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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出发前夕


  所有的回忆,仿佛全部回来。
  团团压住他,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怎么会这样?
  他好象发了疯一般,拼命的吼着,拼命的捶着自己的脑袋,很痛苦的样子。
  卡思嘉已被他推到一边。
  卡思嘉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喃喃道:“格斯?”
  而格斯的脑海里。
  不断重放的,仍是那一年,那一个黑夜。
  又是甘卑若的声音:“你原本……是应该死掉的!原本是应该死掉的!格斯……”
  是甘卑若流血的脖子。
  甘卑若死前的姿势。
  甘卑若用力地捏住他脖子。
  格斯痛苦的挣扎着……
  而实际上。
  是格斯拼命的捏住了卡思嘉的脖子——一直到卡思嘉透不过气来!
  “格斯——”
  卡思嘉用力呼唤道。
  是卡思嘉的这一声呼唤,终于将格斯从梦魇中解救出来。
  猛然间,格斯松了手,卡思嘉立即倒下。
  格斯喘着气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了……为什么?”
  格斯明白过来。
  明白又是一场梦魔。
  他呆呆地立着。
  随即,拼命的用拳头砸着树干,吼道:“我不是打算那样的……”
  “不是打算那样……”
  “我不是打算……”
  他哭着跪下,道:“那样地杀死你的,甘卑若……”
  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
  “杀死他?……”
  卡思嘉不解的望着他。
  格斯继续道:“有个巨大的黑影覆盖着我而来!”
  “我的手和脚……强逼地被按着,我不能反抗……就凭小孩的力量。”
  是那一夜的回忆:“无论怎样做也办不到!!”
  “嘿嘿……”
  “所以,我杀了他!”
  依稀间,格斯又看到那个十岁的小孩,举剑向甘卑若刺去。
  “我令你看来像战死……”
  “用弓箭向他的背上……”
  “那个肥猪混蛋……”
  卡思嘉摸不着头绪,问道:“因为甘卑诺袭击了你……”
  “所以你杀了他……”
  “不是!”
  格斯疯狂地叫道:“甘卑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打算杀死甘卑诺!甘卑诺他……是自己自杀的!”
  格斯痛苦地道:“甘卑诺他把是个垂死的婴孩的我抬起,教我剑术!”
  “但为什么……””为什么……将我出卖给那样的肥猪混蛋……“
  他的身体渐渐滑到地上。
  他将头埋到泥土里。
  回忆仍在继续:“他经常喝醉酒,他因为战争而残废了,所以便常……”
  “他对狗说话,说着西丝、西丝……”
  “我的名字一次也没叫过……”
  他的话语凌乱起来。
  语气也急促起来:“但我当我察觉到之后,我的剑已……”
  “向着甘卑诺的喉咙。”
  “突然挥剑向我斩来,我原本是想避开的……”
  “剑已…”
  他不再是在对卡思嘉说,而是在自言自语:“他说我原本是应该死掉的!”
  “他说我在11年前,原本应该在母亲的尸体之下死掉的……”
  “对不起……甘卑诺!”
  格斯嚎啕大哭出来——“爸爸……呀……”
  “对……”
  “对不起……”
  在十年后的今天,格斯终于叫出了这一声!
  震彻了天地。
  惊动了森林。
  连飞流直下的瀑布,都仿佛是在为他哭泣,格斯的声音就像是残绝的叫声。
  “爸爸——”
  声音久久回荡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过了许久。
  一只手,放在了格斯的肩头——是卡思嘉,是卡思嘉那只温柔的纤手。
  格斯抬头,泪痕已干。
  一见卡思嘉,他仿佛大吃一惊。
  一直到这时,他才恢复过来。
  他记得他是吻着她的。
  亲密的接触。
  怎么会这样?……
  那么,卡思嘉怎么想的?……
  格斯的头痛起来。
  他负罪地道:“对……对不起……我做了这样异常的事。”
  他不知如何表达,只重复地道:“我……对不起……”
  他的汗如雨下:“虽然……这是你的第一次……但我却……弄成这样……真是对不起你了!”
  “格斯……”
  卡思嘉不忍听他说下去。
  格斯却继续道:“即使要你忘记也是没可能吧!事情已变成这样……”
  “若你要我消失,我会马上走,……”
  他背对着卡思嘉,道:“不然的话,这件事我一定会在战争中抵偿……”
  “格斯……”
  卡思嘉唤道:“你……你不要这样好吗?我心里很痛了,看见你这样子……”
  格斯头也不回:“是的。”
  他坦白道:“我……把父亲杀死了!”
  仰头道:“很久以前……我会打算把它克服!这一年来……我联想起也没有……但为什么到了现在竟然……”
  他甩甩头,似乎要驱赶一些东西:“真笑话呢!”
  “我曾斩杀过这么多人,我曾斩杀过数之不尽的人,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这件事,只有甘卑诺会……”
  “如此……”
  格斯欲走。
  落寞,悲哀,寂寥……
  任是哪个女子都不忍的。
  所以,就在那一刹那。
  卡思嘉上前,温柔却坚定的,搂住了他。
  这也是她,注定一生都挣扎不开了的情缘。
  已是第二日的上午。
  又是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
  躺在林中的草地上,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感受阳光充满温情的落在脸上。
  那些细细碎碎的阳光。
  柔软的,有着阳光味道的草地。
  还有凝结的露,飞过的鸟。
  小松鼠飞快地跑过。
  一切仿佛不在人间,不似人间。
  就这样躺在这里。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
  只是这么静静地躺着,静静的依偎着。
  和世界上最爱的人,最想疼爱的人。
  不要别的,就这样,手牵着手。
  平躺在草地上,仰望阳光的温和的颜色。
  聆听流动的声音。
  只有相爱过的人,才明白他们的感受吧……
  卡思嘉低语道:“真不可思议。”
  “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她的话音那么轻,仿佛为了不吵醒周围的一切。
  撑着身子,她笑着问格斯:“你也是……第一次吧。”
  又带着一丝的羞意:“因为你开始的时候很疯狂……有种为什么而拼命的感觉。”
  格斯不答,她只好继续道:“这也难怪,因为曾经发生了那样的事。”
  “以前你讨厌被人触摸也是因为那件事吧?”
  格斯却突然开口道:“对着你却什么也没有。”
  “嗯……”
  卡思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格斯缓缓道:“最初我被你救了一命吧。就是因为那样。”
  “那个时候……只要是你……便不在乎。”
  卡思嘉也忆起了那一夜,初见的那一夜。
  在帐篷中,为了救格斯,她搂了他一整夜。
  “只要是你……便不在乎。”
  这是格斯说过的话。
  忍不住让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情人之间,细节处,都藏着千回百转的爱意。
  怪不得,这么坚强的卡思嘉。
  这几天落的泪,抵过了她二十年的总和。
  此刻,她深情的凝视着格斯。
  孩子一般的眉目,孩子一般的睡相。
  心中一动,俯下身,吻着格斯。
  格斯以为在梦中,他闭上了眼睛。
  温存了好久。
  卡思嘉抬头问道:“喂,格斯……”
  “你可否留下来?”
  “嗯……”
  格斯懒洋洋的答道。
  卡思嘉充满希望地道:“救出格里弗斯之后也留在……”
  “跟捷度、里基特、比尔和哥尔卡斯他们……”
  “就像以前一样,大家再一起……”
  她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望着格斯。
  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
  可沉吟了好久,格斯还是道:“不行。
  他说得斩钉截铁:“公私方面,我想好好地分清楚。”
  “那一层……我办不到。”
  卡思嘉也不说话了,只是脉脉的看着他。
  也不责备,也不抱怨。
  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世上最痴情的女子,必定不会阻止她心爱的人。
  世上最聪明的女子,必定懂得男子要什么。
  而卡思嘉。
  正是两者兼而有之。
  所以,她什么不说,什么也不做。
  只是随着他,陪着他。
  格斯反而觉得内疚起来,他避开卡思嘉的眼睛。
  侧耳听去。
  竟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
  格斯眼一亮:“是瀑布,”
  “说起来,在那里也有呢……”
  “嗯?”
  卡思嘉好奇地问道:“哪里?”
  格斯抚磨着卡思嘉的脸,亲切地道:“我是指这一年我隐居的地方……”
  他遥望着远方,远方的云,远方的曾经……
  一年前。
  密林的深处。
  也有参天的古树。
  也有奔流而下的瀑布。
  还有……“
  “来了!”
  是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呼喊。
  格斯抬头,数十根巨大的圆木自瀑布的上流滚下来……
  带着不可想象的速度。
  不可抗拒的力量。
  可是,格斯要挡住他们。
  他定定地站在及膝的水中。
  等到木头落下,变挥舞起手中的长剑。
  巨大的抗力,巨大的声响。
  惊人的浪花。
  那女孩站在高处,看得目瞪口呆。
  终于一切平静下来。
  所有的木头都已劈成两半,格斯躺在岸边休息。
  原来,这只是他日常的练功罢了。
  小女孩赶紧从高处跑下来。
  蹲在格斯的旁边,检查损失。
  “剑也折断了呢。”
  小女孩提醒道。
  “对呢。
  格斯笑笑着。
  阳光同样很好。
  他牵着小女孩的手,慢慢送她回家。
  小女孩的家,在深林的深处。
  一座小木屋,可爱而温欣。
  屋中,一盆好大的炉火,一个匠人正在铸剑。
  格斯望着他,而小女孩却趴在他肩上。
  那匠人,正是女孩的父亲。
  “真是。”
  匠人突然开口说话了:“上次还以为你一星期也好像死了般呆着。”
  “今天突然好像自杀般胡来。”
  他是说格斯:“嘿!若死了的话,还可代替木柴呢,这白吃饭的。”
  格斯却一点也不生气,他冲着匠人道:“喂,高特!”
  “你为什么在这样的深山里,一个人当铸剑师?”
  匠人头也不回:“不是一个人,我女儿也是。”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道:“因为在那山里能采到好的矿石。”
  “据说以前有妖精居住在那里。”
  他盯着火苗,全神贯注。
  “呼……”
  火苗在跳动。
  格斯继续问道:“高特,你为什么当铸剑师?”
  高特注意着火候,道:“我家由曾祖父那代开始便是铸剑师!”
  格斯又问道:“你喜欢铸剑吗?”
  “不知道。”
  高特答得干脆。
  小女孩一旁擦嘴道:“我喜欢啊,很有趣的。”
  格斯的注意力全在高特身上:“不知道?”
  冷不防女孩举起大锤子,兴高采烈地道:“我也会当铸剑师的。”
  “危险呀。”
  格斯慌忙道。
  一把夺过女孩的锤子。
  高特仿佛置身其外,他平静地道:“喂,我未懂步行之前,已学会握铁锤了。”
  “在我考虑是喜欢还是讨厌之前,便要敲打眼前的铁了。”
  他一锤一锤地敲着铁,道:“之后,在我想着要比现在更精进,要造出比现在更好的东西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便变了这个年纪。”
  他摇着头:“嘻!真简单!”
  炉火映红了他的脸,汗珠从额角滴落。
  映着火光,他的肌肉紧缩着,仿佛有无穷的力量要爆发。
  可是,他的语气却一直平静得很:“出生以后我便一直这样地打铁。”
  “活着的人为什么要活着也不知道,我为何要铸剑也不知道。”
  锤声突然停住了:“对了,我有一个喜欢当铸剑师的原因。”
  “是火……”
  火?
  格斯也惊住了……
  高特全神贯注地道:“火花深深吸引着我,简直像生命般……”
  “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在一瞬里,好像在眼前弹着一样。”
  “结果……”
  火花四渐,灿烂而夺目,瞬间达到永恒。
  高特已不再对格斯说,他,是在倾听自己的声音。
  来自灵魂深处的。
  来自心灵密室的。
  有如一声呼唤,从高原上传来。
  而他的一生,便是为了追随这一声呼唤。
  此刻,他终于听清楚了这一声,字字句句,了无遗漏。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
  坐在山峰的顶端,吹着凛冽的寒风。
  格斯久久不能平静。
  不离身的剑,在月光下,有如流动的河水。
  万籁具静。
  明月如玉。
  格斯摒住呼吸——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内心的声音。
  他的心在说:“我只有这个。梦想……”
  “剑对我来说就是梦想吗?”
  格里弗斯的声音浮荡在耳边:“我要得到自己的国家。”
  格斯摇摇头:“不是……”
  “是好像格里弗斯所说的那样,具体上目标是很清晰的东西……”
  慢慢他意识到:“并不是在高处闪耀着的东西。”
  “对了……这是最接近我,好像我身体的一部份的东西。”
  刻在闪光:“全靠剑,我在每个无数的一瞬间联系着生命,因为有剑而令我又再堕进死地。”
  何意百炼钢,化作饶指柔?
  此刻,剑已成为缠绕他身体的一部分。
  从过去,到将来……
  “自我出生以后,剑在大部份时间作为身体的一部份在我身旁。”
  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无数人影,如浮萍飘过——有西丝,甘卑若……
  有格里弗斯,卡思嘉……
  有捷度,比宾……
  二十年的岁月,如同一场电影。
  黑白且无声。
  失去了甘卑诺的时候。
  格里弗斯、鹰之团遇上和离别……
  还有不死的左德。
  没可能忍受尽的痛苦和真实感受到死亡的瞬间,我也与剑一起跨过了。
  不能忘记的事,不能忘记的人,我觉得那一切就在这剑尖里……
  我透过握着的柄而感受到。
  不……
  与实际用手触摸的东西相比,用剑来触摸的东西学要多数千倍!
  简直好像……
  高度的话有浮现耳边。
  我出生下来,就是为了那样……
  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在一瞬里,好像在眼前弹着一样。
  火花……我也被火花吸引了吗……
  剑与剑交锋所弹出的细小火花,自己和强敌一直以来的生存时间,一切的感情……
  把这种存在撞击而散发出的细小的光,可看出……生命的存在。
  我要执着剑。
  为了令……自己的……一瞬的火花弹出来。
  为了令……自己的……
  一瞬的火花弹出来……
  就在那一刻,他终于喊出了这一句。
  或者,他终于听到了内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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