜者
为皇,城民们的急转弯,可能比风雨转方向更快更直接,这就是现实。
余兵之一的杜丹,昨夜才得到“陈家楼”的店小二大水头送来一坛酒,预祝他守城顺
利,杀退小丙一众大敌。
今日,当杜丹逃命进入“陈家楼”,那大水头送给他的是贯胸一刀,还刻意从二楼把垂
死的杜丹扔了下去,那猪肉刀仍留在他胸膛之上,因为上面刻有“陈家楼”三个字。
他日小丙的战兵检视,便会知悉他们这酒楼店小二立了大功,自然会好处多多。
上一回小白的“铁甲兵”被破,大水头也有同样的布局,之后当然有更多好处了。
七城之间相继被攻陷、进占,由小白时期开始,数年间已有过三次,大家当然懂得如何
应付,或保护自己了。
不消一时三刻,被攻杀的“余兵”,已死得七七八八,就只剩下城楼上的余律令,跟
神、魔、道、狂、邪的第一高手曲邪--皇玉郎,静候决杀之战,杀意正炽烈焚燃。
皇王郎道:“好出色的‘弯刀’!”
余律令道:“好不堪一击的‘天子箫’!”
皇玉郎道:“请问‘弯刀’有何名号?”
余律令道:“‘绝望’!”
皇玉郎道:“啊,好贴切,好得很!”
余律令道:“我讨厌被人揶揄。”
皇玉郎道:“别误会,我只是很欣赏你把自己的‘感觉’都融入神兵之中罢了,失去了
最爱的梦香公主,当然绝望,再以此绝望的心境来铸刀、练刀、挥刀,成就必然惊人。”
余律令道:“当然比你的‘天子箫’强得多,既已非天子身分,并且可怜得只当小丙麾
下的一头狗。”
皇玉郎道:“对,‘天子箫’已失去原来神髓,要战胜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堪‘绝望’
一击自是必然。”
余律令道:“倒有自知之明。”
皇王郎道:“但余律令却未必有自知之明啊!”
余律令道:“甚么?”
皇玉郎道:“你的‘绝望’,看来还不止对情爱绝望那么简单,而且还对困局感到绝
望。”
余律令脸色一沈,眼眸中透散出抑郁恨愁,冷冷道:“皇玉郎,你变得好无聊。”
皇玉郎道:“我只是变得很细心,一个曾经受过惨痛失败的人,必然会很小心留意身旁
一切事物的细节。”
余律令道:“可怜的失败者,一次挫折,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皇玉郎道:“更可怜的可能是你!”
余律令道:“只有失败者才是可怜虫!”
皇玉郎道:“但空有一番超凡本领,却惨遭‘元老堂’压制,难以发挥,陷于比失去情
爱更甚的‘绝望’境界,这岂不比失败更可怜么?我说得没有错吧?”
余律令道:“说完了没有?”
皇玉郎道:“还没,我想问,阁下何时背叛‘余家’?”
余律令道;“你应该听过一句话。”
皇王郎道:“甚么话?”
余律令怒吼,他已不能再忍,恨意、杀意、妒意一下子全都被激发出来,在此一刻间,
他决意要眼前的这个人,彻彻底底的消失,最好此他的“天子箫”更为彻底。
连一块皮肉、一根骨头都不剩半点,都灰飞烟灭。
“绝望”带着最憎恨的心,挥出一式“沈沦千古苦万年”,一切内心难受,随刀招飞
旋,骤然排山倒海而来,又似万涛裂壑地卷涌冲至,要把皇玉郎杀个粉身碎骨。
脚下不停飞退,双腿同时震裂瓦片,疾射挡住“沉沦千古苦万年”,以挫减杀力狂。
皇玉郎功力又岂同常人,瓦片一块叠着一块,连成长箭般劲射截挡,然而内力注满,每
一块瓦片都在旋动,“绝望”笔直破开,一路追杀,每一块瓦片也被震成粉末。
“沉沦千古苦万年”破尽瓦片劲箭,杀力已挫减三成,皇玉郎突然一掌轰下,整个瓦顶
的千百块瓦片都腾空飞射,冲击之势顿时又偏移了余律令“绝望”刀招。
乘此良机,皇玉郎纵身而起,双脚在半空中踩踏散飞瓦片,急腾挪移,似花叶舞飞,看
得人心迷目眩。
“沉沦千古苦万年”刀势未老,勉力再旋斩向上。
说也奇怪,原来已是挫弱的刀势,在援窒受碍的惰况下,应该渐渐消失强猛力量,惟是
勉勉强强的挥刀再斩,竟又炸出一连串极炫烈的光芒,迸出星火,比起手式更是强烈。
杀力怎可能在挫弱、局促的形势下更提升起来?这究竟是甚么道理?连皇玉郎也呆愕当
场。
原来这就是“沉沦千古苦万年”的精髓所在,招式要是愈老,用者愈是意倦神疲,那沈
沦的痛苦感觉更能配合挥出,也就可以炸出绝对的无穷十足杀力来。
“绝望”弯刀如暴风狂烈,刀势如虹破碎所有瓦片,一直是追着皇玉郎杀来。
只是瓦片愈碎,皇玉郎的弹跃亦更急、更迅疾,一时间刀光、人影,你追我逐的化作两
道烈光,盘缠不绝。
“哇”的一声巨响,如丧钟一样突然停住了“绝望”刀光,皇玉郎终于把弯刀停住。
一双肉掌左右夹住“绝望”,不让他再逞强。
双手高举,把“弯刀”停在头顶额前处,只见一滴鲜血,已自皇玉郎的额头位置缓缓滴
下。
这凄美的伤,滑过了眉,沿着鼻梁而下,直到了嘴唇,皇玉郎才舔进口内。
能一刀斩伤他的人,天下间毕竟实在太少,少得连皇玉郎自己也计算不来。
这“沉仇沦千古苦万年”,教自己好惊喜,余律令好不简单、好出色、好对手!
两大绝世高手以内力互拼,余律令如何也要把皇玉郎斩开两截,二人澎湃内力相互冲
击,斗得难分难解。
占了先机的余律令,体内雄厚劲力如狂涛决堤般,奔腾涌泻而下,要把最强的皇玉郎置
于死地!
无俦劲气暴发,先把整座城楼迫得砖飞梁塌,继而二人直落到城墙之上,仍然争持着。
从上而下的余律令,一重又一重的压力吐出,不断随叱喝挟风雷之声震出刀双臂要支持
抵住余律令的疯狂杀力,却是谈何容易,突然城墙一裂,笔直的裂痕在极厚的百多尺高墙上
裂了出来,皇玉郎连最后卸力的方法都用了。
“杀呀!”
“绝望”又再如宣泄裂涛惊雷似的劲气,狠狠再劈下。皇玉郎双脚抱劲力泄卸,立时坠
入裂墙的大深陷坑里,一直深入,余律命当然绝不放过不断的加强刀劲。
在外的小丙大军,见到两大高手如此惊人杀战,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不能言语,连呼吸
也似是停顿了。
被迫至地上,难以泄力开去,皇王郎必须变招。
只是,余律令步步进迫,又如何能反败为胜?
看来,余律令比他想像中更难应付,他的“绝望”怒意,彷如天神怒斩,一刀足可以令
人四分五裂、骨碎肌焦。
突然,挥起、抢杀、猛进、闪身、急攻,双掌推出,皇玉郎偏移了位置,如电闪轰出双
掌。
血,从皇玉郎的肩膊飞溅爆出,锁骨也崩裂破了一道缺口,但刀劲只此而已,未能更深
入破开其身体。
因为他的一双肉掌同时轰中余律令脸颊,把整个杀劫扭转,内力只能爆出不足一半。
狂风暴雨,把皇玉郎身上的血渍好快冲刷洗去,他的脸上绽出浅笑,看来是极欣赏刚才
的绝望杀着。
暴风夹着暴雨急洒,余律令再祭起“绝望”,惟是他面前却突然箫声飘飘,时而如天籁
响起、时而柔靡万端。
只见悠闲的皇玉郎破空一扯,聚雨成水箫,开口劲吹,竟发出动人心旌的曲韵,配合四
周天然箫声合奏。
当大风拂林,有迥肠荡气的音律,当急风穿过人小山洞,或高或低的天然悦音,传入余
律令耳中,竟如狼嗥枭鸣,好惊心动魄,甚至惨厉凄切,如子夜鬼哭。
皇玉郎的“水箫”合奏,把大自然的箫声化为己用。大风一吹,山林百木孔穴,有如鼻
子、像嘴巴、似耳朵;有的像圈圈、像舂臼;有的像深池、像浅坑。
风吹进所有孔穴,声音有些像激流、像溪水;有的像叫骂、像呼吸;有粗有细、有深远
的、有急切的……
大风引动的所有自然声音,是为“大地的箫声”,皇玉郎无相之箫,已突破有相“天子
箫”境界,而提升至无相“水箫”至高无上之巅,挥出莫可为敌之隐动杀力。
余律令多次欲收敛心神作战,只可惜“大地的箫声”每个音符都打入他脑海,挑起了一
种难以拒抗的压力。
感觉好痛苦,苦不堪言,心头好痛。
震怖心惊,惶恐胆战,怕得要死,怕得要命!
忽然又好快乐,喜悦万分,曙光来临了!
突然心头悲伤,头痛欲裂,内心不断挣扎。
每一种感觉都震撼而来,彷佛地动天摇,山崩海裂,“大地的箫声”彻底操控了余律令
的一思一想。
心跳动、情冲动,余律令半生武学以“意境”发挥为最强精髓,当意境被箫音操纵,一
切也就迷失。
皇玉郎看着余律令在迷茫、迷失中疲极倒下,失去知觉,这“太微城”余家的最后高
手,终于败下来了!
皇玉郎在风雨中淡然伫立,看着惨败的余律令,就如看见当日失去“皇京城”的自己,
感触万分。
“原来,师父的曲音妙用,竟然到达如此虚无缥缈之境,余律令又岂能相抗!”
风雨中,太子又来了。
依然散发披脸,头顶原来凹陷的位置,竟愈是长大就愈凹得厉害,双目永远的半开半
闭,诡异莫测。
太子身后还是背着那当初在“穷乡乞巷”曾见过的小孩,已是六岁大了,竟依然背在后
面。
看来只有在“皇京城”的一段日子,太子才放下这小孩,一直以来都背在身后,难道这
小陔跟太子有莫大关系?
皇玉郎道:“这一战,你学会的就是这些?”
太子轻轻往后一托,将背上孩子往上移好位置,淡淡再道:“余律命是败在他自己太激
动的心绪、情感,要是他的心境平和,‘大地的箫声’也不一定能挫败他。”
皇玉郎道:“声音与人的情感有何关系?”
太子想也没想便道:“声音本来就是没有喜、怒、哀、乐的,绝对没有情感可言。只是
听声音的是‘人’,以人的立场心境去听大地箫声,便有喜怒哀乐的产生。喜怒哀乐是人的
天性,因人而异,人的经历不同,感受也就不同,不同有别在人,而非在自然。”
皇玉郎道:“很好,那如何才能破‘大地的箫声’?”
太子突然合起双目,静思不动,没有回话,也没有表示。皇玉郎不禁摇头慨叹,甚是感
触。
没有再攀谈甚么,皇玉郎便踏步进城去,太子轻易便破了“大地的箫声”,以“悠然进
入忘我境界”,来暗示破招在心灵,一念可通的道理。
皇玉郎也不得不承认太子比自己的武学天份高许多,他日武林之上,叱吒风云者,又岂
能少太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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