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下,辽阔原野上,百虫争鸣中,生力回来了。
雀跃万分的郡主带着轻快步履奔往迎接,连日来的忧心今晚终于可一扫而空,明日不用
再呆呆地守在大营外,再不用像个空虚寂寞的无依老人等待死神悄然降临,心情怎能不轻松
畅快?
“铁甲兵”知道生力回来,全都蜂拥而出欢呼喝采,小白和耶律梦香当然也不例外。
他们知道生力当日静悄悄离开,必然是为小白即将来临的决战做一些战前准备,立时整
个大营都洋溢热情鼓舞的气氛。
可是谁也不会及得上郡主的真心愉快,因为他们都没有和生力尽情的温馨缠绵,也就不
会有如坠进深渊地狱的失望折磨,也没有被生力承诺过必定回来,所以生力回来,郡主是最
快乐的一个。
也是最伤心的一个。
生力突袭天狗丑人,今夜的确遵守承诺回来大营了,但却是被十人高举肩上抬着回来,
个个欢欣的笑脸遽然消逝,就像是发现被抬着的是自己亲人一样,显得好愕然。
郡主更像晴空朗日,本来逍遥翱翔,忽然像被一箭穿心坠下的小鸟般脸色剧变,她顿住
了飞跑的脚步,瞧着生力带去的十名战将洪亮、吕宋、钱义、刘明、周奇、伍六、黎头、陈
成、何方、张东,把生力抬在肩上奔跑而回,还没来到面前已清晰可见生力一身的刀痕。
“他死了没有?他死了没有?他死了没有?他死了没有?”同一个疑问在脑际轰然响
起,反覆的问又反覆的问,依然没有答案。
生力答应过她会活着回来,单是尸体回来的话也不算遵守承诺啊!骗人的家伙!你应该
是活着回来的啊!活着的啊,活着的人是靠双腿站立的,为甚么你被人抬着回来了又不是甚
么高官皇帝!
哈!你不遵守诺言,郡主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向天超过誓,只要此行生力一去不
回,她就不管是否有了他的骨肉也要赴黄泉跟他再续前缘,如今一语成谶做人要遵守诺言,
就算只是妇道人家,但却对爱情坚贞,说过了便要办得到,郡主不会像生力一样不守承诺。
停住了脚步的郡主忽然转身,从一涌上前的人群中悄然而退,她要静悄悄的离开,离开
得愈远愈好,离开得愈远的话愈难有勇气回头,她实在不想求死的心志会被动摇。
回头的刹那,两个人挡在郡主身前,当然就是随后而来的苦来由和寒烟翠,刚才心中的
问号又再蓦地升起,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怀有生力的骨肉啊?就这样离开的话便会带着疑惑
一起离开。
她用哀求的眼神希望苦来由能给她一个理想答案,可是甚么才是她的理想答案呢?是有
身孕还是没有身孕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苦来由瞧着她幽幽独目,准备说出答案。
只见苦来由表情木讷地垂下头来,更摇了摇头,一刹那间,一颗晶莹却带着愁苦的泪珠
在郡主的独目凝聚,直至眼睑承受不了泪珠的重量才滑下来,她伸手去抹掉,另一颗泪珠又
滚下来。
这一刻,郡主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要的理想答案了。
一抹似喜还忧的笑容出现在郡主脸上,她笑道:“真没用,真是不听话的眼泪,将我出
卖了,原来我是想要生力的孩子啊!”
从来泼辣刁蛮的寒烟翠也禁不住哭了起来,她想走过去把郡主拥在怀中好好安抚,但自
己有苦来由怜惜,又刚发现身怀大甲,一切都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情,活脱脱是个幸福的可人
儿,相对郡主完美的容貌早已失去,如今连心中最爱也将离开,寄托又落空,两人就似是一
个处身天国,一个被锁于地府阴间,任何安慰的话也无济于事。
夜风轻拂,一阵无助的孤苦凄清感觉蓦然升起,冷啊,谁可给郡主一点慰藉,就算是轻
轻一抱也好。
郡主含泪抽噎的哀求道:“苦来由大哥……有办法……有办法让我拥有生力的孩子
吗?”
这真是个太过分的要求,无论生力是生是死,这个要求断不能由苦来由来完成吧?
苦来由说道:“胎儿在肚内如果不足月,任我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探得出来。
”
郡主与寒烟翠的脸上顿时闪出一线曙光,苦来由续道:“郡主,你可能已怀有生力的骨
肉,只不过还未足月,胎形未成,所以我才无法从把脉中探得出来。”
那始终是一场欢喜一场空,苦来由忽尔走过去一把拉住郡主的手臂,大步向生力走过
去,意态昂然的说道:“有我道医苦来由,就不许美女有烦忧,我要他生的人,绝不能
死!”
苦来由拉着郡主穿过围拢一起的“铁甲兵”,走至小白身旁,生力身前,终于可亲睹生
力的伤势,那一百多道带着血渎的刀痕映入眼帘,又一次震惊,任谁瞧见也会猜想他一定活
不过来,郡主的眼泪如断线珍珠又再淌下。
可是意外地,生力竟然还有气息,虽然气若柔丝,但还是清晰地听到他反覆在说道:
“我……终于活着回来,我……终于活着回来。”
对啊,生力遵守了承诺,没有忘记向小白和郡主许下的诺言,令本来极度失望的郡主又
再振奋过来,冲过去把他紧紧拥在怀里,涕泪涟涟,献上奖励他履行诺言的一吻。
郡主哭着说道:“对啊!你终于活着回来了,我们可以生很多很多小宝宝,苦来由大哥
说还不知道我是否已有你的骨肉,假如你不活着回来的话,郡主就真的要跟你一起离去
了!”
只见生力竭力地张口说话,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依然能活着,生力,果然无愧是生生不
息,力量无穷。
生力躺在地上,眼光向苦来由瞟去,一副极度失望沮丧的神色,刚想开口说话,胸口一
阵翳闷,血气上涌,哇一声便吐出鲜血,瞧得众人惊心动魄,郡主惊惶中用手掩着生力的
口,不让他继续吐血。
郡主失神叫嚷,知道生力一息尚存稍稍平复的心情,又一下子如铅坠下,状似疯癫的
道:“你没事的,你没事的,不过是吐一口血吧,你很快会好的,待你康复之后我们便一起
生更多更多小宝宝!”
噗的一声,本来猛然挣扎的生力忽然静止不动,完了,任谁都知道生力是凭着一股意志
支撑回来,刚才不过是迥光返照,生命在一瞬间便要流逝,大家只能同声一哭。
大家都知道,生力的确是活着回来了,但一回来便要死掉。
苦来由望向激愤中的小白,小白立即会意,拔出“赤龙”向苦来由臂上割出一块皮肉,
又将皮肉塞入生力口中,小白则将生力扶起来,于他身后按背挺掌,将内力源源输入其体
内。
道医苦来由全身发肤皆有药性神效,虽不能起死回生,却有残灯复明之功,一瞬间所有
的人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活生力。
寒烟翠二话不说奔回大营,随即又急步跑回来替苦来由取来插满银针的小包,苦来由取
出十枚长长的银针,分刺生力“百会穴”、“膻中穴”、“神庭穴”、“天池穴”等大穴,
又以火灼银针,刺激生力回复气血。
耶律梦香急如热锅上蚂蚁团团转圈,她毕生机智聪敏,使毒、解毒的秘学出神入化,但
左思右想就是没有一种毒能够起死回生,两行热泪流得襟前衣衫尽湿,生力还是未见起色。
刚才狙击不凡圣子不果而回的朱不三,他最是激动难耐,暴跳如雷,一手便楸着随生力
同去的十名战将喝道:“挑那妈的混蛋,我去斩那天狗丑人祖宗九千九百九十九块,要他不
得好死!”
朱不三一呼百应,将军、血霸王皆早已备好兵器上路,可是一道金光射来,“赤龙”插
在地上阻止他们前进,大家回头望向小白,小白却是头也不回的道:“谁先杀天狗丑人,就
是跟我小白过不去,以后也不用再回来!”
小白带着无上的主帅威严下达命令,大家随即不敢妄动,朱不三虽仍有满腔怒火,但也
感受到小白的哀痛。
郡主一直只是呆呆地站着,口中喃喃地念道:“我还不能确定是否已有生力的孩子,我
还不能确定是否已怀有生力的孩子啊!”
郡主近乎哀求的声音盘旋在每个人脑际,她是那么热切期望能为生力要一个孩子,可是
还不能确定是否怀孕时生力就要死了。
这的确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一件事,这样的话生力会死不瞑目。
苍天仿佛也受感动,哇的一声,生力又再吐出一口鲜血,这口鲜血与刚才的意义却是差
天共地,只要能吐血,即是生力回复气息,他再一次证明了,生生不息,力量无穷。
郡主听到生力的呼唤,扑上前又把他拥入怀中一边叫道:“生力啊,你还不能死,我还
不知道是否已有你的骨肉,你不能就这样死去。”
生力已经伤成这个样子,能再活多久也未可知,可是郡主很清楚知道现在就要带生力离
开,她拨开人群吃力地扶起生力,一拐一拐的背着他要离开大营。
苦来由上前伸手拦阻郡主说道:“傻瓜,生力现在不过是以外力延续生命,你就这样带
他离开的话,他很快便又会油尽灯枯!”
郡主伸手抹去眼泪,换上坚强的眼神说道:“苦来由大哥,你别骗我,就算让生力留下
来,你有多少信心可以把他救活过来?”
苦来由讶然,生力内外皆受重伤,负着这种伤势能从千里迢迢的野外丛林回到大营已经
很了不起,与小白费了一番工夫能够给他带来一点气息更是奇迹,要他完好无恙根本不可
能,面对郡主的问话他也答不上来。
郡主坚定的道:“别骗我了,生力还是会死掉,与其要你们白费心裨,郡主宁可陪生力
走完这一段最后的路。我知道他现在甚么也不能说,但他会等,直到知道我拥有他的骨肉后
才会离开,生力就是生力,只要还有未完成的事他都不会轻易离开我。”
生力重甸甸的身体挨在弱质纤纤的郡主背上,眼皮睁不开,话不能说,但身体还是暖
的,只有郡主感受得到他的温暖。
郡主苦笑着回头对生力道:“生力,我们走了,我跟你去一个属于我俩的地方。”
郡主伸手推开苦来由,要凭自己一个人带走生力,可是面前又有另一人将她的前路挡
住,他比苦由来更有力量要郡主将生力留下。
郡主道:“小白,生力已经为你付出了一切,我不能够再将他交给你,让我们离开吧!
让我们离开吧!”
小白道:“我也不能没有生力。”简单一句话,其中却包含着小白对生力的深厚情谊。
犹记得当日将军从“风流山”招纳生力入伍时,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子;初生之犊的
他一刀斩下归于尽的头颅,兴奋得在大军中雀跃跑跳:“模糊城”一役小白兵败,不离不弃
的生力,宁愿跟随小白遁入“一万险”,一切一切又是历历在目。
小白应该比郡主更有资格要生力留下来,要是小白真的不许郡主带生力离开的话,郡主
的确不能反对。
可是小白道:“走吧,小白会等生力回来,你要让我确实的知道生力是生还是死。”
此时生力手下的十名战将把小白的神驹大白牵来,目送郡主与生力远去。
大白载着两人的爱,依依不舍离开了。
爱,直到受伤害。
爱,直到他离开。
黄历四月初五 晴
艳阳似火,把大地蒸沸得有如热锅。
大白静静地在大树下等候,树上传来的喁喁细语它似乎听得十分明白,深具灵性的一双
眼目偶尔被泪水沾湿,不时发出低鸣,似是在哭。
郡主好不容易背着生力攀爬到树桠上,让生力枕在自己的怀中,口中哼着歌儿,让昏迷
中的生力还听得到她的曼妙歌声。
妙韵轻歌把附近的鸟儿都吸引过来,围绕着这对情人飞舞。
郡主安心下来,就陪着生力由晨曦静坐至黄昏。
整日,郡主只和生力说过一句话:“我始终最喜欢你在大树上的样子,你几时醒来?我
还要听你的绵绵情话。”
黄历四月初九 阴
骑着大白,郡主与生力来到溪口,此处浓雾弥漫,红桧、银杏、孟宗竹、扁柏多种树木
交织出一幅宜人图画。
虫鸟争鸣之声依然不绝,林中土石层层叠叠,古木参天,飞瀑奔泻,清流淙淙,无限胜
景使人如痴如醉。
整日,郡主也只是反覆的在问生力道:“你喜欢这里吗?我很喜欢,不如你将来就葬在
这里如何?”
生力还是不能说话,郡主甚至乎没有勇气去探他的鼻息。
黄历四月初十 雨
郡主呆坐于大树上,任雨湿遍全身衣衫,双目却依然遥看深邃灰白的天际,恍惚想像鸟
儿一般飞翔于天空。
虫鸟不再争鸣,她自己也不再哼歌,大白也不见有泪。
因为虫鸟都不飞来,大白也走了,只有郡主一个人呆坐树上。
她不时用手轻轻抚着肚子,发出会心微笑。
夜里就以夜幕作被,树桠作床,恍惚有两个梦同时在她脑海中。
梦见生力在星空下跟他一起做梦。
两个梦都像星光一样的温柔。
两个梦都像夜空一样的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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