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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恶晨昏



  韩江没听到王士武说的全句是:“本来爹爹虽是性情大变,好歹今日也能和众位见上一面,谁料想他老人家只是看了一眼什么凤凰琴,便溘然长逝了!”
  此话一出,院中顿时人声鼎沸。只因在这短短两天,凤凰琴已成为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论题,尤其在中原一带,更是传得沸沸扬扬。今日到洛阳来的武林中人,不知道凤凰琴的怕是寥寥无几,但谁也没想到这三个字会从王士武嘴里如此突兀的说出来,更没想到被人装神弄鬼折磨得失魂落魄的王天梁最终竟是死于看了一眼凤凰琴。莫子文斜眼一瞥宇文无妄,见他脸上虽因带了面具而毫无表情,但眼光中却含了几分得意,似是在说:“如何,老夫便料到今天的热闹定和凤凰琴大有关联。”同时似有存了几分得意,似是在说:“怪了,凤凰琴下落的唯一知情者就在你我身边,王天梁看到的又是什么凤凰琴?”
  韩江却是另一种心情,想道:“凤凰琴总算冒将出来,但对我和羽儿不知是福是祸。若今日凤凰琴出现是真,宇文无妄师徒便可不再对我纠缠不休,那些恶人自也不会再来找我的晦气。但我已向宇文无妄师徒认了自己知晓凤凰琴,出尔反尔,难以分说青白自不用说,他们恼将起来对我上长安求医横加阻挠可就糟糕至极了。”
  但宇文无妄师徒和韩江的心中都同时想到了宫中那个关于凤凰琴的传说:太宗李世民身边那些看到李靖献凤凰琴的侍从之后都暴病身亡,这是百年前的旧事,自然可以有千百种说法,但在今日亲耳听到就发生在几个时辰前的相似公案,令人不能不对那个传说又信了几成。
  王士武兄弟因近日来家事烦恼,又忙于准备寿筵,很少四下走动,对凤凰琴的一切都不甚了了,哪想到一句话居然会引起如此大的震动,心道:“爹爹已故,是我一上来就说的,怎么他们现在对此还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怔住了不知所以。忽听人群中有人扯着嗓子高叫道:“呸!呸!看一眼凤凰琴就死,你是在骗傻小子么!”王氏兄弟见说话的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并不识得这就是华师澜,尚未答言,院中已另有人叫道:“当然不是骗傻小子,骗骗傻老头子而已!”华师澜虽不甚聪明,也听得出是在取笑自己,不由暴怒,但由于身材太矮,也看不到谁在说话,只气得跳脚大叫。
  许芝兰轻声在王士武耳边道:“大侄儿有所不知,这几日外面谣言纷纷,都说凤凰琴再现江湖。谁也说不清这凤凰琴到底值什么,但几十年前就是有许多高手为了争那琴而家破人亡。你爹爹大门不出,难道真的见到那凤凰琴了吗?”王士武道:“岂止是我爹爹见到了,我和士威也看到了,只不过我们只看到了那琴的匣子。”
  王士武一开始说话,本来嘈嘈杂杂的人群又很快安静下来,众人都不愿错过王天梁看到凤凰琴这一节。王士武道:“今日午间,家人王怀和王靖在大厅里布置,那王靖站在一个梯子上往墙上贴‘寿’字,王怀则在下面帮他抹浆子。两人一边贴一边瞎扯穷聊,忽听背后有人问道:‘请问二位,王天梁王老爷现在何处?’王怀不假思索,‘在书房’三个字只说出‘在书’两个字,突然觉得不妙。忙回过头去。只因我家近日来门子守得严,来人都要事先通报,生怕又混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但这人居然悄无声息地走进大厅来问爹爹何在,多少有些蹊跷。只见此人年纪极轻,顶多也就十七八岁,容长脸,身材瘦削。最奇怪的是此人脚下放着一个四尺来长的石头盒子。王怀、王靖一看到这个石盒子,立刻变了脸色,非但不再答言,反而喝骂道:‘门房是怎么让你小子混进来的?今日是王老爷的寿日,你带了这个晦气东西来做什么!’本来我们王家的家丁最不会作威作福,但近日来家中出事,人人的心情都不好,他们两人看到这石匣子的形状实在太象...象个小小的棺材,在爹爹的寿日看到这么个东西,自是极为忌讳,因此两人才会破口大骂。谁知那少年并不动怒,仍是彬彬有礼地问道:‘二位说的是这石盒子么?这里面装的乃是无价之宝,你家王老爷若能看上一眼,便能恢复如初。’
  “让爹爹恢复如初是我们王家上上下下梦寐以求之事,王怀听了又是欢喜,又觉奇怪,他甚是伶俐,便道:‘老爷行踪不定,你在这等着,我帮你找找去。’向王靖使了个眼色,便往厅外走。走到厅口,便听王靖说道:‘这里面是什么宝贝,我看看可以么?’那少年笑道:‘这位老哥,想看是可以,但可要在梯子上站稳了。’王怀听得希奇,也回过头想去看看,见那少年已打开了那石头盒子的盒盖,再看梯子上的王靖双眼顿时瞪大,一脸惊愕之色,慢慢又变成了满面的恐怖,忽然惨叫一声,从那梯子上倒栽下来。王怀吓得寒毛倒竖,拔脚飞跑出厅外。
  “他刚跑出前厅,迎面正撞见了二弟,忙结结巴巴地将适才发生的事一说。二弟正是听到那声惨叫而过来的,当下快步走进前厅,但厅里除了地上一具尸身,别无只影。只见那王靖由于从高处坠下,头脸均已摔破,但奇怪的却是耳、鼻、眼、嘴中都渗出乌血,形状甚是可怖。那王怀见势不妙,忙跑去将我也叫了来,但我又能有什么主意,只得吩咐王怀先不要声张,然后和二弟跃上房顶,四下找寻一番却一无所获,最后来到爹爹的书房前,只听房中传来爹爹发颤的声音在说道:‘你...你拿这个凤凰琴来干什么?’我们一听这话,又忧又喜,忧的是爹爹显然又遇上了麻烦,喜的则是似乎原先那个有血有肉、顾虑重重的爹爹又回来了。
  “我和二弟不再犹豫,一齐冲进了书房,一眼看见爹爹手擎金枪,枪尖指向屋角的一个瘦瘦少年。那少年神态却极是悠闲,嘴角挂一丝淡淡笑容,脚下放着王怀说到的那个石匣子。二弟叫道:‘爹爹,这厮已害了王靖,要不要拿下他去见官!’爹爹一见我们进来,神色更是紧张,指着那少年的枪尖也不住地在颤抖,怔了怔道:‘孩儿们,无论任何之事发生,你们千万不要莽撞,能抱来凤凰琴的人武功就没有比你们差的,有什么事就让爹爹来应付。’我们听了这些话,心中更多的倒是欢喜,只觉得爹爹确已完全恢复旧时模样。爹爹又道:‘不过老夫倒是走眼了,没想到“十大剑派”中居然出了敢拿凤凰琴的人物。’我和二弟初时尚未注意,此时才发现那少年的剑柄上果然挂着一枚小小的石坠。”
  院中人群中又发出了一阵轰响,这次却是人人众口一词,只是一个“哦”字。韩江只觉得头顶仿佛被人用大棒重重一敲,登时有些晕眩。他内在聪明,已全然明白众人这“哦”字的含意是:“原来凤凰琴果然是在韩江那小子的手上。”不过,此时更觉心惊肉跳的却是宇文无妄,便在一瞬间,他脑中已翻过了无数个念头,心道:“老天,莫非真正走眼的是老夫么?听王士武形容那少年的形状,可不正是韩江!更何况那人是‘十大剑派’的弟子,除了韩江还有谁?可韩江整整一天都睡在‘万年居’的上房中,若不是我给他解穴,说不定此刻还在梦乡之中,又怎么可能来王家呢?是了,王士武说那少年是午间到的王家,当时我和文儿在洛阳城里闲逛,考察来洛阳的武林中人,直到未时一刻左右才返回客栈,难道韩江便是于这段时间见了王天梁?”想到此,原先萦绕于心的疑问似乎也有了答案:“怪不得他虽知晓凤凰琴的下落,我却没能用‘幻语真言’术从他嘴里套出真相,莫非正是他本身功力深不可测,定力之高,已足以抗住我的诱言?这样说来,我在暗中点穴将他放倒,大作手脚,他其实也都了然于胸,那副无知无能的模样都是作出来的?若真是如此,他武功如何尚不敢说,心计之高已实足可怕。”宇文无妄突然有了一种被戏弄之感,手心竟已微汗。偷眼去看韩江,不由得暗恨自己偏偏给他带了一副面具,现在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也不能了。
  王士武又道:“那少年还是一副从容之态,笑着对爹爹道:‘我来救你全家,你怎么反而恶意相向?你不是被逼着要在今天交出金枪么?你那金枪也就是你们王家把他当个宝,说穿了还不是废铁一根,哪比得上这匣子里的凤凰琴。我今天就和你做个赔本交易,你把你那金枪给我玩两天,这两天凤凰琴就放在你们王家,被偷被抢都和你们王家无关。无论何人,和你王家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只要看到凤凰琴,自会将你那宝贝金枪忘到九霄云外,多半也不会再难为于你。王公你看如何?’
  “爹爹冷笑一声道:‘要拿走我王家的金枪可以,但要凭本事来拿。凤凰琴并非祥物,我要它又有何用,莫非小老弟你便是要逼我交出金枪的主?那便亮出剑来,咱们比划比划,你们那些掌门人躲上天马山这些年,是不是琢磨出什么高明剑法出来了,今日有幸,正好讨教讨教,你把我们爷仨一并杀了,金枪自然就归你了,还用得着拿这所谓的天下至宝来换么?可笑,呵呵,可笑!’那少年无可奈何地一叹道:‘好心无偿,自古如此,金枪王家号称侠义世家,心思见识也与市井之徒无异。只是你“所谓”二字说得刻薄了些吧,是不是天下至宝,你一看即知!’说着,俯身轻轻一抄,也不知他怎么使的劲力,偌大的一个石匣子竟利箭般直飞向爹爹。爹爹由于手持金枪,也无法去接那石匣,只得微微侧身,那石匣堪堪从他老人家身边擦过,却略略一偏,平平稳稳地落在爹爹身后的书案之上。与此同时,那少年已腾身跃向爹爹,起动之快,我和二弟想要出手拦截是绝无可能。我们的一声惊呼中爹爹一招‘指点天地’,金枪刺向那少年。那少年在空中伸手一拨,爹爹居然再也拿捏不住手中金枪,金枪脱手向上飞出,‘噗’地刺入了屋顶木板,而那少年身形不停,已到了爹爹身后的书桌边,但却未向爹爹进招,只是用中指轻轻一弹桌面,石匣子上一块三寸厚的石盖子便被弹起落在了桌上。我们看这少年掷匣、拨枪、启盖这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极有大家风范,显出比爹爹高出不止一筹的功夫,心中都暗叫惭愧。爹爹见金枪再次被人轻易地弄脱了手,此时脸色更是难看。那少年缓缓走开,淡淡地说道:‘我知道王家的金枪神功虽已不继,你王天梁还是以博闻广识见称,这是不是凤凰琴,你自己看看吧。’
  “爹爹金枪失手,神态间已极是委顿,此刻便象木头人似的向书桌走去,我忙叫道:‘爹爹,不要看那石匣子,王靖便是看了那什么凤凰琴一命归天的。’爹爹愣了一下,眼盯着那石匣子,却又似禁不住蛊惑,还是了走到桌边,向石匣子里看去。谁知他在那里一站就再也不动了,似是入定了一般。我和二弟也想过去看个究竟,但那少年行动更快,身形一晃已上前将那石匣连盖子一起抱走,看了一眼爹爹,自语道:‘罢了,罢了!原来你也看不得凤凰琴的,这个交易也做不成了。’轻啸一声,穿窗而出。我们自知无望追上那少年,还是先看视爹爹要紧,到了爹爹身边,他竟慢慢转过身来,我们心下大喜,只当爹爹不会有什么事了,谁知...谁知我们却见爹爹眼角、嘴角和耳鼻之中,正有数道乌色的血缓缓流出,双眼睁得极大,却已空洞无神。我们被吓得呆了,竟忘了去扶他老人家,直到爹爹的身子已摇摇欲坠,我们才上前搀扶,再一探爹爹鼻下,已是...已是鼻息全无!”
  王士武说到此,终于忍不住又洒泪长恸。
  院内群豪中真正和王天梁有情谊的并不在多数,因此王士武话一说完,众人便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雷氏五兄弟和“桐柏双英”等王天梁的生前知交一面为老王的去世黯然,同时也和院中其余众人一样,觉得虽然此事的前前后后已经详述,其中仍有许多不可理解,莫名其妙之处,尤其那少女何以会对王家的隐秘之事了解得如此详尽,王天梁何以会看了一眼凤凰琴就送了命,可谓离奇之至。雷氏兄弟中的老二雷向钺突然问道:“那小姑娘去哪儿了?”其实很多人已想到此节,院中似宇文无妄和卢须于这样的高手更是早已注意到不久前王士武提到凤凰琴引起众人惊诧时,那少女已跳到了大厅左首另一株槐树上,之后便再没有人注意她,此刻却哪里还见得到她的影子?
  “桐柏双英”中的许芝兰心细如发,轻声对王士武道:“婶婶知道你们本不想当着众人之面说出你家和李密的渊源,但事已至此,洛阳是不能再留了。今晚来人中定有宫中高手,此事即刻便会传到长安。等会儿人散了后我们就和你们的几位雷家叔伯一起先速速将你爹爹殓了,你们更别去等什么破七了,明日就随我和你周伯伯上大别山,找个僻静之处先避避风头再说。”王士武点头应允。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老子就是不信看一眼凤凰琴就要死!王天梁把我们这么多人骗来站在这儿喝了个把时辰的凉风,自己却躺在棺材里睡大觉,老子不干,不干!”声音嘶哑,又是华师澜。一边的段明圭也提高了声调,但仍是阴阴地说道:“那你又能怎样?”华师澜叫道:“老子想要看个究竟,若王老儿装死,拉他起来要酒喝!”段明圭“嘿嘿”尖笑两声道:“华老儿日放千屁,皆臭不可闻,唯此屁还勉强嗅得。”话音一落,两条人影已从人群中一冲而起,正是华、段二人。
  段明圭知道大厅门口王天梁这批故友均非可轻易招惹之辈,便在空中一扬手,以“满天星”手法打出一把暗器。段明圭的暗器功夫独步武林,非但掷出的这一把暗器中飞针、飞镖、铜钱、铁胆、菩提子样样俱全,而且其发暗器的手法更是独具一格。但凡能发“满天星”的高手,暗器总是均匀而出,段明圭这把暗器却是有半数以上都朝王士武、王士威的身上招呼,剩下的一半再射向雷氏兄弟和“桐柏双英”。他因料到这一干人中以王氏昆仲武功最低,故而要迫得王氏兄弟的那些叔伯们在自保之余必需出手救援,算是调虎离山之法,他和华师澜二人便直扑向那口棺材。
  “桐柏双英”等人没想到这两人会猝起发难,再看到段明圭一大把暗器都射向武功较弱的王氏兄弟,纷纷跃至二人身周,抽出兵刃拨挡。华师澜大喝一声,铁杖已重重砸在了上等楠木做的棺材盖板之上,他这一砸势大力沉,竟将板上铆钉尽数震飞,盖板更是四分五裂。
  华师澜和段明圭在江湖上向来以蛮横霸道,任性胡为著称,此番居然作恶作到金枪王家头上,也是欺负王天梁已死,王家二子难当大局。“桐柏双英”和雷氏兄弟这样的老江湖对华、段二人虽然闻名已久,但见他们如此无理,显然是未将自己这一众王天梁的老友放在眼里,心中登时火起,也顾不得什么以多打少的忌讳,雷家老大雷向钢和老四雷向钊持单刀逼住华师澜,老二雷向钺、老三雷向锋及周宏也是一人一把单刀,围住了段明圭。众人因是来贺寿,自己的独门兵刃均未携带在身边,事先又对王家的窘况略有所闻,也不敢空手而来,因此只佩了短小兵刃,此刻虽不能尽其所长,但几人合力,也未让华、段二人再有胡闹的机会。
  一边王士武兄弟和许芝兰招呼几名家丁速将王天梁的棺材抬进大厅,但棺材边打得正热闹,家丁们想过也过不来。王氏兄弟正准备自己上前去抬,却见那棺材忽然自己“走”了起来,心头一凛,只当爹爹真是阴魂不散,脸又吓得白了。许芝兰却是镇静老到,已猜到几分究竟,忽然抢过王士威手中双枪,纵身上前,双枪竟向棺中搠去,王士武、王士威万万想不到许芝兰也要毁爹爹的尸身,齐声叫道:“婶婶,你……”却听棺材中有人细声细气地叫道:“兀那婆娘,端的心狠手辣!”接着“叮”的一声,许芝兰的双枪似是碰上了什么兵刃,竟然一齐脱手飞出,许芝兰处变不惊,想是早有所备,手腕一抖,一把菩提子已撒进棺材中。棺材中又有人叫道:“了不得,这婆娘撒这些铁家伙便象撒盐般利索,兄弟可不是什么好菜!”话声中,两个“人球”已从棺材中“滚”了出来,在空中一连串翻了数个筋斗,一人在上,一人在下,直击许芝兰的面门和双腿。许芝兰没料到棺中躲的竟是“掘地双煞”钟迟、钟进这两个难缠的角色,心中暗惊。这二人来势极快,许芝兰只能用“铁板桥”躲过当面一击,但下盘却是顾不上了。王士武在一旁见情势危急,双枪一招“蛟龙入海”,向下面的钟迟刺去,周宏眼角余光也扫到爱妻有险,忙从围攻段明圭的战团抽身而出,单刀也劈向钟迟。钟迟也深知周宏并非泛泛之辈,左手锤去架单刀,右手锤一晃,却从斜刺里一磕已堪堪搠到的双枪,王士武只觉左手枪被铁锤一扫后右手枪也难以驾驭,双枪竟同时刺向许芝兰小腿,幸好双枪被铁锤敲击后力道变向,已不甚凌厉,饶是如此,还是在许芝兰的小腿上划了三寸来长的血口子,登时鲜血长流。
  钟进一招扑空,并不住手,落地后重又跃起,大锤击向许芝兰后脑。许芝兰因适才向棺材中撒暗器毫不手软,已激起兄弟俩的戾气,因此对她不依不饶。周宏眼疾手快,单刀一摆将钟进封住,但钟迟来得更快,舍了许芝兰自后偷袭周宏。周宏稍稍躲得慢了些,被铁锤碰到了脚踝,只觉一阵剧痛,想是踝骨尽碎。雷向锐本在助大哥和四哥群斗华师澜,忽听王士武叫了一声,忙分神看到“桐柏双英”双双受伤,情急之下,一枚“魄光弹”已出手飞向钟迟。这“魄光弹”比刚才那“流星烈火弹”威力更大,钟迟只见一道蓝光飞至,识得厉害,忙缩颈藏头,但雷向锐打火器的手法精湛无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那“魄光弹”虽未打中钟迟,却正好在他头顶上方“蓬”地炸开,钟迟的帽子和大半截头发顿时被炸飞,还被掀去一片头皮,立刻鲜血淋漓。
  这边斗得正酣,院内人群中又疾飞出一人,身法快如闪电,飞落在王天梁的棺材边缘,身体竟是纹丝不动,却是卢须于。他向棺中低头一看,叫道:“哈哈,棺材是空,空是棺材,玄虚之大,莫过于此了。”两句话虽然文法狗屁不通,王士武、王士威听了仍脸色大变,都想过去瞧瞧,但苦于要和钟进、钟迟缠斗,脱身不开,一不留神。每人都被铁锤蹭到了大腿一下,疼痛无比。雷向锐此刻已过来帮忙对付“掘地双煞”,许芝兰小腿虽被王士武误伤,但仍是拿过王士武的一柄短枪对敌,周宏拖着一条伤腿,手上刀法也丝毫未慢。王士威终于找了机会抽身到了棺边往里一看,叫道:“大哥,是……是空了!”
  王士武恨恨地骂道:“两个矬子,把我爹爹的尸身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脸上已吃了一记耳光,原来是钟进在众人合击之下仍出手打了王士武一下,若不是另几人攻势甚猛,王士武非大大挂彩不可。
  卢须于又向上一纵身到了房顶之上,叫道:“小姑娘,小仙姑,我看到你了,我有要事请教!”他知道今日这许多迷局中的一个关键就是那少女,便想将她哄出来。谁知他往下一瞥眼,那一贯的笑脸顿敛,叫道:“见鬼,怎么……怎么王老儿的尸首又出来了!”王士武本已捡回了许芝兰被“掘地双煞”震飞的短枪加入了战团,一听这话,忙又跳出圈外去看那棺材,果见王天梁的尸身好好地躺在棺中,姿势神态与入棺时毫无二样。他因近来家中怪事频频,苦思冥想也不得解释,心下对鬼邪之说已半信半疑,此刻更觉是有鬼作祟,再仔细一看棺中,突然惊叫道:“大哥,金枪……金枪不见了!”
  原来二人事先合计,爹爹即已去世,今天若真有人来逼他们交出金枪,他们总不能做世代王家之罪人,将金枪就这般拱手送上。但自己大不了一拚身死,金枪还是会被人轻易夺走,于是索性将金枪塞在爹爹尸首之侧,想不久便入土下葬,从此埋了就是。谁料到一口棺材会引起众人群殴,金枪也莫名其妙地丢了。同时二人也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些天来,这祖传金枪就象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他们二人的心上,如今金枪既然被盗,自己这份负疚也可略为减轻。为显示自己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两人索性豁开了不顾性命地向钟进、钟迟疯狂进攻,心想就这般糊里糊涂地战死算了,也不会损了太多金枪王家的英名。
  卢须于居高临下细细寻视院中,想找出那少女的踪迹,眼光落在那少女先前坐过的那棵大枣树上,却发现不知何时又坐上了一个人,但并非那个少女,而是个大头尖脸的年青汉子。卢须于从未见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料想他有些古怪,说不定和那少女是一路的,便笑着叫道:“枣树上的这位兄台,看得好热闹啊!”
  那汉子也笑道:“在下还想看更热闹的呢。真不明白他们就为看个死人这般玩命有何所值?在下可认出了眼下大名如日中天的韩江就在人群之中。”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均是一惊,华师澜虽是以一敌二,却仍是游刃有余,叫道:“你他妈的和那小丫头是一路货色,专会装腔卖乖,老子早已瞪大眼睛一个个找过了,哪有什么韩江?”段明圭接言道:“华老儿你是有名的眼不大而无神,也不想想韩江若真是以原来面目到王家来,必招来成千上万的人尾随其后,王天梁这院子早就撑破了!”卢须于笑道:“段兄高见,佩服啊佩服。这位兄台,请不吝赐教吧。”那汉子向下一指道:“就在那儿,你们认认吧!”指的正是韩江、宇文无妄和莫子文所立之处。
  韩江早已认出枣树上坐着的那个汉子正是冯庄,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认出了自己,更指给院内众人知晓,正想叫:“冯兄弟你这是何用意?”却听冯庄已先说道:“那个鹰鼻狮口的就是韩江!以为带了张面具便没人能认出你了么?”一边说,一边还指指点点,竟是咬定莫子文是韩江。饶是宇文无妄江湖阅历极为丰富,也不曾料到会突然有如此的变故,仔细看那冯庄面貌,依稀记得就是“万年居”里见到的那个店小二,只不过那个店小二似是多了两撇胡须。不知此人是何方高手,莫非已偷听到了自己的来历。
  尚不及细想,身边几人已向莫子文伸掌出脚,点他全身各处穴道,因适才听王士武所说,这韩江身藏上乘武功,因此众人出手均极是狠辣,只求一击成功。莫子文身手也算敏捷,但周转空间太过狭小,索性拔地而起。正跃在半空,卢须于已从大厅的房顶上斜掠而出,伸手抓向莫子文。莫子文迎着卢须于的前臂一掌劈去,卢须于手腕一晃,莫子文只觉掌心一阵刺痛,这才想起卢须于一向是袖藏金针,自己已然中针,负痛之下,身形急坠,卢须于却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莫子文的衣领,然后左脚在一人头顶上踏了一下,提着莫子文便向院墙跃去,那被他借力之人顿时头颅碎裂,一声不哼地软倒在地。
  卢须于眼看就要掠过墙头,脚踝一紧,似是有条绳索套了上来,,暗叫声“不好”,身体反向旋转,总算将一条已堪堪缠上的软鞭解开,但身体只能下坠,再也无法越出院墙。他心中虽恨,嘴上仍笑道:“段兄果然没白长两条长腿,来得好快啊!”原来是段明圭看卢须于得手,忙不再和雷氏兄弟恋战,也飞身踏过一个人头去追卢须于。他的轻功虽不在卢须于之下,但毕竟晚了一点,于是便在卢须于越墙之时甩出长鞭。
  莫子文刚才遭身边数人袭击时宇文无妄便已出手,那些人武功倒是泛泛,宇文无妄于两三招内已尽皆将其点倒击伤,但就在顷刻间情势大变,莫子文已落入卢须于手中。他不敢怠慢。紧随段明圭之后纵身到了院墙下,悄无声息地发出一掌,击向卢须于左肋。卢须于只觉一股劲风如排山倒海般向自己袭来,再看一个胖大的汉子在一旁悄悄出手,心中暗惊,知道今天在此绝非自己一枝独秀,分明有个生平罕遇的劲敌在侧,哈哈一笑,顺手一拉,将莫子文挡在了身边。莫子文适才被卢须于提着衣领,已是气息不畅,宇文无妄掌风所至,更让他觉得憋闷难当。好在宇文无妄功力老到,及时撤掌变招,身子突然腾空,瞬间向卢须于连出三掌。这次卢须于想要再拿莫子文作盾牌势必将顾此失彼,只得微转身形,双掌斜撩而上。莫子文这当儿稍稍缓过气来,叫道:“当心他的‘袖里藏针’!”话刚出口。段明圭五指成爪,已扣向他“肩贞穴”。卢须于和宇文无妄均是眼观六路,自然不愿莫子文落在段明圭手里,立时变招,卢须于袖中金针直指段明圭胸口,宇文无妄则立掌如刀,斩向段明圭手腕。
  若论单打独斗,段明圭已非卢须于和宇文无妄的对手,此刻他如坚持去拿莫子文,无疑是作茧自缚,好在他轻功极高,也不见他如何使力,身子已平平向后退了一丈远近,正撞在一名围观者的身上,那人“啊哟”一声,被撞倒在地,立时折了几根肋骨。
  这边莫子文已抽出长剑,舞起剑花挡在身侧,口中叫道:“我不是韩江,真正的韩江在……”宇文无妄沉声喝道:“文儿,咱们走!”拉起莫子文,却并不越过院墙,而是纵身跳回刚才站立之处,再找韩江时,早已杳无踪影。宇文无妄恨恨地说了声:“着了道了!”正好又有两个不知深浅的汉子伸手来拉莫子文,被宇文无妄一手一个抓了过来,发声喊,运力掷出。众人忙不迭地闪开,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没了气。
  众人见宇文无妄如此神勇,再也没人敢上前。段明圭看宇文无妄的出手情形,便已猜到几分。纵声叫道:“华老儿,孟小娘,两口矬钟,这胖子就是昨晚在城外和咱们作对的主儿,旁边那小子定是韩江无疑,大伙儿并肩子上啊!”宇文无妄见身份已露,想在强敌环伺下怕是不容易了,从衣袍下掣出一把短柄鎏金铛,同时低声对莫子文道:“等会儿他们一上,让我来照料,你想法子脱身,到‘万年居’会合。”话音刚落,忽觉脚下地面有些松动,紧接着耳中传来天崩地坼一阵巨响,院中土地已裂开塌下,再看身遭,王家整个院子似是都陷了下去。宇文无妄反应何等迅速,脚下虽无着力之处,但他拉着莫子文,深深一提气,稍稍止住了下坠之势,旁边一名功力较弱的武林中人已先行坠下,身体滑到了二人脚下,宇文无妄单足在他身上一点,带着莫子文朝院墙方向跃出。但这一足之力远未能跃过院墙,再想找借力之处已是不能,四周除少数一流高手跃在半空外,绝大部分的来者都已深陷下去。宇文无妄只恨自己没有腾云驾雾之能,师徒二人只得重又跌下。
  刚才就在院墙边的卢须于等人觉得脚下一陷,便纷纷跃起想翻出墙外,谁知身体乍一腾起,本来也就丈余高的院墙突然又“长”出一丈铁板,许多人毫无防备,碰壁而落。卢须于应变奇快,想用脚尖点一下墙头,但脚尚未伸出,却发现墙头不知何时已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长钉,这一脚踏去非钉穿脚板不可,也就这一犹豫的功夫,身形已然无可挽回地坠下。
  当时冯庄在枣树上“指鹿为马”,韩江从他狡狯的神情中便猜到了几分,灵机一动,想起了一直捏在手中的纸条,低头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上枣树来”四个字,心想这定是冯庄的手笔无疑。转眼间这边已打了起来,韩江所立之处离枣树也就丈余远,便很快到了树下。冯庄冲他一招手,韩江轻轻一纵,上了树来,这才发现已能运轻功了,想是被封穴道到了一定时候已然自解。冯庄二话不说,抱着一截断杈的根部一拉,几根主杈交汇的树身上竟现出一个洞口来,正好可容一人钻入。冯庄叫了声:“快钻!”搡了韩江一把。韩江不及多想,依言钻入树洞。只觉身体所着之处十分光滑,象是靠在了一块石板上,便本能地一抱那石板,石板向下一溜,竟是奇快无比。滑了两丈深,地势渐平,但滑速仍是飞快,四周漆黑一片,耳中只听“胡隆”“胡隆”响,不一会儿就滑出了数十丈。忽然伸在前面的双脚被一阻,石板停了下来,似是到了尽头。后面冯庄紧跟着也到了,叫道:“推开头顶石盖,爬上去!”韩江一摸身下,原来刚才那二尺来长,石板下镶着四个石轮,想是这甬道之壁打磨得十分光滑,因此才会跑得如此迅速。韩江按冯庄吩咐向头顶上一推,果然有块盖板。两人爬了上去,将盖板复原,韩江的鼻中忽然传来一股马粪的臭味,发现自己竟是到了一个马厩之中。
  两人刚站定,就听不远处轰然一阵巨响,似是旱地惊雷,整个地面都震了一震。冯庄道:“这响声是从金枪府传来的,里面定是出事了!”韩江奇道:“冯大哥,这是哪里?我变成这个样子,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冯庄低声道:“说来话长,我简短说吧,这里是洛阳城有名的‘锦厩’。洛阳因是寸金地,除了官府官兵,一般的豪绅家中都不愿再辟地养马,于是各家都把自家的马圈到这‘锦厩’来养,养马的都是各家另派专人,即便王天梁金枪府这样的洛阳首户,马也是在这里养。我和兄弟你提起过的那位表亲就是为王家养马的家人,因此我常出入此地。半月前,嘿嘿,不好意思,我和几个弟兄合计拿了焦无量第七房小妾的首饰盒,狗腿子们有所察觉,那几个弟兄去将他们引开,我便就近躲到这儿来,心想这马厩臭烘烘的倒是藏宝的好所在,便在厩里仔细寻视,却发现这厩里有一块地方铺着些石板,心想这盖马厩的荒唐至极,怎么在地上铺石板,马拉了尿不能渗入土中,收拾起来岂不白添麻烦?我觉得蹊跷,便去翻那些石板,那些石板竟象生根了一般一丝一毫也搬不动,怨不得锦厩的管事不来重整,也是我凑巧眼尖了一次,发现有一块板似是略微高出其余的板子,便又试着去翻动它,竟觉得手上有些松动,忙拿过铲子,将周围的嵌土清净,终于将这块板子掀开,就这样发现了这个暗道。我试着逆道而上,但道壁太过光滑,我又不会你们武林中人的什么‘壁虎游墙功’,只好戴上我们偷儿常用的‘吸套爪’,好不容易爬到了头,怎么也没想到开口竟是在王天梁家的那棵大枣树上。从此我便存了一个心。
  “昨晚和韩兄弟别了后我也赶回洛阳城,闲逛之中,听到很多武林中人都在念叨韩兄弟你的名字,说你知道什么凤凰琴的下落,见到你后务必要好好‘照应’于你。恰巧我在城中的一个眼线来告诉我说‘万年居’里圈这一位客人的一匹好马,问我有无兴趣弄了来。嘿嘿,说实在的,我还是盘算着弄匹好马报答王老爷子的救命之恩,便跟着去看马,一见之下便大起疑心。你猜怎样,这马全食乌黑,但凭我这点微末的相马功夫,还是一眼看出这便是你昨日骑的白马。我忙用手指蘸了水在马身上擦了一下,抹下了一些碳粉,看来是有人特意给马换了颜色,以防被人认出。我向‘万年居’柜上一打听,知道牵马来的是三个客人,其中有一个来的时候就在睡觉,我便想到兄弟你多半已为人所制。于是我便吩咐几个弟兄佯装惫懒无聊,留意那两间上房的进出门户。果然,午间便有两人从窗中跃出去逛街,我候他们走得远了,便潜进房中,见你睡得正熟,怎么推也推不醒,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即便当时救你回去,势必难保你平安,不如继续跟着,等你醒来,你武功高强,到时候我瞅准机会帮你一把就是了。又怕他们回来得早,带着你也跑不远,只得出去依旧远远地盯着。到了晚间,我还装成店小儿招呼他们去金枪府,不久,就见你们三个又从窗口出来,那个高大老头化装成个胖子,那个丑小子形貌未变,我猜这中年书生定是你了,若那老头儿不化装,我还真不敢确信是你呢。后来你们既然真来了金枪府,我便想了这个...这个,嘿嘿,妙计。”
  韩江拍手道:“妙计,的确是妙计。冯大哥,你可解了小弟的大急了,但现在我怕那两个家伙已在‘万年居’候着我呢,总不能自投罗网吧。”冯庄笑道:“哥哥我已替你准备好了,你看那是什么?”伸手一指邻厩的一匹马。韩江仔细一看,正是李骥送他的白马。冯庄带着韩江跨到邻厩,厩边是马倌日间休息的小屋,冯庄开了锁,推门而入,进去抱了些物事来交给韩江。韩江一看,正是羽儿的襁褓、自己茅山派的长剑,一直随身携带的包袱和李骥赠的搭链,心头一热,说道:“冯大哥,承蒙你……”冯庄忙摇首打断道:“韩老弟,休提客气话。冯庄不是什么君子,但也识得好歹,韩老弟今后再来洛阳城。别忘了看看哥哥我就是。”
  二人进了小屋,歇息了两个更次,估摸城门已开,韩江背上襁褓,与冯庄就地惜别。本来他此去长安定然少不了会有麻烦,好在宇文无妄替他改了面目,连白马也涂黑了,定会省去不少纠缠。
  白马休息了整整一天,已蓄足了精神,奔跑得力,不一会儿便出了城。此时天色微明,空气极是清新。韩江只觉这几日恍如惊梦频频,唯独此刻才觉万物真切,多是心情稍舒之故。有些担心的只是怕宇文无妄师徒追了上来,那倒并不可怕,总算不是那些恶人,但到了长安,如何去见“七大御医”才是真正为难之处。
  正漫无头绪地想着,忽听身后“瞿”的一声哨响,前面忽然有数骑马横在了路中,韩江一勒马,心叫:“遭了,怎么没走多远麻烦就来了,难道我这个打扮居然还有人能认出么?”再看前面骑客三男一女,均是武林中人的装束。身后又传来轻微的蹄响,回头看时也有三个汉子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只听身后的一个汉子道:“韦、洪二位将军,我看这人来得古怪,不如先拿下他再说。”韩江心道:“原来是官兵,料想不会胡来,不过宇文无妄也是将军,做事可不那么光明磊落。”前面一位老者上上下下打量了韩江一番,韩江为防被人认出,已将茅山派长剑上的石坠解下,此刻也不敢答话,便也看着那位老者,见他面如枯槁,阴沉沉地让人生厌。旁边一位女子黑布蒙面,说道:“韦将军,大敌当前,还是不要多生事端,淮阳君的身量要比他高大得多,放过此人应无大咎。”听声音似是个中年女子。韩江心道:“朝廷里居然有女将军,这倒是奇了。”
  忽听有人冷冷说道:“凤凰王派你们这几个不成器的家伙就想杀了我么?”只见那几人脸色陡变,韩江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回头看时,一个汉子已坠马倒地,咽喉处已被洞穿,鲜血白沫一起涌出。韩江一凛,心想此人出手好重。眼前人影一晃,一道亮光如破空闪电,向那叫韦将军的老者而去,那老者武功极高,一个转身已下了马,身法干脆利索,韩江不由得心中暗自叫好。但耳中却又是一声惨叫,刚才拦在前面的一个汉子也被击中,倒地而亡,想必适才来者只是佯攻韦将军,实则欲毙旁边那武功较弱之人。韩江尚未看清来的是什么样的人物,用的是什么样的兵刃,便已有两人身亡,心惊之余,想道:“不知死的这两个人武功比我如何。”
  只见那蒙面女子已翻身下马,叫道:“大伙靠得近些,彼此注意照应!”手中已多出一把锯齿大环刀,韩江看那刀身长背阔,沉甸甸的足有三十余斤,心道:“这类兵刃女子来使倒是罕见,是了,她是将军,自然不同一般。”突然肩上被人一拍,再看马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脸色微黧,方面大耳,身材甚高,气定神闲地傲然而立,笑道:“洪三娘,别来无恙,怎么还是不愿以面目示人啊?这位兄台一定有所不知,洪三娘从前被仇家破过相,所以总蒙块遮羞布,其实武林中人,谁又会计较你相貌如何。”韩江心中隐隐有些不是味道,心想你也不能太过刻薄,去揭别人的短。那人又道:“不过,我想洪三娘你脸上这一刀和你杀的全家上下男女老幼二十余口人命相比,似乎还是轻了些吧。哎,凤凰王是怎么了,怎么会用你们这批人。”韩江本来听洪三娘说放过自己,对她有些许好感,听这么一说,心道:“若此人所说是实,这洪三娘可谓十恶不赦了。”奇怪的是,此人说话语调甚是别扭,也说不出是哪里口音,虽然把官话的每个字都咬得很准,但连起来却很是生硬。
  洪三娘叫道:“淮阳君,想把老娘惹得心浮气燥,你好再趁机偷袭不是,想不到淮阳君这自称教养有素之人,也象小人一样喜欢干些偷袭的把戏。这位客人,请你让开,快快赶路去吧。”
  韩江委实不愿卷入这等仇杀之事,洪三娘之流自然不算好人,身边这个淮阳君出手如此凶狠,也未见得是什么善类,更何况他们又是将军,又是君侯的,自己还是平平安安地上路为好。正在考虑如何措辞,却听那淮阳君对洪三娘的讥嘲言语好似全未入耳,仍提着自己的话头道:“洪三娘杀这一家门,却只为这家的小姐花容月貌,在路上碰见,那小姐的弟弟说了句:‘姊姊,人皆道你是本地第一美女果是不差,对面这位姊姊也是漂亮得很了,比你终究还是逊了几分。’话音一落,可怜那小小身躯已被斩为两段。紧接着,那美貌小姐和旁边的几位丫鬟、仆妇也立时身首异处。稍后,便是洪三娘血洗那小姐全家老少,直到有人出手制止,可惜那人来晚一步……”洪三娘突然厉声断喝:“淮阳君,还罗里罗嗦地干什么,谁耐烦听那些陈年旧事!这位老兄快快闪至一边,咱们动起手来可是刀枪无眼。”
  淮阳君也声色俱厉道:“划破你脸的人饶你一条贱命,逼你投奔凤凰王,却是让你来杀我的么?”洪三娘擎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似是回想起当年被破相的情景心有余悸。韩江听到“凤凰王”三个字一直觉得刺耳,心道:“这凤凰王和凤凰琴该不会有什么关联吧。这淮阳君年纪尚轻,怎么说话似是有很高的威严,却是好生奇怪。”忽听淮阳君开口问道:“这位兄台,你说洪三娘如此作恶,是不是早就死有余辜?”韩江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想起师长教训,习武之人应取正道,是非不可轻惹,善恶却要分明,便道:“倘若真如阁下所言,这位洪……洪将军确有不对之处。”话一出口,便觉会有麻烦上身,但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只觉得自己武功低微不足为耻,但若因贪生怕死而吞吞吐吐,岂不让人瞧得小了。
  果然,身前人影一晃,洪三娘纵身而上。锯齿大环刀虚劈韩江,突然疾落而下,斩向白马的马首,口中道:“放你阳关道不走,巴巴地前来找死!”她虽是持着如此的厚重兵刃,但刀法之快,韩江勉强抽出长剑,却已阻挡不住,心中一痛:“可惜了李师兄赠的宝马!”
  忽听“当”的一声,洪三娘的锯齿刀柄未劈着白马,人却已往后退去,原来是淮阳君替韩江挡了一招。淮阳君此番出手。韩江一瞬眼间,竟是连他的身法都没看见,心中暗惊:“什么人的身法会有如此之快?”那叫韦将军的老者招呼一声:“并肩子上,这次不能放过他!”一伸手。已拉出一条黑油油的铁索,“哗啷”一响,却径直甩向韩江。韩江听那铁索破空时夹着劲风,显是对方力大无比,心想若用剑挡恐怕这剑立时便会折断,但也别无他法,只得一招“结草扶风”长剑去挡那铁链,只听淮阳君操着古怪的官话道:“这位兄台语不伤人,但道理却认得明白,好!”说话间,韦将军那铁索竟蓦地收了回去,韩江又没看清淮阳君如何动作,但想必是他又攻了韦将军一招,让他不得不掣链回防。
  此时,韩江又听到背后暗器破空之声,这才想起身后尚有两人。他在马上闪转不便,又想起背上还有羽儿,只得斜转了身子,长剑胡乱一划,哪怕自己被打中,也要确保羽儿不再受伤。这次,总算看到了淮阳君的身形飘过来,右足在马臀上轻轻一点,手中兵刃一挥,三枚透骨钉已反向飞回,其中一个汉子躲闪不及,被自己发的透骨钉咬中肩头,痛得哼了一声。
  淮阳君转眼身子又已不见,再次攻向洪三娘等人,口中说道:“韦京布,最近几年,你好象旧病复发,又干起糟蹋良家女子的勾当来,只可惜没让我撞见,也怪我杂务太多,没顾上照应你,当初你同意报效凤凰王时向那人许的诺全抛之脑后了么?”韩江身后两个汉子一人手持熟通棍,一人持两块铁牌,又向韩江击来,韩江只得翻身下马抵挡。只应了三招两式便知这二人武功都高他一筹,自己已是险象环生。好在淮阳君一边说话,一边应付洪三娘、韦京布等人时仍有机会抽身替韩江接下一招,连续数次,来去如电,居然每次过来都给对方中的一人添上一道伤口。
  韦京布听了淮阳君一番话,边斗边道:“那人已死……死了多时,你又提他来干什么,你当老夫怕个死鬼么?”淮阳君道:“只怕你亏心事做得太多,白日里也会见鬼。”说话间,又到了韩江身边向那两人进招,那使棍的本已肩头中钉,此时血光一闪,一条右臂已被砍断。迄今为止,由于淮阳君出手太快,韩江仍未看清他用的是什么兵刃,似乎是刀剑一类。一转眼,淮阳君又已飘转身,韩江听得身后也传来叫声,看来那几人中也有伤情。
  淮阳君便这般飘忽来去数十次,韩江的两个对手中使棍的浑身浴血,已是强弩之末,那使铁牌的左手牌已被淮阳君挑飞,双脚均已带伤,而且右脚似是脚筋已断,只得跪下一条腿,但仍向韩江苦苦进招。二人武功本高出韩江,但此刻均受伤太重,韩江若真要下杀手刺死二人已非难事,但他与二人素无冤仇,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手。淮阳君忽又转来,在那使棍的肋上又划了一下,再转身时,说道:“这位兄台原来和在下有相同之雅好,情愿看人受尽折磨而死,诚是妙哉!”韩江脑中“嗡”地一下,心中顿时雪亮,淮阳君要杀二人原是举手之劳,如此所作只是在消谴这两个垂死之人,心头不禁一片茫然,手中剑招也慢了一慢,却被那发了疯般舞棍的汉子一棍扫在左臂,幸亏此人流血过多,棍上已没了力道,饶是如此,韩江已觉剧痛难当,忙定了神,再不敢分心应战。淮阳君似已看见,道:“怎么样,你动了恻隐之心,他却不依不饶,在江湖上可手软不得。其实又何止江湖上如此,大至皇权官位,小至商利贾息,人在追逐之时,若太手软,亏总是要吃定的。不过,这两个死鬼此刻只要抛下兵刃跪地求饶,在下和这位兄台商量商量,也未尝不会手软一下,放过了他们。”那使铁牌的汉子大声叫道:“你们有能耐,何不将咱们一刀一剑地杀了。让咱们跪地求饶可是痴心妄想!”淮阳君叹道:“这倒是难得,凤凰王是不是待属下不薄,怎么我碰到的尽是死士!上回遇到‘九尾狐’瞿青儿想用美人计将我诱杀,被我识破后明知不敌,竟二话不说,吞下发上金簪自尽,真是奇了。“洪三娘哑声道:“九尾狐果然是你杀的!”说话间淮阳君又转身到韩江那边兜了个来回,韩江只见那使铁牌的汉子手中唯一的那块铁牌也被挑飞了不见踪影。那汉子赤手空拳,腿脚又不灵便,显是只有等死的份了,转了脸对那使棍的汉子叫道:“兄弟,给我个痛快的。”那使棍的略一迟疑,终于使出仅有的全身之力,一棍击碎了那使铁牌汉子的天灵盖。
  韩江将一切看在眼中,心里暗惊,想道:“这凤凰王究竟有何魔力,能让这些部下如此舍命效忠?”一怔之间,淮阳君又转来向那使棍的汉子攻了一招,立即返身转回,再看那使棍汉子的左手手腕已被削断,再想舞棍已是不能,一跤坐倒在地,双眼睁得大大的看定了韩江,瞳仁已渐渐失神。
  韩江看那汉子浑身上下淌满鲜血,断一臂,少一腕,早已不成人样。他毕竟年少,心中又是惊骇,又觉恻然。只见那汉子嘴唇动了几下,脸露哀恳之色,似是在求韩江一剑结果了自己。韩江习武至今还从未杀过人,但看那汉子情状太过悲惨,终于鼓足勇气,一剑刺入那汉子的心口。
  与此同时,耳中又传来一声惨呼,韩江回头看见韦京布、洪三娘一起的另一个汉子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呻吟,再看韦、洪二人身上也是血迹斑斑。淮阳君以一斗二,兀自不落下风,但显然身法已不如先前一般轻灵如魅,手中兵刃使出的招法依旧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那地上的汉子双手捂着双眼,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显然是被淮阳君废了双目,身上也是伤口累累。
  淮阳君朗声道:“这位兄台可是腾出手来了,刚才你杀的两个汉子成名都在十年以上,兄台以一敌二,仍能将其诛杀,可见剑法不俗,不如好事做到底。助在下一臂之力,料理了这两个如何?他们武功不错,你我又有同好,正好细细折磨,品其死状,岂非韵事?”
  韩江刚手刃一人,听他这么一说,差点吐出腹中苦水,心道:“这也算韵事么?这人当真凶残得紧。怪了,那两个汉子武功都高我不少,分明是他帮我杀了他们,为何又归功于我了?是了,他每次助我时都出手极快,定是在掩人耳目,以表明我剑法颇高,便可吓退韦、洪二人。”
  韦京布、洪三娘二人果然是如此想法。他们因和淮阳君斗得难解难分,殊无取胜的把握。淮阳君数次抽身去助韩江均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二人也不知那两个帮手实为淮阳君所杀,只当韩江武功不弱。眼看韩江毫发无损地站在一边,心下大骇,暗道:“若此人加入,我们一落下风,以淮阳君的心狠手辣,定要折磨我等至惨死而止。”两人心存同念,忽然一阵舍命狂攻,将淮阳君逼退数步,然后一起翻身上马。韦京布在上马同时,铁索一挥,以将那个在地上饱受苦痛的汉子击毙。淮阳君叫了声:“兄台权且放他们一马,下次撞见再收拾他们不迟。”韩江看了他一眼,心道:“谁又想追他们来着。”忽见淮阳君魁伟之躯一阵摇晃,正好一片晨光斜斜地照在他脸上,刚才那副神采早已不在,面色已成蜡黄。
  韩江忙上前扶住淮阳君,这才发现他身着的锦衣已被划破多处,鲜血正从各道伤口流出。淮阳君已出手点了几处主要伤口周边的穴道止血,闭上眼道:“洪三娘和韦京布确是难得的好杀手,我每次到你那边一来一回,身法上的破绽都被他们抓住。我助你二十七招,便被他们挂了四十一道彩。”韩江看着地上那几具尸体道:“阁下武功比这几人高得多,何不逐一将他们杀了,却来助我做甚?”淮阳君道:“你是在怨我为何将你扯进去不是?若不拉你助我,恐怕我今日难逃此劫。洪三娘和韦京布联手便已和我旗鼓相当,若长久纠斗下去,我势必在气力上大大吃亏,更何况他们有七人。因此我只得先施突袭,毙了两人,再拉上你替我抵挡两人。除洪、韦二人外的汉子武功虽不算精一拥而上也不易对付。因此我宁愿挨上一刀一链,悄悄助你杀了那两个汉子,好让洪、韦二人对你也有防畏之心,识趣而退。嘿嘿,洪、韦二人老奸巨猾,这次却因太过专注与我相斗,反上了我的大当……”
  话未说完,淮阳君突然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恨恨地骂道:“一不小心被韦京布的铁索打中后心,日后定当生剥了那老儿的皮。”韩江正为他伤痛怜惜,一听此话,眉头略略一皱,好在面具之下,淮阳君也未看出。韩江忙扶他在路边坐定,忙向包袱中取来了金创药和还原丹给淮阳君内服外敷。淮阳君向韩江微笑示意,突然伸手紧紧捏住了韩江的右臂,轻声道:“多谢韩江老弟,既救了我的急,又要送我凤凰琴,当真妙不可言。”
  韩江大惊,本能地用力一挣。只觉得右臂象被套了个铁箍,忙伸左手去点他胸口“膻中穴”,但手伸至一半,只觉右臂酸麻难当,竟牵连至全身都使不出劲来,心中暗惊:“这淮阳君受了如此重伤,气力还是如此惊人!”忽觉淮阳君的手一松,韩江向后一跤坐倒,以手支地,怔怔地看着淮阳君。
  淮阳君也看了韩江一会儿,摇头笑道:“不能,不能,寇人杰可以把孩子托付给你,却绝不会将凤凰琴的藏处告诉你,否则不是害了你又害了他儿子么!”韩江如坠五里雾中,但见淮阳君的神情,不象深有恶意,便想上马快逃。淮阳君似是看出他心思,说道:“你这就想跑开是不是?纵使我不追你,不久自会又有人缠上你。我偏不相信你知道凤凰琴的下落,若真的知道,怎么宇文老儿的‘幻语真言’也没用呢?”韩江这才明白原来他只是想试试自己武功到底如何,怕自己有所隐藏,便问道:“你认得寇人杰么?你认得宇文无妄么?”淮阳君道:“寇人杰么,我当然认得,岂止是认得,嘿嘿。宇文无妄么。我也是昨日见他对你大施‘幻语真言’术时才第一次见面。”韩江想道:“原来宇文无妄螳螂捕蝉,淮阳君黄雀在后,可见他功力之高,竟是连宇文无妄也瞒过了。”淮阳君又道:“我因不信你知道凤凰琴,因此虽有机会,也并未将你从宇文无妄师徒手中夺来。后来我便被凤凰王的手下缠住直到刚才,也错过了王天梁家的热闹,出了城却发现你居然逃了出来,虽是化了妆,但背的这孩子太过显眼,何况我在暗中对你观察已久,你的身量举止无法隐瞒,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再加上你那几招茅山派剑法,不光是我,换了别的有心人也会认出。”
  韩江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知他所言非虚,见他再无加害之意,显然刚才只是吓自己一吓,试探一番,便道:“你的伤好了么?我想即刻上路,寇人杰的孩子受了重伤,不宜多作耽搁。”淮阳君鼻中哼了一声道:“你倒象个信人!”韩江还没想明白他话中含意,却见他原本坐着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已跨上了路边的一匹马,叫道:“那就走吧!”口中忽哨一声,除了李骥的白马颇有灵性,识得韩江,其余没主的五匹马竟跟在了淮阳君坐骑的身后跑了起来。韩江暗道:“怎么这些马也听他的话?”不再多想,上马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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