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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孤独晚间


  方恨少跨过火。
  走了过去。
  他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手灼热。
  肩滑如水中石。
  一颗水珠正自伊的秀额溜下来,婉蜒的滑过玉颈,不及一声惊呼,便往她胸前的斜坡滑落。
  ——那是雨珠还是泪珠?
  ——滑向雨沟还是乳沟?
  方恨少抄起白色的衣袍,轻轻覆罩她身上,然后在她小额上亲了一系,然后退去。
  “我想但不能。”方恨少道:“尤其你告诉了我这些话之后我更加不可以。”
  “我是我,希望在你心目中是一个完整、全部的我,”他补充道,“而不是其中一个。”
  明珠忽然觉得:自己好尊敬和喜爱眼前这个她本以为还未完全成熟的男子,因为他显然才是真正尊重自己的人。
  “你——”
  “你——”
  两个人都没有说下去,都笑了。
  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你——”明珠羞怯的问:“你不冲动?”
  “我——”
  “怎么?”
  “要我说真话哦?”
  “这还说假话吗?”
  “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哦?”
  “不说我现在就生气了。”
  “我一见了你,我就冲动死了,真的,可是你一脱光了衣服,我反而——不知怎的,有些紧张,一怕,反而起不来了——起不来,我反而可以真正去思考些事情——”
  明珠觉得好好笑:“这回事,哪有人像你?光去想,不做的!”
  “做了让你看不起,我才不做呢!”
  “只要做了快乐便可为。你刚才不是念过的吗?为乐当及时。何须待来兹……快乐就去做,管谁看不起谁!”
  “你小心有一天,我原形毕露——哼嘿,哇!”
  方恨少装了个狰狞相,张牙舞爪。
  “我怕,”明珠笑得乐不可支,连衣袍也掉落下来了,“我怕你?”
  “我也怕你,你刚才那样子,真瞧不出,可骚透着呢!”方恨少还去学明珠的神憨。明珠笑骂他:“你这个鬼!”
  方恨少身上也衣衫不整,但两人现在都浑似忘了这回事,故而也没有尴尬。
  两个人隔火,谈男欢女爱的事,边谈边笑,又互相揶揄对方,完全没有隔碍。明珠望着火,那神情又像一只猫。
  一只沉思的猫。
  方恨少像是在逗一只小猫似的问:“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明珠倦慵的说,“我只是很开心。”
  “开心?”
  “哎,我好快乐哦,”明珠开心起来的样子大家都为她开心。“以前,我很怕晚上——”
  方恨少听着,却注意到她的乳房很好看,像一双白玉香瓜……”
  是白瓜吧,晤,又不大像,就是木瓜,又似太大了些吧?还是像芒果……?那太小些。像西瓜?却太大……到底像什么瓜呢?甭管了,反正都是白玉研制,除了白玉,那有白得那么如啄如磨、欲砌欲搓的!
  方恨少在天马行“胸”的时候,明珠还在悠悠的讲下去:“我总是觉得,晚上,是孤独的。我总是在晚上,才想起娘……可是,今天,和你在一起,好开心,整个晚上都是热闹的——”
  然后她嗔道:“你!不要脸!老是盯着人家的奶子!”
  方恨少吃了一惊,失声道:“爪瓜——”
  明珠迷惑了:“你呱呱叫干什么?”
  方恨少这才指道:“你右乳上,有一颗小痣,好可爱。”
  明珠自己俯首看了一看。
  方恨少多想借她的角度去看。
  ——从那儿望去,一定更好看吧?
  “是呀,原来有——”明珠吃吃地笑着,“真有一颗痣。”
  方恨少调笑道:“我以后张扬出去,说明珠姑娘右乳颈上有一颗痣,看你还做得成人不!”
  明珠笑着过去拯他:“你敢!你敢!你也不是好东两。屁股上吗!一记青疤,好难看!”
  方恨少忙掩住后面,登时翻了脸:“你——你看人家的——好,你去说,看到头来,谁说谁才是不要脸!”
  两人笑着闹着,嘻嘻哈哈,好不的热闹。两人甚至浑忘了对方的性别,在这夜雨破朝,恣情欢笑,天真无邪,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
  直至一声忽然、突然、陡然、猛然的厉啸,自庙外划破雨网,直割人庙里来:“蔡老头,你到底抓了多少个不成气候的小毛猴,给你壮胆来着!?”
  更令他们错愕的是,在那火焰之上的梁上,蓦然,悠然,竟然传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钟婆子,你放心,蔡某这次收拾你,一个人已绰绰有余,什么人也没带!”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梁上竟会有人!
  更令人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是,一直匿伏在梁上的竟是——
  明珠一见那下来的人(那是个落拓的老人)就跪了下来,她怕/惊/同时惶栗:
  “总盟主。”
  她叩唤道。
  ——总盟主!?
  方恨少也怔住了。
  错愕莫已。
  这个落拓失意的老人,一直都在梁上的人,竟然就是威震东北指冠天下的“五泽盟盟主”蔡般若!?
  “很好,”蔡般若虽在赞人,但脸色铁青,令人不寒而粟了,在赞人都如此可怕,如果在骂人呢?别的还不怎么酷似,但脸色则与他儿子蔡五相近得很哩!——方恨少想。他觉得不可想像,而且也有点不敢多想:“你们俩,荒唐儿戏,但已做到不欺暗室。”
  “我老人家在上面睡觉,你们在下生火,还聒吵不堪,哼!”
  说罢就走了出去。
  ——一只腿好像还是瘸的。
  ——左脚。
  ——头也向左边勾拗扭。
  ——这样的一个落拓失意阴森的老人,竟就是“高唐指”第一高手:蔡总盟主蔡般若!?
  庙外。
  雨似粗线乱针密缝。
  阶前有三个人。
  一女二男。
  三个打扮都怪的怪人。
  一个女人:年纪相当不轻了,可是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穿金戴银,胭脂口红,涂得很浓,长而尖的指甲,还涂着凤仙花汁,手腕戴金镯玉扣,头戴珠冠琥珀,脚踝还圈着铃当。她己有相当年纪,可是照她的神态,还当自己是十五二十时的少女来扮,几乎见到女人都当是娘来撒娇,见到男的就当作勾引的对象,她拎着一把伞,连伞都漆得五颜六色,但她身上滴水未湿。
  一个男人,身着红缨卦冠披坚竖镜招鞍认蹬联珠帽金新袍铁甲衣,如果不是人在雨里,教人一眼看去,准以为:不是戏台上走下来的戏干,就是从庙里走出来的神像。
  另一个男人,素衣简服,可是皂鞋高足七寸,更特出的是:他涂花了一张脸,看去像一头狮子,还是一只金钱豹什么的。只不过,他虽然已穿上七寸高鞋,但站上去仍不过五尺。
  方恨少看傻了眼。
  可是明珠还是很担忧。
  “总盟主亲自出动,一定有非比寻常的大事,我怕——”
  “既然是蔡总盟主也亲自出动,还有什么大事不能解决呢!”方恨少安慰道。
  “可是,他们——”
  “他们是谁?”
  “他们——女的便是‘南天门’的‘女天王’钟诗情!”
  方恨少也不禁“呀”了一声。
  “‘南天门’的第一代顶尖儿高手,共有三位,为首的便是‘南天王’钟诗牛,紧接下来便是‘钟夫人’,以及‘女天王’钟诗情。”
  ——钟诗情是“南天王”的胞妹。
  ——钟夫人当然就是“南天王”的妻子。
  这三位创立了“南天门”,成为西南第一大帮。
  ——没想到这古里古怪,浓妆艳抹的女人,竟是出了名心狠手辣的第一号女魔头剑侠:钟诗情。
  “另外两位,”明珠说,“花脸的便是‘如是我闻’冷不防,披坚竖镜的是‘姑妄听之’莫星邪……他们都是‘南天门’里第一流高手。”
  ——在“南天门”里的第一流高手、就是武林中的顶尖儿高手!
  ——怎么他们今晚都来了这里!?
  ——莫不是要来对付那个落拓失意疲乏的老人:蔡般若!
  明珠曾在“南天门”出身,她自然熟悉,“南天门”里的人。她也曾在“五泽盟”待过,同样也认得五泽盟里的人重要人物。
  ——而今这样子的局面,只能担扰,不能相帮。
  ——况且,以她和方恨少的武功,只怕要帮也帮不上忙。
  方恨少想说一些话来舒缓明珠的忧虑与紧张:“为什么他们一个叫‘如是我闻’,一个叫‘姑妄听之’呢?他们不是曾摸上‘五泽盟’来杀你的吗?可恶!”
  “他们以为我背叛“南天门’,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明珠说,“‘姑妄听之’是个聋子,他以对方嘴型开合以猜出所说的话,‘如是我闻’则很多心,别人说什么,他总是要猜对方是不是另有所指、有无言外之惫,有无腹诽之讥。”
  “那也真好玩。看来,今晚,这儿不但不孤独、寂寞,”方恨少望向两帘交织、双方对峙的外头,感慨地道:“而且,还热闹得很、刺激得紧哩!”
  明珠稚气的点点头,也望向雨中。
  蔡般苦一跛一跛的走到阶前,走入雨中。
  他的身姿颇为苍凉。
  钟诗情瞄着他,待他走近、站定,才问:“庙里的人不是你请来的?”
  蔡般若道:“来杀你们还用请人?”
  钟诗情笑了一笑,脸上就只有一张红盆大口、白齿森森:“今天,历史会记下这一笔:‘五泽总盟主’蔡般若,为‘女天王’钟诗情所杀,死于‘今忘寺’前。他们倒可来做目击证人的。”
  她很肯定地再说了一遍,“历史会记下我这一次。”
  蔡般若冷冷地道:“历史是会记下你的死。一齐上来吧。”
  “如是我闻”冷不防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我们以多欺少,好让你来以寡击众、自命不凡?”
  “姑妄听之”莫星邪则说:“他是要咱们一起上,一起上就一起上,反正杀了他就是了,管它人海术还是车轮战,能杀得了敌就是好事。”
  他俩听觉都不好,所以说话特别大声。他们一开口说话,便盖过了雨声。
  “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蔡般若道:“我一向的规矩是:只出手三次,三次不死的,我便不杀。”
  “至于你们,”蔡般若像是阎王点名,“只要三招不死,便算是我输了。”
  “姑妄听之”即兴高采烈的直着嗓子道:“好,有便宜,捡了再说。”
  “如是我闻”则雷公一般的喊道:“有便宜莫乱捡!谁知道他安着什么居心!”
  “蔡老头,你这算什么意思?你瞧不起人啊你!”钟诗情十分气愤,“我跟你是同辈,你对我也来这一套,要折辱人呀!?”她的意思仿佛蔡般若对她让招,就是对她天大侮辱似的。
  “我可没瞧不起人,若真的没把你看在眼里,也不会来赴你的约来杀你了。”蔡般若道,“你我虽是同一辈,但你是女子,原则上我是不跟女流之辈动手,不杀女人的,你算是例外了。不过说到头来,你虽然是个丑女人,但仍是个女人。我要跟你交手,你就得降半辈,所以我照样让你一让,三招后,你死不了,我便不杀。”
  “姑妄听之”脸色一沉,“其中必定有诈。”
  “如是我闻”则喜出望外,“好哇,那你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死定了。”
  钟诗情锐笑道:“难怪你有个这么狂妄的儿子,原来父子都是自大狂徒。”
  蔡般若傲然道:“能狂得起理应狂!”
  钟诗情却加了一句:“可惜你真正的骨肉却是个半痴不颠狂不成变成妄的自痴!”
  蔡般若怒啸了起来。
  他一怒,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全都斜飞而运动了,激如漫天暗器。
  他一怒,人就完全变了。
  他充满了战意。
  ——一种只能胜不能败的斗志。
  ——一股可胜不可败的战意。
  “你知道吗?”明珠忽在方恨少身边忧心忡仲的说,“总盟主一生只许胜,不许败,败而必死。”
  方恨少忽然想起沈虎禅。
  沈虎禅也难得一败。
  ——他的禅刀只胜不败,可是。他一向都认为:胜是胜,败是败,均无足以生死!
  人的一生里有多少次成败,如果一败就得死,人又有几条命?
  蔡般若傲啸的时候,钟诗情已出手。
  双手一分,在雨中拍出。
  千万雨点,聚合成一水球,以极雄浑的掌力,茫茫地撞向蔡般若。
  这是”隔山打牛”;“泥牛掌污”中的一式——这一式不但不缓慢凝重,反而举重若轻,轻迅灵动:
  “双手推开窗前月”。
  蔡般若一看,仿如高明医师,瞬即间作出“对症下药”的决定。
  他“嗤”地弹出一指,看来是随手发,事实上是五十年修为苦练的“高唐镜”中的一式:
  “一石击破水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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