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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seraph 主笔∶昊宇 协力∶miyako 一 座落群山万峦之间,白玉芙蓉阁位於琉璃仙境的正中央,耸立於种满成片白色莲花的湖心深处;武林中人皆知,此地是琉璃仙境之主-清香白莲素还真住所。今夜,为回报欧阳上智对他的恩情,他-刀狂剑痴叶小钗奉命前来狙杀素还真。 踏入琉璃仙境,只见花木山石错落有致,远观似林似幻,近看如梦如花,淡雅脱俗,清远悠长,其中却隐含九宫八卦奇阵,不谙数理者,往往徘徊数日仍不得其门而入,但却不至於伤人性命,可见布阵之人心性仁善,才智不凡。然而这小小的九宫八卦阵可难不倒叶小钗。轻松出阵之後,夜风中竟传来一缕琴音相引。那琴音飘渺却又清晰,如传自千山之外,又彷佛对座相弹,随琴音而行,竟轻松直抵白莲湖畔,丝毫不受阻碍。眼前,白玉芙蓉阁静静矗立在圆满的月光之下,柔柔的散发著精莹剔透的的光泽。 琴音未断,像在邀他前去。飞身横渡白莲湖畔,小钗心中有些迷惘,谁在弹琴?为何用琴音引他直入琉璃仙境最深处? 琴声渐杳,悠然止息。一个比琴音更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远来是客,阁下请进!」 推门而入,只见素还真斜抱古琴轻拨竹帘而出。小钗的呼吸瞬间冻结。跟随欧阳上智多年,阅人无数,大江南北的名姝美眷、佳丽婵娟,见过何只千万,却从未得见如此容颜!那姿容如临风玉树,如傍水垂柳,清丽与俊秀并陈,豪气与婉约皆备。 叶小钗心中赞叹∶「混混浊世,竟有这等人物,说是天上谪仙,应不为过。」猛然警觉,随即收敛心神。 「请坐。敢问阁下名号?」素还真谦恭有礼的话语中,隐约有种不能亲近的漠然,却难以肯定。 「┅┅」叶小钗不语不动,静立门前。 「劣者妄加测度,尚祈见谅。阁下想是欧阳世家叶小钗叶公子?」 「!」叶小钗全身一震。他竟认得自己?!扬手如电,背後阴凤紫凰已将出鞘。 「公子稍安勿躁。」素还真纤手轻拂,琴音又起,竟将小钗杀气弭於无形。 「公子深夜造访,想是为素某性命而来?」心下凛然,右手下意识握紧剑柄。这个美绝尘寰的男子居心何在?既然知道自己是为沾血饮剑而来,为什麽又以琴音指引来路? 素还真像已看破小钗心思∶「能破劣者阵法者,非泛泛之辈。如此佳宾到访,素某理当出迎;何况公子是为劣者而来,素某怎敢怠慢,故以琴音相引,请公子到此。」 叶小钗既惊且佩。惊的是那双冷冽清澄的水样眸子如能窥尽世事,佩的是那生死置之度外的雍容气度。该杀,这个人,真的该杀! 仍是那样淡然有礼的语气∶「公子为取劣者性命而来,劣者不敢推辞。敢请公子与素某对奕一局,阁下若胜,劣者听凭处置;不然,公子自便。」 点点头,叶小钗大步入座。几上,棋布星罗。 满月跨过松柏树梢向西方隐没,第一线曙光射落白玉芙蓉阁上琉璃翠瓦,亮起一抹晶莹,宣告长夜已尽,棋局也将告终。 「劣者承让。」 叶小钗微一拱手,气随意转,一式「大宇鹰扬」穿窗而出,奔掠如虹。这局棋,他输得心服口服;杀不了素还真,只有回去向欧阳上智自请处份。不过他不禁有些讶异,对今夜的挫败,心底竟难掩淡淡的喜悦。想起素还真出尘遗世的风姿,生死两忘的从容,还有那双彷佛读尽自己心中思绪的星眸┅┅唇边轻轻绽开一抹微笑,自萧竹莹死後,这世上终於又有件值得他在意的事。 不自觉地回过头去,素还真端坐几前,晨曦中银发飞扬著丝丝雪光,神情似笑非笑,无喜也无忧,曼声低吟,恰与风中淡淡琴音相和,是「小雅.小明」∶ 钟鼓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钟鼓喈喈,淮水,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 钟鼓伐,淮有三洲,忧心且妯,淑人君子,其德不犹; 钟鼓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不僭。. 二 叶小钗返回欧阳世家已逾三日。欧阳上智不曾召见他,也不曾派人来询问他袭击素还真的成败,彷佛从来没有这件事似的。事实上,这三天与往昔在欧阳世家的任何一天相同∶没有人会看一眼叶小钗,也没有人会对他说一个字。在这里,没有「叶小钗」这个人,只有一个不会说话的杀人者。 这样也好。叶小钗很清楚,欧阳上智从不做多馀的事;他既然不闻不问,就意味著叶小钗此行成败,他并不在乎。他应该是另有所图吧?但不管怎样,那都是欧阳上智的事了。 放眼江湖,超凡独立如素还真者,绝无仅有,却不知道潇洒豁达,生死两抛的那朵白莲,可也曾为情所困? 窗外一阵莺声燕语,打断小钗遐思,不经意间似乎听见「清香白莲」一语,小钗於是凝神倾听。 「小心点拿,这些可是穿肠毒药!一滴就能要人命的!」 「既然是毒药,主公为什麽又要拿来加在茶里,对付那位花魁呢?记得主公一直想得到那位人称清香白莲的花魁不是吗?」 「这奶就不晓得了,听说这虽是天下奇毒,但也是世间少有的春药呢!」 「是吗?说也奇怪,传闻中那位花魁不是从不离开琉璃仙境的吗?为什麽今天肯来欧阳世家呢?」 「这当然是主公的安排棉!几天以前,就是满月那天,主公派人从琉璃仙境劫走了花魁的侍女,只要花魁肯亲临欧阳世家作客,立刻放人。」 「主公真是┅┅」一个侍女的轻笑声传来。 「别乱嚼舌根了奶!走吧,把这几杯香茶拿到大厅去。」 两名侍女的身影渐渐走远,叶小钗推门而出,避开人们的视线,匆匆赶往前院大厅。 原来自己不过是欧阳上智声东击西之计的那块诱饵,难怪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成功,甚至有可能是欧阳上智早已认定他叶小钗必定会败在素还真手下。 虽不至於因此动怒,遭人蔑视的感觉却油然而生,轻轻抚著身後冰冷的刀鞘,心中一动∶以素还真的冰雪聪明,不可能分辨不出茶里有毒;而欧阳上智向以奸狡智巧,心机深沈闻名,怎麽可能使用在茶里下毒这种单纯直接的计谋? 加快脚步,叶小钗朝前厅赶去,素还真与欧阳上智斗法的场面,怎可轻易放过?更何况他叶小钗也是促成这一幕的功臣之一,更该到场一观究竟。 远远隐在廊下阴影中望去,那白莲般的身影如鹤立鸡群,翩然独立厅中,欧阳上智低沈威猛,闷雷般的语声如在耳际∶「琉璃仙境第一花魁亲临欧阳世家,真使欧阳家蓬荜生辉啊!」 「主人过奖了,素某不敢当。」 欧阳上智缓缓捻需,眼中光辉灿然∶「人,你可以带走。不过欧阳世家虽非龙潭虎穴,却也不能让人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劣者明白!敢问出欧阳世家的规矩如何?」 「好,快人快语,素还真果然不俗。奉茶!」轻击掌,侍女捧上三盏芬芳的香茶。 「这三盏香茶中,有两杯下有剧毒,只要你能找出哪一杯无毒,欧阳世家决不为难你素还真!」 翦水双眸中如冰刃似的寒光绽放,素还真拈起当中一杯,一饮而尽。对面欧阳上智大袖轻拂,桌上仅馀的两盏瓷杯应声碎裂,香茶四溅,顷刻间蚀毁大半张黑檀木桌面;青碧的烟雾同时冒窜四散,大厅内香气四溢,闻之令人心醉。 「果不愧清香白莲之名,送客!」欧阳上智放声笑道。 素还真长揖为礼∶「劣者谢过主人赐茶,就此告辞。」悠然转身,足不沾地似的走出大厅,转眼已不知所踪。 叶小钗心头纳闷,正待转身离去,堂上欧阳上智蓦地高声长笑。一旁侍随多年的总管一脸迷惑之色,上前问道∶「清香白莲已安然离去,主公为何大笑呢?」 「素还真呐,素还真,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欧阳上智的手中!」 「敢问主公缘由?」 伸手取过侍女奉上的香茶,欧阳上智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你若猜不透,就枉费跟我这些年了!」 「莫非┅┅这三盏香茶都有毒?」 「非也。茶中有毒的,的确只有这两杯,只是┅┅」欧阳上智故意语作停顿,但厅外廊下的叶小钗已猛然颖悟,双臂一展,大鹰展翅般飞身而起。 厅中,欧阳上智手中把玩著一朵和阗白玉精工雕成的莲花∶「老夫确实只在两杯茶里加入武林第三奇毒的『天仙醉』,但在这第三杯的杯口上,老夫也令人涂上了『翠玉兰花膏』。」 「启禀主公,『翠玉兰花膏』该是解毒圣品不是?」 「不错。但你可知道天下第一奇毒的『销魂蚀骨』?」 「属下知道。但此毒据说四十年来不曾再现於江湖,制法也已失传。」 冷笑一声,欧阳上智森然道∶「『天仙醉』与黑檀木相遇,所化轻烟名为『梦魂』,此物再与『翠玉兰花膏』混合,即是天下第一奇毒『销魂蚀骨』,也是世上少有的春情媚药!」 恍然大悟,总管躬身拜道∶「主公高明,果然更胜清香白莲一筹。」 太师椅上欧阳上智仰天长笑,气贯指尖,手中玉莲登时化为粉末,细细的玉粉在手腕轻扬中飞散,似一道月光流窜。 真气流转,飞跃奔驰,叶小钗的身影在夜空中幻为一缕轻烟,转瞬即逝。 他由衷地佩服著欧阳上智。是的,下毒不见得一定是在茶里,也可以在杯子上;毒药的种类更不限只用一种,经过适当的混合,原本无毒的东西也能在转眼间置人於死地。 现在,通往琉璃仙境的路上,欧阳世家的大批人马想必已在恭候素还真大驾,要他无暇运气逼毒,乖乖落入网中。机敏聪慧如素还真者,可能看破这重重奸计?值得前去一观究竟。 半空中一个转折,叶小钗飘落树梢,风中隐约可闻喊杀之声,明辨方向,小钗足尖轻点,瘦削的身躯已借力冲出十丈开外,去势迅捷无匹。 夜风扑面而来,渐渐清晰可闻的杀伐喧闹蓦然遮断,珠走玉盘的琅琅歌声似远又近,字字入耳;彷佛就在身旁,却又像传自九霄天外∶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三天前那一幕如在眼前。朝阳下银丝胜雪,那人似笑非笑,素手鸣琴,低吟浅唱。欧阳上智,你认定我必将折服在那朵白莲之前,或许你是对的? 斗场中,素还真拂尘在手,挥洒如云,气劲纵横,虽有追兵千百,无一能抢进他身前三尺。但欧阳世家的大队人马其实也无意强攻,只是一波波轮番涌上,或以强弓急弩交叉射击,困住素还真,毕竟他从来洁白如玉的脸上,此刻已嫣红如火,相信再撑也不会太久了。 「销魂蚀骨」果然销魂,素还真自己也感觉得到如今五内如焚,口乾舌燥,一口护体真气已在溃散边缘。多少年来,欧阳上智算是头一个能把他逼进如此境况的人,冲著这份奸智,死,似也值得。 素还真不再顾忌,仰空长啸,声如龙吟,脸上石榴般嫣红霎时褪尽,奇异地绽开一片令人不敢仰视的莹莹光彩;双目微合,右掌当胸推出,左掌抛翻成圆,自这圈无形的弧圆中,百千掌影激荡标射,如蔽空浊浪扑天卷地而来,又如万千雨丝滂沱洒落,刹那间只见无数掌影飘荡如暴雨狂风卷袭,悍然扑至! 「儒教密技『君子风』!」首当其冲的众人骇然惊呼,却已走避不及,方圆数十丈内全在素还真这一击之威的笼罩之下,眨眼间所有追击兵马血溅肢残,无一幸免。 还不及环顾四周惨状,素还真口中鲜血已喷溅而出。方才全力施为之下,耗损真气过度,再无力压制毒气,此刻体内毒性已完全蔓延开来。他凝神聚气,勉强站定脚步,染血的嘴角有一抹隐含自嘲与淡然的浅笑,这该是最後了吧? 朦胧的意识中惊见白虹如练,一道雪白身影扑到身前,脸上淡红刀疤,背上一刀一剑,恍惚中似乎听见自己脱口而出∶「是你?!」 素还真再支持不住,一口鲜血涌出,纤长身躯颓然倾倒。小钗箭步上前,左手托住素还真颓倒的身躯,右手扬处,紫凰剑寒芒舒卷,两人身影隐没灿灿光虹之中,破空而去。. 三 心脏激烈地跳著,如同阵前的战鼓,轰隆轰隆的闷雷在耳朵深处鸣响回荡;体内彷佛有火焰的伏流窜动,将身体里每一滴水分蒸发。难以遏抑地,该早已遗忘的饥渴自身体的最深处复苏。 蓦然,一股清凉滑落双唇,缓缓扩散到灼热身躯的每个角落,迷茫的意识终又凝聚,素还真颤悠悠睁开双眼。是他,那个以一局棋相识的男子。 手中握著茶杯,清澈的眼眸里隐隐有一抹忧色,淡红刀疤斜斜横过的俊秀脸庞却只是淡然。静默里,眼中彷佛有言语流∶「还好吗?」 用尽力气,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将劣者┅┅交给┅┅欧阳上智吧┅┅」不过才一开口,那灼人的渴望又如燎原野火般升起,无法压抑。不能留在这里,不能牵连他人,清香白莲所做的,只能由清香白莲承担。 「劈」地一声,几滴冷茶飞溅,素还真抬眼望去,那张原如白玉雕成,永远冷漠不带表情的脸上,此刻竟铁青如花岗岩,眼中怒气迸放如刀光森寒,手中茶杯碎作片片,指间鲜血殷然。 「你竟这样小看了我!」心中忿然呐喊。突然的一阵怒火与满腔傲气,小钗也不禁讶然。依稀又回到当年,初识她在落英缤纷的庭院里,为了不被她看轻而故作孤傲的轻狂年少。 以指蘸血,小钗在桌上写道∶「什麽毒?」 视线又渐朦胧,素还真强聚起即将涣散的神智答道∶「销魂┅蚀骨┅」惨然一笑,又接道∶「劣者所作┅所为,劣者┅一人承担┅壮士┅毋庸┅┅」话未说完,一口逆血已自唇边涌出。断续的话语中仍是令人切齿的淡然。 剑眉轻皱,小钗运指如飞,连封他心脉周遭四处大穴。出手虽平静如常,但此刻叶小钗实已焦急如焚。销魂蚀骨是武林第一奇毒,也是天下第一媚香,若不能在一个时辰内解去毒性,即使来得及救回一命,也将因血脉崩散而武功尽失! 然而眼下欧阳世家方圆十里之内人马尽出,侦骑密布,只为搜查清香白莲下落。即使是他叶小钗,也难在这搜索网下来去自如,更何况带人来解素还真的毒?看来欧阳上智对素还真已是势在必得。 一念到此,心中如闪电划过!难道不能用他自己来解素还真的毒?刹那间,叶小钗脑中一片纷然,只觉得口乾舌燥,然而身体最深的角落里,早已和她一起埋葬的,不愿再面对的某些感觉似又苏醒。昏茫之间,素还真纤弱断续的声音闯进他迷乱纠结的思绪中∶「┅请给┅劣者┅一些水┅┅」 几乎是手忙脚乱的,叶小钗回头倒了杯水,走近床前,弯身正想扶起素还真时,冷不防他猝然出手,迅雷不及掩耳间连点小钗胸前三处重穴!胸前一麻,小钗已被定住。 素还真紧咬牙关,奋力自床上挣起,蹒跚落地,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倚门回顾,素还真仍是笑的那麽淡然,彷佛他想跨出去的不过是一扇小小门扉,而非生死一线的幽冥关口。带著不容阻止的坚决,他道∶「叶小钗,多蒙费心,劣者心领了。」许是绝不牵累他人的自尊使然,素还真缓缓地,一字不断地说完。 拉开门扉,正要举步离去,仅剩的一点力气却像是在那一句话里完全放尽,火焰般的焦灼如巨浪袭来,满腔逆血翻涌,再也压抑不住。一地猩红里,身躯颓然软倒。 朦胧中,那双臂膀又一次拉住他,拥他入怀。有些无奈,也有些想笑,自己竟连点穴的力气也没了,失去意识前最後看见的,是他的双眸;那样坚决,那样笃定,像是在说∶「绝不让你死。」 温柔而轻巧地,将那白莲也似的身躯横抱而起,怀里纤长的身子烫地吓人,隔著几层衣服,仍能感到那灼人的炙热。多少年,只有冰冷锋锐的阴凤紫凰相伴,所见尽是腥热的鲜血、众人的恐惧与轻蔑;早已忘却,体温原来这麽烫人,足以令自己化为灰烬? 将意识尽失的素还真送回床上,小钗缓缓卸下肩後阴凤紫凰,横放榻前。 恍惚中,片片回忆似又回到脑海心间,那段他无意割舍却又遗弃的感情。不会再放手了,小钗这麽告诉自己。 轻咬著唇,小钗伸手拉开素还真衣襟,原本洁白如玉的身躯此刻尽如火中红莲,肌肤的触感滑如丝缎,轻柔而坚定的环住他肩,欺近身去。 怀中滚烫的身躯微微颤抖,灼热急促的喘息扑上脸庞,淡雅的白莲幽香更加浓郁,轻柔而虔诚地,他的唇覆上他的。他灼热的手臂近乎粗暴地环上腰间,一冷一热的两具身躯紧密贴合,如火与冰的接触。小钗明白这不过是媚药的作用而已,却仍不禁眷恋著这种甜腻的灼伤。感觉心跳呼应著另一个心跳,轻轻敲击胸口,喘息与喘息相应和,柔柔拂过肌肤,他忍不住要的更多些,更深些┅┅ 原来自己还活著,还有心,还渴求些什麽┅┅欲望自远方一波波袭来,莹白莲蕊的馥郁馨香充塞胸间,如雾气般分散破碎的自我似乎正重新凝结聚合,朦胧许久的视野终又豁然开朗。 今夜在这里的,不再是冷傲孤高的刀狂剑痴。只有一个重生的躯体,苏醒在清香白莲的芬芳之中。 四 初升的朝阳洒落淡淡金晖,彷佛汽化的水晶相似,窗下的松木方桌前,素还真静静坐著,朝霞透过窗上轻纱射入,满头银丝闪泛朦胧光辉,远望如琉璃一般。如清澈湖水般澄明剔透的双眼里,平日灿然的光芒今天却显得有些黯淡,毕竟才从鬼门关上转回来不是? 看看满地紫褐色的斑驳血迹,衣襟上也是暗红一片,微微的血腥味时有时无地刺激著嗅觉,像要提醒他昨天的凶险。想想真是巧合的出人意料∶所谓的媚毒是藉著强烈刺激人体的机能,将男子的「阳」催发到极点,於是自然寻求「阴」来相合;或相反的将女子的「阴」加强,使之不得不与「阳」相会。「销魂蚀骨」既然是天下第一媚毒,效果更不可与一般药物同日而语。 事实上,「销魂蚀骨」的可怕,在它除了会比普通媚药更强烈地耗损身体机能之外,还会将其毒性藉著血液输送瘫痪全身经脉。所以若不能及时解毒,即使救回性命,往往也已形同废人。 昨夜自己阳气已然过旺之际,叶小钗再以阳气相加,两阳相冲之下,阳尽生阴,竟反而激发素还真体内潜藏的诸般阴寒内力,强行压下体内毒性,及时将他自鬼门关前拉回。 莫非是命不该绝?竟在绝处又逢生。只是不免遗憾的是,又将不相干的旁人卷入其中。思绪到此,不自觉地将眼光投向犹自酣睡榻上的小钗,不料正好迎上一对冷冽坚定之中,隐含欣慰的目光。 「劣者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从容起身,素还真长揖致谢,平静淡泊的语气中,毋庸置疑的诚挚和真切。 小钗斜倚榻上,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似笑非笑的一挑,彷佛在说∶「不用谢了,我并不是为了你的感谢而救你。」素还真心中了然,不再多说什麽,只是再次长揖为礼。 小屋中陷入短暂的沈默。双目微阖,素还真几次欲言又止,终於仍脱口而出∶「尊驾可愿随素某返回琉璃仙境?」 从昨晚到现在,我们没被发现其实有一半是运气。如今对欧阳上智来说,你已经是个背叛者,你不能留在这儿,我也不能就任你留在这儿。毕竟你是为了我而卷入其中。这些话,素还真并没有出口,他相信叶小钗一定会懂。 落步下榻,小钗披上长衫,阴凤紫凰又回到他背上,回头面对素还真,小钗坚决地摇了摇头。素还真在那双决绝的眼眸里读见小钗心思∶「不用担心我。告别欧阳上智之後,我会去找你。现在,你该走了。」 闭了闭眼,素还真不发一语,转身走向门前。望著门槛前遍地斑驳血渍,素还真心中一动,他依稀仍记得,昨夜他曾试著走出这扇门,曾在朦胧意识里读见小钗的坚持∶「绝不让你死。」轻轻拉开门扉,素还真飞身而去,像一瓣在风中飘舞的莲花。 清晨灿烂的阳光似乎随著素还真的离去而消失,继之而来的是满天铅灰色的厚重阴霾,富丽堂皇的欧阳世家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气氛中,抬头看看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乌云,整夜未曾休息的搜索队不禁有些心烦地低声咒骂。不过如今谁也不敢放声说话,因为大厅里正酝酿著另一场致命的风暴。 大厅中杳无人影,只有一夜未眠的欧阳上智微显焦躁地来回踱步,深锁的眉宇露他的疑惑与不安。虽然成功地令清香白莲身中「销魂蚀骨」之毒,但其後的安排却步步失利。先是伏击素还真的三百人马无一生还,接著出动的搜索队也失去了素还真的下落行踪,而监视琉璃仙境的探子也未传来他平安返回的消息,那麽这白莲也似的人儿究竟去了哪里? 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传来,欧阳上智近乎咆哮的转向来人喝问∶「什麽事?」 任谁也看得出来欧阳上智现在绝对听不进任何坏消息,跟随他十馀年的总管当然更清楚主人的脾气,老总管必恭必敬的开了口∶「启禀主公,小的们已发现清香白莲去向,只是有些顾忌,敢请主公定夺?」 脸上的煞气略见缓和,欧阳上智眉梢轻挑,威仪自现的道∶「顾忌?说,天下间有谁值得我欧阳上智顾忌的?」 「主公为天下第一世家之主,谁敢撄其锋锐,又有谁值得顾忌。」老总管脸不红气不喘的捧了欧阳上智一句,接著又道∶「自今晨起,主公派出百苹藏边獒犬协助搜索之後,属下等终於发现清香白莲可能的去向,只是当地主公曾有严令,命我等无事不得擅入,因此前来请主公定夺。」 微微一愣,欧阳上智有些不敢相信∶「你可是在说老夫直接号令的那个哑吧?」 「正是那哑吧杀手。」 「好叶小钗,竟敢背叛老夫!」怒不可遏,欧阳上智拍桌而起,红桧制成,三尺方圆的茶几竟在掌下破碎四溅!话声未尽,欧阳上智已如狂风般冲出,更抛下一句严令∶「召老夫贴身精卫将叶小钗住处团团围住!」 片刻之间,整个欧阳世家像是一锅沸腾了的水,翻翻滚滚,吵吵嚷嚷,兵刃相碰之声,脚步奔跑之声,一连串喧闹而带著血腥气的声音彷佛化为滚滚浊流,浩浩荡荡地流向欧阳世家一隅-叶小钗独居的小屋。 五 小小的一幢木屋座落在欧阳世家西侧花园深处,掩藏在几棵浓荫遮天的老榕树间。不远处有座精巧雅致的凉亭,亭下流水淙淙,富丽中别有一番闲情。一道由厨房通向正厅的石板小径巧妙的从树荫间穿过,却少有人发现它正经过小屋窗前。 平日里,这儿总是典雅而宁静的,典雅中别有一番野趣,宁静里蕴含著无限生机。然而此刻的寂静却大异寻常。今天的寂静里有著萧煞的味道,有死亡的气息,彷佛流水将尽,草木将枯,住在这的人儿也将染血。 天空中黑云密布,连一丝阳光也透露不出,时辰才巳时过半,灰蒙蒙的天色却令人有已将近晚的错觉。空气又闷又热,黏黏湿湿的,湿气化成一张巨大的被子紧紧裹住人们,酝酿著的愤怒与杀气更增加了地上的热度。 人影飞掠,却丝毫不带一点声响,欧阳上智的十二名贴身近卫闪扑纵跃,有的藏身树荫之间,有的隐伏凉亭之顶,顷刻间已将这小小木屋围住了两层,而花园之外还有百名以上的护院武士严阵以待。 若无其事地,欧阳上智大步走入花园,迈向小屋门口。在展开袭杀之前,他要见叶小钗一面,做最後的确认;多年来叶小钗一直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剑,若非必要,他不想失去这把剑。 推门而入,地上东一片西一片的紫褐色血迹,一身白衣的叶小钗斜倚榻前,扑鼻而来的血腥味里,竟飘著缕缕若有似无的白莲香气! 「好叶小钗,你就这样报答老夫?」狂怒暴喝,需髯俱张,欧阳上智恍如一头疯狂的雄狮张牙舞爪扑来!眨眼间,小屋中掌势如飙,百十掌影激射窜舞,如天边浓云般翻滚激荡,铺天涌到! 漫漫掌影中剑光乍迸!彷佛百千道流星划过,又好像朝阳的万千光芒展现,一下子冲散撕裂那满天密布的乌云;当剑光与掌影消逝,才听见空气中锐啸如嘶! 「活杀留声!」欧阳上智脱口惊呼,半空中扭腰挫身,还不及闪避,那百千道锐利劲风已挟著鬼嘶尖啸袭来,却都失之毫厘地擦过欧阳上智身边! 欧阳上智心中骇然,踉跄落地;低头看去,不禁全身一震,满腔怒意登时化作一身冷汗。在叶小钗一击之下,欧阳上智的两袖、襟前尽是裂痕无数,可怕的是这些裂痕竟排成了八个字! 「剑下留人,恩清义绝」 叶小钗屹立榻前,两眼微阖,淡红刀疤横过的脸庞上没有表情,只有不带丝毫人味的漠然与寡绝。欧阳上智该已懂得他的意思∶想杀我的人,死。方才那一剑之下,你本该已是个死人;如今你还活著,二十年的恩情就在这一剑里结清。我欠你二十年,却不欠你一条命。 疯狂的暴怒化作深沈的杀意。欧阳上智紧抿的双唇间冷森森挤出一个字,彷佛半空中一粒冰珠撒落∶「杀!」 那慑人的韵尾还在空气中震颤,十二道身影飞掠半空,如隼鹰扑击般挟著如涛气劲暴闪而至,坚实的木屋在这一击之威下竟炸裂飞散,化为片片! 呼轰如草原上万马奔腾,气劲如排空浊浪般卷袭而来,叶小钗双目暴睁,身形猝矮急旋,锵然脆响中光虹乍现,腾升如龙! 灿灿光虹带著强烈的旋转冲天而起,有如绽放青白辉芒的龙卷风,澎湃的气流在接触的瞬间被震向半空,连那十二道身影也在波荡的气流中抛摔而出! 甫脱出那滚滚乱流,欧阳上智的十二名近卫各展兵刃,再次反扑那灿然光虹! 半空中光华骤敛,叶小钗左手阴凤,右手紫凰,招出如雷霆直扑大地,正面迎战十二近卫联手合击! 紫凰剑舞动飞闪,点点淡青萤光如鬼火飞舞;阴凤刀开阖纵横,朵朵灿烂辉芒如流星曳击;一身雪白的叶小钗腾掠如风,宛如一头白色巨雕;十二名黑衣近卫来去飘忽,形影如鬼似魅,交叉穿射间像煞十二苹吸血蝙蝠闪掠飞扑! 一旁观战的欧阳上智忽而冷笑连连,随侍在侧的总管赶忙搭腔问道∶「敢问主公何事发笑?」 「多少年来,叶小钗仍学不会一件事∶六亲不认。」 「属下不解。」 冷哼一声,欧阳上智的语气染血般残酷冷清,还带著三分不屑∶「先前反击老夫也好,眼前搏战十二近卫也好,叶小钗虽全力以赴,却又都招招留情。哼!成大事要果断坚决,反都反了,又何必处处顾念旧情?」 「主公说得极是。真不知这哑吧吃错什麽药,竟帮起那清香白莲来了,也不知收了人家多少好处?」老总管絮絮叨叨地骂将起来。 「闭嘴!」欧阳上智铁青著脸,恨声低斥。然而心中却非常不是滋味。连叶小钗这种重情重义的人,也为了一面之缘而抛下二十年之诺,宁可舍我欧阳而追随那朵白莲,难道自己确实不如素还真吗? 不可能!我欧阳上智权倾天下,智冠武林,怎会不如一朵清香白莲?叶小钗,老夫马上要你知道,你做了一个世间最错误的选择! 心意已决,欧阳上智放声喝道∶「十二近卫听令,施展『困龙图』,老夫要活捉叶小钗!」 号令既出,十二近卫的攻势陡然变化!飘飞闪扑的十二片黑云骤然化成六道滚动扑腾的黑索,交织一面遮天罗网,扑面压下! 小钗双臂回旋,阴凤紫凰轻一交击,轰然炸射;阴凤刀左斩向右,紫凰剑倏挑急劈,十字形星芒如天女散花洒然飞散!刹那间漫天星芒猛然聚拢,剑气刀芒嘶嘶锐啸,激扬抛射! 叶小钗招数方动,遮天巨网已在欧阳上智号令下哗然散开,转眼又化做如涛攻势,层层叠叠自四面八方罩下! 交手数合之後,小钗心中不期然渐生焦躁。这「困龙图」之阵在欧阳上智主导下,每当自己招数甫出之际,原先攻势立刻溃散重组,令所有反击都如泥牛入海;然而若只守不攻,阵内众人之力却聚合如锥,攻势滔滔不绝,守之不尽。时间一长,任你有撑天之能,也要力竭落败。 如今除施展「活杀留声」,以剑速破敌外别无良策,然而在「困龙图」的压力下,却无法稍做留情,势必招出溅血,然他的良心却不能允许。虽然眼前之战出於自卫,但毕竟自己背叛在先,怎能再将欧阳世家予以重创? 迟疑之间,眼角馀光却瞥见欧阳上智出人意料之举!激战之间,一名侍女不知前来通报什麽,竟令欧阳上智喜动颜色,匆匆交代几句後飞快冲向正厅?! 灵光闪过,能令欧阳上智如此在意的人绝无仅有,难道是素还真又回来了? 念头才起,小钗全身一颤,心中讶然:「好不容易脱身而去,为什麽回来?」 六 这问题连素还真自己也答不出。干戈四起,武林多事,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为什麽不能壮士断腕,抛下叶小钗返回琉璃仙境?短短三个时辰调息,才勉强恢复体力,为什麽又冒险重回虎口? 大厅里欧阳上智冷冷的微笑,贪婪的眼神里带著刺人的轻蔑,毫不隐瞒地诉说他对素还真的鄙视:「清香白莲?武林花魁?原来也不过是个妇人之仁的绣花枕头!」 「劣者特来拜谢主人昨日盏茶之赐。」素还真长揖为礼,暗自调匀体内仍波荡不已的内力真气。 「花魁太客气了。」欧阳上智抚需长笑,故做豪爽,心中却不免暗作盘算:「素还真该是为叶小钗而来。不过他脚步虚浮不实,两眼光华黯淡,想必昨日受创甚深,老夫倒要看你还有什麽花样?」 拂尘轻挥,素还真道:「素闻主人棋艺天下无双,素某不才,敢请主人赐教?」 「花魁既有此雅兴,老夫自当奉陪,不过光是下棋对奕未免太无趣了些,何妨加点彩头助兴?」「但凭主人之意。」 「好!」欧阳上智轻击掌道:「江湖盛传素还真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你我不如就以一个承诺为赌注,输家必须答应赢家一个要求,绝无反悔?」 「承蒙主人看重,劣者恭敬不如从命。」素还真不加思索地一口答应,欧阳上智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在意:莫非素还真另有安排?正思量中,忽然计上心头。「素还真,今天要你难逃老夫掌心!」 「来人哪!立刻将中庭里那面花岗石屏风搬来,老夫要与花魁对奕一局。」欧阳上智号令之下,一张价值万金,寻常刀剑难伤的花岗石屏风随即被搬进正厅。 「请。」欧阳上智右手轻挥,旋天定坤指施展,竟隔空在屏风上破出一道不偏不倚的横线,长五尺七寸,深如斧凿刀刻。 素还真已知其意,拂尘扬处,屏风上多出一条直线,与欧阳上智所刻横线相交,同样长五尺七寸,深刻清晰,笔直不曲。 「花魁好功夫。」欧阳上智口中说话,仍能发劲自如,右手一挥,屏风上再多出一条横线。 「班门弄斧,劣者献丑了。」说话间,素还真同样轻挥拂尘,凭虚刻下一道直线。 两人就这样你刻一道,我刻一道,轻描淡写间各自全力施为,不愿自己刻下的线条有任何深浅不同,歪斜不齐,因而输给了对方。 不多久,一张纵横十九路的棋盘已然完成。素还真固然深懔於欧阳上智心计之毒,能设下此计消耗他功力;欧阳上智却更加震惊,想不到素还真重伤之後,竟仍有如此深厚内劲,而且似乎还行有馀力?! 「客随主便,主人请下子。」素还真自动让先,似乎已胸有成竹。 欧阳上智毫不谦让,随手拈起桌上牙箸,在两对角的四四路上各刻了个小圈,就如下了两枚白子一般;素还真倒转拂尘,以柄尾在馀下两处的四四路上各捺一下,留下两处低凹,便如同下了两枚黑子。四角四四路上黑白各下两子,称为「势子」,是中国围棋古法,落子白先黑後,也与後世相反。 跟著欧阳上智在「平位」六三路下了一子,素还真则在九三路应以一子,一场别开生面的棋赛就此展开。两人都是心思细密,智计过人之辈,一上来各自固守防线,无心抢攻,丝毫不敢大意,落子渐下渐慢。 正厅里欧阳上智与素还真一面较量棋艺智谋,一面比试内力武艺,平静中暗藏凶险;後院里叶小钗身陷「困龙图」,刀来剑往,激斗已到了胜负之分的片刻! 欧阳上智离开後,「困龙图」转由十二近卫自行掌握,然而这十二近卫的武功甚且不及欧阳上智,又怎能跟得上叶小钗的招式变化?数招间已是漏洞百出,再不能对叶小钗产生足够压力。 不过这「困龙图」毕竟是欧阳上智苦思构成,藉阵式之助,十二近卫虽然已无生擒叶小钗之力,但若不下重手,一时间小钗却也仍难脱身。 十个回合转眼已过,叶小钗焦躁之情渐形於色。素还真会回转欧阳世家,必定是为自己而来,然他馀毒未清,内创未愈,若是无人接应,只有死路一条。 不能再耗下去了! 叶小钗心意已定,出手再不容情。闪身避过一波连击,阴凤刀顺势猝扬电闪,紫凰剑飞戮如雨,霎时间漫空光华璨璨,诡谲如幻,却丝毫不闻锋刃破风之声! 「反璞归真?!」观战的老总管失声惊呼,场中十二近卫个个失色,然此刻再无闪躲馀裕,长啸悲号声中,十二道人影全力反扑,声势如山崩岳颓,摇天撼地! 刀芒剑气犹自穿梭劲射,叶小钗第二招「纵横天下」已紧跟而至!阴凤紫凰急颤骤旋,星芒与弧光暴现,将小钗身影隐没其中,只见蒙蒙光影排涌冲激,顷刻间化为一片晶莹流璨的光海轰然溅散! 灼闪绚丽的霞采中,腥红的热血渗揉在成串相连紧接的金铁交鸣声中如骤雨般洒落飞溅! 光辉倏敛。 地上十二具染血的身躯软瘫如泥,刀剑回鞘的叶小钗傲然挺立,眼光冷锐如刃,缓缓扫过包围四周的大批护院武士,目光所及,众人不由自主地退开数步。 神色漠然,叶小钗穿过寂静如惊弓之鸟的人群,一步步走向正厅,他的脚步如此沉著而坚定,竟似天地间没有任何事物能使他停下,能阻止他去见素还真。 蓦地,老总管乾涩的嗓音哆哆索索的响起:「干┅干什麽?别┅别光站著看哪!主┅主公有令,绝不能让┅让叶小钗踏出西园┅园一步,违令者┅死!」 一干护院武士面面相觑,谁也没那个胆子往前站,毕竟刀剑无眼;可欧阳上智严令如山,却又不得不从。终於,在一阵不知是哀嚎还是怒吼的喊声中,上百名汉子往前硬冲,层层叠叠地围住了仍一步步走向大厅的叶小钗! 躲在人墙之後,老总管似是胆子大了,颐指气使又豪气如山的喊著:「这哑巴只有一个人,别怕他。大夥冲呀!上啊!」 眼见叶小钗一步步走近,最前排的十来个汉子只有咬牙硬上,手中单刀挥舞,嘴里哭似的尖叫:「杀啊┅┅」 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叶小钗反手拔出紫凰剑,心中感触万千:血,非流不可?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是为了什麽? 紫凰剑旋舞飞绕,像一张晶莹的光毯霍然铺展,小钗身形倏然隐没,金铁交鸣之声不绝於耳,串连如阵阵冰雹击打在铁皮上,叶小钗犹豫著:刀狂剑痴叶小钗之名是多少生命堆积而成?这些年来多少日子在血腥中渡过?他双手究竟染上多少无辜的鲜血? 晶灿的剑光猛然炸散如冷流窜,当琅琅暴响中,十来个大汉被踢翻在地,十几把单刀全给卷上了天。像一股白色的烟雾,叶小钗电闪疾进,冲出重围,几十名护院武士背後紧追不舍! 大厅上,棋局赌赛仍在进行,然而胜负似已分明。盘中一条白龙自平位斜斜窜向右下,黑子却如一张巨网将它紧紧围困,白龙虽仍左冲右突,苦苦挣扎,但黑子布势已成,正渐渐收紧,眼看就要将白龙困死。 欧阳上智手持牙箸,迟迟未能落子,向来从容自负的霸气早化作一身冷汗;旁边的素还真神色宁定如常,彷佛只是个观棋的雅客。 考虑良久,欧阳上智缓缓的放下牙箸,乾涩地笑道:「清香白莲果然才智非凡,老夫心服口服。」 素还真躬身为礼:「主人谬赞,劣者受之有愧。」 抱著最後一丝希望,欧阳上智故做潇洒,放声道:「你我有言在先,老夫不再客套,花魁所求为何尽管开口。天下虽大,倒还没有什麽是我欧阳世家拿不出,做不到的!」 「劣者放肆,希望向您要一个人?」 咬著牙,欧阳上智冷冷地吐出一个单音:「谁?」 「他!」素还真回首大厅入口,拂尘扬处,一道身影巍然屹立,白衣如云,刀剑斜撼肩头,颊上伤疤殷然。 七 轰然暴响,偌大的花岗岩屏风迸裂飞射,欧阳上智掌中鲜血淋漓,厅前众多仆婢却无一敢上前为他疗治。目光瞥及阶下自己手刃,血渍未乾的老总管尸身,欧阳上智再压抑不住心头怒火:「来人啊!叫冷剑白狐带五百精壮兼程追赶,三个时辰内老夫要见到叶小钗的尸体,叫素还真跪在我面前!」 蹄声达达,宽敞的车厢里,叶小钗与素还真相对而坐,两人默然无语,似乎谁也无意打破这相识以来少有的平静。 望著素还真,小钗心中有些迷惑:「这样做,是对?是错?」 当年若非欧阳上智一语道破,今天就没有武林冠绝的刀狂剑痴;然而为了那一席话,如今双手染血无数。值得吗? 然而离开就能洗清一身血债吗?或许只是更增杀戮而已,欧阳上智绝不可能放过素还真,更不可能放过背叛他的自己。 昔日清润如玉,而今微带谙哑的语声响起,悠悠颤颤,无限苍凉。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鸟鸢啄人肠,冲飞上挂枯枝树。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抬眼望去,素还真澄明透彻的双眸中,伤痛与无奈似将满溢流。 蓦地── 深沉如彤云深处的闷雷,後方远处隐隐有战马奔跃疾驰,隆隆声中飞快逼进! 车前语声琅琅:「素还真,後面似乎是欧阳世家的铁骑队,我去应付;绿蝉,车交给奶,尽快赶回琉璃仙境!」 犹豫片刻,素还真终是哑然道:「崎路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有些无奈的轻笑声中,崎路人飞身窜射,远远抛来一句:「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 素还真轻轻苦笑。这次所作所为该远不止这四个字吧?重伤之际重蹈虎穴,又耗损内力与欧阳上智对奕,示卑骄敌,险中求胜;以这场胜局,他大可要求「销魂蚀骨」的解药,可是他却回头要了身後的叶小钗。 与其说是为报对方相救之情,不如说是自己个性使然。不愿与人瓜葛牵绊,尤其讨厌欠下人情债。江湖盛传清香白莲有情有义?可笑。 不想亏欠叶小钗,行险救他出欧阳世家,然而不过引来更多血腥杀戮,将叶小钗陷入重重追杀之间,甚至造成欧阳世家与琉璃仙境全面冲突! 只为他清香白莲。 既想保全叶小钗,又希望不要再造杀孽,也难怪崎路人笑他。 在居所门前,叶小钗早已领教过素还真孤高的自尊。如今看他脸上复杂的苦笑,心下又明了几分。其实早已明白,一旦踏出欧阳世家,免不了血雨腥风一场,却还是随素还真登上车辇。 就是不能抛却重伤之下,为他内力尽耗的清香白莲。即使那首「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在他看来淡漠得过了份。即使他仍怀疑此举是对是错。 素还真脸色乍红乍白,变幻不定,似是再无法镇压毒性。眼看他摇摇欲坠,叶小钗眼色微动,素还真却垂眼摇头∶「绿蝉年纪还小,她日後也得有归宿的。」 再救他一次吗?叶小钗自己也没把握,好运并不是时时都有。昨夜已是无计可施,唯有从权;今日如此,万一却害了他又该如何?倒又像趁人之危,於是进退两难。 素还真见他眼露焦急之色,知是又为自己担心,正在迟疑,不禁一声轻叹。罢了,他与叶小钗相欠下的盘错纠结,看是无法理清了。坦然直视小钗∶「劳公子为劣者忧烦,铭感五内。如欲相助劣者镇毒,尽可放手一试。若有万一,乃劣者在劫难逃,公子仁至义尽,劣者死而无怨。」 望著眼前气息紊乱,面色绯红却仍正色而言的白莲,小钗有些不能置信∶他非要把一切都算得这麽清楚吗?即使生死交关之际,竟还要先将所有人情恩义剖算厘清不可;对自己,他就如此冷酷? 一阵逆血翻涌,素还真口中溢出一缕鲜血,秀眉紧蹙,汗珠自额前浮现,却仍兀自强撑端坐;叶小钗不禁微愠∶太过完满求全就只是倔强而已。 事已至此,他决定再赌一次。 伸手将素还真泛著高热的额头揽向自己怀中,心中默语∶「冒犯了。」拉开对方雪白丝缎沾染殷红的衣襟。重伤下仍是坦荡荡长白秋水的清亮眸子,彷佛连心中一点点阴霾亦能看清,叶小钗只得回避对方目光,自己尚未厘清的思绪,不想被他看穿。 虽然只是一瞬,素还真仍瞥见叶小钗眼底那抹复杂的神色。月圆之夜初遇於琉璃仙境,隐约已感觉这男子的冰霜冷漠正如自己的遗世独立一般,防卫的外衣而已。昨晚相救於重围之中,昏迷前他眼中的坚持┅┅这男子冻结的外壳正一点一滴地融化。 心底一声轻叹,他欠下的怕不只是救命之恩而已了。 两人衣衫皆已褪去大半,叶小钗动作极其轻柔,却隐隐透露激情。他想再确定一次,心中无以名状的情绪究竟是什麽。素还真双手环上对方的颈项,轻灵地滑移在那宽阔的背上,分不出是媚毒的作用,还是受小钗的情绪感染,开始回应著对方。依自己的个性,本该不致如此;为何面对叶小钗,竟不可思议地觉得理所当然? 尔时菩萨至第三夜 观众生性以何因缘 而有老死既知老死以生为本 若离於生则无老死又复此生 不从天生不从自生 非因缘生从因缘生 因於欲有色有无色有业生 此有则彼有此生则彼生 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佛说十二因缘》 八 四蹄翻飞,破风狂奔,冷剑白狐一马当先,五百铁骑紧紧追随在後,并不宽敞的驿道在马蹄践踏下卷起尘沙漫空。 突然-- 清啸如龙吟破空,翩翩人影飘飞而至。 十丈开外,一名男子当道挺立,浓密的剑眉傲然斜飞,丰润的双唇似笑非笑,乾坤百宝袋斜背肩头∶「此路不通,诸位请回!」 勒马急停,冷剑白狐语气倨傲已极∶「欧阳世家铁骑队前,谁敢阻我?」 裳裾飘飘,那男子清朗的声音里英气勃发∶「不才罗网乾坤崎路人,敢请少当家就此停步,回转欧阳世家。」 「我奉义父严命,不必多言,赶快让开!」 「素还真,你不愿杀人,人却要杀你。说你妇人之仁果然没错!」崎路人仰天讽笑,转头面对冷剑白狐,话声如刀,杀气凛冽冰寒∶「阁下既不愿回头,莫怪我崎路人出手无情!」 「果然是来者不善。」冷剑白狐蔑然冷笑。 「不错,善者当不会来。」崎路人袍袖轻挥,地上一道直线横断整条驿道∶「我有言在先,胆敢越过此线者,死!」 「好夸口!」冷剑白狐身後两乘骑士怒叱声中纵马冲上! 就在马蹄越过地上直线的瞬间,哗然暴响,气劲穿射,飙风如雷!两名骑士连人带马震飞七丈之外。 双眉微蹙即展,冷剑白狐左手轻按马鞍,暴起身形挟著森森剑光,自半空中飞扑直下! 「好一手『穿月摘星』!」崎路人夷然不避,若有所恃。果然冷剑白狐身形刚横过那条直线,浩然气劲如地底涌泉暴起激射,飙舞穿梭,硬生生把冷剑白狐逼退丈馀! 勉力煞定身形,冷剑白狐脸色铁青,语气中隐隐透露不甘、愤怒与震惊∶「崎路人,你这是哪部玄功?」 「『天绝六式』之『星罗棋布』。」话声未落,崎路人已翩然远杨,往云渡山的方向而去。 崎路人这一走,根本是笃定欧阳世家五百精锐无人闯得过这「星罗线」,他迹近狂妄的自信对年少气盛的冷剑白狐而言,不啻为一种侮辱。只恨得冷剑白狐神色铁青,银牙紧咬。然心中灵光电闪,冷剑白狐不禁全身一震,冷汗淋漓∶「崎路人与叶小钗何等身手,却都心甘情愿投入琉璃仙境,清香白莲素还真究竟有何魅力?为什麽能让众多高手对他心悦臣服?」 先前的满腔恨意转眼化作戒慎恐惧,脸色凝重的冷剑白狐回身上马,招呼众人回转欧阳世家。 不想才踏进家门,欧阳上智身边的亲随已等著他∶「主人有令,要公子立刻到书斋见他。」 匆匆赶到书斋,难得地,欧阳上智已在门前等候。他神色平静逾恒,先前那种妒恨交集,暴怒如狂的表情不复再现,然他森冷锋锐的眼神仍露他心中汹涌翻腾的杀意。 看见欧阳上智,冷剑白狐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意识深处混杂恐惧与尊崇,怨恨与感激的伏流缓缓滑过。从小,他感激他的养育之恩,崇拜他的威势与霸气,却又对他的冷酷与实际感到畏惧。欧阳上智对他而言,与其说是父亲,不如说是饲主。掌握著他生死大权,冷漠而酷厉的饲主。 素还真呢?他是个什麽样的人?为他所用又是种什麽样的感觉? 猛然惊觉自己心中奇怪的想法,冷剑白狐不禁骇然。 欧阳上智的声音传来,低沈有力却不带丝毫情绪,彷佛来自一尊冷硬的石像∶「回来了?」 「孩儿参见义父。」冷剑白狐双膝落地∶「孩儿不才,中途被崎路人┅」 欧阳上智打断他的话∶「不用多说。进来,我有事要你去办。」转身走进书斋。 盏茶时分过去,一身冷汗的冷剑白狐走出书斋,神情有些茫然,还带著几分恐惧和失望∶「来人哪!带五万两黄金去把惊虹留恨请来!」※※※ 破碎的意识如千百泡沫自幽暗深邃的水底浮起,异样的疲惫与无力感罗网般紧锁身躯,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处还属於自己。缓慢深长却又出奇困难的吸了口气,素还真沈重地撑开了眼帘,才一睁开,屋里辉煌闪灿的灯光几乎眩花了他迷蒙的双眼,使他不得不立刻闭上眼睛。 虽然只是瞬间,素还真仍认出自己身在何处∶白玉芙蓉阁,他的居处。 闭著眼,脑海里零散片段的记忆慢慢串连起来∶在返回琉璃仙境的路上,耗尽真力的他再也压抑不住「销魂蚀骨」的馀毒,叶小钗虽又冒险助他镇压毒性,但他们的运气似乎已经用尽,压制不住的毒气如决堤狂涛冲向全身经脉,叶小钗只能尽力护住他心脉重穴。一阵狂猛的真气逆走,他终於在剧痛中昏了过去。 叶小钗呢?他现在何处? 一苹坚定而温暖的手伸过来握住他的。再一次睁开双眼,透亮的灯光下,银白发丝闪泛著朦胧的金黄光晕,仍是那双冷冽清澈的眼。 「多谢!」知道他就在身边,不知怎的竟有种难得的安全感。黑暗的氤氲迷雾再次飘落,一切又渐渐远去;恍惚中,他的手仍紧握自己,和煦的暖意缓缓流进心底。 看重伤未愈的素还真安然沈睡,似乎对他全不提防,叶小钗有些久违的莫名感动;多少年了,只是个没有名字、也没有声音的杀人者,只是棋局中随时可弃的一枚馀子,如今他却对自己如此信赖,毫无怀疑,为什麽? 小钗没有答案,只是静静看著沈沈睡去的素还真。夜,渐深。 东方天际隐约绽放光芒┅┅ 九 东方天际开始隐约绽放光芒,朦胧里透著清新,空中一层云叠著一层,亮白中渗著淡红的光晕,空气凉得爽冽,今天似乎将是个晴朗的日子。 素还真醒来,掌心犹有馀温。小窗前,叶小钗正静静望著他,眼里有一抹欣慰的轻笑。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一个脆生生的稚嫩嗓音传来∶「叶公子,小婢绿蝉,主人醒了吗?」 「我已经醒了。进来吧!」素还真正待起身,赫然发现四肢酸软无力,丹田气海一片空空荡荡,半点真力也无,小钗敏感地看著素还真,若有所觉。 绿蝉推门走入,後面跟著一位面容俊雅,手持拂尘的僧装男子∶「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素还真,你的毒伤未愈,不必多礼。」 「劣者不才,有劳前辈仙驾。毒创在身,未能远迎,还请恕过。」身在病榻,素还真仍不敢缺了礼数∶「绿蝉,奉茶。还有,为叶公子准备寝居。」 素还真转向叶小钗∶「你一夜未睡,先去休息吧!」 小钗微微点头,向一页书长揖见礼後,随绿蝉离去。 「一切详情崎路人跟绿蝉已告诉吾也。」一页书榻前坐定,一面为素还真把脉,一面说道∶「要成就霸业,有二事缺一不可,你可知道?」 「劣者愿闻其详。」 「厚黑是也。厚,不为虚名尊严所拘;黑,不受信义道理之累。历代英雄厚者首推刘备玄德,黑者当属曹操孟德,唯有司马仲达二者兼得。若论当今英雄,欧阳上智为黑,汝则厚也。」一页书语出惊人。 「前辈言重。劣者虽以天下治平为任,却无意争霸称王,前辈比之为英雄,愧不敢当。」 「诸葛亮力劝刘备利用刘表之死,袭取荆州,刘备顾念旧情,以同宗而不忍,於是有败逃新野之祸,人皆誉为仁义无双,孔明以死为报。当今武林中人谁不知清香白莲仁心义胆,怎非英雄?叶小钗性情中人,故欧阳上智困之以义,不想你以义相待,更示之以仁,无怪乎叶小钗生死相随,性命相报。」一页书的语气里隐约有著讽笑之意,却又似乎话中有话。 素还真神色肃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读圣贤书岂可不为圣贤事?前辈言重了。」语气平和之中,却隐含怒意。 素还真竟会为了这麽几句话而动气,一页书多少有点意外,却丝毫不形於色∶「眼前你是否丹田空虚,内力尽失,全身经脉阻滞,气劲难行?」 「是。」 一页书闭目片刻,接下去道∶「你体内『销魂蚀骨』的药力已除,但毒性仍在。先前两阳相冲,阳尽阴生,意外冲破汝体内阴寒内力的禁制,本该得以藉之化消药力并镇压毒性;但後来你妄动真力,毒性於是随气血流走全身经脉,导致奇经八脉阻塞,气劲难行。内力散入全身,却无法复归丹田,随意运使,那便如同真气尽失,武功尽废。」 「可有疗治之法?」 「当然。严格而论,眼下你体内已无毒性,只是创伤阻滞仍在,以致汝无法行功运气,自疗内创。换言之,只要能重新打通经脉,伤势即可不药而愈。」 一页书说来轻松,素还真却深知其中有一极大隐忧∶经脉既已受阻,势必藉助外力才能重新通血活脉,但习武之人皆知,内力修持首在贯通任督二脉,此外便依各家心法不同自行习练本门武功,除同门弟子外,外人多半无力相助。 当然,有崎路人与一页书在此,贯通生死玄关绝非难事,但难道他生平所学各般绝艺就因此如同尽废,只能再耗费半生精力从头来过? 「素还真你稍安勿躁。」一页书彷佛洞彻素还真心中顾虑,洒然笑道∶「『销魂蚀骨』性属至阳,如能取得极阴之物与之冲合,受阻经脉自然畅通。上古残简里曾提及北天绝地『冰凌雪谷』中,育有至阴异宝『寒星翠蝶兰』,当可疗愈毒伤。可请崎路人前去取回,尽管放心。」 「前辈,既是绝地,必有凶险,崎路人若有万一,劣者万死莫赎┅」 「不必担心。崎路人『天绝六式』中的『流金烁石』性属烈阳,足可抵御当地阴气。」一页书伸手将素还真扶起端坐∶「来,吾先助你打通任督二脉。」 一页书左手虚按素还真丹田重穴,右手轻贴百会,左阴右阳两股内力缓缓贯入∶「收摄心神,抱元守一,观想灵台,行意导气。起丹田,冲尾闾,过命门,穿玉枕,泥丸存心;度天桥,下重楼,通华盖,过膻中,气海回归。循环相生,周天功成,运转河车,气聚神归。」 素还真依言导引,只觉浩荡真气如天河倒悬,任督二脉沛然贯通,气劲运转不息,充沛精纯更胜往昔。 功行圆满,素还真下榻便拜∶「多谢前辈。」 一页书赶忙扶起∶「不必多礼。素还真,你要记得,眼前汝之功力未复,虽非手无缚鸡之力,然仍不敌寻常高手,崎路人回来之前,你要多加小心。」 「有叶小钗在此守护,何必担心?」崎路人不知何时来到∶「素还真,恭喜你能得刀狂剑痴相助,虽然身中奇毒,倒也值得不是?」 素还真脸色微变∶「劣者并非挟恩求报之人,崎路人你不可误会。何况叶小钗相救在前,劣者怎能不思回报?」 「是吗?」崎路人嘴角带笑,神情中有些微妙的韵味。 「崎路人你随吾来,有要事交代於汝。」一页书拿起拂尘,走向门外。 崎路人潇洒转身,云淡风轻地抛下一句∶「素还真你好好休养,暂别了。」 斜倚榻上,素还真心中思绪纷纷扰扰,却又理不出半点头绪。长叹一声,正待下床,一页书已回转门前∶「素还真,破局既成,汝心中应自有数?」 两人几前对坐,素还真沈吟片刻,终於开口∶「前辈所指当为琉璃仙境与欧阳世家间,将因叶小钗之事正面冲突?」 「然也。」 「前辈可有以教我?」素还真似乎无意正面作答。 拂尘轻挥,一页书目注窗外远处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又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己而知彼,一胜一负;不知己,不知彼,每战必败。』。如今汝与欧阳上智之战在所难免,吾且问你,欧阳上智何以对汝百般执著?」 略做思索,素还真笃定道∶「依劣者之见,唯『寂寞』而已。」言谈之间,素还真双眼神采奕奕,意兴飞扬,一扫先前伤病之态。一页书不禁心有所感∶运筹帷幄,乐在其中。白莲虽出淤泥而不染,毕竟难脱红尘。果然人各有命,难逃天定。 素还真并未意识到一页书所悟,迳自接道∶「兵者诡道,善用兵者疑。欧阳上智多谋足智,机巧过人,在他眼中天下无一人可信;一个不能相信别人的人,必定寂寞。」 一页书点头赞同∶「的确,然汝与欧阳可谓一时瑜亮。两雄虽难并立,但古来英雄惜英雄,对欧阳上智而言,你既是他生死大敌,却也是唯一能了解他的人。无怪乎他如此执著於汝。」 「素某拙见,还望前辈赐教。」客套了几句,素还真正色问道∶「劣者冒昧,敢问前辈为何在意此事?」 「菩萨为因,众生为果。」一页书语带玄机∶「既知因从何来,何必问果?」 素还真已有领会,倒身拜谢∶「多谢前辈指教。」 「吾回转云渡山去也,近日之内,汝善自珍摄。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啊~」朗声长笑,一页书飘然而去。 皓月当空,万籁俱寂,银白色月光下,成片白莲相映成辉,闪泛柔润流光,彷佛朵朵都是白玉雕成,湖心的芙蓉阁宛如光海中蓬莱仙居,如诗如画,似幻似真。 蓦地── 悲嚎如泣,森寒剑气破空标射,如贯月白虹横越数丈湖面,直逼白玉芙蓉阁! 就在剑气逼近三尺之内的瞬间,一道青白剑光如流星曳空,猝闪即逝,剑光隐没之後,却响起锐啸如嘶! 锵然暴响,湖面白莲在剑气互击下哗然扬散,一时间漫天莹白莲瓣飘舞,恍如飞雪。 「好一招『活杀留声』,刀狂剑痴名不虚传!」湖边,来人傲立如山,身上散发锐利剑气,满头长发金光璨然,手中酒壶隐隐有七彩光华流转,背上长剑形式古奇,绝非凡品。 千里传音的残响未尽,人影拔空而起,凄厉嘶鸣如幽魂泣血,又一道剑气旋飞闪舞,却是指向湖畔翠绿草地。寒芒忽敛,人影消逝,只留地上棱角分明的十六个字∶ 明日拂晓半月塘前一决生死惊虹留恨 十 惊虹留恨?!江湖中第一杀手?! 素还真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江湖传言,惊虹留恨黄发,纵酒,寄居半月塘。手中酒壶有七彩虹光流转,背上神剑出鞘时哀鸣如泣,名为「悲嚎」。他是个为钱杀人的好手,出手只有一个原则∶非强者不杀。 然他指名狙杀的对象至今仍无人生还。 他的来历背景几乎无人知晓,只有一些毫无根据的蜚短流长被传说著。「惊虹留恨」之名是他自己所号,江湖中则以「惊红一瞥,剑下留恨」来形容其武功之高绝。 匆匆下楼,素还真快步走向客房,推门而入,只见阴凤紫凰横陈几上,叶小钗手抚兵刃,缓缓地,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必多说。生死之约,唯有一战。 江湖中人首重勇气与声名,惊虹留恨既敢独闯琉璃仙境,刻字挑战,叶小钗就非去不可。倘若拒不赴约,必定被天下人视为胆怯逃避,不敢应战,刀狂剑痴之名将毁於一旦! 素还真明白叶小钗非去不可,然而他心中却有著另一层顾虑。 「能通过琉璃仙境前的阵法,惊虹留恨是个强者。」素还真欲言又止。 剑眉轻挑,叶小钗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强中自有强中手。「不错,就方才剑气互击而论,你胜他一筹。」素还真眼光低垂,像在斟酌如何开口∶「然欧阳上智必与此事有关,虽则惊虹留恨不是个会施行诡计的人,但欧阳世家既牵涉其中,欧阳上智必然另有安排。」 小钗纤长的手指轻轻滑过紫凰剑冰冷的剑鞘,眼中战意凛然,锋锐逼人∶宁可死,不能败。 无奈的一笑,素还真似乎已放弃阻止小钗∶「也罢!你既决意出战,劣者也不再多言,然明日午後请到劣者房中一晤。此事既不单纯,我等自当有所应变。」 小钗轻轻点了点头。 眉间难掩忧色,素还真转身走向门外。看著他步履沈重,彷佛肩上千斤重担的身影,小钗不自觉地伸手搭上他的肩,素还真有些意外的回过头,一双清澈的眼眸闪露傲气如锋,沈著而坚定地望著他∶放心,我绝不会输! 还以一抹微笑,素还真大步走出门外。只是小钗并未留意到,那微笑中隐约闪现歉然与无奈。 天还没大亮,只有东方的天际稀疏地射出几道冷清光芒,漫山野草间万千露珠彷佛青色地毡上撒落一地星钻,铺著灰白长石的小径早已淹没在荒草之间,然而小径尽头的枫林依旧殷红似火,林前那与人等高的石碑虽已有些倾斜颓破,上面「半月塘」三个行书大字却仍不难辨认。 穿过枫林,半月形的小塘在冷白晨曦中看似一面镜子,湖畔六角小楼的倒影映落水面,远看犹如水中楼阁,湖仙居处。 小楼窗上,有人斜倚高踞,背上长剑古雅清奇,当非凡品,手中酒壶不知何物制成,隐隐有七色虹光流转闪灿,酒香淡淡弥漫空中,那双清亮的眼瞳中却不见一丝醉意。 「我想,我约的时间并非现在,我等的人似乎也不是你?」似笑非笑,惊虹留恨斜眼瞥向水滨那手持拂尘,身披黑底绣金大氅的身影。 「世事难料。来的人或许不是你要等的人,你等的人却也未必是该来的人。」 「说得好!不过,阁下似乎既不是我要等的人,也不是那该来的人嘛?」飞身跃落湖滨,惊虹留恨仍是那付蛮不在乎的轻浮样儿。 「既然已经来了,又怎会是不该来的人?更何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真能说自己该往何方,又该止於何处?譬如尊驾明日与叶小钗之战,又何尝不是受人之托?」 仰头灌下一口烈酒,惊虹留恨洒然笑道∶「好个素还真,你可是为阻止这一战而来?」 「是,也不是。」脸上挂著一抹淡雅笑容,素还真的回答似乎别有深意。 微侧著头,惊虹留恨的表情像个顽皮的大孩子∶「素还真,你说话一定要这麽有程度吗?」 微微一愣,素还真不禁有些尴尬的苦笑道∶「尊驾既是快人,劣者自当快语。不错,劣者确实是为阻止这一战而来。」 「为什麽?你怕叶小钗会输?其实他的武功只该在我之上,不会在我之下,你又何必担心?」惊虹留恨的语气轻松平淡,其中却隐隐透露出一股死又何惧的豪气。 摇摇头,素还真似讽似谑的笑道∶「劣者不怕叶小钗会输,却怕你赢。怕你赢了,却宁可去死。」 又灌下一口烈酒,惊虹留恨吃吃的笑了∶「素还真,你想说欧阳上智会从中搞鬼就说嘛,何必这麽拐弯抹角?」 窒了一窒,素还真似乎有些动气∶「想不到惊虹留恨竟是这种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的卑劣之人?」 「素还真,不必激我。」惊虹留恨并未动怒,只是微微笑道,笑容里却意外地尽是落寞。 突来的片刻沈默带著些冷清的意味,惊虹留恨的声音响起,萧瑟而冷沈∶「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我能与叶小钗一战,至於欧阳上智有何打算,我并不在意。任何一个强者的死,都是种奢侈┅┅」 惊虹留恨的话戛然而止,只是静静凝视著素还真。迎著那对冷森森不带一丝生气的眼光,素还真只觉得喉头一阵抽紧,嘴里意外地乾涩,勉强吐出一句∶「难道这一战公平与否对你毫无意义?」 「死亡,不正是绝对的公平?」惊虹留恨不似笑的一笑,眼底满是扎人的讥讽∶「或者以你素还真之能,也看不穿欧阳上智其实无意致叶小钗於死地,只是想利用我擒服他,以便牵制於你?」 素还真沈默。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惊虹留恨竟在看穿欧阳上智的打算之後,还坚持与叶小钗一战?! 明知道小钗的功力艺业更胜於己,也知道欧阳上智绝不会给他公平决战的机会,他依然来了,赌上自己的性命、荣耀来了。为什麽? 任何一个强者的死,都是种奢侈。 脑海中忽然闪过惊虹留恨的这句话,素还真已然悟透∶惊虹留恨有意求死! 正因为惊虹留恨已无意求生,所以他不断挑战强者;所以他对天下事毫不在乎;所以他硬是前来挑战叶小钗。 如今他所在意的,或许只有他身为「强者」的自尊。 迎上那双森寒的眼光,素还真已看见隐藏在冷漠与肃杀之後的孤寂心伤。隐藏心中万千感慨,素还真诚挚地道∶「尊驾既知此战绝非平决战,不知可愿改期再战?待劣者与欧阳世家事完,愿以性命担保两位公平决一生死,绝无虚言。」 「这┅┅」惊虹留恨正沈吟间,忽然整座枫林无风自动,飒飒作响,漫天枫红飞舞,那一片片艳红,如火、似血。 两眼光芒灿闪,惊虹留恨喜道∶「素还真,看来那该来的人已经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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