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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红袍老怪冒大飙


  平一君的藤枪,舞得直似大风车一般。
  花飞满天,每一朵花,都挟着劲道,直卷邵汉霄!
  平一君此际如一座佛相一般,忽作金刚怒目,旋舞法杖,落花狂飙为之开道。
  邵汉霄白髯飘忽,人影疾闪,他每一剑刺出,就像霎眼那么快,剑光一亮之间,剑尖上已串了一朵花。片刻间,他莹亮如一泓秋水的剑身上,已刺串了数十朵飞花。
  忽然间,平一君的藤枪夺手飞出,就似一条飞旋的狂龙,直投邵汉宵。
  漫天飞花一闪而没,天空中只剩下一卷风武的长枪:平一君的“左手钓鱼枪”。
  但花还是有一朵。
  那不是花。
  那是邵汉霄。
  这刹那间他人轻若飞花,随着风力飘飞,无论长枪如何威猛,却始终打不着他!
  因为长枪劲力越强,风力越大,他整个人就像一张纸,在枪未击到前枪风就将之“吹”了出去:所以永远打不着他。
  平一君身形一长,半空抄住长枪。
  就在这时,局势完全变了。
  汉霄再也不似飞花无凭,而是以万钧之力,一剑紧接一剑,每一剑皆蕴有雷霆之威,电殛之力刺削而出!
  每刺一剑,一朵花随风飘出,一朵弱质的花,却似五棱暗器一般,发出尖锐的风声,急打平一君。
  平一君没有避,就算他闪得过这雷霆之剑,也未必能躲得开飞花之袭。
  他反而定若磐石、弱处江边,左手提枪,剑来疾挡,花来争点,这才是他“左手钓鱼枪”法的精华,花是柔物,所带来的是刚劲,于一君使用枪法中的刚力柔击,将之击落;剑是至坚,剑意偕柔,平一君就用枪法中柔力击破之。
  两人一静一动,一刚一柔,时急遽互易,又变得一快一缓,一强一弱,斗得酣时,忽均大喝一声,各退十来步,邵汉霄巍巍颤颤,脸白如纸,终于一交坐倒;平一君微微一笑,却“哇”地呕了一口血。
  邵汉霄喃喃地道:“厉害,好厉害……”
  平一君勉力笑道:“果尔不凡……”
  两人只觉真气翻腾,喉头一塞,都说不下去。
  原来二人功力相若,昔战之下,竭尽真气,耗力以战,两人都已老迈、这一连番苦斗之下,都被对方内力激荡,伤了内腑五脏,已濒油尽灯枯之境。
  平一君苦笑道:“可惜……还是没分出个胜负……”
  邵汉霄这次苦笑道:“反正你和我……都活不过今晚,谁胜谁败,难道比生死更要紧……”两人相视,哈哈笑了几声,月色下,无限凄凉。
  舍守硕上前一步道:“义父,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平一君侧目望过去,怒道;“婉儿.怎么还不去请舍二父来?!跟硕儿一齐去!”
  原来平婉儿本要出狭谷叫舍长房至,但因平一君与邵汉霄之战委实大惊心动魄,所以她看得忘了离开,平一君这一呛喝,她才惊醒,勿匆而去。
  平一君本对邵汉霄之战,有七成胜算,不料邵当霄将派务交予魏消闲后,苦练剑法,果有大成,与平一君战个平手。平一君知事无善了,他自疚毒杀“吟哦五子”,虽死无怨,但此间中青城派的人,却万万不能逃出泄露“月饼行动”之秘密,连累白莲教义士。他初以为可以战胜,将青城一网打尽,当非难事,但而今自己只怕要和邵汉霄拼得同归于尽,而自己布下在狭谷一线天外的埋伏。若剩下的青城余孽一起硬闯的活,尚足以应付的,不过而今在谷中只剩下舍守硕和平婉儿,自己一旦战死,这干人一起出手,定可擒获硕儿等,若充作人质,更易出谷,这等情形之下,他只恨自己实在太过轻敌,也希望舍长房能及时赶到,更加想以借唤舍长房而使舍守硕、平婉儿趁机溜出狭谷。
  他是如此想,但徐虚怀观形察色,焉有不知?当下喝道:“别让他俩逃了!”这下生死攸关,徐虚怀不管一切,真追了出去,他弟弟徐鹤龄和滕起义,也猛追了过去。
  舍守硕瞪大了眼”将刀舞得呼呼作响,拦住三人,叫道:“婉儿快逃!”
  三人见平婉儿逃跑,知她不过是婢女,然舍守硕是平家庄二当家“神经刀客”舍长房的亲儿,只要把他活捉,不愁要胁不了平家庄的人,于是三柄剑全向舍守硕招呼过去。
  舍守硕刀势如虹,战志旺盛,以一敌三,毫不退让。
  只是青城这边还有客卿式狼狈为奸的长春剑派劫飞劫和华山派饶月半!
  只要他们一插手进来,舍守硕武功再高,也断非其敌。
  平一君这时一口真气,缀不过来,已爱莫能助;就算他还能出手,他前面还有劲敌邵汲霄。
  邵汉霄对青城弟子叛祖,深恶隔绝,是故寿英猝施暗袭,他为武林公义而杀之,但总不可能也把徐氏兄弟们等杀了,不让他们逃生的。邵汉霄为人慈和,待人处世,一向都宅心仁厚,留有余地。
  何况就算现在他要出手,也跟平一君一样,力有未逮了。
  他们两人的一番苦战,已把他们耗得真元几竭。
  这时,又一声哀呼响起。
  由于这哀呼太过突兀,使得格斗中的舍守硕、徐虚怀、徐鹤龄、滕起义全住了手,转头望去,都惊得呆住了。
  平婉儿的身影才一出现狭谷中,数十支箭,已把她钉在岩壁
  这下遭变,令众人都怔住了。
  平一君涩声叱道:“外面的人疯了么!”他语音微弱,已不像未战前的宏亮浑厚。
  只听外面一人怪声怪气地反间道:“你们不打了么?打呀,打啊,打得精彩哎!”这声音阴阳怪调,但却十分尖锐,直似针刺一般钻人众人耳里。
  徐虚怀、徐鹤龄、滕起义等听来只觉耳熟,却想不起在何时听过这声音,却见平一君邵汉霄二人,迅速地互望一眼,两人忽倏错身,并清站在一起,脸色寒青,竟连身子也轻微抖动着!
  来人是谁,竟令这当今武林的二大高手恐怖一至于斯!
  只见魏消闲也巍巍颤颤挺起身来,眼色一片茫然,求助地望向平一君和邵汉霄。
  邵汉霄向平一君涩声道:“看来……我们不该打这一场……”
  平一君叹道:“没料到……我们最终还是要死在他手里……”两人神色都十分沮丧凄苦。
  那人在狭谷口阴声低笑,但因壁岩反荡之故,声传四处,颇令人毛骨悚然。“你们相不相信、我不进来,也可以要了你们的命?”
  平一君沉着脸道:“乱箭穿身,炸药毁谷,都是兔子进磨道,充不了大耳驴的玩意儿。”
  “好!”那人笑道:“平一君老了累了打不动了,净说有种的话!我就不进来,不燃炸药不放箭,说完这句话,就要你们立即见血!”
  他说到“血”字时,就听一声怒叱,一声惨嚎!
  原来众人全神贯注在狭谷一线天入口,慎防那人施什么手段下杀手之际,徐虚怀忽觉背后金风大作!
  他在青城弟子中.武功算是数一数二,而且机变百出,危急间及时向前一扑.滚开三尺,“哧”地一声,避开了一鞭。左肩仍是着了一鞭,整只臂胳被打得像裂了一般剧疼。
  徐鹤龄人也机警,但因受伤在先,反应不及其兄迅速,给一剑对穿胸膛,当堂惨死。
  徐虚怀又惊又怒,颤指道:“你们——”
  出手的人是劫飞劫和饶月半。
  平一君忧然道:“难怪你们能够无声无息地夺下这里……原来是你们里应外合。”
  劫飞劫似笑非笑地道:“我们尽做这种事。”
  平一君微微叹道:“我知道你们专干这事,却没料还是掉以轻心……”
  邵汉霄也长长呼了一口气,沉声道:“虚怀,你们这次下山,当真交了些好朋友。”
  徐虚怀此时可谓“惊弓之鸟”,而且“一夕数惊”,颤声道:“劫老大你……”
  劫飞劫潇洒一笑道:“我不姓劫。”
  平一君接道:“他姓冒。”
  狭谷忽给火把照得通亮,一人缓步而入,魏消闲恭敬而又畏惧地叫了一声:“拜见活佛,卑职……”只见那人头顶金冠,身着袈裟,貌甚平常,却如一棵矮守的桔树,一开口截断了魏消闲的话道:“不错,他姓冒,他就是十九年前我还是冒大飙时生的儿子,冒飞劫!”
  邵汉霄长吸了一口气,道:“红袍老怪冒大飙,没想到十九年后,我们又遇上了。”
  冒大飙笑道:“有缘嘛……可惜,‘吟哦五子’三死二伤,一君一霸中也一死一伤,今晚,啧啧,可不好斗哦!”
  邵汉霄冷冷地道:“你少来假惺惺!你派你儿子纠合一群人,来唆使我那干不长进的东西,先杀耿奔、再杀庞一霸,使百花洲孤立无援,我们拼得两败俱伤时,才来捡这个现成的便宜!”
  冒大飙嘿嘿笑道:“这也怪不得我呀,要怪,就怪你青城那班不肖徒弟好了……还有,也该怪平一君不够心狠手辣,若他不口水多过茶,趁你中毒,把你一枪捅死了,至少他还有气力跟我一拼,而今嘛……这十九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念你们,今儿好不容易才再碰上了,你们却有气没力的,实在是……大令我失望了!”
  邵汉霄道:“那你就另约时候。我们决一死战,保管不让你失望!”
  冒大飙像呛着了似的笑得喷出口水来:“你当我三岁小孩么?”他笑得鼓起了腮,指着邵汉霄道,“我布置了那么多时候,是小孩玩堆泥沙啊?”
  徐虚怀眼见平家庄埋伏在一线天外的庄丁尽被红袍喇嘛的人所制伏,生死也操在巴楞喇嘛冒大飙的手上当下发出哀鸣道:“活佛,活佛,我一向都是忠于朝廷的,这次灭青云谱、石钟山,都是为了替朝廷效犬马之劳……”
  冒飞劫冷笑截道:“犬马之劳?若不是我以‘侠少’功名相诱,你们会跟我到青云谱、石钟山、百花洲来起哄?——我爹爹之命,在蓝巾盗、红巾贼、平家、青城派四方面挑拨离间,互相厮斗,灭你们一个门派,就少一份二心,少一个汉狗造反!”
  滕起义忍不住道:“汉狗?!你自己不是汉人么?”
  冒飞劫额上青筋一闪:“我爹爹已当国师,我自然就是蒙古人!”
  平一君冷冷地道:“认贼作父,好不要脸!”
  饶月半得意洋洋道:“不要脸又怎样?今日是我们混进了平家庄,我们带来的人,里应外合,与活佛盘踞山下的人,一起掩上来,你们已是瓮中之龟……今晚之后,平家庄跟青城派,就像青云谱的匪党跟石钟山的贼子一般,砰另蓬隆,瓦解得烟消云散!”
  徐虚怀哀求道:“……活佛,求您慈悲,念在我忠心耿耿,就饶我一命……我……我回到青城,必定……必定要青城举派上下为朝廷效忠……”
  冒大飙沉吟道:“唔……假如放你回去,按照道理来说: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你就是青城的主脑了?”
  徐虚怀本只企求冒大飙放一条生路,不料看来还有青城首脑可当,不管是走狗还是傀儡,当下直把头叩得如捣蒜泥一般:“是,是……一旦我统领青城,一定为国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邵汉霄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暴喝一声:“竖子!”一掌向徐虚怀头顶击下去。
  徐虚怀观形察色,见冒大飙大有相允之意,心中正是窃喜,猛听急风陡来,急忙全力以右手一格!
  “砰”地一响,跟着“格”了一声,又“格”地一声,再“格”地响一声,这三声连响,一声比一声更响。原来徐虚怀以右掌挡了邵汉霄一掌,手腕立时被震脱,这是第一声响,接着下来,肘部也被震脱臼,这是第二响,紧接下来,臂部亦震断,这是第三声响。
  然而邵汉霄掌力未消,徐虚怀左手又被饶月半金鞭所折,无法抵挡,这一掌挟带着余力,仍击在徐虚怀额上!
  徐虚怀的头,立即似一盘蜡被一钉戳裂,向后倒飞,撞在树上,“喀勒“一声,头嵌在树千里,树也倒了一半。
  邵汉霄发了一掌,已尽全力,他重伤未愈。怒急攻心,全力出击,自伤心脉,扶着树干,一连吐了两口血,血喷在徐虚怀诧异的尸首上,倍觉怵目惊心。
  邵汉霄苦心调练徐虚怀,本也有意由他继承青城大业,但见他迹近无耻,而青城一脉,叛的叛,死的死,伤的伤,不长进的不长进,刹那间已伤心到极点,拼尽全力,一掌击杀劣徒。但内心之中,如千虫啮咬,痛苦到极。
  平一君见邵沤霄脸色惨青,眉心赤红,知其可能因血脉乱窜,而至走火入魔,真气流入盆道,而万劫不复,当下喝道:“邵兄,大敌当前,请敛心神!”
  邵汉霄乍听顿然一醒,忙设法运气定神,但呼吸紊乱,内伤已成。
  这时只听冒大飙一阵狂笑,道:“我只略施小计,就眼看到青城派后人的贪生怕死,又眼见青城派掌门亲手杀徒的好戏,过瘾啊!过瘾,真过瘾极了!”
  平一君向邵汉霄沉声道:“邵兄。平家庄今日之败,不下于青城派,你若再受他所激,轻举莽动,生死事小,却逞小人之快,太过不值。”
  邵汉霄铁青着脸,一咬牙,点头道:“好。”
  平一君大步过去,两人并肩一齐。
  冒大飙冷笑道:“你们受伤已垂,就算联手,又有何用!”
  平一君斜斜地举起了枪,枪尖微微沾地。
  冒大飙笑容一敛:“左手钩鱼枪?”
  邵汉霄沉马浮步,剑挑齐眉,斜指冒大飙。
  冒大飙沉下了脸:“春秋笔削剑?”
  平一君的枪尖突然抖动起来,就像无数的鱼,在水波上抖动一样;同样邵汉霄的剑,也圈出一朵又一朵剑花,在空中冈动,剑花枪花,点点垦花,在冒大飙身前闪动。
  冒大飙大笑道:“好!春秋剑、钓鱼枪,若昔年七子俱在,如此进境,冒某人断非能敌,可惜……”
  他这句话就说到这里为止。
  他已作出了反击。
  只见他红袍旋动着,就像一股红色的旋风,越旋越剧,越旋越猛,越旋越大,到了最后,像一股极大的狂飙,他枯小的身影,也变得硕大无匹、漫天星光,似被风云涌卷,黯然失色。
  剑花枪花,忽都移了位置。
  枪花疾刺,剑花迅戳!
  枪刺向邵汉霄,剑攻向平一君!
  只听一阵“丁丁!丁丁当当”的密集连响,剑格住了枪,枪也挡过了剑,平一君歇得一歇,变色道:“偷天换日魔功!”
  原来两人剑法和枪法正要全力施展之际,忽被红影闪晃下,带起的一种狂流所淹,剑锋走位,枪势刺偏,结果两人自己格开了。剑招和枪法,都功不进冒大飙方圆五尺之内。
  冒大飙怪笑道:“这十九年来,你们练成了‘左手钓鱼枪’和‘春秋笔削剑’,我也不闲着!你们还有什么看家本领,一起上来!”
  说着他的身形发出一声尖啸,身形像波浪一般耸动起来!
  平一君一咬牙,挺枪当先而上!
  邵汉霄接着伏剑欺人,他只不过比平一君稍后一点,大概只有吞一口茶的时候,但平一君的身形,已完全彼冒大飙的红袍淹没。
  邵汉霄不管一切,出剑急攻,但刹那间如坠大海,被那红色的波涛抛上荡下,完全失去自主之力!
  这一下交手不过片刻,两人跄踉而退,平一君脸色白得惊人,退了七八步,忽然之间,他的枪折裂为二!
  邵汉霄苍白的脸色急泛红潮,左手捂胸,血渗指缝!
  原来在那片刻间的交战里,红袍老怪冒大飙以“偷天换日魔功”,使得邵汉霄的剑削断了平一君的藤枪,而平一君的枪尖,却刺进了邵汉霄的体内。
  冒大飙这时发出一声如干柴断裂般的笑声:“你们的死期到了……你们帮手已丧尽,弟子也死尽,你们力已耗尽,网里的鱼,刀下的肉,逃不了的!”
  舍守硕大吼一声,拔刀扑了过去!
  可是冒飞劫的剑、饶月半的鞭,双双缠住了他!
  谷外一阵喧嚣,似正交手得如火如荼;平一君和邵汉霄正在喘息着,他们争取每一点时间,来运聚仅余的一点功力来与冒大飙搏杀!
  冒大飙啧啧地行近,十指箕张:“两个老头子,不必费事了,昔年的旧帐、今天就要结清当日要不是耿奔,我也不致于行藏泄露,要不是你们七人,我又怎会远走他方?今日我只捞得个‘活佛”,以我之才,岂仅如此而已?!……青云谱、石钟山、平家庄、青城派,都教我一一灭了!”说到这里,冒大飙得意至极,仰天大笑,脸手青筋,突露贲动,甚是难看!
  这时倏有一人闪至,扬手“啪”地掴了冒大飙一巴掌,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意敢辱我恩师!要不是见你不备,我一剑就将你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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