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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绿野成绩也不错,探出葛冲之的钱财亦于今夜付出。但和花解语一样,绿野感觉出知道太多对葛冲之不利,所以不敢多问。
  因此花解语的庐州之约大家很赞成,等葛王二人事情过后查明内情才想办法,似乎最稳当最有利。
  他们聚集要绿野房内商议,小郑摇头道:“只怕我们此去合肥路上会出事。”
  绿野道:“出什么事?”
  小郑道:“不知道,但必与葛王二人有关就是。”
  花解语道:“出点事也好,至少多些线索。”
  小郑道:“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有手段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多可怕?这可不是玩笑事情。”
  阎晓雅难得插嘴,问道:“小辛走那一条路?”
  小郑道:“一个妇人三个做小买卖汉子都看见他向西南荒山行去。他一定打算翻山越岭直到巢湖。说不定游水游过巢湖。这个人古怪主意多得很,谁也猜不透。”
  阎晓雅道:“如果我们往合肥,岂不是要兜个大圈子才跟得上小辛?”
  小郑道:“难说。说不定小辛忽然转回合肥,不过他多半会奔向舒城,经桐城九江等地前赴湘省。”
  阎晓雅道:“我们从合肥到舒城也一样。路好走,远不了多少。”
  小郑逐一瞧过三女面色,叹口气道:“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怕多生枝节麻烦,我小郑怕什么?”
  路很好走,尤其是最近下过雨,尘土不大。行人不多,因为安居镇僻处一角,距离合肥虽然只有一天路程,却很少人往那边走。
  他们没有坐车乘轿,但步行速度快过车轿,甚至快过马。
  中午没有休息,也没有露出疲态,直到末时才歇息一下。
  歇脚的地方只是路边一座凉亭,有人卖茶水点心。旁边不少高大老树投下浓阴。岔路过去不远有个村落,鸡鸣犬吠声随风传到。
  一片宁谧有如世外桃源,其实很多乡村都有这种恬静闲适景致。
  绿野嘴巴咬满干粮,忽然道:“住在乡下也很好,至少可以少却很多烦恼。”
  花解语指指心窝,道:“烦恼在这儿,人住何处都一样。”
  绿野一口气喝了一碗茶,却见附近枝叶间小鸟跳来跳去,空中也有鸽子飞过,老鹰在更高处盘旋。
  她忽然记起小辛,道:“你们谁知道黄昏时那一种鸟归最早?那种最迟?”
  大家都愣住,谁也不会留意过这个问题。就算想过亦难弄得清楚。
  绿野开心笑起来,道:“最早的是鹪鸟,接着是聒噪的乌鸦,然后是麻雀、画眉,最后是燕子,这时天已黑齐了。”
  人人都露出钦佩之色,尤其是向来居住城市的花解语。她道:“你真了不起。我永远想不到年年回来筑巢的在同一地方的燕子,每天竟然是夜归人。”
  小郑道:“这种口气很像小辛。他也懂得很多,你们谈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绿野朗笑一声,道:“这话根本就是小辛说的。”
  大家都笑起来,不过绿野的笑声有点不对劲,很快就变成呻吟,还抱住肚子。
  阎晓雅眼睛盯住卖茶老人,口中说道:“我们都没有喝茶,只有绿野喝一大碗。”
  那老人听到绿野呻吟声,惊讶瞧看,接着还走过来道:“小姑娘怎么啦?敢是受凉或者吃坏肚子?”
  并无任何证据使老人洗脱嫌疑置身事外。但奇怪的是人人都感到绝不是老人弄的手脚,都觉得他没有嫌疑。但绿野这般模样,难道受凉而致?又莫非干粮有古怪?
  绿野呻吟不久,忽然昏迷。
  花解语用一件外衣铺地,让绿野躺着。低声道:“必定茶水有古怪。阎晓雅,你负责看住绿野。小郑,你负责凉外面四周以及往来道路。我专门对付老人。”
  她慢步走到老人前面,老人已动手煮水。
  老人道:“等水开了冲红糖老姜,或者对那小姑娘有点用处。”
  花解语道:“你卖茶多久啦?”
  老人道:“唉,几十年啦。”
  花解语道:“你贵姓?”
  老人道:“我姓郭。”
  花解语道:“郭老丈,我的朋友不是凉感冒。”
  郭老丈茫然望着她,道:“不是吗?那是什么?”
  花解语很用心察看对方眼神,但见只有昏耗衰老,毫无神采。当下道:“我朋友被人加害。但是,可怜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害她之人是谁。”
  郭老人全无惊讶之色,却叹口气,道:“又是那些魔鬼害人,我知道。”
  花解语心中一震,面上可丝这不敢露出形色,柔声道:“魔鬼?你知道你认识么?”
  郭老丈道:“不认识。但我知道。我已活了七十多岁,奇怪的事见得多啦!”
  花解语道:“你见过很多奇怪事?有没有像现在我那朋友一样的事?”
  郭老丈道:“当然有。而且常常有。你朋友很漂亮很可爱很年轻,对不对?”
  花解语微感迷惘,道:“对呀,你瞧她够不够年轻漂亮呢?”
  郭老丈道:“够,够,就是太够了才出毛病。以往无数次发生这种事,都很年轻英俊,但女孩子还是第一遭。”
  花解语道:“这儿常常有这种事发生?被害生病的人后来怎样?”
  郭老丈道:“后来一定有人帮忙弄走。最后放在棺材里。”
  花解语恐怕吓走什么地轻轻问道:“你知不知道来帮忙的人是谁?那来的棺材?”
  郭老丈道:“棺材当然是安居镇的安乐长生店的。”
  他停了一下,才又道:“来帮忙的人,哼,我瞧都是魔鬼派来的。”
  花解语道:“魔鬼是谁?”
  郭老丈可有点不高兴了,道:“魔鬼就是魔鬼,我那能见到?”
  花解语忙道:“对,我真笨。但老丈何以知道那些人是魔鬼派来的?”
  郭老丈道:“凡是安乐长生店的棺材收葬的,就是魔鬼弄死的人。”
  花解语惊讶得嘴巴也张开,楞一下道:“为什么?安乐长生店是魔鬼开的?”
  郭老丈道:“不是不是。安乐长生店老板徐胖子是安居镇土生土长,绝不是魔鬼。但他十几年前,大约是十五年吧?他梦见形状很可怕的魔鬼要他开一个棺材店。那魔鬼说要收很多军卒手下。”
  花解语道:“十五年来安乐生长店生意很好么?”
  郭老丈道:“有时候很多,一天死几个人,但有时十天八天没有一单生意。”
  花解语道:“如果每月都有生意,十五年来魔鬼已收了很多军卒手下啦!”
  郭老丈道:“安乐长生店生意比吉祥长生店好很多。每个月都有三五单生意。我告诉你,死的都是外路人。”
  花解语道:“像我们?”
  郭老丈道:“对,全是二十几三十不到的小伙子。”
  花解语提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道:“那些人既然死了,又是外路人无亲无故,谁出钱买棺材?”
  郭老丈道:“这些人身上多少有点钱财。要不然尸首送到安乐,徐胖子开单子找梁善人要钱就是。任何人有困难找到隐贤阁梁善人家,一定解决。”
  水已经煮开,老人冲了一碗红粮姜水。
  花解语问道:“有用么?你试过没有?”
  郭老丈面上皱纹忽然变得更深更多,慢慢道:“没有用。每次都帮不了忙。”
  花解语走回绿野身边,只见她面色惨白,气息奄奄昏迷不醒。这时任何人提议任何急救方法绝不会被拒绝。
  但红粮姜水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是郭老人自己说的。
  他可能只懂得此法,所以每次用同一方法急救。
  阎晓雅瞧见花解语眼色,所以暗中倒掉红粮姜水,却装出喂绿野慢慢喝光的情景,而花解语则走出亭外与小郑商量。
  花解语说完一切后又道:“你看郭老人可疑么?”
  小郑道:“难说得很,表面上全无可疑。”
  花解语道:“魔鬼要收军卒手下的传说,十五年来深入人心,想必附近所有的市镇乡村都知道并且深信不疑。”
  小郑道:“对,这种手法很高明巧妙。”
  花解语道:“绿野可能救不活,你看应该怎么办?”
  小郑道:“如果发生这种惨剧,我想一定替她报仇。”
  花解语道:“找魔鬼报仇?”
  小郑道:“东瀛忍术有很多借重神鬼利用人们迷信心理的方法。”
  花解语道:“我知道。隐贤阁是不是最可疑的目标?”
  小郑道:“最明显最可疑的往往是无辜的。”
  花解语道:“报仇之事慢慢再谈。当务之急是绿野,希望能救活她。”
  小郑道:“阎晓雅已用手势告诉我,丝毫瞧不出毒性。只能肯定绿野姑娘并不是感冒受凉亦不是中暑。”
  花解语道:“我也瞧不出。其实我们对毒药一门多少有点认识。既然连我们亦全然瞧不出头绪线索,只怕凶多吉少。”
  小郑垂头叹口气,道:“在下亦有这种想法,不敢讲出来而已。”
  绿野虽然刁蛮爱管闲事生气,但她是心地很善良。样子又美丽的女孩子。如果她不明不白死于此地,这种仇恨痛苦无人忍受得住。
  花解玉器轻声而万分坚决地道:“宁可不追踪小辛,一定要弄明白绿野这件事,救不了她就替她报仇。”
  小郑道:“阎姑娘和我都这样想。”
  花解语道:“据我所知二十余年前亦有过十万魔军的传说。但那是发生于北方翼南。据说连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得意弟子秋月明镜范真,也送了性命。范真其时已是北直隶兼山东河南总捕头,势强力大,麾下高手如云。十万魔军一连串神秘命案虽然侦破。但只是表面上,同时亦送了范真一命。”
  小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十万魔军,听来很邪很可怕,难道真有邪魔鬼怪要招募十万名军士?”
  花解语道:“此案由头到尾充满神秘,究竟如何世上知道的人只怕很少很少。目前安居镇发生的事,当然不敢肯定是十万魔军案。不过其中似乎很有牵连有脉络可寻。如果真是二十余年前十万魔军案再次出现,我们恐怕无法侦破。”
  小郑道:“我们虽然势力远不及从前秋月明镜范真,但我们也有些特长非他所及。”
  他停歇一下,又道:“况且十万魔军至今不过暗算绿野姑娘而已,究竟还未有惊人手笔给我们看到,怕他何来?”
  花解语沉吟道:“只不知葛冲之王勇两人情形如何?”
  小郑道:“明天就知道了。”
  花解语皱起眉头,奇怪的是凡是美丽的女孩子,笑也好哭也好都有动人美态。
  小郑移开目光喃喃道:“我很不幸跟你走在一块儿。唉,我太不幸了……”
  如果他不为了避开花解语迷人光芒,他就不会看见“郭老丈”发愣的样子。那老人肯定为花解语楚楚动人神态发愣,他既然已七十多岁,还被少女所迷住?
  小郑用蚊子叫的声音说话,花解语听得清清楚楚。小声道:“万万不可改变你的神情,小心听着……”
  花解玉器维持使人冷惜动人心弦的表情。
  小郑说了一些说,忽然走回凉亭探看绿野,然后阎晓雅也听到小郑蚊叫的声音。
  不久,阎晓雅和花解语调换位置。
  现在阎晓雅装出黯然神伤的样子,向天空轻嗟轻叹。
  她的位置正好让郭老人正面对着,所以郭老人抬眼就瞧得见。
  小郑和花解玉器在他后面吱吱喳喳谈论绿野的问题。
  所以老人可以毫无顾忌,而阎晓雅却另有美态,清丽如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却比莲花多一份娇艳风姿。
  任何男人看见,就算没有非非之想,亦会贪婪欣赏一番。你能对一朵清丽而娇艳的莲花视若无睹么?
  当然不能,郭老人也不例外。
  小郑蚊叫声钻入花解语耳朵,道:“瞧,老头子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身子却凝定不动,显然正贯注瞧着姑娘。”
  花解语点点头。小郑又道:“我们快走,这条线索万万断不得。”
  太阳已略略偏西,气温反而比中午略高。好些树木都有点无精打采,似是畏惧骄阳灸热。
  蝉嘶此起彼落热闹起来,偶然传来数声山鸟娇啼。
  但在和平宁恬中,却含蕴冷酷无情杀机。起码绿野一条性命已靠近鬼门关。
  合肥很大很繁荣,但也很朴素。已经略见昏暮,点灯人家不多,可见此城居民很俭省。
  当然做生意店铺灯火辉煌,所以大街上很明亮。远悦客栈也在大街上,店内兼做饭馆大厅更是灯火通明。
  绿野躺在柔软床铺上,依旧昏迷而又全身冰冷。如果不是尚有呼吸一定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投店时只有花解语和绿野,因为小郑阎晓雅半途相续不见了。
  花解语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来一撮干粮和一个小瓷瓶。
  片刻间房门响起叩门的声音,有人道:“姑娘,大夫请来啦。”
  那大夫姓王,据说是世代儒医,有两撇小胡子,穿着举止倒很斯文。
  他切过脉翻过眼睛扳开绿野嘴吧,看过舌头。
  花解语默默等候,王大夫想一会才举目望住花解语,道:“这位姑娘六脉微紊乱,但眼舌呼吸皮肤又显示生机强固,此是阴阳调而不调,五行生克而又相生之缘。本生自行医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花解语明澈目光盯住他,柔声道:“能救或不能救呢?”
  王大夫忽然愣住,半晌才定过神来,只要是男人而又面对如此明艳容颜那能不心醉神摇?
  花解语又柔声道:“钱不计较,如果要多请大夫会诊更好。王大夫,请尽快尽你所能救活我这位可怜的妹子。”
  王大夫用奇异眼光瞧她,又用同样眼光看看绿野。
  花解语不作声,除了焦急可怜表情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曾是江湖上一流人物。如果女性要选出强人的话,花解语必可当选。
  她能忍耐等候,任何恶劣痛苦情势熬下都忍得住。甚至她自己的前途幸福和性命等交关之事,她都能忍受能等候。
  那王大夫奇异的眼色泄露不少秘密。专业医生即使面对千百人死亡场面,也能冷静尽力做份内之事,莫非王大夫根本不是大夫?他究竟是什么人?有何企图?
  王大夫突然用耳语般声音道:“你快走,走得越快越远就越好。”
  接着提高声音道:“唉,这位姑娘看来,病入膏肓没得救了!”
  花解语向他眨眨眼以及报以感谢的微笑,口中大声道:“大夫,常言道是医者父母心,请想想办法。我妹子今年才十七岁……”
  说话时把桌上瓷瓶和干粮推近王大夫,瓷瓶内是茶,郭老丈茶壶里倒出来的茶。
  她用请求的手势求王大夫帮忙,又指桌上物事。
  王大夫拿起干粮嗅嗅,摇了摇头。又拿起瓷瓶,马上睁大眼连连点头并且小心放下瓷瓶。
  果然是茶出了问题,郭老丈的外表谈话以至他那干枯满是老茧脚板,显示他无辜不知情。他一定是被人暗中利用,尤其是他的外形以及真不知情,故此绝对不会被人起疑防范。
  幕后人心计极工手段毒辣已可证明。莫非真是魔鬼要组织军队?
  王大夫说些谦虚的话,接着一面暗暗摇手一面说道:“姑娘,说起这等奇难杂症,本城上有余大夫周大夫最拿手,你转请他们还可能有救。叫店小二去请就行,他都认得。”
  花解语向他福一福表示感谢,塞一锭银子做诊金。王大夫根本不想收钱,但又怕多说话无益,叹口气就走了。
  绿野既然只剩下一口气,小命去了一大截。花解语反而不必太顾忌,把她独自留下亦不须太牵挂。她眼珠子一转,决定了进行步骤。
  首先叫小二来,埋怨几句便提到余大夫周大夫。
  店小二似乎提不起劲,道:“小的知道这两位大夫。”
  花解语道:“他们医馆怎么走法?我去请。”
  店小二忽然有了精神,道:“姑娘自己去?让小的跑腿就行了。”
  花解语道:“不,我自己去请才显得恭敬诚意。”
  店小二抓耳挠腮的推托一会,才把地址走法详细告诉她。
  临到花解语出门,店小二忽然用耳语道:“快去快回,祝你顺利。”
  不等花解语有所反应便一溜烟走了。花解语心中明白,连店小二在内共有两个人受迫做一些不愿做的事,亦可见得必有人暗中监视,王大夫店小二才如此紧张。
  余大夫医馆就在大街上,很近。此时是昏暮,医馆内灯火明亮,还有不少病人。
  花解语进去直闯诊症室,别人还来不及阻问,她伸头瞧望一眼,就走入医馆。
  漂亮女孩子有很多好处,没有骂她。除好奇之外对她的奇异行动也没如何反庆。
  周大夫医馆亦相距不远。花解语微笑自若地走入诊症房间,医家以为他是病家家人。
  另一张书桌后有个年轻人增减用药名称说出,由年轻人抄下此一医案。
  病家问一些话后出去。花解语轻拍年轻人一下,道:“下一位要等一下。”
  年轻人听说得很,立刻像泥雕木塑呆坐不动。他当然想动因为他连这个声音极悦耳迷人的女孩子的面庞都没瞧见,但可惜全身麻木僵硬,心中清楚而硬是不能动弹。
  周大夫居然面色不变,道:“点穴手法很高明,你想干吗?”
  但当他瞧花解语两眼之后,忽然神色完全缓和下来。甚至柔声道:“你贵姓?你的问题并不急在这一阵子。”
  花解语道:“我姓花,大夫你很有眼力。”
  周大夫道:“我先看完脉才敢说话。”
  花解语道:“好,但不在这儿。请到悦远客栈,我歇在那边。”
  周大夫道:“但外面还有病家,他们都等了很久。”
  花解语道:“叫他们忍耐一下。大夫,请跟他们讲一声,我求求你。”
  周大夫望望呆若木鸡的年轻人,又充分感觉出花解语温柔却极为坚决语气,如果不顺从她,只怕也遭被点住穴道的命运。他叹了口气,道:“好,咱们走。”
  两人出得门外,花解语道:“大夫,那余大夫如何?”
  周大夫道:“余生天兄?他是大国手,我自愧弗如。”
  因此当他们经过余大夫医馆时,花解语大大方方拉住周大夫臂膀一同入内。
  见到余大夫,周大夫一怔。
  花解语盈盈道:“余大夫,有个人相当麻烦。”
  余大夫道:“你是谁?你没有看见我很忙?真是莫名其妙……”
  花解语忽然双手拂出,左手先右手后历历分明。谁知正仰身后退之际,她右手居然比左手快一步拂近对方胸口。光芒微闪既没,花解语已缩回手,笑容依旧,似乎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
  但余大夫咕冬仰跌地上。显然不但发生过事情,而且很严重凶险,因为余大夫跌倒之后既不爬起亦无声息。
  周大夫惊道:“你……姑娘……你……”
  花解语道:“他不是徐大夫,是冒牌货。”
  周大夫张口结舌。花解语给他一个眼色,厉声道:“如果你敢不听话,此人就是榜样。”话声传出老远,如果附近还有心谋不轨之人一定听得见。
  客栈中绿野昏迷如故,没有人打扰(这一点花解语早已算准)。
  花解语等周大夫诊察绿野脉息,一面留意外面动静。
  她显得从容镇定,竟不慌急忙乱。但如果昏卧床上的是她亲妹子,不知能不能保持如此冷静?
  周大夫道:“令妹子中了毒……”
  花解语立刻接口道:“只要告诉我能不能救治。”
  周大夫道:“可以。”
  花解语道:“有没有困难?”
  周大夫道:“很容易。”
  花解语舒口气,道:“好极了。”
  周大夫道:“但姑娘你自己才有大问题,你不知道?”
  花解语道:“我知道。”
  周大夫道:“你一点不在乎?”
  花解语道:“我中的是绝毒。她却不是。我有没有讲错?”
  周大夫道:“我还没有按脉,不敢下断语。”
  花解语道:“先救活我妹子,好不好?”
  周大夫沉吟一下,才道:“不是不好,但你瞧……”他手中捏一个小小银盒,掀开盖子里面只有一粒碧绿澄翠如龙眼核大小的药丸。“只有一粒。”周大夫说,“这是万应解毒神丹,我只有一粒。”
  花解语嗅到阵阵清香,凭这一点简直可以肯定此丹很名贵,很有功效。
  但只有一粒是什么意思?难道此丹可以解得“孤独迷情蛊”?若是解得蛊毒又救得绿野,岂不是只有一人可以得救?
  她伸出白晰的手掌,拿过银盒。
  周大夫可能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眩目的手掌,简直瞧得呆住。根本不知道万应解毒神丹已被人家拿走。
  花解语再嗅一下,道:“这粒丹药很名贵么?”
  周大夫道:“当然很名贵。此丹已跟随我二十年,片刻都不离身。”
  花解语隐隐感到问题出来了。假如此丹是周大夫自己炼制的,又假如周大夫能另处药方解救绿野,他何须拖拖拉拉说许多话?
  她毫不迟疑,坚定地道:“如果此丹救得我妹子,马上喂她服下。”
  周大夫道:“但你……唉,令妹还可拖延,除非误服与毒物相反之物。”
  花解语道:“拖下去你能医治好她么?”
  周大夫想一下道:“没把握,的确没有把握。”
  灯光照射他面上。四十来岁,面圆,身体稍胖。看得出是心地好之人,忠厚中而又有斯文风度。
  如果此丹是他唯一杀手锏。则面对这两个神秘却又极为美貌女子的矛盾,任何男人都不禁有顾此失彼的犹豫彷徨。这是可以理解和同情的。
  灯光同样照亮花解语面庞,并且还增添她特有的温柔娇态。使她除了美丽之外,另有一种迷人动人之处。
  花解语坚持却很温柔道:“请先救我妹子。”
  周大夫叹口气,递给她一杯清水。
  绿野服药后并没有马上回醒,但眉宇舒展,肌肉放松,显然解除若干毒力。
  周大夫道:“我要走了,令妹最迟半个时辰就没事回醒。”
  花解语迅速考虑估计整个局势,知道现下连周大夫亦有危险。但这话说不得,以免他空自惊惶而无能为力自保。
  她微笑一下,道:“但此丹来历还未告诉我,你肯告诉我么?”
  她的笑容使周大夫微微昏眩。他当然肯告诉她一切。而且这是逗留久一点最好最自然的借口。
  此外也必须等到绿野回醒,确知她痊好无恙才对。但周大夫心中却隐隐闪起不安,他应该逗留么?究竟为何故留意着不走?为病情抑是为了她?
  你如果拣选最好的种子(这是因),加上适合的土壤气候水分阳光,肯定可以得到最佳的收获(这是果)。
  你如果尽心救了一个人,以后还一直尽心尽力帮忙(因),就算那人是魔鬼,也有好的结局(果)。
  僻静荒凉山岩后面有座小茅屋。屋内脏个四五十岁瘦俏神情冷酷的男人,他面上永远没有笑容。茅屋内一点灰尘也没有。连屋外十几二十丈方圆之内,也是干净得任何人都觉得可以一屁股坐下。
  不但干净无比,而且连一只虫蚁都没有。
  这个男人姓房名孤鸿。他不但是孤鸿,甚至连虫蚁也不敢走近他。
  只有一个人例外,是个十七八的男孩子周安心。
  周安心这个男孩子身材不高,微胖,样貌忠厚,但两道长过眼睛的眉毛显示很聪明。
  他半年前在一条山涧边发现房孤鸿,房孤鸿好象已经死了,趴伏涧边,幸好额头被一块石头搭高,否则不病死也淹死。
  周安心把他背到岩后,太阳晒不到风也吹不到,打开竹篓,篓里有多种草药,统统倒出来,但周安心却不知用那一种才好。
  周安心曾读过五六年书,本想苦熬十年寒窗之后从科举考试图个出身,但偏偏家境不容许,故此两年来他替几个做生草药生意以及几个大夫,专门四处探掘难得的生草药物。
  那人忽然回醒,昏弱的目光却有恶毒意味,使人心中害怕发毛。
  不过一会儿那人就更清醒些,并且看见一地上的生草药,他看了一阵,以微弱无力的声音动作,让周安心拿了几种塞入他口中,然后,不久,他就恢复生命活力。这人就是房孤鸿。
  房孤鸿虽然恢复活力,但行动非常困难。除了大小便不得不勉强去做之外,根本动不了。
  房孤鸿对生草药甚至一切药物都内行得不能再内行,所以每隔五天周安心送些干粮以及替他洗涤衣服等等。总有一两上时辰房孤鸿对他讲解种种药物学问。
  直到有一天,算来距今大约二十年,房孤鸿在周安心注视下咽了气。当然在临终前房孤鸿说了不少话,也给他一些物事留念。
  周大夫道:“我后来学摸脉学,终于挂牌当上正式大夫。但老实说,我最拿手的二十多种疑难杂症都是房孤鸿老夫子传授的。”
  房孤鸿算不算老夫子,那是其次。但在周大夫心中,他不但是老夫子,而且神乎其技。凡是他传授的,应手而且奏效如神。而用的不过是极平凡普通常见的草药。
  周大夫又道:“这一粒万应解毒丹,也是他留给我的,本来有两粒,其一三年前已用了。”
  花解语叹口气,道:“房孤鸿必定是毒门高手。”
  周安心道:“对,但你怎知道?”
  花解语道:“毒门中人最显者便是法癖,干净得连虫蚁都不肯接近他。”
  周安心道:“这两粒万应解毒神丹,他给我防身和留念。对普通病症无效。但任何中毒都可以解救。”
  花解语愣住出神半晌,如果神丹是毒门高手珍藏的解毒至宝,说不定真的可以解救她中的绝毒。
  但既然房孤鸿有这等救命至宝,何以壮年凋逝?谁能弄死他呢?
  周安心解答这个疑问,道:“那万应解毒神丹在常人是防身保命至宝,但对房老夫子却比毒药还可怕。他本来共有七粒,但服到第五粒就支持不住而死。”
  花解语道:“你是不是说房孤鸿被万应神丹毒死?”
  周大夫点点头,道:“因为毒门之人自小玩弄有食种种毒药,所以是五脏六腑四肢百脉筋骨髓血都含毒药。要是毒素忽然消失反而活不下去,万应解毒神丹灵效神奇无比,所以房老夫子,唉……”
  花解语讶道:“谁迫他服食呢?”
  房孤鸿不是疯子,当然不是自愿服食。周大夫道:“他临终前大略告诉我,是一个姓严的人,外号‘血剑’。”
  花解语不但不惊奇反而安心地道:“血剑严北五十到三十年前这段期间,虽称天下第一杀手,要杀谁谁都逃不掉活不了,但他也懂得药物之学么?”
  周大夫喘声气,才道:“神丹不是血剑严北炼的,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
  花解语道:“一切都对啦。你不须替房孤鸿痛惜哀悼。因为李继华三十年前已经不在人间,而房孤鸿居然还多活十年才死。可见房孤鸿必定是举世无双的毒门高手。”
  周大夫听了果然很舒服的样子。大自在天医李继华可以比美古今任何神医大国手。周大夫当然知道,却只怕花解语不识误以为房孤鸿毒功粗浅。周大夫可不想任何人有这种误会,房孤鸿至今仍是他心中最佩服的人。
  花解语又道:“可惜你没学会房孤鸿真功夫。不然我姐妹身上区区之毒,想必药到毒解。”
  周大夫道:“他不让。甚至留下一本厚厚的书也不准我翻看,翻一页都不准。”
  花解语道:“他对你很好,所以不想使你变成毒门中人。”
  周大夫苦笑道:“不对,老实告诉你吧,他说我根本不配。”
  花解语不但不安慰他,竟也很认真说道:“你的确不配。”
  周大夫叹口气,合肥不是小地方,能成为名医决不简单,但他这个名医现在却颓丧泄气得象个小孩子。
  花解语柔声道:“只因为你心肠不硬不毒,所以不配。”
  周大夫忽然感激得几乎掉眼泪。想不到憋了多少年心事以及自卑阴影,她轻轻柔柔就化解。如此知已居然又是绝世红颜到那儿找呢?
  绿野伸个懒腰翻个身,看来睡意犹浓。但突然跳起身,一面查看一面叫道:“这是什么地方?”
  花解语道:“你终于睡醒啦。”
  绿野向周大夫直瞪眼睛,道:“睡个屁,好多牛头马面拉我去见阎王爷,我不肯去……”
  她忽然醒悟,立刻变成满面笑容,而那笑容的热力足以融化一座冰山。
  她道:“他救了我?他是谁?”
  花解语道:“周大夫,合肥名医无人不知。”
  绿野下地走动一下,自觉全无异状,高兴得拉住周大夫手臂咕咕呱呱道谢。周大夫差点昏倒,好不容易才站住脚。
  花解语拿出几张钱票,捡两张递过去,道:“一千五百两,区区之数聊表寸心。”
  周大夫瞧着她的玉手发怔,绿野忙道:“太少太少,至少送三千两。”连忙加上一张银票。
  花解语柔声道:“大夫,天下事不可强求,我的总是别挂在心上。”
  周大夫轻叹一声,道:“至少你给我按按脉息我才死心啊。”
  花解语坐下伸出手,道:“谢谢费心,你乡下有地方住么?”
  周大夫道:“乡下?当然有地方。但已经十几二十年没回去。为什么?”
  花解语道:“等会儿再讲好么?”
  温柔的声音美丽的表情,男人那能抵抗。周大夫定定神开始把脉。
  绿野居然沉得住气,足足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作声。
  周大夫抹抹额上汗水,道:“厉害,厉害,一粒万应解毒神丹绝对不够。”
  花解语道:“总算没弄错,我妹子已经生龙活虎一样。”
  绿野皱起鼻子眉毛想心事。她的确遇上难题。花解语何以把神丹让给她?一切情况显示花解语以及周大夫是在未知神丹对花解语无效以前就给她服下。花解语何以慷慨她自知一定有办法?抑是她根本不想活?
  花解语道:“大夫,连家人也别通知。一出去就悄悄连夜返回乡下。躲起来,至少半年不露面,别让任何人知道,连家人也不能晓得。”
  周大夫楞然道:“为什么?”
  花解语道:“如果行动够秘密,或者能躲过杀身之祸。”她用手势阻止他开口,又道:“原因是你救活我妹子。”
  绿野当然明白江湖勾当,难过地道:“很抱歉,真的。事至如今只有请你原谅。”
  周大夫想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何以相信你们的话。好,我走。希望失踪半年以后一切大吉大利。”
  他走到门口,回头道:“你们芳名,我很想知道。”
  花解语道:“我叫花解语,她叫绿野。却不姓花姓雷。”
  周大夫一定以为她们一从父姓一从母姓,所以满意而又仓皇地走了。
  花解语立刻把店小二叫来,给他一张银票,道:“你能走多远就躲多久?”
  店伙一瞧银票,差点昏倒,道:“一千两?天啊,到天子脚底躲一辈子都够用。”
  花解语严肃地道:“你心中明白事情很严重很可怕。我们很感谢也很对不起你。”
  店伙一怔,躬身道谢,还道:“两位姑娘万万多加小心,魔鬼要的人从没有逃得过的。如果当时你叫小的去请余大夫周大夫……”
  花解语道:“我知道,你必定请来两个冒牌货。”
  店伙露出一面佩服神色,道:“你真行。小的走啦。魔鬼势力很大,但极少人晓得。连余大夫周大夫被人冒充过十几二十次,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闪出门口,像一头老鼠隐入黑暗中。
  花解语绿野看了觉得很放心。尤其感到安慰的是暗中帮忙过她们的好心人都能躲开,使人有解脱没有窒碍的舒畅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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