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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在残破的地底宫殿中,下沉的大地形成巨灾;大部份地底通道被毁,也开辟了不少新的通道,象一个被捣毁了的蚂蚁窝,幸免于劫的人畜,在疯狂地寻觅出路。
  这一条通道上,吃血六煞和老花子狭路相逢,巴山人猿适逢其会到达,人兽面面相对了。
  吃血六煞出声喝问,巴山人猿自不会回答,它将两脚的人类恨死了,作势扑上。
  人猿的巨爪,伸向石缝,一发之差,便可触及躲在石缝中的老花子腰肋了。
  老花子留意着喝声发起之处,没想到壁根下伸来了巨爪,地道中太黑暗,怎想到有巨兽潜伏呢?
  就在这生死一发间,吃血六煞已等得不耐烦,他自恃功力奇高,不怕任何人向他挑战。
  “嚓”一声响,火摺子擦亮了。他也怕有人乘机暗袭,火光一现,便向旁抛出。这家伙胆子够大,也相当机敏。
  火沼子划出一道光弧,抛向巴山人猿。
  吃血六煞目力超人,火光一现,便看到了八尺外狞恶凶猛的巴山人猿,不由骇然惊叫出声。
  火摺子抛到,火光乍现,救了老花子一条老命,危极险极。
  巴山人猿就怕火,虽然火招子的火光微弱,它也有点恐惧,缩爪伏地向旁一闪,一声咆哮疾冲而上。
  火光一熄,吃血六煞心胆俱裂,他没见过巴山人猿,那巨大、沉重、狰狞、凶猛、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吓得他凶焰尽消,几疑鬼怪出现,遇上了山魈木精,一声不吭,扭头撤腿便跑。
  老花子在壁缝里,也看清了人猿,更看清了人猿的巨爪,是在近腰肋处挪开的。惊得浑身颤抖,手脚冰冷。他暗叫了一声“侥幸”,心说:“老天!要被这畜牲抓着,焉有命在,窄洞中相遇,如同鼠斗于窟,力大者胜;这孽畜可生裂虎豹,力大无穷,非人所能敌;七煞几个老匹夫,这次该完蛋了!”
  耳闻厉吼声和沉重的足音,愈去愈远,他抹掉额上冷汗,向相反的方向急急逃命。
  大殿之中,天毒冥神和蓝衫隐士忙了许久,清理出一重门户,到了一条通道上。天毒冥神拍掉手上灰土,道:“抱歉,伯升兄,你不该到我这陵墓中来,明知我不会出山的。目下可好,大地震毁了我的基业,能否活着送你出困,难以逆料,也许你会陪我埋骨于此。”
  “也许外面并未损坏哩!骏兄。”蓝衫隐士说。
  “大殿大部震毁,外面岂能幸免?”
  “外面走道窄小,抗力应该禁受得起,兄弟相信定能出困,骏兄对门户定然熟悉罗!”
  “这陵墓愈往下愈复杂,有些地方我还未摸清,花去五十余年时光,仅知道上层一些重要处所,这一带我是熟悉的,就怕通道全垮了,一切成空,只有死在这儿。”
  “里面有食物么?”
  “食物倒有。”
  “咱们费些工夫,如地道垮了,咱们挖一条通道。”
  天毒冥神哈哈狂笑,笑完说:“老兄,你知道这儿距地面有多深?”
  “不会超过十丈。”
  “见鬼!进入外廊也不止十丈。这儿是殿堂,山势向南斜移;你从外面陵侧通路进入,陵下就是外廊,向内走里余,已进入南峰之下;老兄,你说距地面有多深?”
  蓝衫隐士倒抽一口凉气,说:“那……那咱们岂不完了?”
  “不见得。当然啦!这里面通道密如蛛网,如果全被堵死,不完也不成。但我相信,花费一些时日,向各处试探,定会出困的。”
  “你还打算重整基业么?”
  “恐怕力不从心了,我的人恐怕全埋在里面啦?”
  “到我的住处去吧!白鹿原是人间乐土。”
  “不必了,我该老死在这儿。”
  “为何不到江湖走走?”
  “山海之王已长埋地底,世间已无我的敌手,何必在莽莽江湖鬼混?我该珍惜羽毛,保全此生令名。”
  “你错了,目下江湖大乱,高手辈出,该到江湖一震雄风了,我不相信你是自甘寂寞之人,也不愿与草木同腐,是么?”
  “免了!日后再说吧,”
  两人赂加拾夺,沿通道急走。天毒冥神手中,有一颗鸡卵大的珠子,发出朦胧的青芒,象是磷石,光芒不强,但可分辨丈内之物。
  走了二五十丈,共绕了五条残破的通道,左折右盘,中间共救了五名重伤的大汉。天毒冥神吩咐他们先到大殿休养,找到出路后再带他们出困。
  虽则大部地道已经堵死,但仍有空气流通,可见这地下宫殿建造之巧,也定然有特殊的通风设备。
  两人一面走,一面搬动土石,清出可以通过的道路,不久到了一处半倒的石室旁。
  天毒冥神正在搬动一方巨石,并未注意石室。蓝衫隐士不经意地向室中探头一看,瞥见一道朱漆木门,门已支离破碎,可以看到门后的通道。
  他忘了天毒袂神不可乱闯的嘱咐,信步向那儿掠去,足一点室中石板,纵向破门。
  天毒冥神耳目极灵,身后衣袂飘风之声,他倏然回头,突然大叫道:“伯升兄,快退!”
  可是晚了,蓝衫隐士已落下门边,“轰隆”一声,脚下一沉,两边石壁受震,轰隆隆暴响中,垮下了。
  天毒袂神退得快,可是隆然之声此起被落,烟尘滚滚中,他只感到脚下一虚,也随着沙石堕下了坑底。
  幸而他身手超凡人圣,提气轻身在沙石之上堕下,降下两三丈,突见壁间现出一间尚算完整的石室,便手足齐拍,人已穿人石室中。
  接着烟屑四起,上面洞壁纷纷倒塌,将石坑掩埋住了,声势惊人。
  天毒冥神惊魂初定,高举明珠沿石室的另一端通道,一面走一面说:“老段这次准完了,地层已松,他却乱闯,不死何待?我欠他一份情,该早告诉他的。”
  正走间,前面突发现了足音。他焕然站定,喝道:“谁在那儿?”
  足音倏杳,有个苍老的嗓音在前面转角处叫:“谁?报名。”
  天毒冥神一听便知不是自己人,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不先报名号?”
  “不适之客。你是不是陵墓主人的手下?”
  “你是由东南角侵入陵墓的两个人?”
  “正是,阁下是谁?”
  天毒冥神徐徐举步,取下了背上的降魔杵,冷哼一声,徐徐发话道:“你们知道冥神佳城的规矩么?”
  “当然知道。”
  “你们不怕埋骨冥城?”
  “老夫与陵主马老兄有交情。”
  “为何不先一日投贴?马陵主不认识你们。”
  “见面自会知道。”
  “你给我滚出来。”
  “尊驾是淮?”
  “鏊齿之殿,冥神佳城的主人。我,天毒冥神马骏。”
  人影乍现,转角处现出了衣衫破碎,狼狈万分的左曲老,站在那儿呵呵一笑,说:“呵呵!骏老,久违了,别来无恙,太久了?可认得贺兰山施威么?”
  天毒冥神迫近至丈外,屹然而立,冷笑道:“果真是不速之客,二十年了,你的左手还没医好?”
  “见笑了,骏老,再次打扰贵陵,恕罪!”
  “左残废,老夫记得,早年你在老夫面前,似乎并不敢公然呵呵狂笑哩!你那兄弟施猛呢?”
  “呵呵,中了你的埋伏,永埋地底了。不错,早年施某有求于你,不得不小心下气……”
  “如老夫所猜不错,这次你来,仍然有求于我。”
  “实不相瞒,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正是此意。”
  “是打主意再偷老夫的毒物么?”
  “咱们都老得快找阎王攀亲了,说偷,你好意思?此来特专诚情商,借宝物一用。”
  “免谈!你给我快滚,休惹我生气。”
  左曲老脸上神情暧昧,眼中透出阴险之光,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骏老,在下前来情商,何必见面即恶颜相向?至少早年咱们曾有些少交情,不该如此相待,说不过去吧?”
  “哼,与你这种行径鬼祟,明险毒辣的人,没有交情可言,别忘了,老夫曾有一段时期,要取你的性命。”
  “施某并未或忘,只是不愿计较。”
  “哈哈!计较:你又大言了,你自问接得下我三杵么?”
  “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闲话少说,我兄弟因遇上了最厉害的仇家,特厚颜登门情商,借宝物一用。”
  “少废话!你快滚,目下地道封闭,连我也不易脱身,饶你擅自闯陵之罪,觅路逃生去吧!”
  左曲老仍无退意,泰然地说:“骏老的黄梁暗香,乃是罕世奇毒。施某的仇家功臻化境,不畏奇毒,近身下手极为困难,故须借重黄梁暗香,任何时辰皆可下手。事成,施某当以武林至宝玉麟丹相酬。只用一次,用后立即完璧归赵,决不食言。”
  “哈哈!借给你为害江湖?你未免太天真了。”
  “施某以至诚相恳,尚请俯允。”
  “少生妄想。你走是不走?”
  左曲老没有丝毫退意,道:“骏老的黄梁暗香确是天下至毒之物,只消嗅入鼻中,便立即昏睡,至死不醒。不知骏老可曾携带在身?”
  天毒冥神拍拍怀中,冷笑道:“在这儿,这一辈子你别想。”他举步徐徐迫近,降魔杵前伸,阴冷地又道:“你敢说不走两字,老夫要将你打成肉饼,走是不走?”
  左曲老惶急地退向沙石零落处通道旁,摇着右手道:“骏老请息怒,有话好说,该有个商量……”
  “没有商量。”
  “好好,不商量就拉倒……”他被巨石一绊,摇晃着站稳,又道:“骏老,别欺人太甚,你……”
  声未落,他又被碎石绊倒。
  天毒冥神正自鸣得意,先声夺人,把这个一代凶魔老残废吓得如此狼狈,该他得意啦!他左手食拇指举着珠,右手的降魔杵支地,昂然跨前两步,迫近了左曲老;左曲老还在挣扎着撑起,惨兮兮地。
  天毒冥神得意已极,突然张口大笑:“哈哈……”
  笑声刚出,身后一堆乱石中,无声无息地飞出三道淡谈灰影,成品字形急射而来,控制住三尺见方的范围。地方太小,即使是发觉了,左闪右避上纵下伏,皆难以全部避开。
  这是左右二曲最歹毒的暗器,蘸有阴蜮血的飞电钻。上次他两人暗算山海之王,大白天,山海之王也未能避开,可知这玩意够厉害;体积不大,飞行时飞旋而进,无一丝风声发出,专破内家气功,此风亦无法反震,听风辨器术完全无用,悄悄在身后下手,比声音快得多,端的万无一失。
  天毒冥神做梦也未料到背后有人暗算,眼看毒钻将透心而过。幸而天不绝人,笑声一出,降魔杵原点在一块石角上,身躯一动,降魔杵一侧,滑下右角,身躯亦随之一晃,向右一歪。
  “得““嗤”两声轻响,奔背脊那枚飞电钻,钉在左肩琵琶骨上,向下方那枚,擦肋狐皮而过,未伤皮肉。
  接着“嗤”一声,左面那枚贯入对面石壁之内,好浑雄的劲道,暗算的人已用上全力。
  同一瞬间,乱石堆中出现了右曲老施威,他狂叫:“倒也!倒也!”
  左曲老也一跃而起,向前急扑。
  天毒冥神只觉琵琶骨一麻,浑身气血涣散,大吼一声,扔杵便倒。
  倒下的瞬间,他手中的夜光大珠向左曲老扔出,人向乱石堆中急射。
  左曲老相距过近,避已无及,珠摈左肩而过,惊出一身冷汗,只觉肩上热辣辣地,幸而未伤肌肤。
  他知道天毒冥神身上之物,任何物件皆有奇毒,沾者必死,所以失惊。
  “啪”一声响,珠撞在石壁上,碎如粉末,黑暗笼罩着一切。
  地下只有降魔杆,天毒冥神不见了,黑暗中,墙角里传来虚弱而冷酷的语音:“这是千年异种短蛇珠,一丝粉末入鼻,你们死定了。”
  左右二曲心中大惊,但仍不死心,屏住呼吸循声源扑近墙角,两支佛手笔猛砸而下。
  且说山海之王和如黛的事。
  他抱着如黛在寒流中潜泳,一只手须掩住姑娘的口鼻所以两只手都没空,而他的右腿被僵尸所抓伤,尸毒虽无法侵人他的内腑,但仍在伤处滞留,冰冷地有点发僵。这一段时间,一直为生死存亡而挣扎,他无暇运功将毒迫出体外,行动不灵光。所以他实际上只能用一只半腿潜泳,可见十分吃力。
  虽只有一只半腿,仍然速度奇快。他心中暗暗着急,如同有千万条毒虫在他心坎里残酷地爬来爬去。
  他已感到血脉迟滞了,头脑开始昏眩,耳中“嗡”一声万籁俱寂,可怕的沉静;也就是说,他支持不到片刻了。
  在行将昏厥前的片刻,突然水声骤响,水花四溅;他冲出水面,滑上了一段斜坡。
  他趴伏在地,左手仍然挽着姑娘,呼出一口污浊之气,拼命吸入冷澈心脾的清新空气。他得救了!
  水仍急剧地上涨,片刻间又淹到他的下身。他不管如何疲惫,抱起姑娘撤腿狂奔。
  黑暗中,他终于分辨出地道是向上斜升的,以常情论,水是无法追及他了。他一面走,一面沉重地叫道:“如黛,如黛,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姑娘的生命力出奇地强韧,竟未昏厥,只是已奄奄一息,略一扭动身躯,表示她仍然活着而已。
  他放了心,取出了龙犀珠,光芒乍现,看清了石洞的形状。原来还是那黑色的怪洞,他认为凶险莫测的怪洞;可是却一无凶险,没有丝毫崩裂的形迹。
  洞向上曲折而升,走了三五十丈,分成两条,右向上升,左稍向下降。他毫无选择的余地,唯一的路是上升,下降准被淹死;因为寒水巨流仍在沿洞上漫,似乎来势加快,响声可闻了。
  他向右面黑洞发足狂奔,走对了,水一到岔道,便流人左岔道汹涌而去。
  有珠光照路,他强拖右腿,一跛一跛地急奔,速度仍快捷无比。
  地道突然不再上升,分成无数岔洞,石色渐变,从黑色变为有光泽的青岩,再变花岗岩,最后变成赤褐色,已可看到崩塌的惨象,幸而并末完全堵死。
  他已无暇细察,只消有路便走,急如星火,他要找地方将姑娘安顿。
  前面现出了倒场的石壁和石墙,他知道,已到了地下宫殿的上层,也就是他第一次落下兽窟的地方了。
  穿越了不少破壁,钻过了不少夹缝,找不到一处可容身完整石室,他暗暗焦急。
  他耳目极灵,突发觉一道三寸宽的石缝中,传来兵刃碰击石壁的声音,同时有咬牙切齿之声。
  不用猜,那儿有人搏斗。他心悬老花子的安危,蓦地收了龙犀珠,向石缝中大吼:“什么人,报名号。”吼声中,他已将姑娘背上。
  外面正是左右二曲.他俩扎向墙根,佛手笔齐下。岂知天毒冥神鬼灵精,他倒在另一面乱石中,向墙根发话,以剩余的功力,立由墙根用上了借物折音绝学,将音折向传出,他妄用真力,软倒在地。
  佛手笔击中墙根,没有人,两老鬼吃了一惊,正想擦亮火折子找人,山海之王的吼声已到。
  “是那小狗,糟?”左曲老惊叫。
  他听出山海之王的口音,山海之王也听出他的口音,突然大吼道:“原来是你两个老残废,你走不了。”
  接着一声长啸,“轰隆”一声,他将墙推倒,向里便扑。
  左右二曲魂飞天外,早逃之夭夭了。
  石墙倒塌,大地轻微地震动,四处皆传出沙石堕落声,一块大石撞上了天毒冥神的大腿。
  他功力已失,浑身发麻,虽已吞下了解毒奇药,但功效不大,不对症嘛!大石一撞,痛得他“哎”一声大叫。
  “谁在这儿?”山海之王问,贴在石壁上戒备。他已听出不是左右二曲,而是一个虚弱的口音;
  “我……”天毒冥神英雄末路,有苦难言,他已听出就是被困火网,地层突然崩陷,跌入一个从未被发现的地穴,失去踪迹的山海之王,心中暗暗叫苦。
  山海之王知道对方人已垂死,但敌我不明,他怕左右二曲躲在一旁,用飞电钻暗中下手;便说:“你受伤了么?”
  “我中了右曲老这残废狗的毒药暗器。”
  “糟!那老狗的暗器,沾有阴蜮血,可化骨肉。你别动,我有解阴蜮血的解药。”
  他一闪而至,一面解革囊取祛毒归元散,一面抬头向四周戒备,用目光搜寻左右二曲的隐匿处所。
  他递两包归元散与天毒冥神,压低声音道:“快!一包内服,一包以一半敷创口足矣:我也曾挨了那老狗一枚飞电钻,全杖这药救得性命。”
  说完,站起了,向黑暗中沉喝道:“老狗才,你躲不了,太爷抓住你,要活剥你两个老残废报一钻暗袭之仇。”
  天毒冥神接下药,略一迟疑,但听说是阴蜮血,吃了一惊,他是毒药大行家,当然知道厉害;反正也没有解药,死马当作活马医,服下再说。
  药一下喉,他知道有救了,对山海之王这种不问对象,而慨赠武林圣药的磊落行径,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一面挣扎着坐起,伸手剥掉狐皮外衣,反手至背上拔出了飞电钻,敷上药末,一面用虚弱的嗓音道:“老弟,你该问清我是谁。”
  山海之王已听到远处有衣袂飘风之声,便转头急急地说:“管你是谁?反正人受伤,我就得救你。”
  声落,人已飞射三丈外,向衣袂飘风之处追去。
  天毒冥神被这短短的三句话,直敲入他的心软,只觉浑身神经一震,想起一生的行事,他只感到浑身冷汗直流,心汹涌。他呆了呆,脱口叫道:“老弟,且等等,我……”
  可是山海之王已不知到了哪儿了,声息俱无。他蓦地一咬牙,将飞钻纳入怀中,半包祛毒归元散也收好,坐下开始行功迫毒,自言自语地说:“我一生行事,可曾想到了这三句简单而明确的话?没有!我欠了他一辈子的情,我要找到他,交他这个朋友;得一知已,死而无憾,但愿他平安无恙。”
  飞电钻被琵琶骨挡住,他的功力超人,外伤算是小意思,可怕的是毒。他先前已服下了特制的解毒丹,一时可保无虞,归元散入腹,内外双管齐下,经他以真气驱药一迫,功力全复,不久便霍然站起,找到他的降魔杵,没人暗影之中,找寻山海之王去了。
  山海之王追踪左右二曲,岔道太多,乱石塌墙阻道,不久便失去他们的踪迹。其实他在留意可容身的石室,并未真正要追两个老残废。
  不知走了多少路,终于让他找到了一处倒还完整的通道,末端有一扇虚掩的石门。
  他心中狂喜,扳开门进入室中,顺手掩上门,取出龙犀珠。珠光一现,他大喜过望。
  这是一间一无所有的石室,可是竟有一头花豹在内,珠光一现,花豹一声咆哮,猛扑而上。
  “有食物了!”他喜惊地叫,一掌虚按而出。
  花豹半途堕地,皮毛无损,但脑部碎成糊状,砰然一声落下,四爪略一抽搐,便无声地死去。
  他将姑娘解下,放在死豹旁取暖,转身走出石室,推倒了几座石墙,将进入通道的路全行堵死,搬了一块千斤巨石入室将门堵死,将珠搁在石上,开始检查姑娘的情况。
  经过了多次凶险,毒侵水侵,惊恐一再袭击,姑娘已濒临生死边沿,除了一丝游气,和一点灵智之外,与死人相去无几了。
  她手足僵硬,已被寒冷冻成麻木状态啦:
  他三不管先给她吞了一粒雪参寒魄回生丹,将她的湿衣全褪了,自己也将身上的零碎卸下置在身旁,只剩下汗褂,将她抱入怀中,运起他所练的奇特神功,一面将先天真气向她口中度去。
  足足行功一个时辰,右腿的尸毒全被躯出,浑身温热,雾气蒸腾。
  姑娘渐渐恢复温暖,一线生机重回躯体,曾一度昏黑行将失明的眼睛,又恢复了光辉。
  山海之王已改用内力吹气之法,抱着她双掌以一缕真气,注入她的灵台与命门,推动她体内的气血。她经脉已被制住,仅有一缕气血运行,所以他不敢运功,顺乎自然缓缓导引,需要极大的耐心与极长的时间。
  他心无旁鹜,闭目垂帘坐相庄严,如同一座化石,静静地行功,已进至物我两忘,六合归一的化境了。
  姑娘在一个时辰之后,已完全清醒过来,当她在珠光闪耀中看清了当时情景时,只觉心潮澎湃,倩难自己忆起。
  依稀,当年的情景回来了。
  是的,今日的情景,与三年前神魔洞的遭遇,太象了,太不可思议了。
  抱着她的人,仍是她的云哥哥,他那壮实的胸膛,曾经是她的感情之岸,她曾在这完全幸福的岸中,幻想过无数甜蜜的梦,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象是她自己躯体最重要的一部份。在上千个漫长日夜里,她失去了这一部份,久违了!躯体的重要部份失去,人怎能活下去?
  谢天谢地!她拾回了她失去的躯体了。眼前,是他壮实的胸膛,那令她在丈内就可知道的奇异体味,他身上每一条肌肉,她都熟悉得闭着眼可指出它的特点。
  是的,她终于亲眼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了。这儿是她可以躲避一切危难的安全港湾,是她倾诉心灵语言的幸福小天地,是那么真实,那么清晰,不会是在梦中了。
  她抬起头,从他的一双温柔文静的修眉,直至他的胸膛与奇壮的肩臂,看得极为仔细,看得那么贪婪,似乎她要数清他身上的每一颗细胞,也象在求证他是否真实。
  千真万确,他是真实的。
  不同的是,他的头发太乱,而且留有不伦不类的八字卷胡,而且比从前更壮实。
  确是有点不同了,从前,他是个好洁的人,他的黑漆长发,是她亲手替他梳洗挽结的,他的衣着是她亲手浣洗的。这是她极为乐意,寄托无尽情意的工作。假如没经过太白山庄那场劫难,她怎会允许他沦落成叫花子一般的?他又怎能不情意绵绵地请她亲手拾夺的?
  她只感到眼前模糊,两行热泪悄悄地流向腮边。渐渐地,渗湿了她赤裸的胸膛。
  她轻轻地伏在他的胸膛上,心中在暗叫:“哥,我们多可怜哪!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苍天对我们太残酷了。我要永远离开你了。往事如烟,当你恢复记忆时,只能在梦中追忆我了,但愿人死后有灵,我便可在冥冥中追随你了。”
  她用仅有的气力,紧紧地抱住他,消瘦的粉颊,紧贴着他的胸膛。三年多的痛苦与辛酸,化成泪水泅泅而流。
  热泪象泉水般涌流,渐渐湿透了他的胸膛。
  他从物我两忘中归回现实,心中一怔。他记忆失去之后,对男女之间的复杂情绪,茫然不解,脑中象一张白纸,一无所知,无法体会她目前的感情。
  蓦地,她轻轻地颤声呼唤:“云哥哥,云哥……”
  呼唤声似乎来自遥远的天边,愈来愈近,充满了无尽的情意,无尽的思念,并掺入了一丝淡淡哀愁。
  他如被雷击,眼前升起了凌乱的景象,有千万道电光在虚无的天宇中闪亮,震撼着他神经。他突然一蹦而起,双臂抓住姑娘的双肩,目中现出狂乱的火焰,脱口大叫:“黛……黛妹……”
  姑娘被抓得浑身发软,但她忍住了,却尖叫道:“云哥,我在这儿,云哥哥……”
  他的目光,被她的叫声所吸引,落在她赤裸的胴体上,落在她的眼睛里。
  神魔洞的情景,象天宇中的一道灵光,突然照亮了他脑中的一处黑暗的角落;象在他布满阴霾的灵台上,投下了一线光影,这线光影,拉回了他已遗忘的一段记忆,神智倏清。他突然将她抱人怀中,激动地叫:“黛,是你么?”
  “哥,是的,是你的黛。”她深情地呼唤。
  “啊!我记起来了,我想起来……”
  “哥,你记起什么?又想……”
  “别扰乱我的思路,让我细想。我记得,我们掉下一个奇冷彻骨的水潭……”
  “那是寒水潭。”她喜悦地接口。
  “后来有人用磷光石放下潭中,我破壁带你进入一个地道里,你冷得快僵了,我用真气替你驱寒。啊!多象目下的情景?”
  “是的,那次我们……”
  “后来,来了一头巨兽……”
  “那是龙犀。”
  “是的,龙犀,我用伏鳌剑飞掷,将龙犀击毙。你醒来了,我们……”
  他激动地俯首吻她,她软倒在他怀里。良久良久,他偎在她颊旁,续用奇异的嗓音往下说:“啊!我,我真不该欺负了你,我……”
  “哥,不是你的错。从那时起,我们是夫妻,两颗心合而为一。哥,你后悔么?”
  “不,我害怕,心中一直有一个结缠住难解。后来,我记得我们有了两颗龙犀珠。在龙犀珠的头甲中,还收服了两头……”
  “神蝠,也叫吸血神蝠。”她接口。
  “是了,我们叫它们为大蝠小蝠,它领我们出了神魔洞,我击败了白骨神魔,以后……以后……”
  “以后,我们到伏牛山庄,助芸姐报仇,歼伏牛五霸……”
  山海之王摇摇头,苦笑说:“我记不起以后的事了。我记得,我还用龙犀角做了一把轻灵的宝剑。”
  “叫龙犀剑。哥,你说过的,那是我们的定情礼物。”她羞怩地轻说,偎紧了他。
  “黛,剑呢?”他问。
  “我在太白山庄被擒,剑已落在武当派之手了。哥,别怪我,我……”
  山海之王哼了一声,道:“武当派,好!他们将得到报应。黛,不必介意,我会取回我们定情之物,亲自替你佩上。”
  姑娘黯然一叹,幽幽地道:“哥,谢谢你,可惜我活不到那一天了,我……”
  山海之王悚然一惊,回想到她的危机,急声道。“不,你不能死,我们的生命是相依的,我要用真元度命术救你。”她猛力挣扎,尖声叫道:“不:我宁愿早死,你已经将我记起,我死而无憾,我——”
  他紧抱住她,急声叫道:“不成,我不许你有任何怪念头。”
  她泪如雨下,颤声道:“哥,你有许多大事未了,不可自损万金之躯。哥,答应我临死前的请求,不然我会自绝,免得同归于尽。答应我不用真元度命术,我会平静地与你永别;直至最后一刻,我会轻唤着你永别人间。你如果不应允,我会痛苦地嚼舌而亡,含恨以终。”
  他一向未流过眼泪,这时泪如泉涌,抱住她饮泣。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他只觉万念俱灰,痛苦得浑身痉挛。
  “黛,黛……”他咽哽着轻叫。
  她脸上绽起稀有的微笑,轻问道:“哥,我还有多少时辰可与你在一起?”
  他心痛如割,不忍回答。经过地道中的中毒和惊恐,原可活五天的她,已经油尽灯枯了,绝不可能拖延十二个时辰了。算起来,今天已过了三天,应该还有两天的寿命,加再上药力和人参的支持,她该共有四天可活。可是经此变故,她透支了精力,只有一天可活了。在他替她用真气导引之时,已经发觉了这残酷的事实,不然怎会花掉一个时辰以上的行功时间?
  他不能回答,这残酷的答案卡住了他的咽喉。在他没忆起神魔洞的往事之前,他对她并无印象,将信将疑他自己的身份。但拉回了那段他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往事记忆,他比以住更爱她更疼她,他怎能将这惨痛的事实告诉她?他拼命吻她的双颊,两人的泪掺合着,他颤切地低唤:“黛,别迫我,我受不了,我……我要疯了,我……”
  许久,她已有点明白,平静地道:“哥,在这期间,请别离开我。”
  “不,我要放手争取时辰,就是毁灭宇宙,亦在所不惜。铁爪神鹰定然还在陵墓中,你可在这稍候,我要争取无数刹那,找他要玉麟丹。”
  “哥,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世间绝无起死回生的仙丹,玉麟丹绝救不了生机已绝的人。”
  “我绝不放过任何希望。”他坚决地说。
  他扶她坐下,脱下汗褂替她披上御寒,自己将湿衣穿上,结束停当,将包裹打开。
  他心中焦急,两个包裹全散了,珍宝囊的袋口松开,珍宝流散地面。
  他取出自己包裹内的衣衫和一块豹皮,在地上摊开。江湖人的包裹和革囊,由于必须食风露宿,彬风沫雨,所以有一条不成文的法规,便是内层定然用防水油绸包紧,所以不怕水浸雨淋。
  他将姑娘安置在豹皮上,替她穿上宽大衣衫,要她好好躺下养神,神色凛然地说:“黛,相信我,即使是任何不幸光临你我的身上,我会无畏无惧地承受;千万不可妄生他念,惟有你能给我信心,令我有勇气承受一切危难,如果你……”
  姑娘太了解他了,枪着说:“云哥,我等着你回来。”
  他深情地吻她,千言万语,全在这一吻之中。
  他将龙犀珠纳入怀中,将巨石靠在门上,用手顶住,人用缩骨功挤出门外,手一松,巨石将沉重的石门顶住了。
  他从乱石丛中钻出,横定了心,手擎龙犀珠公然现身,他要引天毒冥神和铁爪神鹰出面。
  他形如疯狂,但心中极为冷静,右手运神刀刻石为记,以免迷失如黛所居的石室。
  他身形如电,见路即走,象一头疯虎,神情极为可怕。这时如果有人招惹了他,那情景真够瞧的。
  不久,到了一处塌陷了的石室附近,便听到转角处呻吟哀叫之声。
  他飞掠而进,从石隙中钻过,向右一折,便掠出转角。珠光照耀下,他看到了窄小的塌墙下,一头垂死的巴山人猿,正挣扎着迫近了吃血六煞。
  吃血六煞倒在乱石堆中,衣衫碎裂,浑身浴血,右手肉绽骨现,左大腿吊着一条皮肉,正仰面支坐在地,用左手右足一寸寸向后挣扎后退。后面是乱石堆,每一块巨石都有三尺见方,而且是死路,怎能再退?
  巴山人猿浑身是血,刀创累累,多处地方脱皮,左爪已断掉爪掌,耳旁也挨了一刀,鲜血仍不住下滴。它用三只腿挪动。着沉重的身躯,发出微弱的低吼,一寸寸向吃血六煞接近,看象极为恐怖。
  珠光一现,人兽稍一停顿,便又开始了生死存亡的接近后退,相距不足八尺了。
  山海之王几乎已不认识吃血六煞了,这人的怪象已没有人的成份啦?脸上除了一双眼之外,全被血和猿毛章涂着;假使山海之王不是事先知道南荒七煞已入陵墓,也绝不会想到是他。
  他的目光迟滞,不住呻吟,可见痛苦已极,这时正用无助的眼光,向山海之王瞥了一眼,便又死盯着巴山人猿。
  山海之王不假思索,一跃而前,横阻在人兽之间,向巴山人猿大喝道:“退!我不想杀你。”
  巴山人猿急剧地喘息,毗牙咧嘴仍向前爬行。
  “退!畜牲,”山海之王厉喝。山海之王插好神刀,大踏步迈进。巴山人猿一声低吼,右爪伸到兜胸便抓。
  山海之王右手一伸一扣,扣住了人猿的毛臂,喝声“滚!”将人猿扔翻了。
  同时,他速即转身,双手捧起吃血六煞,连转三条岔道,放下他说:“你是吃血六煞么?”
  “是的。”吃血六煞虚脱的答。
  “你可否看到铁爪神鹰?”
  “谁是铁爪神鹰?”吃血六煞惊奇地问。
  “你不知道这个人?”
  “从未耳闻。”
  “你们到这儿有何贵干?”
  “咱们迷了路,一进到这鬼地方,便被人暗算诱人奇异的石室内,连对方是人是鬼也未弄清。直至大地撼动,石室塌陷,我七人各自逃命失散,至今一个不见,恐怕……”他说到这儿,气已接不上来,只好住口调息。
  山海之王按了按他的脉息,说:“你伤势极重,但死不了。按理我该救你,但我只剩下一颗灵丹,须留待救人,恕不割舍。你修为极深,可以支持;如果我大事已了,或可再来救你,可是目下不行,而且我也找不到出路。别了,愿你珍重!”
  说完,向右面地道中如飞而去。自经过地底的苦头后,他感到生命的可贵了,出生人死,他为的是想救如黛的性命,同样的,他也感到如果设身处地而想,别人的性命,也该是同样值得珍惜的。他救了吃血六煞,不杀巴山人猿,并不是无因的。
  他在随时有崩陷可能的地下残墟中急走,逐渐向上升,有几次走到原路上来,似乎就在这附近两里地盘旋,找不到人迹。
  他不灰心,不再走通道,向石缝乱石堆钻出,另辟途径。
  不久,他在破壁石缝中,先后发现了五具尸体,尸体的装束和年岁,皆与兽窟中出现的人一样。他知道,这儿距陵墓中重要地段不远了。
  正穿过一条半塌的甬道,突听到地底有挖掘沙土与搬动巨石之声,不错,下面有人。
  他四处找寻向下的门户。费了不少工夫,在石隙土洞中找到了一条地道,便向下钻去。
  既然说钻,地道定然不大,他变成了穿山甲,钻入三丈下,迎面遇上了一道塌墙,挖掘声清晰地在墙内传出。
  他收了龙犀珠,爬近了墙壁。墙并未垮倒,仅向一侧倾斜,从中拉开一道缝隙,巨石交错,缝隙不大,除了老鼠,无法通过。
  他凑近缝隙向内瞧,里面太黑了,只可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搬动着凌乱的巨石,要搬出一条道路。他目力虽佳,仍分辨不出他们的身份。
  山海之王不管是谁,反正有人就成;他必须找人问出铁爪神鹰在地面陷落之际,到底在何处。
  他拔出神刀,向一块巨石运内劲缓缓插去。神刀虽不利,没有开口的锋刃,但切玉断金十分有用,加上他功力通玄,巨石迎刃而开。
  他五指扣入石中,运神功向外一拔,用缩骨功从石洞中闪电似穿人,身形一定,珠光乍现。
  洞中人正忙得满头大汗,珠光一亮,惊得候地转身。
  珠光一现,山海之王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双目神光电射,厉喝道:“原来是你们,做得好事。”
  石室约五丈见方,一面石壁已倒,上面顶壁一面下沉,倾斜度极大,成了斜顶。在对面搬动巨石的两个人,正是四煞摄魄、七煞瘟盅。他俩已清出一处缺口,最后一块巨石被移开,他们便可爬出石室了。
  他俩在珠光初闪,便已转过身躯,手按在黑色弯刀鞘上,作势戒备。两人身上血迹隐现,泥沙满身,可能多少负了些轻伤,但反应奇快。
  在依然完好的一面石下,仰躺着一个曲线玲珑,形如裸体的俏女郎,一身绯色劲装已经四分五裂,几不敝体,酥胸半露,左乳脱颖而出;下裳左胯撕掉一幅,右腿管自膝以下已经不见,右袖也齐肩失踪,她如不是被泥沙弄得浑身污脏,酥胸玉乳肌肤等等,准教人不能自恃。
  她左肩染有血迹,青丝散乱,平躺在那儿,眼神极为凌厉。她身旁,放着一个包裹和一把古剑。剑是她的,包裹是七煞之物,他那只大革囊和蓝色葫芦,就搁在包袱上,十分岔眼。
  山海之王是见到了俏女人,方厉声沉喝的。这女人他认得,正是缥缈春鸿太叔霓裳。
  四煞和七煞,也看清了来人是山海之王,同声大吼,拔出弧形刀冲上;七煞稍向左移,想抢到包裹旁。两人的身法和手法,皆疾逾电光石火,皆可入上上化境。
  可是在山海之王面前,他们仍晚了一步。珠光一动,山海之王已经挡在姑娘身前,神刀疾挥。
  “叮”一声响,七煞的刀断了半尺刀尖。同一瞬间,刀背急荡,“当”一声暴响,四煞的刀被崩得向右急荡。
  七煞刀断之后,身形仍前冲,乌黑一闪,神刀又光临他的右肩。他不敢不要命,火速向左掠走。
  四煞只觉虎口如裂,奇猛的罡风猛劲,将他震出八尺外,身子转了半圈。
  他俩已经累得象条拉了五天车的瘦马,怎禁山海之王这头怒狮的一击?一照面便吃了一记狠的教训,惊得面色死灰。
  山海之王伸脚二勾蓝色的葫芦,右脚运劲向地面一登,石裂如粉,现出一个半尺深的履痕,将葫芦挑入履痕中,一脚踏下,默运神功,注入热流。室中有太叔霓裳,他怕葫芦的金虫纳伤了她,所以先发制人,先毁了这歹毒的小虫儿。
  可见他人在焦急之中,仍然心细如发。
  他横刀屹立,冷笑道:“你们身在死窟中,也许这一辈子已难重见天日,仍想凌辱一个少女,你们该死。”
  七煞见葫芦被毁,急得要吐血,狂吼一声,断刀风雷乍起,疯狂地猛扑而上,
  山海之王功力比他高,神刀也长了尺余,懒得和他过招斗巧,一刀向对方刀影中劈去。
  同一瞬间,四煞在侧抢到,一招“贴地盘龙”攻到下盘,刀风在三尺内可裂胆彻骨,可见他的功力仍然够深厚。
  山海之王以一敌二,当然自信尚能应付裕如。但他大事在身,不愿久缠,左手珠光一闪,手上多了一把晶芒三尺,冷气袭人的小剑,信手下拂,快极:
  剑光乍现,四煞便知大事不妙,他的刀虽是武林罕见的宝刃,但在这种神异小剑之前,便暗然失色,他怎敢硬碰?便收招急退。
  石室虽有五丈见方,但一侧下,能动手拼抬的地方太小了,除了在正面一招一死拼,一计一落实之外,没有地方腾挪闪让,活动范围太小,一切巧招全用不上,他除了急退之外,别无他途。”
  另一面,山海之王神力疾下,七煞知道厉害,不再上当,斜身出刀,但见黑影乍敛,一道淡影突然直射山海之王的胸膛,从神刀侧方射入,神更一招“青龙人海”,下半招突向下沉。
  他快,山海之王更快,神刀一振,“当”一声拍中断刀,把七煞震得向右飞,挡向四煞。
  山海之王试出两人的功力,不过如此而已,在思乡荒城,高估他们啦,他却不知,两煞被困地窟,左冲右闯精力损耗大半,加上山海之王的神刃威力奇大,自然无法和他一争短长,地方又小,只能斗力,当然吃亏。
  山海之王脸色一沉,冷冰冰地说:“你们要我砍下你们的脑袋呢?还是丢下兵刃听吩咐?”
  “哈哈……”两煞狂笑起来,四煞笑完说道:“小伊子,你未免太狂了。”
  山海之王呵呵一笑,笑声刺耳,笑完说:“狂不狂不久见。”突又沉声道:“太叔姑娘,他们曾否对你无礼?”
  身后,缥缈春鸿虚弱地说:“不曾,但……但他们欺负得我好苦。”
  山海之王放了心,迅速将刀挟在肋下,换上了伏鳌剑,沉声道:“饶你们一次,下不为例。”
  两煞举刀逐步欺近,以连声冷笑作为答复。
  山海之王仍用冷冰冰的嗓音往下说:“你们的老六,被巴山人猿所伤,我救了他,你们该前往找他尽兄弟的情义。我也该走了。”
  “你死了咱们便走。”摄魄四煞怒叫。
  “你的谎话对阎王说去。”瘟盅七煞冷然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铜盒。
  山海之王突然大喝道:“小心了,接着!”声落,伏鳌剑脱手而飞,光华如电,向前疾射。
  假如是平常的长剑,以气御剑术吓不倒南荒七煞,可是伏鳌剑非同小可,任何兵刃也不敢碰它。四煞和七煞同声长笑,飞掠出洞,站在四丈余远的洞口中,死盯着山海之王,同时厉声道:“这儿地方太小,咱们后会有期。”
  山海之王收了剑,他的功力还不能远御三丈之外,只好放过他们,冷笑着提起七煞的包裹和革囊。
  “还我,”七煞在洞口愤然大叫。
  “是害人的玩意么?”山海之王问。
  “你最好别管。你没有理由抢夺我所有之物。”
  “留给你害人,是我的非过。”
  “还给我,留一点情义。”
  山海之王想起思乡荒城中,七个凶魔维护他不许蓝衫隐士插手的情义,心中一软,说:“答应我,绝不作为毒无辜之用。”
  瘟盅七煞略一沉吟,击掌三下道:“我答应你。”
  “拿去!”山海之王伸手递出。
  瘟盅七煞一怔,但略一沉吟,便插了断刀,大踏步跨人室中,伸手接过包裹和革囊,冷笑道:“小伙子,你不怕囊中的毒物将来会用来对付你?”
  “要怕的话,太爷不会还你。”
  “希望我心中慈悲,不会用在你的身上。”
  “你认为你的毒物天下无双么?”
  “正是此意。”瘟盅七煞傲然答。
  “你好好准备。”山海之王也傲然说。
  “准备什么?”七煞问。
  “区区在下也有一种小毒物,不登大雅之堂;日后见面,在下要你再公平较量胆识,各下毒药,看谁不行,可好?”
  “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山海之王坚定地答。
  瘟盅七煞转身出洞,在洞口回头问:“你说过咱们的老六已受伤了?”
  “是的,尚不致命,但行走不便。”
  “在何处?”
  “在下层,你可沿有被刀砍创痕的石甬道找,是否找得到,恕不担保。”
  两煞死盯了他一眼,方转身走了。”
  山海之王没转头,缥缈春鸿玉体横陈,胸露腿现,他不能回头看。在没有恢复神魔洞那段记忆以前,他不在乎男女肉膊相见,但现在不行,他懂事了。信口问:“太叔姑娘,能走动么?”
  “如能走动,怎会受人欺负?”她答。
  “被制住了?”
  “肩井跳被制,僵啦!”
  “你怎不用真气冲穴?”
  “老怪物手法诡异,无能为力。”
  他只好转身,目不斜视地替她检查双肩井,果然发觉中制大为不同。他道:“能否解开,我不敢言,但可用真气内外齐震,虽不解人亦不会受伤。运气,我助你。他坐下了。”
  他一手按在她的气海穴上,一手按左肩井穴,吸气静口静行功,真气徐发。
  片刻,穴道一震,一升一沉即进复原。
  缥缈春鸿在他解肩井穴时,倒无表情,等到他的手按在股旁环跳穴上时,羞得晚霞上颊,闭上了秀目。
  四穴俱解,她坐起用手掩住胸部,垂下螓首轻声说道:“谢谢你,又是你救了我,此思此德,粉身难报。”
  山海之王将她的剑递给她,提起神刀道:“别废话了,走,我送你一段,可是我也找不到出的路。”
  她佩上剑,摇摇晃晃地举步,象是两条腿支持不住她那丰盈的娇躯,她能走多远?
  山海之王眼角已看到她的景况,摇头道:“你走不动?看来想出困太难了,姑娘。”
  “浑身发软,我被老怪物们暗中用毒香擒住,已有两天,穴道又制过久,实在行走不便。”
  “我有大事待办,不能陪你。你还是在这儿歇息将养,比在黑暗中乱闯好多了。”
  “你不扶我一把么?”
  他不得不扶她,伸手挽起她的右臂,钻出洞来。她问:“山海之王,你有何大事待办,能见告么?”
  “我要找天毒冥神和铁爪神鹰汤老匹夫。”
  “天毒冥神?天哪?这老魔仍在人世?”
  “不错,就在这古陵之下营窟而居。”
  “恐怕不是真的吧?”
  “千真万确,我已和他照过面。”
  “那铁爪神鹰我倒听见过。”
  “何时?何地!”山海之王急问。
  “在地陷之后,大概是在这儿的右首不远。”
  “你怎知是他?”
  “七煞老怪挟着我,七个人从南峰下至乱石荒塌,便被人在怪石后掷了几把飞刀,追逐的结果,七个人全落入神秘莫测的奇境里,最后发觉竟然在地穴之中。地陷发生之后,七人别散,生死莫卜,七煞和四煞走在一块儿,在经过右首第五间石室正搬石辟路时,听见外面有人声,有人在呼喝通名,自称是铁爪神鹰汤永安。可是隔着两重塌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多久以前的事?”
  “约半个时辰。”
  山海之王放了她,歉然道:“太叔姑娘,真抱歉,我得去找他,你自己小心。”
  她向地下一坐,噘起小嘴儿道:“你走吧:我的死活本来就不劳你关心,你我还是对头呢!谢谢你的关注。”
  她一耍赖,可把他难住了,他说:“天!你不知我的事多急?”
  “急什么?”
  “我要找汤老匹夫要玉麟丹救人。”
  姑娘摇头苦笑道:“铁爪神鹰根本就没得到玉麟丹,他晚到了一步。这些日子以来,他在洛阳出动了三教九流的人,打听玉麟的下落,以重金搜购玉麟,还道是沦入鼠窝之手,妄图侥幸猎此神物,凡是小型的玉麟,全以高价买进。如果他真的获得了真玉麟,还用费心在洛阳鬼混?”
  “咦!你怎知道?”
  “你这个人真怪,难道不知我爹爹是黑道盟主?”
  山海之王只觉心中一凉,半响做声不得,持珠的手不住颤抖,额上大汗如雨。
  “你……你怎么了?”她站起偎近他,关切地问。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在口中进出两句话:“完了,一切都完了!”
  “啊!你……你的神情多可怕啊?”她惶然叫。
  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左肩,变色地问:“姑娘,你真断定玉麟丹不在铁爪神鹰身上?”
  她茫然而骇地摇摇头,道:“这是凭常情衡量,难以断定。”
  他猛地一顿足,脚下一方巨石碎裂,咬牙道:“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必须找他问清。走!”说完,挽起她的胳膊,一阵急走。
  这次他改变策略,一面走一面高声长啸,整个地洞附近,如九天龙吟似的啸声,此起彼落绵绵不绝。
  这一来,果然引出了黑暗中摸索求生的人。
  第一个出现在路上的人,是蓝衫隐士段伯升,他以为是天毒冥神在派人找他,老远便发出啸声应和。
  两人的啸声相应,逐渐接近了。
  这老家伙擅自走动,触发了摇摇欲坠的机关,险些被乱石活埋,闹了个灰头土脸,差点儿送掉老命,总算他命不该绝于这地下宫殿中。机关大部损坏殆尽,但也更为危险,陷入之后,不九死一生者几稀,总算他命不该绝,幸而不死,乱山塌墙没将他埋葬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在这死城中逃得性,命,在破落的劫后地下宫殿里横冲直闯,摸索着出路。
  啸声在石道每一个角落振荡,他心中大喜,还以为是天毒冥神派人找他呢,便发出啸声相应。
  同时,各处也有不同的啸声传出,显然末死的人,都希望找到同伴商量出困之策了。
  山海之王与蓝衫隐士这一对相距最近,由于有回声相应,双方都未分辨出对方的口音。
  山海之王不管对方是谁,反正有人就成。
  转出一段还完整的通道,珠光下,对面蓝影一闪,双方相距已接近至三丈了。
  “是你!穿蓝衫的老鬼。”山海之王叫,将缥缈春鸿向后一带,大踏步迎出。
  蓝衫隐士也看清了山海之王,书然刹住脚步,大袖一抖,撤出了量天尺,也叫道:“是你,你怎么没死?”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他向前迫近。
  “且慢!听老夫一言。”
  “老鬼,你该听我的。”
  “不管谁听谁,目下咱们都在患难中,必须设法合力出困,再言其他;思乡荒城的账,以后来算不迟。”
  “哼!太爷不问思乡荒城的事。你是天毒冥神的朋友?”
  “正是,你问这事有何意思?”
  “你也定然知道铁爪神鹰的下落。”
  “废话!谁知道那小辈?”
  山海之王已欺近至丈内,沉声道:“不是废话,带我去见天毒冥神或者见铁爪神鹰,走!”
  蓝衫隐士往上冲,大怒道:“小狗,你在指使我么?”
  山海之王冷笑道:“你客气,不是指使,而是逼迫你。”
  “气死我也,你这狂妄……”老家伙暴跳如雷。
  山海之王横定了心,不再拖延,抢着接口道:“你怎又不死?你死了,我找别人带路。”
  蓝衫隐士用量天尺指着山海之王的脑袋怒叫:“年头变了,你一个乳毛未干的重孙晚辈,竟敢当面无礼地侮辱一个武林老前辈,你该死一百次,你,……你……你”他气得说不下去了,浑身发抖。
  山海之王也被焦急蒙蔽了理智,大叫道:“武林无辈,江潮无岁,别在太岁面前倚老卖老。老乌龟活上一千年,仍是一个乌龟,变不了龙蛇……”
  蓝衫隐士忍无可忍,肺几乎被气炸,一声厉吼,量天尺化成千百道白芒,迎面飞射而来,风雷乍起,是风侵骨;他愤怒如狂地发威,已用了全力,势在必得,要一招将山海之王毙了。
  山海之王也想擒他,墨绿色光影一闪,神刀在手,踏进两步,攻出一招“生生不息”,黑绿色的刀影,象干层巨浪,阵阵前涌,绵绵不绝。神刀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因一面无刃,且刀背多一个小脊尖,如当剑用,则有一面无法使用剑的心诀。他的功力已臻化境,即使刀背将人击中,对方绝没有逃生希望;连一根草在他手中亦可伤人,何况刀背?所以他用剑招使出,这招是伏魔剑慧剑的杀着,不但可将攻来的兵刃崩开,而且直攻胸腹要害。
  绿白两种光芒闪电似相接,先是罡风内劲的猛烈冲击,劲道四射,潜力撕裂散冲的响声十分刺耳。接着两种光影闪缩、纠缠、冲击、振荡……
  地道宽有两丈,石壁上有几处裂缝,顶上也有裂痕,但不必耽心塌下;地方够宽,可以放心狠拼。
  两人都是绝顶高手,都存心拼命,招式的变化迅速绝伦,令人肉眼难辨,出招化招全凭刹那间的灵感,稍一延误,血溅锋刃。
  响起一连串兵刃相错,与连续轻触的清越龙吟虎啸,凶猛的劲道激射散冲,气流怒进,整段地道全是凶险之地;连功臻化境的缥缈春鸿,也几乎立身不牢。
  两人疾进疾退,一再纠缠,大概拼了十余招,互不相让,舍死忘生狂扑,危险万状。
  两人的兵刃皆是神物,不虞损伤,长短相差不远,仅山海之王的神刀重了三分之二。
  良久,“啪”一声暴响,两种兵刃终于全面相撞,两人都不耐烦,开始硬拼。
  人影先退,响声方发,蓝衫隐士向左后方飞射丈外,直退到壁根下,“叭”一声,一掌撑在石壁上,方将身形止住,石壁似乎轻微地一震。
  山海之王也向他的左后方飞退,退了五六步,上身上挫,双脚陷入地中五寸,立地生根站住了。
  两人身形一止,同声沉喝,再次扑上,重新缠在一处。
  片刻,“啪啪啪”三声暴响,两人又斗了三招,再次分开。
  这次蓝衫隐士退了两丈余,面上蓝光不住闪亮,须发无风自摇,蓝衫不住向外彭涨,象有一种无形暗劲向外进发,手中的量天尺,不住振吟。
  山海之王额上见汗,退了丈余,神刀缓缓下垂,徐徐降向左下方,斜身欺进,沉声叫“好手难逢,今日咱们棋逢敌手。说出他们的下落,可保你一世英名。”
  蓝衫隐士目中喷火,也侧身欺近。一面阴森森地道:“老夫横行江湖八十春,从没有人敢对老夫如此无礼。为保老夫一世英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既然有如此想法,在下亦有此意。”
  “纳命,”老家伙叫。
  量天尺飞旋而进,神刀如怒涛狂涌,一触之下,龙吟暴起,凶猛狂野中抢攻,人影暴进。
  “啪”一声人影使分,蓝衫隐士急退三步。
  “接着,”山海之王身形一晃,突又冲上,攻出一招“游龙张爪”,十道刀影疾飞。
  蓝衫隐士一声沉喝,侧身左移,猛地一招“慧星横空”撤出,“啪”一声震开刀影,身形书进,招化“狂风拂柳”,顺势拂出,攻向山海之王的右上臂和肩头。
  山海之王左跨一步,“玉门拒虎”向上一崩,“啪”一声尺向上扬,右足抢进,手肘一沉,“七星赶月”连攻七刀,刺向对方肋下。
  老家伙火速撤招,飘退两步,乘势一撇量天尺,“啪啪啪啪”连接四刀。
  最后一声巨响,两人同时以全力击出,第一次冒出火花,可见力道之猛。
  既有火花飞射,定然有一方的兵刃受损,量天尺尖端下五寸,被砍了一颗米大缺口。
  两人的无穷潜劲一接。身形飞退。山海之王连退八步,最后的一步向下一挫,左膝几乎着地。神刀支地,上身半俯,两串汗珠滴下了胸襟,面色略变。
  蓝衫隐士嗯了一声,向后平滑丈余,再登登连退五步,左肩向石壁上撞去。
  “砰”一声暴响,肩石相撞,他向右踉跄一栽,险些跌倒。
  同一瞬间,“哗啦”之声大起,石屑洒落,接着石壁摇摇,先前的裂缝中,碎石纷纷下堕。
  顶壁上突发异声,几块合抱大巨石,突然下砸,隆然之声如殷雷乍起。
  蓝衫隐士拼全力向后飞退,脱出危境。
  山海之王突然收珠转身,一把抓住向他奔来的缥缈春鸿,向后飞射,急奔十余丈,扑入一处完整的洞壁下。
  洞顶下塌,乱石纷飞,洞中烟屑弥漫,响声震耳。山海之王将她挤在壁根里,对面石壁滚塌,沙石射了他们一身灰土,碎石击在身上,密如骤雨。
  缥缈春鸿被山海之王障住,两人面面相对,挤得紧紧地,她似乎没感到活埋的危机对她有何威胁,却感到被他挤压的危险已经令她气血翻腾。他的体气,他的不太重的压力,对她来说,根本不可能造成一丝伤害,可是她却感到心中狂跳,似有窒息之感,在血脉贲张中,她突然拦腰抱住他了。
  他听出她的心跳,也听到她异样的喘息声。他正运功抗拒身后撞来的碎石飞土,还无暇去想,只道她在害怕,低声安慰她道:“别怕,塌陷并不严重,伤不了我们。真正可怕的是在刹那间下沉,没有机会逃命。”
  她嗯了一声,突然冲动地抬头,喘息着说:“但愿大地在这刹那间下沉,把我们埋在这儿。”
  他恍然大悟,伸手推她一把。真妙,正按在她左胸上;她一声娇唤,不得不松开拥抱。
  他退后两步,正色说:“你提醒了我,谢谢你。我是已有妻室的人,即使是死,也必须与我的妻子在一块儿。”
  “你……你有了妻室?”她绝望地叫。
  “正是。”
  “谁?没听你说过。”
  “九天玉凤周如黛。”
  “见鬼!”她泼辣地叫。
  可是她的话没有人听了,山海之王已经冲入烟屑之中,珠光已在十余丈外,眨眼间消失了。
  山海之王钻隙穿壁而行,终于逐段上升,刚钻出一处破洞,突见前面黑影一闪。
  他目光锐利,已看出前面是两个黑影,入目惊心,正是铁爪神鹰和夜游神左丘森。夜游神那身奇特的装束,和掩去本来面目的面罩,太过显眼了,不会使人误认。
  铁爪神鹰两人,本来循啸声找来的,一看到珠光下的山海之王,突然惊叫一声,扭头便跑。
  昨晚在崤山别馆,山海之王从楼上扑下,从天而降在高手合围中,将假玉麟夺走。铁爪神鹰五个人,在旁见得极为真切,山海之王那高大雄华叫化子般的装束,令他心中发毛,他怎能不走?
  山海之王闪电似急射,脱口道:“汤馆主,请等等,在下有事相求。”
  可惜,他的叫声反而将两人吓得一哆嗦,溜得更快,这一带塌石破墙与岔道极多,双方相距又远,且一明一暗,身形一晃便已隐没不见。
  山海之王心中大急,收了龙犀珠,凭耳力奋起急追。可是白费劲,铁爪神鹰功力比祈连隐叟相差不太多,在江湖上算得上有数的高手之一,江湖经验的丰富,不作第二人想,怎会被他追到?
  他一阵急迫,却不知两人躲到哪儿去了,似乎各处都有轻微的足音,但音源极远,听去却似乎就在附近。显然,各处在暗中摸索的人,都被他的啸声引出来了。
  为了求快,他运神目选宽阔的缝隙走,不久便回到了如黛休憩之处。他过门不久,从另一方向推出一个石洞,从洞中钻出,如飞而逝。
  他却没留意,在室对面壁角之下,一座石壁刚沉下不久,里面现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高大黑影,在他掠过的刹那间,黑影悄然从洞中钻出,冲他的背影瞥了一眼,便在石门边一站。
  太黑了,看不清巨大的黑影是人是鬼。
  黑影凝立良久,伸手去推石门,手刚按上石门的刹那间,突然后面一外角落轰隆一声,倒了几块巨石,接着钻出一个黑影。
  后来的黑影身材中等,正摸索着走入石道中,气流中,荡漾着一缕幽香。
  先前那巨大的黑影不言不动,直等后来的小黑影走近,突然伸手一抄,将小黑影擒住了。
  小黑影惊叫一声,伸手拔剑;可惜太晚了,穴道已被制住,动弹不得。听声音,竟然是缥缈春鸿太叔霓裳。
  怪黑影伸手将石门一推,觉得沉重非常,试了试,突然缓缓推去。
  “砰”一声,门后的千斤巨石倒了,石门徐徐而开,巨大黑影踏入室中。
  “是云哥哥么?”室内的姑娘叫。又颤声说:“哥,我……我不行了,头脑昏沉,力已失。求求你,不要离开我,让我平静地死在你的怀里吧!”
  巨大的黑影久久不动,突然将擒来的小黑影“砰”一声丢入室中,用苍劲的嗓音问:“姑娘,你是借住陵墓的人么?”
  如黛吃了一惊,尖声叫道:“你……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你是不是借住陵墓的人?”
  “不是,我们是找人而来的人。”
  “你说我们定然还有其他的人。”
  “是的,还有一个。”
  “是一个大小子,叫山海之王么?”
  “是的。”
  “吓!是你们侵入底殿,取去轩辕刀,用太古神针击毁地往,致令神兽殿沉沦的人么?”
  “你……你象是看到我们……”
  “没看到,但我猜测不会错。地柱有五根,轩辕刀可摧四角大柱,但中柱惟有太古神针可折。唉,你知道你们闯了多大的祸?”
  “祸?”如黛惊叫。
  “神兽殿中,困住不少洪荒异兽,任何人也无法抵御,乃是现界仅存的异物,被你们毁了神兽殿,必将外出为祸人间。那龙首虎身的异兽名叫契俞,可生吞虎豹,喜吃活人,随寒水出困,想想看,那多造孽?”
  姑娘已听出来人口音苍老,定然年龄不小,便道:“老前辈,我们是无意的。”
  “要不是我事发之时恰在寒泉出口处,放下水阐沉下地壳,使水只能在地隙中渗出,要让它们逸出,这一带的人岂不惨道鞣料?你那位山海之王,我已追踪了他许久,让他发疯吧!反正你们全得死在这儿。”
  “老前辈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么?”
  “除非他将轩辕刀留下,这神物如出现世间,不知将有多少人遭劫。”
  “我会请他留下的,可惜我恐怕无法等他回来了,我快……”
  怪黑影丢下缥缈春鸿,走近如黛,俯下身伸手把她的脉息,惊道:“咦!你早该死了,却仍有一线生机,异数!我给你一颗丹丸,可支持两个时辰。”
  一颗丹丸入口,姑娘浑身气血一涌,精神转佳。她说:“谢谢你,老前辈。”
  怪黑影站直身躯,说:“我去找他,你好好将息。”说完,出了石室,将石门掩上,仍将石块如前置好。
  怪黑影制缥缈春鸿的穴道,是极为普通的手法;怪黑影一走,她便运气解开了穴道。怪黑影和如黛的问答,她听得十分真切,不知怎地,她只觉醋火中烧。
  穴道一解,她到了如黛身畔,在她身畔坐下了。
  如黛耳力尚佳。鼻中也嗅到一缕幽香,知道身畔已换了人,而且是女人,惊问道:“你是谁?”
  “我是太叔春鸿。”
  “哦,你怎么也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你不是神剑伽蓝华逸云的遗孀么?为何不要脸地承认是山海之王的妻子?”
  “咦!你怎么骂人?山海之王就是我的夫君华逸云呀!”
  “不要脸的贱人,你疯了,他是我的,不许你错认丈夫。”
  “你胡说八道!”如黛恼了。
  “哼,你的华逸云尸骨已化灰土,大概你是想昏了,张冠李戴认人作夫;别人都可以,山海之王不行。”
  “你这泼妇岂有此理……”
  “你骂吧!我送你早走一步,免得你胡思乱想。”她的手伸向如黛的颈脖,要制她的死命。
  如黛淡淡一笑,泰然地说:“你杀我,证明你爱上了山海之王,是么?”
  “不但是爱他,我已是他的人,是他领我到这儿来的,为让你明白,你可摸摸看。”她抓起如黛的手,领着手在身上游行。她的衣衫大部面目全非,已成半裸的人。
  如黛嗤嗤一笑,说:“别骗我了,太叔姑娘,你身上全是灰土,他没有欺负你。请听我说,他是个顶天立地奇男子,假使你杀我而走极端,他不会饶你。世间惟有柔情挚爱可以牵住真正的英雄,妒心恨念定会自误误人。再说,如果我被害死了,他会疯狂,绝不会放弃神刀,便永不会出困,会死在这儿,你将一切成空。我活不了多久,愿在死前替你尽力,成与不成,不敢逆料,你如真爱他,千万不可再有那些愚蠢的举动和念头。我的话句句真诚,出自肺腑,愿你三思。”
  缥缈春鸿浑身一震,突然躺在她身畔,激动地抱住她,喃喃地颤声道:“原谅我,小妹,我……我该死……我怎会有这种卑鄙的念头?”
  如黛伸手轻抚她的粉颊,道:“爱情使人盲目,不必自疚。可是,你知道你,处境,是如何困难么?”
  “小妹,我不知道。”
  “山海之王确是华逸云,也就是我的夫君,只不过困在太白山庄事后,神智不清记忆丧失,在外流浪三年余;目下他已恢复部份神智,了解一段往事。你的困难有二。”
  “小妹,是什么?”
  “他还有一位未婚夫人,更有一个为他而披发出家的青梅竹马爱侣,此其一。”
  “我不会计较名份,小妹。”
  “令尊与他有不解之仇,这是最大阻碍,此其二。”
  “家父与他并无不解之仇,我可以劝家父洗手。”
  “可能么?身为黑道盟主,事不由己,可虑哩!姐姐。”
  “事在人为,家父会洗手归隐的。这次我绕道返回桐柏山,便是为了此事,不幸被南荒七煞暗算擒住,如卜是他刚才救了我,后果不堪设想。”
  “是他带你来的?”
  缥缈春鸿身上发臊,羞惦地说:“好妹妹,别揭我的疮疤好不?我告诉他玉麟丹可能不在铁爪神鹰之手,他疯狂地丢下我走了。”
  “可怜的云哥!”如黛长叹一声道。
  “是他,他的脸色多可怕啊!我摸到这附近,在门外被刚才那老怪物暗中擒住带入室中。”
  “看来,我真绝望了。”如黛说。
  “小妹,吉人天相,不可绝望。”
  且说山海之王的事。
  他一阵急走,钻隙穿窦急如星火,吓走了铁爪神鹰,也后悔不及,再也不敢亮出珠光或发出长啸了。他想在道中守候,守株待兔;可是不行,在他这种心急如焚有大事在身的人来说,那是绝对办不到的,谁知道能否将人等到?横冲直撞仍难忍受,伏着等待不被急死才怪。
  许久,耳中突然听到一缕啸声,从石隙中隐隐传来。
  “好呀!我不引你们,你们却引起我来啦!”他心中在叫,毫不迟疑地循啸声找去。
  经许久的钻寻,他发觉正在逐步上升中,啸声间歇地传来,愈来愈清晰,终于直震耳膜。他知道,他已到了上层陵墓,发啸之人不是陵墓主人天毒冥神,也定然是与主人有关的人,功力之深厚,堪称武林罕见。
  啸声徐敛,换上了沉闷的金锣声,显然有人在敲动一面大锣,在召集同伴。
  他分辨出锣声出自一个方向,心中一喜,循锣声连奔带爬,再次亮起珠光赶路。
  越过了不少通路和石隙与壁缝,突然发觉前面一道石缝中,有一丝光亮折向射出,锣声直震耳膜。
  他心中大喜,火速收珠,开始搬动乱石,开辟出路。
  这是一道半塌陷的天然石壁,裂了许多缝隙,石块是不规则的裂块,搬动不易,他心中一急,不顾一切运神刀攻向石壁,刀砍石如切豆腐,太容易了,一阵急砍,碎石滚滚而下。他也知道危险,不敢太用劲,怕石壁再次崩陷,埋在里面可不是好玩的。
  深入丈余,发觉到了一处巨石砍成的石壁了,三尺见方的巨石块,已多处裂开,火光跳跃,从裂缝中透出。
  他先就石缝内往里瞧,突然将手抵住在一块已松动的巨石上,默运神力向内徐徐推动。
  “砰”一声巨响,巨石内堕,他手执神刀,在响声中穿洞而人,进至火熊熊的一处大殿内了。
  “咦!是你!老弟,你来了!”殿中有人叫。
  “是的,我来了,诸位想不到吧?不是冤家不聚头,诸位都没死,可喜可贺。”他刀隐肘后,踏着凝实稳健的步伐,一步步向人影屹立处走去。
  这是一间宽大的偏殿,倒还完整,四面除了裂纹之外,大部份无损。
  殿有二十丈见方,大得唬人,四周共有四十根两人合抱的青石大柱,雕塑着形态奇古的图案,有些柱子已现出倾斜之象,这殿也全靠大柱而得保全了本来面目。造殿的工程,其浩大的程度,简直鬼斧神工,匪夷所思。
  因柱在四周,距壁约两丈,中间也就特别宽敞,高度约有三丈余,整个空间够大矣,每一根大柱内侧皆有一根毕剥轻响猛裂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每一处角落。
  中间是一处圆形的朱红石池般的处所,下深三尺,约有十文大圆径,四周有一级四方形石级,将圆形朱池框住。乍看去,有点象是格斗场,石级是作为座位之用的。
  四面共有八座高大木门,一看便知是后人加上去的,门大多都破裂了。地底下不辨东南西北,但由对壁两道稍大的朱门上看来,那里定是正北,也就是行人里面殿堂的通路。
  那儿,石级上排列一行石墩;不是殿中之物,而是后人雕凿的。中间石墩上,高坐着穿狐皮衣,下着狐皮裤的天毒冥神。两侧排列着八名高大老人,黑劲装,背剑挂囊,象八具石人屹立不动。
  后面,是二十余名中年大汉,也是一色黑劲装黑包头,背剑挂囊。近左方大门,是高大的锣架,巨大的金锣前,有两名大汉,轮流用木槌击打大锣。右方大门旁是鼓架,架旁无人。
  左面大柱下,坐着狼狈万状的南荒七煞,吃血六煞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近西南角大柱下,左右二曲倚在一根大柱上,在低声用耳语交谈,冷然向天毒真神凝望。
  东北角靠近天毒冥神左侧,铁爪神鹰与夜游神,正坐在石级上闭目养神,不住长长地吸气。
  蓝衫隐士则在圆形朱池中,往来背手踱步。
  正南壁下大柱之间,三头千斤大熊往来缓缓绕走。两头猛虎象幽灵,轻灵地往来巡走,不住龇牙咧嘴,却不敢吼叫,且相当畏惧那三头巨熊。
  山海之王破壁达人之处,乃是南面第五六根大柱之后,他向朱池走,要走向对面天毒冥神之处,他必须通过三熊二虎走动的地段。
  火光明亮,他一进殿,天毒冥神便向他发话。而他的回答,却是向众人说的。
  殿中没有老化子,他的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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