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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草泽潜龙

能屈能伸大丈夫

  安远靖寇大将军的座舰安远号,正缓缓离开码头。另三艘副舰,已先一刻升帆待发。
  中桅升起了龙旗,大将军多罗本人正在舰上。
  这而能旗并不是皇族,而是族旗;是多罗贝勒的族旗,天潢贵胃权威的表征。
  安远号极为华丽,但并非统花枕头,具有强大的攻击力。
  舰首:两门小将军炮。舰尾:两门百子炮。
  两艇:十贝排弩,二十枝火枪。
  舰队是向下游航行的,两张彩色巨帆鲜艳夺目。
  宜昌约三峡口战事已经结束,大军已从水陆两途攻向四川。
  因此,多罗贝勒大为宽心,把目标揩向下游的岳州战场,亲率水师巡航,阻绝吴三桂的外援,澈底切断吴三桂在武昌与荆襄、四川二路逆军会师的企图。
  大江断航已经快有五个年头,荆州一度成为主战场。
  荆州人真是倒楣透顶,改朝换代已经有三十几年了,到现在还在打仗,似乎人们对血腥残杀的兴趣依然浓厚得很。
  真糟,可能又得实施封江了!
  兵荒马乱,荆州本来是人商埠,目前又是汉、满大军的集结中枢,军运与民运一旦停止,那就日子难过啦!这四五年来的连天烽火,可把这一带的人害惨了。
  上下游断航了快五年,商旅全仗短程的小型客货船维持客货运,偷渡封锁线的行业应运而生口在特权人士与土霸们的控制与支持下。显得十分活跃。双方的间谍密探,也在暗地里各展神通。
  在任何一处角落,都可能看到人间悲剧,都可能嗅到浓浓的血腥;这就是人乎盛世中的一隅黑暗天地。
  府城距江边还有二十里左右,航运商业区在府城东南十五里的沙市,南北官道的渡口则在西南面的荆江堤。商旅出入,皆由沙市进出镇流门,南北往来行旅,则走西关。
  因此,这两条路的行旅,身份地位皆有很大旳差异。
  五更天,廿余名巡捕包围了沙市青杨巷胡家。
  胡家在青杨巷的巷尾,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宅主人胡魁,是沙市码头江汉铅行约五位东主之一。
  在江湖道上,他绰号称闸江鲨。江汉铅行拥有二十余艘大小客货船,由于兵荒马乱,四川方面断航已久,下行的铅也不能通过岳州,所以这两三年来,荆州四大胎行都濒临破产边缘。
  江汉船行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大型船只皆被军方所征用,去年一年中,便被击沉了六艘之多,官兵的赔偿为数有限,血本无归。
  目前仅靠一些小型船只,往来沿江各近县市镇,似乎茌苟延残喘。
  但知道内情的人,卸认为船行的经济状况好得很,闹江鲨比往昔更忙碌,更活跃。
  船行五位东主都是水上的好汉,闹江鲨更是好汉中的好汉,有自己控制的船只,代步用的八桨快舟,经常在大小河流中来去匆匆。
  宵禁执行得十分严格,天没亮不准平民百姓走动,连码头区的活动也限制甚严,因为严禁夜航,码头停泊的船只,天没亮是严禁移动的。
  巷前后有人把守,屋前后有人封锁,屋顶有人监视,布下了天罗地网。
  胡家黑沉沉,毫无动静,巡捕们也潜伏不动,更夫们一如往昔敲看锣梆报更,口里吆喝看:“留意门户,小心火烛……”天终于亮了,街道上已有行人出现。
  “碰碰碰……”一位巡捕上前拍门。巷两端已被封锁,禁止通行。
  这种事天天都有发生,平常得很,那些早起的行人皆不以为怪,乖乖绕道以免惹上是非。
  不久,里面传出宏亮的语音:“谁呀?天还没亮,报丧吗?真是!”
  “开门!”巡捕用大嗓门叫,拍打得更响。
  “到底是谁呀?”“的确是报丧的,快开门。”巡捕嘲弄地高叫。
  门拉开了,开门的赤膊大汉一怔。
  “哎呀!是张公爷。”大汉苦笑:“公爷上门,若规矩报忧不报喜。呸!我这张乌鸦嘴……”
  “一点也不错,你周老二天生一张乌鸦嘴,碰上我这个白无常,那还会有什么好事宁”巡捕神气地抢入厅堂:“把胡老兄……不,把所有的人叫醒,叫出厅堂来有事。”
  “咦!张公爷……”
  “这是搜签,县里发的;典史大人发下的。”巡捕从怀中取出搜签放在八仙桌上:“不要问为什么,快!”大汉周二脸色一变,本能地转头察看。门外出现了另两名巡捕,一佩单刀一佩铁尺,腰间有铐链,堵住了大门。再笨的人,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沙市属江陵县,设有巡司维持治安。不怕官只怕管,本地的混混在巡捕面前不得不放乖一点。
  不久,闹江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厅堂,跟着出来了八名男女,其中有闹江鲨的弟弟胡勇、妻子罗氏。
  八名巡捕一涌而入。沙市巡司的主管李巡检脸色阴沉,瞪了闹江鲨一眼,逐一扫视其他的人。
  气氛一紧,鸦鹊无声。
  “胡魁,昨天晚上你那两位客人好像没叫出来呢。”李巡检阴森森地说。
  “客人?没有呀。”
  闹江鲨一头雾水:“昨晚我在望江楼和几位伙计喝了几杯酒,回来就睡了。李……李老爷是不是弄……弄错了?”
  “弄错了?”李巡检冷笑:“贵客是不是姓尹?”
  “李老爷,小的一辈子没交过姓尹的朋友。更没有什么姓尹的贵客。”闹江鲨矢口否认。
  “搜出来再和你理论。”
  李巡检阴森森地说:“相信他两个逆贼绝对变化不了。”给我澈底的搜上巡捕们涌入内堂,一阵妊搜。几乎连地皮都翻过来了,没发现任何活的东西,也没有任何运禁品像闸江鲨这种人,是十分小心的,决不会把违禁品藏在家中,因为他是治安当局黑名单中的有问题人物。
  一无所获,李巡检大为光火,亲自再搜一遍,最后失望地回到厅堂。“你那两位贵宾相当高明,竟然在本官三位眼线的监视下溜之大吉了。”
  李巡检按下怒火说:“一百一旦你脱不了关系。你是自愿到衙门里接受侦查呢,抑或是等守备府派人来抓你?守备府已得到消息了。”
  “老天爷!小的当然随老爷到衙门接受侦查。”闹江鲨叫将起来:“被守备府那些旗人抓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天知道会发生多大的灾祸?巡捕们带走了闹江鲨。胡家一阵好忙,一面准备银子上下打点,一面请出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打点关节。
  大汉周二是江汉船行的得力伙计,平时在闸江鲨的家中帮闲,没有事才回家安顿。他的家在码头西端的街尾,一座小小的士瓦屋,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一个,快快活活过日子。闹江鲨出了事,他并不焦急,因为闹江鲨进出巡检司衙门是常事,挨申斥甚至挨板子有如家常便饭,反正船行那些粗扩精悍的众多伙计们,奉公守法的聊聊无几,喝玩嫖赌难免闹事,出了事闹江鲨就倒楣:当然闹江鲨本人也是一个不安份的闯祸精,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标准牛鬼蛇神。
  已经是近午时分,码头上显得忙碌非常,四五十艘船此泊彼出,人声吵杂,人热天,码头似乎更是热浪蒸人。
  他离开码头,打发走几个关心闹江鲨市找他问消息的朋友,匆匆到了自己的小屋前。左邻住了一垃姓杨的小伙子杨柳青,廿来岁乳虎似的年青人,自己备有小艇的跑单帮小混混,替一些小货主运货,也乘载三五个附近城镇旅客作为代步船,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双肩担一口活得顶愉快,嫌钱不多也不少,比那些有老婆和一大堆儿女的人强多了。
  杨柳青正从街尾向家门口走,脱掉了上衣挂在赤膊上,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结赏肌肉,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神采奕奕,黑油油的大辫盘在头上,粗扩的气概颇为引人注目。双方在自家门前照了面,杨柳青举手打招呼示意。
  “喂!周二哥。”杨柳青一脸笑容:“怎么啦?垂头丧气无精打米,输掉裤予了?”“见了鬼啦!”周二从腰带上取下锁匙开门锁:“胡老大被巡捕弄走了。”
  “哈哈!胡老大被抓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耽心的?真是。”
  “这次恐怕牵涉到守备衙门。”
  “哦!这就难怪你耽心了,那些旗人心狠手辣,得好好打点才是。唔!知道原因吗?”
  “听李巡检说,胡老大窝藏了两个叛逆,一个姓尹。真是见了鬼啦!胡老大怎会窝藏叛逆?这分明是……喂!你怎么啦?”
  “姓尹。”扬柳青自言自语:“想想看,唔!尹……”
  “你在说些什么?”周二追问。
  “不是湖南方面的。”杨柳青抬头笑笑:“姓尹,可能是均州方面的尹世明。”
  “均洲的尹世明?尹世明是谁?”
  “去年三月天,均州有人造反,首领是一个叫尹世明的人,旗号是反清复明。”
  杨柳青泰然地说:“闹了两个月,连均州也没打下就被开封的八旗兵赶散了,尹世明失了踪,榜文土赏格出了一千两银字。周二哥,你可得小心了,旗人对偷鸡摸狗甚至打家劫舍都可以容忍,就是不放过造反的人,牵进去可就麻烦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哎呀!”周二脸色大变:“该死!怎么扯上了这种上法场的倒楣事?真不妙。”说完,匆匆进门。”
  杨柳青摇摇头。苦笑一声,开了锁也进了自己的家门。门是从外面上锁的,但小客厅中却有一位扎须大汉在品茗。壮得像头大拈牛。
  “老弟,胡老大真牵涉上尹世明?”扎须大汉放下茶杯问。
  “很难说。”杨柳青信手掩上大门,将上衣往桌上一丢,打横坐下自己斟茶:“官府方面,早已知道胡老大两面擎钱,不关紧要的事睁只眼闭只眼。胡老大是老奸巨猾的狐狸,明时势知利害,像尹世明这种烫手的事a按理,胡老大是不会去碰的。但如果尹世明想投到那边去,又当别论;那边的人肯花钱。为了大捞一笔,胡老大很可能作孤注一掷冒一次大险。所以官府抢先下手耍他表明态度;官府那些人是相当能干的。”
  那边是指吴三桂的大周王朝。江对面往南直至湖南常德府,目前是双方前哨活跃的乱区。讨逆主将蔡总督一度曾经占领常德,在常德建立指挥部,目下驻节长沙岳州之间亲当前敌,这一带便成了游击区。朝廷派来的主帅宁南荡寇大将军顺承郡王坐镇武昌。荆州则由另一皇亲安远靖寇大将军多罗贝勒节制军务。这位贝勒爷不但是沙场老将,而且精于情报战,在满清入关的前几年。它的情报特务不但控制了北五省,甚至远派至江南,混入流寇中做情报工作,伪装流寇打家劫舍,捣乱大明皇朝的江山。这次他带来的一些得力部属中,就有许多三十年前出类拔萃的名谍秘探,不但封锁了游击区,阻绝吴三桂的外援,也澈底切断了吴三桂四川方面的联络,四川的叛军无法出川与吴军会师武昌。
  康熙大帝曾经下旨给蔡毓荣,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自古汉兵逆乱,亦惟以汉兵剿平。这就是满清以汉制汉的最高指导原则。因此,多罗贝勒仅躲在背后牵线,利用汉人进行谋略战。军事方面,由蔡毓荣的绿旗(汉军旗,不是尔后的绿营)指挥汉人的兵勇进行战斗,八旗兵始终在后面督阵,如非战况危急,八旗兵是不加入战斗的。
  蔡毓荣是奉天人氏,是大明皇朝丢弃辽阳土地之后,被满清收编的所谓关外人。这几十万彪悍的关外人,编成了汉军旗,属满清八旗之外的汉军八旗精锐,满清人就靠他们起家的。入关之后,这些本来是大明皇朝的人,把大明皇朝打得烟消云散。蔡毓荣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荣任湖广总督。名义上它是满洲人,其实却是不折不扣的汉人。用汉人来打汉人,康熙大帝已成功了一大半。蔡毓荣果然不负主子所托,花了十二年光阴,把吴三桂的大周王朝打入十八层地狱,历史上所称约三藩之乱就此落幕。大汉眼中有不悦的神色,说:“如果他们的消息正确,会影响我们吧?”
  “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杨柳青淡淡一笑:“风色不对,过一段快活日子并不是坏事。钟兄,要小心些,咱们千万不能卷进去。这段时日里,咱们到府城快活去,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也只好这样了。”渣须大汉无可奈何地说:“胡老大玩命的日子不会长久的,他太贪了,早晚会把命玩掉,也许会连累了我们。”
  “咱们也在玩命,不是吗?不要怪他,咱们小心些就是了。弄些吃的,晚上去打听一点风声。”
  兵荒马乱,人人都在玩命。有些人玩命是为了苟延残喘;有些人玩命是为了发财。国难财很好发但也容易把老命也赔进去。
  杨柳青拥有目己的一个小小集团,五六个人,规模小,暴露的机会也小。
  南面两省交界处的石门山区和武陵山区,有不少逃避兵灾的人,需要生活必需品过活,尤其是需要不可或缺的盐。他这小集团干的就是走私日用品和盐入山,进出封锁线风险极大,那可真的是玩命。官兵与叛军都是要他们老命的人,那些散兵游勇和强盗土匪,都是要命的凶神恶煞。要发财或者苟活,都需要付出代价的。人活着真不容易;要活得好更不容易。
  午后不久,隔邻的周二便离开了家,直至二更初正之间,方兴高采烈地返回,而且脸色发青,已有了七八分酒意:这位仁兄喝得愈多脸色愈青。
  周二还记得门是上了锁的,总算没糊涂得把门推破。正在摸索开锁,手忙脚乱无法开启,斜刺里闪出一个黑影,一把夺过它的锁匙说:“我帮你,你真不该.喝了那么多。”
  “你……你是谁?”他大看舌头说,伸手夺锁匙:“婊子养的,少……少管我的……”
  另一个黑影出现,一劈掌把他劈昏挟住了。
  他被一盆凉水泼醒,睁开胧醉眼,首先便看到四个黑衣黑头罩,只露出双目的怪人,四双怪眼凶光暴射。凶狠地死瞪者他,不由心中一冷。酒意醒了一半。
  “你……你们……”他吃惊的叫。挣扎欲起。
  一只大手压住了它的右肩,把他压牢在凳脚下的砖地上,重得像一座山。
  “不要管咱们是谁,好好回答在下的话。吉凶祸福,完全在于你的合作态度好坏。”按住他的怪人说。语音阴冷。带有无穷鬼气和凶兆。
  “在……在下……”他几乎语不成声,显然肩上的痛楚和压力,仍在一分分增加,令他大感吃不消。肩上的痛楚和压力,仍在一分分增加,令他大感吃不消。
  “胡老大回来了?”怪人问。
  “申……申牌左……左右释……释放的,弟兄们在……在望江褛治,……治酒,替……替老大压……压惊,睡……驱除晦……晦气。”
  “他在巡检衙门怎庆说?”
  “他……他什么都……都不知道,没……没有什么好……好说的,挨了几下重的,但什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什么?”
  “姓尹的事呀!那……那尹世……尹世明……”
  “你怎么知道尹世明?李巡检只说一个姓尹的。”怪人眼中凶光更炽:“说|你怎么知道的?”
  “是……是隔……隔壁的杨……杨老弟说……说的。”
  “隔壁?左或右?”
  “左……左邻……”
  怪人举手一挥,另一名怪人转身拉开门问出,偕同在门外把守约两个怪人之一,扭断杨柳青家的门锁,快速地抢入。不久,两人回到周二的家。
  “空屋,人出去了。”一位怪人欠身说。
  “派人守候。”主事的怪人语气凶狠已极。
  “是的,已经派了两个人。”
  “那位杨老弟是什么人?”主事的怪人转向周二追问。
  “一……一个做……做载货小买卖的小……小伙子。”周二乖乖吐实。
  “码头混混?”
  “不是,人很……很规矩,虽然有……有时也好勇斗狠,但很……很讲理。”
  “哼!等逮看他之后,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我问你,姓尹的派什么人和你们接头?”
  “天地良心!”周二惊恐地叫冤:“这都是巡检衙门李老爷说的,我和胡老大根本不知道谁是姓尹的,最近也没有任何人来找我们接头。”
  周二心一急,酒完全醒了,说起话来世不结结巴巴了,大概已知道到了生死关头,必须集中全力自保了。
  “你这厮皮肉生得贱,不吃些苦头是不肯招供的……”
  “诸位明鉴……”周二狂叫,但牙关立即被拉脱了,而且咽喉也被控制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怪人从后面架起了他,另一个怪人开始动手挨人,铁拳在它的肋部、肚腹重重地落实,打得他五脏收缩,胃往外翻,痛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天昏地黑不知人间何世,血液开始从口中溢出。
  “该知道怎么说了吧?”怪人合上它的牙关问,语气阴冷无比。
  “我……扼……扼……”
  “你别装死,死了你也得招……”
  门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弹指信号,怪人停止逼供,一口吹熄了灯火。厅中一暗。
  门外,传来杨柳青邪里邪气的俚曲声:“正月里来正月去,我与那小妹看花灯……嗯……”
  灯火重明,两个怪人挟持看酒气薰人满脸通红的杨柳青,那双布满红绿的大眼毫无光芒,摇头幌脑,明显地表示出刚才挨了揍,神智尚未清明。
  “这人就是你杨姓邻居?”怪人向周二问。
  “是的,他……他叫杨柳青。上周二惶然地说。
  怪人连抽了杨柳青四记不轻不重的耳光,把杨柳青打醒了。
  “扼……哎……你……你们……”杨柳青惊恐地挣扎怪叫。但动弹不得。
  “你叫杨柳青?”怪人伸手抬起杨柳青的下颚沿声问。
  “是……是的,你……你们……”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尹世明的事?”
  扬柳青终于清醒了。浑身在发抖跟前怪人恐怖的形状。令他心胭俱寒。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说!不说就煎你的皮肉。”怪人凶狠地叫。
  “这……去年城门口的榜文,写得清清楚楚。“杨柳青总算清清明明了!“有人在均州造反,主犯尹世明在逃,赏案是纹银千两。死活不论……”
  “原来你到尹世明很有认识,一个乎凡的小生意人怎会留心这种事?哼!又是一个皮肉生得贱的人,给我打!”挨了七八拳,杨柳青躺下了,景况比周二更惨,周二毕竟是练了内外功的人,禁受得起打击。
  “你要是不招,我要将你十个指头逐一砍下来。”主事的怪人揪住杨柳青的辫子往上拖。“说!你是不是尹世明的接头人?”
  “皇天在下……”杨柳青声嘶力竭地号叫。
  “把他的手按在桌上,砍一个指头问一句。”主事的怪人冷笑看下令。
  两个怪人挟佳杨柳青推至桌旁,第三名怪人将它的右手按在桌面.拔出系在背上的单刀准备。“现在,我再问你。”主事怪人在桌旁奸笑着说:“尹世明目前躲在什么地方……”话未完。
  门外再次传来弹指的信号声。三怪人丢下杨柳青,闪至一旁戒备。
  主事的怪人本能地握住插在腰带上的长剑,四个人的目光皆注视看虚掩的大门。兀地,陌生的语音打破了四周的沉寂:“我尹世明就藏身在此地。你们找我有何贵干?”四怪人大吃一惊。火速循声转身。
  小屋仅有一间小房,一房一厅小得可怜,连厨房也没有,周二从不在家中进餐。
  小房没有房门,仅用一条青布门帘隔开房与厅。房门的门帘前,站看一个穿深灰色短袄,青布蒙面的人,腰带上悬了一柄尺八判官笔,一双怪眼精光四射。
  “好高明的轻功。”主事怪人冷冷地说:“阁下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咱们身后不足两丈,而咱们却没听到任何声息,显然咱们投照面就栽了。阁下,你不是尹世明。”
  “真的?”蒙面人半真半假反问。
  “阁下的身材,比尹世明矮半尺。”
  “是这么高吗?”蒙面人声调不变,随看语音,身躯徐徐缩小,变矮。这一来,衣裤就显得又宽又长了,令人感到十分好笑。
  四个怪人笑不出来,因为这是已臻化境的缩骨功奇学,既不用运气行功,也不需事前准备。
  缩矮了两尺左右,接着转而膨胀,片刻间,不但恢复原状,而且继续长高,高了一尺才停止。能缩骨,内功火候够的人不难办到;能长高,可就匪夷所患了。
  四个怪人的眼神,暴露出心中的恐惧。
  “你们是多罗贝勒身边的人。”蒙面人的身材恢复原状,语气渐冷:“你们的消息很灵通,灵通得令人心中禀禀。可惜,你们操之过急,也估计错误,以为闹江鲨受到警告之后,我尹世明必定认为已经安全了,必定前来找闹江鲨接头。闹江鲨醉倒在望江楼,我尹世明必定来找闹江鲨的死党周二安排一切。所以,你们迫不及待赶来了。”
  “你阁下不是尹世明,尹世明八辈子也没使用过判官笔,他的金背宝刀是天下十大名刀之一。”
  怪人冷静下来了:“那么,你是尹世明的接头人了。事实证明咱们的估计完全正确,你们逃不出咱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真的?”
  “你心中明白是真的。阁下。叫尹世明出来自首吧:前往投奔吴三桂是死路一条。再说,你们志在反清复明,而吴三桂已在衡州沐猴而冠自封大周皇帝。它是前问的国贼汉奸,你们去投奔他,他会要你们吗?”
  “我们的事,不劳过问,现在,你我之间。只有一个办法了断,汉满不两立,必须有一方肝脑涂地。“
  怪人手一动,剑出鞘龙吟隐隐,同时发出一声短啸。
  “不必寄望外面的四个人了,他们都死啦!”蒙面人说:“你总不会认为在下是一个人来的吧?”
  “既然咱们估计正确,来的人当然也不止八个。”怪人镇定地说:“只要捉住你们一个人,咱们就成功了。一个活口,就可以追出许多许多的人。你,就是活口。”
  “你们四个人还不配说这种大话……疑……”
  门外传来一声吃喝。然后是罡风怒号。兵刃交击声惊心动魄。
  蒙面人不再从容,拔出判官笔。
  四个怪人哈哈狂笑,两刀两剑堵住了厅门,刀剑森森成林,等候蒙面人冲出。
  一枝尺八长的判官笔,想同时从两刀两剑并列的阵势中冲出,那与自杀并无多少不同。功臻化境的人在空旷的地方游斗,两刀两剑的威胁算不了什么。但在像小屋客厅这种窄小地方,凶险程度增大了十倍。
  四个怪人的胆气,因支援的人赶到两倍增,出的阵势也明白地表示出敢斗敢拼命的决心。蒙面人必须冲出去。厅门是唯一的出口。判官笔向前一指,即将行致命的冲击。桌上的油灯,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刹那间突然熄灭。同一瞬间,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厅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突然黑影贴地窜出,堵住厅门的四个怪人首先传出厉叫,有一个人倒了,窜走的黑影也到达,判官笔斜挥,击中一个怪人的胫骨,从空隙中穿越,窜出门外骛尔失踪。
  四个怪人倒了两个,另两个惊骇地退出,一个大叫:“主犯逃出了……”
  外面巷子里本来有人恶斗,在叫声中人影四分,一阵追逐,片刻间人影四散。地下,留下了三具尸体,一具是敌方留下的,是一个五短身材、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死后仍紧紧地握着一把尺八青钢匕首。
  桌上点起一枝大烛,原来的油灯因倒翻而不能使用了。七个怪人以一个佩盘龙护手金钩的人为首,仔细察看在屋内被击伤约两个同伴。
  一适是被飞钱击中了右肩,一枚康熙通宝切断了右肩关节的大筋,其准确的程度令人心中发毛,从骨缝中锲入分厘不差。一个是被钝器击断了右胫,两根骨头全断,皮开肉绽废走了,看创口便知是判官笔所击中的。
  “那自称是尹世明的混帐东西,足一笔擎天骆威。”佩盘龙金钩的怪人咬牙说:“尹世明的结义四兄弟之一,隐身开封的江湖浪人。他甚历时候练成了飞钱绝技,江湖道中还没听人提起过。现在,咱们已证实了那群漏网之鱼,已经到达本地,必须集中全力搜出他们来,绝对不能让他们逃过江去投奔吴逆。”
  “禀长上,属下认为,一笔擎天这么早就来了,地那些叛党必定在沙市附近潜伏候机,何不出动兵勇民壮,来一次犁田式的澈底封锁搜索?”一名怪人提出建议。
  “没有用。”怪人摇头拒绝:“而且,他们不会笨得就在附近潜伏。再说,共勇民壮大半同情叛逆,靠不住。这里还得派人监视,咱们回去再商量。”
  “长上,这两个人……”原先那位佩剑的主事怪人指周二和杨柳青。
  周二躺在壁下,口角仍在溢血,发出微弱的呻吟,像是只剩下半条命。
  杨柳青更惨,躺在桌脚下脸色泛灰,口中溢血,已陷入昏迷境界,大概内脏被打得离了位走了样,内脏出血可是十分严重的创伤。
  “不必管,闹江鲨会来善后的。”佩金钩的怪人说完,举步向外走。
  闹江鲨是半个时辰后a带了三个伙计赶到的,脸上并没有醉倒的痕迹,醉倒望江褛的事显然可疑。他们带来了救治内伤的丹药,杨柳青也沾了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气息奄奄的杨柳青清醒之后,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胡大爷,这些人怎么如此残暴?他们随随便便就可以主宰别人的生死吗?”
  “老弟,不要发牢骚,认了。”闹江鲨好意劝解:“巡防营的,就可以主宰别人的生死,他们的权威是无上的。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老弟你……”
  “我既没强出头,也没多开口。另世明造反的事,榜文土写得明明白白……”“老弟,问题是你恰好在这节骨眼上冲了他们。”闹江鲨拍拍它的肩膀:“这是命,白虎星照命,只好自认倒楣。幸好还留得命在,你还算不幸中的大幸,祖上有德,所以能保住老命。李勇,你扶杨老弟回家养伤。”
  李勇是个魁梧的大汉,连扶带拖把他送回家。
  同一期间。城内警卫森严、地方人士称之为阎王般的巡防营会议室。负责肃奸缉逆的首脑们澈夜忙碌,一组组人手陆续派出。
  杨柳青养了三天伤,码头上吃水饭的一些酒肉朋友,不时前来探望他,他被巡防营秘探上别的事,传遍了沙市。好在他年青力壮底子硬朗,四天便可到各处走动了,气色也渐渐复原,依然是一条生龙活虎汉子。
  这天,他接了一笔生意:当阳县一家商号约廿担日用百货。按行程,来回需时十天左右。为了逃避可能重临的灾祸,他急于离开一段时日。卷入叛逆案可不是好玩的事,他已经吃过苦头,再遭波及必定老命难保,幸运之神不可能一而再照顾他的。
  带了两名伙计:孙一青、李二郎。一早将货物捆扎妥当,立即发航。
  货主不在船上,仍留在荆州买办。
  大江一段可以扬帆,他这艘小船可载三十石,廿担货胜任愉快。午后不久,进入两江口(沮口)。
  船溯沮河上航,前十里仍可使用风帆,以后便得靠荞与桨行驶了。一天走不了四十里。第五天近午时分。到达麦城南面十里的老鳌湾。这一带两岸丘陵起伏,林深草茂。村落稀少。河旁的小径很少看到行人。
  湾长六里,水流不算湍急,但水深已超过一荞,只能改用长桨。三枝桨前二后一。杨柳青在后艄控舵桨,这一带水面他相当熟悉,走这条水路他并不是第一遭。
  河面宽度不过卅丈左右,两岸的景物清晰在目。船破水上航,平稳地疾驶。
  “杨老大。”控前桨的孙一青一面划桨,一面扭头大声讯:“前面就是麦城,今晚就在麦城过夜好了。”
  “也好。”他也大声答:“不过,明天得辛苦些,一定要赶到县城。”
  “老天爷!那怎能赶得到?六十里上水,而且麦城两江口以上一段,水浅而湍急……”
  “那就不能在麦城过夜。”他笑笑:“你知道吗?麦城这两年很不平静,荆山那群好汉,利用竹筏沿漳河下放,第一站就是麦城,碰上了老命难保。”
  “哎呀!竹筏……”李二郎惊呼:“莫非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他们有家伙。”
  一条竹筏在上流里余湾流折向处冲出,有四枝桨,轻快地顺水顺流飞驶。筏上有七个人,除了四名桨手之外,另外三个人皆穿了青紧身,佩了刀剑。
  “有一个是女的,手上好像有弓。”孙一青划桨的手慢下夹了。
  “是弹弓。”他剑眉深锁:“北地武林朋友的玩意,不是射箭的弓。两位,有点不妙。”
  “荆山那一伙?”孙一青语气变了。
  “巡防营的密谍。”
  “什么?杨老大,别开玩笑,他们会走这么远?”
  “信不信由你。我猜,他们是从荆山那伙人那儿来的,同那些强盗查问逆犯的下落。”
  “这……那该与咱们无关。”
  “很难说。瞧!他们打出要船往右岸靠的手式了。”
  “那……”
  “除了遵命之外,别无他途。”他沉看地说,长桨斜推,船转向冲向右岸河湾的底部。
  船靠上河岸,竹筏也到了。两位中年人跳上船,一佩刀一佩剑。
  “叹:是你?”佩剑的人看清了后船的杨柳青,冷电四射的鹰目冷电更盛:“看来,你可能真的涉嫌。”
  杨柳青心中叫苦。他对那双凶光暴射的怪眼记忆犹新,半点不暇,这家伙正是那天晚上,要砍他的手指逼供的怪人,那晚虽看不见这人的面貌,但那双令人作恶梦的怪眼他太熟悉了,一见难忘。
  似乎。腹、肋被痛打的地方隐隐作痛了。“你……你们……”他期期艾艾语不成声。
  “该死的混帐东西:你不是周二的邻居杨柳青吗?“中年人以为他没看出自己的身份:“那天晚上,我就料定你通逆,现在你又出现在逆犯可能逃匿的地段内,你还有什么好说?人一定藏在船上。给我搜!”
  又上来了两个人,女的也握看弹弓土来了。这位女英雄很美,年约二十出头,成熟女人的风韵十分撩人,劲装把浑身诱人的曲栈暴露无遗,显得更动人更夸张,瓜子面广透出精明俏丽的神彩,那双水汪汪似乎会说话的大眼活得很。那小蛮腰旁的盛弹子革囊重甸甸地。里面盛的恐怕不是泥弹。必定是可怕的金属弹丸。
  船小,小舱内盛了货物担。空间更显得狭窄,上只能爬进舱睡在货物上。在外面一眼便可看清所有的空间。
  中年人一口咬定里面必定有底舱,喝令把货担一一搬上岸。最后,不但不见有人藏匿,连老鼠也搜不出半只来。最后,货物重新搬上船,将船押往麦城。
  杨柳青三个人不住苦苦哀求放行。但那些人天生的铁石心肠。连血都是冷的,以几记耳光和拳打脚踢作为答覆,一口咬定他们涉嫌通逆,需进一步追查,毫无通融余地。
  富阳与荆门州一带,一度曾经陷入叛军手中,目前仍是戒严区,一旦通逆的罪名落实,死路一条。
  只要被巡防营的谍探指称通逆的人,地方官便静若寒蝉不敢过问,管辖权便无条件转移给军方。即使地方官明知被捕的人是冤枉的,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或反证,事实上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位地方官,敢和代表旗人权威的军方抗争。
  他三人设籍荆州府江陵县,而远在二百里外的荆门州当阳县被捕,就算他们有一百万个清白无辜的理由,也没有人敢冒大不违替他们申冤。
  麦城,目前只是沮河、漳河会合虚的一座小小的荒村,已非昔时风貌。当年关公失荆州走麦城的遗迹,已无处可寻,三四十户人家,倒有一半是空屋空户。有些人家早已人丁断绝手有些人家逃到天涯海角再也没有回来。数十年兵连祸结。十室九空的惨况随处可见。
  人丁太多了,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就会有战争。战争是残酷的,是大自然的反淘汰;健壮的、优秀的、有用的人,都在战争中倒下去,留下的却是听天由命的老弱、痴愚、怕死鬼。在百万兵马的惨烈厮杀中,能幸存下来的优秀人才并不多。这与大自然禽兽的弱肉强食淘汰律完全不同,禽兽只有最强、最优秀的才能留下来。
  麦城这小荒村,到处可见到一大群小孩,和大腹便便的女人,强壮聪明的年青人却很少见到。这是战乱后的大自然奇妙的现象;人死得大多了,女人的生殖率必定会直线上升。
  巡防营在这里设有一处秘站,由密谋们主持,共有廿余名之多,全是健壮彪悍的男人,和刚健而又美丽娴娜的女人。村里那些脸有菜色的村民,见了这些人有如见了鬼,谁还敢出头管这些人的闲事?看到这些人押回俘虏,除了暗中叹息之外,皆避得远远地,唯恐惹祸上身。
  秘站设在两栋稍像样的大宅内,一栋土瓦屋的后进作为囚房。
  杨柳青三个人被送入临时囚房,方发觉还有比他们更倒楣的人。先来约五个倒楣鬼浑身污秽,脏衣裤可看到干了的变色血迹,有两个已气息奄奄,显然都曾经受过酷刑,进来大概有三四天了。
  “我们完了,杨老大。”孙一青在壁角坐下绝望地说:“没料到咱们会栽在这里。”“我们该反抗的。”李二郎用拳锤打看掌心:“死,也要死得英雄些。”
  “小心。”杨柳青指指紧闭的肩外,意思是外面的看守耳朵尖得很,不能胡说八道:“未至绝望关头,不能绝望。我想,希望未绝。”
  “还有什么希望?”孙一青眼中燃起兴奋的光芒,对这位年轻而精明强悍老大,一向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大说有希望,那一定的确有希望。
  “有钱可使鬼推磨;钱可以买命。”杨柳青镇静地说:“我在后院埋藏了一批值钱的首饰金珠。”
  “老……老弟。”壁橱下一位脸色发青的中年人说:“他们不要钱,他们的钱来得太容易了。他们要人,要他们所要的人。”
  “他们的办事宗旨……”另一位难友接口,这人的右手五个指头血肉模糊,正发出恶臭:“宁可错杀一千,不可轻纵一人。老弟,认命吧。”
  “村西河岸的小丘旁,已经埋了五位仁兄。”第三位难友有气无力地说,脸部红肿左目已经失明。
  “他们没有什么可招的。只好胡招,因而前言不对后语,终于熬不住酷刑,含恨九泉。所以招了还是死,不招也许可以多熬三两天。”
  “熬不得,老兄。”杨柳青笑笑:“像你老兄这样熬,生不如死。”
  申牌初正之间,秘站约主脑人物从当阳方向返回。
  囚房门开处,进来了两名佩刀大汉,先察看八个囚犯的情形,然后将杨柳青带出。
  经过天井,他看到那位持用弹弓的美丽少妇,正和一位相貌颇为英俊的佩剑人有说有笑:当然少妇手中没有弓。
  堂屋的八仙桌上首,坐看一位相貌威猛的中年人。那位一而再与他为难的鹰目佩剑中年人坐在右首。左首是一位文调调穿窄袖青袍、有点书生味道的年青人,手中有一把附有珠坠流苏扇堕的折扇。两侧,共有六名大汉,分别排坐在良凳上。
  将他带来约两个人,将他向堂下一推,然后在左右抱肘分立,随时准备动手对付他。
  “你叫杨柳青。”上首的中年人倒也和气:“多方查证。你的确涉嫌偷运逆犯。看你的神色倒是相当镇静,好像不在乎似的。”
  “小的本来是个浪汉,说不在乎是假。”他语气中百不激动,“说实话,小的毫无所知。”
  他的镇定态度。颇令所有的人感到意外。凡是落在巡防营的人手中的嫌犯,没有不哀求叩头呼冤的。
  “你毫无所知?你知道不实供的结果吗?”中年人的语气仍然温和,但充满了令人胆落的凶兆。
  “小的知道,上次小的就几乎丢掉一个手指头。”
  “知道就好。从实招吧,尹世明那群人目下逃匿在何处?我在听。”
  “小的不知道,但小的可以替大爷打听。”他的态度出奇地恭顺,近乎讨好:“小约有三项条件,也许可以改变爷们对小可的看法。”
  “哦:三项条件?说说看?”
  “其一,小的双肩担一口,自己拥有船只,钱赚了不少,后院里埋藏有一批大乱期间获得的金珠。其二,小的对荆州方圆五百里内的人事地物相当熟悉,足以替爷们效劳。其三,小的颇有勇力,供爷们跑腿甚至摇旗呐喊,不敢说胜任愉快,至少还不至于滥竽充数。因此,小的认为,爷们与其杀掉一个其实并未涉嫌的好顺民,不如牧用一个可派用场的线民。”
  “唔!你好像心中早就打定主意了。”
  “不瞒大爷说,不算早。”他欠身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又道是好死不如恶活。”
  “这厮口才不错,好像曾经念过书。”有点书生味的人笑笑说:“你识时务吗?”
  “小的必须识时务,不然就活不到今天。”他毫不脸红地说:“兵荒马乱,乱世人命不值半文钱。荆州曾经出了不少英雄,但今天英雄何在?都死了。”
  “唔!你看得很透澈,难怪你拥有自己的小小局面。”上首的中年人笑笑:“你说你对附近熟悉,荆山那群匪徒你知道多少?”
  “知道得不多,但也不少。山里面有三股强盗,其中飞天狼万山重是从四川过来的。最强的一股,匪首是混世魔王霍大方。最机警行动最快的一役,匪首是紫金梁梁彪。当阳和荆门州,正是紫金梁的势力范圜。”
  “唔!很好。你说你颇有勇力。”
  “武艺也不差。”
  “善用什么兵器?”
  “齐眉棍。单刀。最基本的功夫。”
  “本座要考考你。”
  “小的不敢放肆。”
  “假使你真有些本领,本座会考虑录用你。”中年人离座举手一挥:“到外面去。你必须尽量施展,不然就失去机会了。”
  门外有一处广约两亩的晒谷场。四周有几个村民和顽童,站得远远地躲在屋角巷口,向这附近漠然冷视。
  出来了十二个人,中年人向一位留了鼠须的大汉挥手示意,说:“商金堂,你考量考量他的拳脚。”
  “属下遵命。”商金堂应偌着,开始解兵刃交与同伴。
  “不要下手太重。”
  “属下自有分寸。”商金堂向外走,抱肘一站,傲然向杨柳青点头叫:“来,上,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杨柳青一面盘起辫子,一面走向下首。
  “商爷请赐教。”他抱拳行礼,
  “别客气,上啦:“
  “小的放肆了。”他再次行礼。吸口气双掌一提,拉开马步。
  商金堂淡淡一笑,仍然抱肘而,立。仅身形半转,根本没将他看在眼下。
  练了几年基木武功,打过几场狠架。甚至拚过几次命的人,既未练特殊的秘学,也没靠杀人放火过活。与人交起手来,就是武林高手眼中的所谓泼皮打法。杨柳青就是这种人,凭的就是皮粗肉厚禁受得起打击,仗天生的蛮力和敢闹敢拚的勇气,一上来就拳脚交加锐不可当,经验与技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打倒对方的气魄和力道。
  杨柳青勇悍如狮,因猛地扑上,一双铁拳密如暴雨,在刹那间狂攻了十七八拳,踢出七八腿。
  商金堂一双肉掌紧守住门户,用双盘手封架,上拨下拦快逾电闪,任凭对方如何攻击,皆在双掌的拂动中一一化解,手臂接触的声晌急如骤雨,双脚不离原地三尺周径,不时乘虚反击一两掌,击在对方的肩。胸、跨上力道渐增,着肉时劲道一记比一记重。
  狂乱闪动中,传出一声着肉的暴晌。杨柳青斜冲出丈外,脚下一乱。显然,他挨了一词重的。
  他年轻力壮,皮粗肉厚,挨几下算不了什么,事实上商金堂地无法击中它的要害。
  一声虎吼,他再次凶猛地前扑,再次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攻击,似乎比上一次更狂野一倍。
  商金堂的神色不再轻松了,也不再取守势了,冷哼一声,接了几招也反击了五掌三拳,一阵纠缠,碰一声闷晌,人影乍分。杨柳青斜摔出丈外。一滚而起,再一声怒叫,疯虎似的作第三次抢攻。
  商金堂大概脸上有点挂不住,脸色一沉,左手突然施展绝技拘魂鬼爪中的挽月摘星怪招,身形半转切入,神乎其神地抓住了他的左上臂,右掌一拂,正中左胁。
  “哎……”他怪叫,斜飞出丈外,碎然什倒。
  “我不信你还能爬起来。”商金堂拍拍手说。
  他一跃而起,而不是爬起的,说明他的臂和胁并未受创,具有强大的韧性。
  一声怪叫,他冲上再跃起扑击,全身收缩,双手招发猛虎扑羊。就在对方挥掌斜劈他手臂的刹那间,双脚折向凶猛地端向对方的胸膛,声势浑雄悍野绝伦。
  商金堂比他高明得大多,搏斗的经验更相去远甚,掌一沉硬拍他的双脚。
  “朴!”暴响传出。他侧翻腾手着地,再射出丈外,仆地即急翻而起,像是喝醉了酒,踉迹稳住身形,咬牙再次前冲。
  商金堂也退了两步,怒火上冲,冷哼一声,右手半屈半伸向前一副,五个指头似乎涨大了一倍,要下重手了。
  “够了。”为首的中年人及时沉喝。
  有腥风发出的怪爪,距杨柳青的胸口不足五寸。而杨柳青的双手以金交剪式绞住了怪爪的手臂,但却挡不住怪爪的探入劲道。
  “你玩过一次了。”商金堂冷冷地说,手一振,杨柳青的双手向下沉左右荡开。
  “你不算全胜。”杨柳青退了两步说,满头大汗呼吸重浊,但勇气仍在。
  “你过来。”中年人招手要他走近:“你的身手很不错,在练一般武技的人来说,可称得上佼佼出众。但在练有奇功绝学的人来说。你还不堪一击。”
  “这……小的可以斗七八个人……”
  “所以找说你很不错。由于你具有相当好的条件。我破例给你干一份好差事。”
  “哦……小的……谢谢大爷……”他兴奋得结结巴巴,不住躬身抱拳行礼。
  “本座是巡防营的潜龙队一级总管。姓单。”
  “单总管,小的参见总管。”他用上了满人的参见礼,屈一膝一手沾地。
  “很好。有件事本总管要告诉你,你说你后院里埋藏有一批金珠。”
  “是的,不算多,大概可值五六百两银子,小的回去之后,立即挖出来奉献给总管……”
  “不必了。”单总管举手阻止他往下说:“在本总管手下办事,在可能范围之内。可以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开辟财源,但得经过核准,不能胡作非为。本营的要求。是必须毫无异议地服从,全心力为朝廷效忠。从现在起。你就在潜龙队当差,直接受商金堂指挥节制。”
  “小的一定服从……”
  “很好。你的饷银,目前是月饷纹银一百两。另有论功行赏的赏银,月饷比一般宫兵高四倍,当然出生入死的危险也比一般官兵高几倍。”
  “小的不怕危险。”
  “我知道,你在荆州的局面,证明你是个有胆识有勇气的走私贩子中知名人物。你派你约两个弟兄。把货物送到当阳。你就留在此地。你对这一带熟悉,用得看你。现在,你回船去打点,妥当后立即回来报到。”
  孙一青和李二郎立即被释放。三人回到河旁的小船,交代毕。他提了自己的简单行囊。向商金堂报到。这时,天色已晚,但心惊胆跳的孙一青和李二郎,不敢在麦城逗留,连夜冒险将船驶走了。
  一连两天。他总算弄清了自己的处境。商金堂很看得起他,他那天的表现的确不坏,因此将一般的状况告诉他,工作的概略情形也让他了解。他颇感吃惊,原来巡防营对他的调查,资料之正确大出他意料之外。甚至最近一年来他所接的买贾和行踩,巨细无遗皆存在于档案中。
  荆州附近的武林人物,与及混字号的牛鬼蛇神。一举一动皆难逃巡防营的耳目。
  单总管的大名是定南,百分之百的汉人。这次来麦城建立秘站约廿余人中,没有一个是旗人。有一半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武林高手,具有奇技异能的知名人物。像具有他这种身手的人。地位低下未入流,仅供跑腿听候使唤,要想出人头地,得凭功劳表现才能有希望。
  商金堂告诉他:尹世明一群逆犯,可能有廿人之多,分为两拨潜抵荆州,耍偷渡到常德辰州沅州,投入吴三桂的叛军图谋东山再起,可能要劝告吴三桂反清复明,放弃大周的逆号,堂堂正正高举反清复明大旗;才能号召天下反清逆党望风景从。
  大清皇朝不在乎吴三桂称帝,只怕吴三桂打起反清复明的旗号。
  单总管说得不错:吴三桂只是冢中枯骨,不成气候。而天下各地反清复明的英雄豪杰人才辈出,此外彼起大有燎然之势,如果他们能和衷共济汇成洪流,必定天下大乱不可收拾。阻止尹世明偷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尹世明一群人在荆州偷渡失败,巡防营先发制人,及时断绝了尹世明所能获得的援助,目前已回头潜返荆门州,可能已遁入荆山山区,很可能要求山贼相助,改从宜昌附近偷渡。单总管这处秘站,是巡防营派出的五处秘站之一,负责拦截逆党,全力搜捕尹世明,设法封锁出路,争取与山贼约合作。那天晚上在周二家中,要砍他的手指逼供的人,姓刘,大名是坤。
  十年前在大河两岸,提起三绝剑客刘坤,江湖朋友莫不掩耳而走。那时,这位剑客是武林九大剑客之一,一个坐地分赃的黑道大豪。后来,几个曾经受过他一再迫害勒索的江湖朋友,联手夜袭他的嵋山望华山庄,山庄从此在人间消失,他三绝剑客也失了踪。
  这天,派出的人来来去去,气氛显得相当紧张,信使益显得忙碌。从荆州来的信使皆从陆路往返,这些脚程惊人的信使比乘船要快得多。傍晚时分,他被召至前厅。
  八仙桌点起两盏明灯,单总管面前,摊开一幅荆山地区的兵略要图。四周,除他之外还有三个人:商金堂、三绝剑客刘坤、弓迎春。弓迎春就是那位使用弹弓的美丽少妇,绰号叫凌云燕。
  三绝剑客的身份地位,比商金堂高两级。
  “杨柳青,你知道苦马坪这处地方吗?”单总管向他问,脸上神色肃穆。
  “知道。”他点头:“沿漳河入山,到达洛阳山岔出一条小径东北行,进入野猪谷。十余里出界首,北面就是苦马坪。那是混世魔王霍大方的活动区,走上几十里不见人烟,松林浓密,马匹通行困难。”
  “混世魔王中途变卦。”单总管眼中冷电乍现:“竟然拒绝答覆咱们的要求。今晚五更初,你们携带三天的干粮入山。到苦马坪埋伏,可能截住尹世明那群逆犯。据可靠的消息,混世魔王已和尹世明的人接头谈妥条件,借道给逆犯西行,走兴山归州过江。发现他们之后,如敌势过强,立即派人回来传讯。如果他们人少,务必动手歼除。他们是分批走的,人少易于隐匿,如何相机行事,你们有权自行决定。总接应在洛阳山待机,咱们必须成功。”
  乘夜出发,廿六个人几乎全部出动分头行事。
  次日黄昏,四人到达苦马坪,整整走了一天,全程约在一百六十里左右。
  这是群山深处的一连串山岭,小径一线,罕见人烟,林深草茂鸟兽成群。
  他发现三绝剑客三个人,只知道洛阳山以南的道路,过了洛阳山,便一切靠他领路北行。难怪单总管肯录用他a原来他真可以派用场呢。
  四人砍茅编枝,搭了两座矮小简陋的草棚住宿。
  次日一早,三绝剑客在附近侦察,最后选定了埋伏守候的地方。原始山林中不能通行,往来的人必须沿羊肠小径而走。埋伏区距住处的里余,右面是陡坡,松林如海二左面是山溪,上下游都有洪水冲成的深潭。如果发现敌踪,让敌通过之后发出信号。住处的人出动拦截,便可前后包围。相当理想。
  三绝剑客和商金堂在住处把守,他和凌云燕弓迎春在埋伏区潜伏。
  两人隐身在陡坡的松林中,可看到上面绕过山腹的小径,视界远及三里外。当然并不能完全看清道路,仅可隐约看出经路的概略景况而已。
  看看到了已牌末。仍然不见人踪。
  “杨柳青。”凌云燕毫不客气地直呼他的姓名,举水囊喝了一口水:“这条小径通向何处?不像是樵径。”
  “经过荆山主峰。可到陕西。”他信口答:“是一条古道,沿途有山村,据说还有苗人。不是樵径,樵径要近村的地方才有。”
  “你为甚历耍参加我们?”凌云燕另起话题。
  “为了活命。”他率直地答。
  “为了活命,你就黑了心肝截杀反清复明志士?”
  他是很聪明的,心中一震,扭头注视这位美丽的女伴。这女人真算得美艳两字,黛绿色的勤装,把令男人血脉贲张的曲线显得更夸张,更突出。但他从那双本来可以勾魂摄魄的动人大眼中,看到了不祥的凶兆。
  他像一头受惊的豹,突然侧跃丈外。
  “你干什么?”凌云燕讶然间。
  “你……你的话有鬼。”他沉声说:“不要过来。”
  “疑!你……”凌云燕站起本来想接近他,闻声止步。
  “你说反清复明志士,我没听错吧?”
  “哦!原来为了这句话?”凌云燕恍然,似无心又似有意运出一小步。
  “原来你也是逆党。”他警觉地退了两步。
  “胡说八道,你多什么心?”
  “我不信任你。”
  “我不要你信任,而是要你服从。”凌云燕摆出主子面孔:“还不回来躲藏好,想惊动逆党吗?疑……”
  他扭头撒腿狂奔,奔至小径向下飞逃。
  凌云燕快速地取弓,熟练地扣上弹袋弦。
  “我要去禀告商爷。”他一面旺奔一面叫。
  “站住!”后面传来凌云燕极具权威性的吃喝。
  他不但没站住,反而向前一件,立即隐入路旁及腰的荆棘丛草中,像是突然消失了。
  “拍”一声轻响,一颗银色弹丸贯八他什倒处前面的一株大树,树干摇摇。
  弹丸几乎是贴着他的辫顶掠过的,危机间不容发,从弹丸破空飞行的厉啸声估计,这一弹的劲道可怕极了,如果被击中……他的身躯,绝对没有树干坚硬。
  “你藏不住的。”凌云燕一面说,一面向下探索接近。
  仆倒处不见有人。由荆棘丛草的遗痕,可看出他是从左面爬走的,爬的技巧十分惊人。
  凌云燕冷哼一声,循迹急搜。
  有些矮树杂草高与肩齐,手中的弓不可能一直保持待发的状况。远出百十步,踩迹消失在水潭旁。
  “唔:这厮潜水遁走了,看你能遁多远:“凌云巷恨恨地说,沿潭岸向下游急走。
  远出二三十步,骛地草丛中人影景起,快速如电,人影出现便已扑近。
  “扑通……”水声如雷。水花飞溅。
  “哎……”凌云燕的惊叫声在落水前传出。
  将凌云燕扑入潭中的是杨柳青,他像得水的龙,抱住人全力向水下急潜,直下三丈仍向下急沉。
  四丈,凌云燕喝饱了水,巨大的水底压力令人受不了,再下潜五尺便昏迷待毙。
  他生长在大江,水性超尘拔俗,立即向上浮升,到了”潭边将女人先住岸上推。
  刚爬上潭岸。他征住了。
  三绝剑客和商金堂,背看手站在一旁。地下,躺着浑身是水,曲栈玲珑极为诱人的凌云燕。
  这两位仁兄不是在下面宿处埋伏吗?怎么在此地出现。
  “两位爷:…”他惊慌失措。
  “怎么一回事?”三绝剑客沉声问。
  “她……她她……”他指看昏迷不醒的凌云燕:“她是逆……逆党……
  “什么?”
  “回刘爷的话……”他镇定下来了,将所发生的变故一一道出。
  “你把她先弄醒。”三绝剑客神色依然阴森迫人。
  “小的遵命。”
  由于下潜过速。因此凌云燕其实并未喝了多少水,是被强大的水压逼昏的。他将凌云燕压在跪下的一条腿上,上压下顶。片刻。水从腹内压出口腔。再把凌云燕喷火的恫体放平。口对口用真气引度术行人工呼吸。
  不久,凌云燕已可自行呼吸了。
  “唔!你救人的本事很不错,可是太香艳了。”三绝剑客脸上居然有了笑容。
  “这是最有效的救溺术。”他有点脸红:“按古法,应该将入搁在牛背上拖动;可是这里没有牛。”
  “很好,真的很有效。”
  “刘爷,小的……”
  “你怎碍啦?”
  “弓姑娘醒来,将有另一番说辞。”他硬着头皮说:“她先前所说的话未传六耳,她如果否认,小的百口莫辩,这事……”
  “她不会否认。”三绝剑客笑笑接口。
  “这……”
  “她是奉命试你的。”
  “我的天:“他如释重员轻呼。
  “你通过了一次考验。”三绝剑客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也证明你不但诚意为朝廷效忠,而且身手比咱们估计的要高明,凭机智击败了比你高明十倍的凌云燕,的确了不起。告诉你“这四五年来,能逃过她发则必中流星追魂弹的人,屈指可数。”
  “小……小的只顾看逃命……”
  “事实你不但逃得性命,反而将她扑入水中弄昏了。好好照顾她,留意敌踪。”三绝剑客说完,偕同商金堂扬长而去。
  他呼出一口凉气,暗叫侥幸。显然,这两位仁兄一直就跟在后面远远地监视看他,曾经目击经过。而凌云燕这美如天仙毒如蛇蝎的鬼女人,那一枚流星追魂弹的确志在要他的命呢…
  凌云燕早已苏醒,躺在地上调和呼吸,一双大眼中有疲态,苦笑着说:“我凌云燕名列江湖四女杰之一,流星追魂弹百步内弹不虚发,轻功傲视武林,近身搏击无往而不利,没料到今天竟然栽在你
  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混混手上。哼!你给我小心了。”
  “我会在水里等你。”她笑笑:“你是个心狠手辣的阴险女人,我们不该走在一起。”
  “现在已经走在一起了。”凌云燕不介意他的挖苦:“你不打算扶我起来吗?”
  “你……你这般模样……”
  “疑1你没见过落水的女人?”
  “可没见过你这种惹火的美丽女人。”他伸手将凌云燕扶起:“看来你我都没有衣衫好换,你真害人不浅。”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怕我?”凌云燕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倚在他身上,不想自己站立,装模作样像是有点元气未复,弱不禁风,这才是真正的女人。
  “你……我知道你可以站稳。不要勾引我。”他不老实,在那小蛮腰敏感的部位捏了一把:“你知道,像我这种血气方刚的浪人,是禁不起引诱的;尤其禁不起你这种美丽女人的引诱。”
  凌云燕扭身突然抱住了他,脚一拨一勾。两人同时摔倒,把他压在下面。
  “不要在这里埋没你。”凌云燕向他媚笑:“跟我进京。我在京中有朋友,以让你进旗,永远高人一等。”
  “这个……人离乡贱a货离乡贵……”
  “傻瓜!大丈夫四海为家,有钱有势,那里都是家。乡下人往城里跑;城里人往省里跑;省里人往京都跑:这是常规。你是见过场面的人,怎么说这种土话?”
  “你……你是……”
  “老实告诉你。我在旗,家父是王白旗参领,目前在干清门行走。你看,我是天足。”
  鹿皮小短靴往上一举,道学先生当然认为不雅观,但在孤男寡女来说,卸是最动人的诱惑。尤其是劲装的黛绿色软绸裤管湿了水,那光景真够瞧的。
  “好,我跟你进京。”他猛地翻转,把凌云燕反压在下面,猿臂一紧,施展出浪人的手段,吻住了那吹弹得破的香腮,一亲即放:“这么说来,你是事实上的指挥者。”
  “不错,但只有单总管知道我的身份。”凌云燕粉颊飞红,情意绵绵地双手捧住他的脸:“你的先天秉赋非常非常的好,只要再经过名师的指点,你将成为最佳的勇士,我对你有强烈的信心。真的。到京都去吧!”
  “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他邪邪地笑,眼中有炽热的情欲火花:“你也回京?”
  “我得过一段时日才回去。”
  “哦!原来你在为某些人网罗人才。”
  “可以这么说,要的是能绝对忠诚,而机警勇敢的人才,智勇双全一表人才的斗士。”
  “我明白了,你在物色密谍人才。”
  “你真聪明。”凌云燕主动地亲他,媚目中异彩流转:“天下尚未太乎,各地都有秘密反抗的人,必须及早把他们清除净尽。星星之火,可以撩原;像吴逆三桂等三藩谋逆事件,如果能早日派密谍潜伏其中,怎会坐令西南半壁江山约百姓遭受涂炭?哦!不谈这些,亲我……”
  杨柳青激情的眼神中,幻出另一种奇异的光华。
  “我答应你。”他用火热的嘴唇亲吻那火热的粉颈:“我在京都等你,等你……”
  这天晚间,他是睡在凌云燕的茅芦里的。
  次日近午时分,上面小径出现了三个人影。不久,从枝叶映掩中,已可看清是三个衣外加穿了掩心甲,佩了刀剑的魁梧大汉。
  暗号发出了。
  三大汉接近了两人埋伏的崖坡下,沿途有说有笑意气飞扬,粗豪的笑声惊走了见人不惊的小兽。
  终于,到达两人潜伏虚的正下方,相距约四五丈。
  “喂!你们一双男女挤在草窝里,青天白日,干什么好事不成?”为首的佩刀大汉止步向上叫。
  按理,他俩匿伏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被发现,即使走至切近地无法看到形影,这三位仁兄怎知树下的草丛中有人潜藏?又怎知是一男一女。
  “出来吧:“第二名佩大创刀的大汉接口:“哈哈:难道你们仍然是光着身子的?未免有点那个吧?赤裸裸地很有趣是不是?”
  两人再也躲不住啦!凌云燕是旗人,旗人对男女关系本来就不在乎。但入主中原之后,虽则严禁汉化,仍然难逃被汉人潜移默化的命运,对男女之防已大异往昔,沾染上一些汉族妇女的风尚习气,被人当面一说,凌云燕可就有点冒火啦!恼羞成怒,凤目中杀机怒涌。
  “该出去了。”杨柳青苦笑:“他们早就知道咱们潜伏的事,恐怕咱们一到此地,便受到他们有效的监视,这两天咱们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我和他们打交道,你……”
  “我准备用弹弓对付他们。”凌云燕一面说,一面长身而起”弹入袋弓弦张,杀气腾腾:“你不能下去,危险!”
  杨柳青只带了一把防身匕首,单总管根本就没有要他出面拚斗的打算,认为他只配跑腿传信,最多也只能摆个姿态充数。
  “危险我也得下去,不然他们会拥上来的。”他站起向下走,脸上涌起笑意:“喂:诸位的消息果然灵通,难怪哪!这里是你们的地盘a在山头上派监视哨,任何人入山也逃不过你们的耳目。”
  “小子,你说对了。“为首的大汉叫:“你们等了两天。太爷们也等得不耐烦啦!你不是主事人。走吧!把那位姑娘叫出来一起走,到下面与你们的主事人谈谈。”
  下面崖根旁踏出三绝剑客和商金堂,没有人发觉他是如何来的,可能是信号发出,他们就动身了,里余路程片刻便可到达。
  “你们也不是主事人。”三绝剑客阴阴一笑:“配与在下谈谈吗?”
  “谈不谈悉从尊便。”为首大汉傲然地说:“敝寨主曾经说过,把话传到就行。”
  “传什么话?阁下……”
  “我,飞天豹石豹,一个巡山的头领。”大汉拍拍胸膛:“可以坦当的小头领。敝寨主说,你们
  没有诚意,所许约三千两银子也太少了。敝寨主尚未答覆。贵总领便迫不及待派人深入山区潜伏,可知你们倚仗实力,不论敝寨主答覆与否,皆志在必得……”
  “这可不能怪我们。”三绝剑客抢着说:“一开始贵山生就采用敷衍手段虚与委蛇。敝总领不得不防患于未然。不错,兹事体大,咱们志在必得。贵山主如果不肯合作,不消多久,大兵云集,势将扫清这条河水,贵山主为何不郑重三思?”
  “哈哈:阁下不必抬出大兵来唬人。”飞天豹怪笑:“咱们绿林好汉不吃你那一套。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荆山耽不住。咱们进九道梁;四川耽不住就进汉中。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大兵一动,钱粮动不动就是百数十万两,能捉住多少强盗?三个?五个?别唬人了,阁下,别忘了你们的对手,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贵山主是不是另有条件?”三绝剑客有意让步。
  “敝寨主……”
  “有何条件?”“在下没得到指示。只奉命转告你们,红票自己的实力不弱。他们有权自由去来,请诸位不必寄……”
  “飞天豹,你回去转告贵山主。”三绝剑客客抢看说:“敝总领加七千两纹银,逆犯就擒,一万银子立即送交。这是最后条件,务请贵山主在明日午正之前答覆。”
  “这……好,明日午正之前,在下前来回覆。告辞。”飞天豹抱拳一礼,领了两同伴取道上山,扬长而去。
  等三山贼一走,商金堂苦笑:“刘兄,你许他一万两银子,回去如何向总管交代?”
  “他们得不到一万两银于。”三绝剑客冷笑。
  “这……”
  “傻瓜,尹逆实力仍在,他会任由混世魔王摆布?保证会引起他们火拼,而且必定两败俱伤,你不明白吗?”
  “商金堂。”凌云燕笑笑:“这就是你不能独当一面的原因所在,你就缺乏临机应变玩弄诈术的智慧。走吧,赶快把消息送走,我相信单总管早已集中人力以待了。”
  “恐怕没有机会将消息送出了。”杨柳青正色说:“他们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你胡说些什么?”三绝剑客不悦地问:“扰乱军心,你……”
  “刘爷,如果小的所料不差,飞天豹三个家伙是来探口风看情势的。”杨柳青沉看地说:“而且随时准备搏斗,防备咱们留下他们。这些强盗聪明得很,决不会相信咱们能给他们一万两银子。尹逆一群人在均州造反,可能掳了不少金珠宝玩,给混世魔王的买路钱,很可能有价值万金的金珠,混世魔王怎肯相信官方人士的保证?小的如果所料不差,尹逆一群人很可能经过此地奔宜昌。混世魔王如果不清除路上的障碍,怎能将尹逆送出境?”
  “这……”三绝剑客意动。
  “我相信杨柳青的判断。”凌云燕栗然说:“他们早就摸清我们的底细了。”
  “不可能吧?”商金堂意似不信。
  “快占地利准备搏斗,不然就来不及了。”杨柳青急急地说。
  “不行,得赶快将消息送出……喂!”三绝剑客向北面的山头一指:“他们在打旗号:
  “快上山崖自保。”杨柳青急叫,向上急抢。
  三人也心中惴惴不安,不假思索地火速跟上。
  崖顶其贸是山巅。怪石嶙峋仅有茅草生长,幸而山势峻陡,不宜大批强盗追逐,易守难攻。
  牛角号发出呜鸣长呜,三路悍贼纷向上抢,每一路约有廿人,全是穿了掩心短甲的彪形大汉,有些带了长枪长刀,有些甚至携有盾牌,那是大乱期间遗留下来的军品。
  凌云燕有点心惊,人太多,握弓的手出现颤抖现象。
  三绝剑客和商金堂,脸上也有惧容。
  “弓姑娘,沉着些。”杨柳青伸手握住凌云燕的手臂,脸上有安详的微笑:“只要你能毙了他们几个人,他们便不敢贸然冲上来了,人毕竟是惜命的,强盗也不例外。近了,能稳下来吗?要对你的流星追魂弹有绝对的信心,我相信你有一双可靠的手。准备,好吗?”
  凌云燕看到了他镇静的神情,看到了他无畏无惧的眼神,感到他那坚定有力的手,传来一阵令她振奋鼓舞的力量。
  “论武功和阅历,你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弱的一个。”凌云燕突然放下弓,一手抱住他激情地低语:“但在最危险的生死关头,你却是最可倚赖的人,柳青……柳青……我庆幸能有你在身边。哦!柳青……”
  呐喊声大起,贼人们开始散开并上。
  “不能感情脆弱,迎春。”他轻抚凌云燕的沾有泪水脸颊。亲昵地柔声低唤:“信任你的弓,信任我。好吗?”
  凌云燕郝然一笑,转身重新举弓,一颗银弹纳入弹袋,凤目中煞气涌现。
  三绝剑客拔创出销,商金堂的狭锋刃映日生光。
  一声娇叱,弓弦狂鸣,弹丸破空的厉啸撕裂看人心,银芒接二连三向下面涌上的人丛飞去。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摔倒的人体骨碌碌向下急滚,压折了矮树丛草,也将下面跟来的人撞翻。在弦鸣与弹啸声中,片刻间由三面上攻的人,倒了七八名之多,弹不虚发,弹弹追魂,百步肉中者必死,霸道绝伦。
  “女将军神弹!”杨柳青情不自禁大声欢呼。
  满人男女皆隶旗籍,皆由朝廷供养。入关的前些年,女的仍是该旗的女战士。尤其是天潢贵胄的正黄、正白、镶黄三旗,早期女的同样有女戎服(骑装)。杨柳青称凌云燕为女将军,形容并不算过火。再倒了五六个之后,强盗们锐气全消,潮水似的往下面茂密的松林退,不敢再暴露在矮树丛草中。情势丕变,双方僵住了。
  “今天如果弓姑娘不在,后果不堪设想。”三绝剑客犹有余悸地说。
  “这得谢谢杨柳青。”凌云燕由衷地说:“要不是他能保持冷静,这时死的该是我们了。”
  三绝剑客额首道:“不错,他的功劳最大。”
  “小的不敢居功。”杨柳青不胜忧虑地说,危险过了他反而忧虑:“天一黑,弓姑娘的弹弓将失去威力。咱们的难题是:如何应付潮水般涌来的大群悍寇。”
  “说得也是。”三绝剑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竟而诚心地向杨柳青求教:“老弟,依你之见,又待如何?”
  “天黑之前突围,向人少一面突围,死中求生。”杨柳青的话铿锵有力:“时辰必须计算得恰到好处,脱围后天黑便易于脱身,谅他们也不敢穷追,追也追不上,单人独骑他们毫无机会。”
  “对,入黑突围。”三绝剑客接纳杨柳青的意见:“咱们必须死中求生,四个人生死同命。”
  强盗们也在等候天黑发起攻击,对流星追魂弹怀有强烈的恐惧和憎恨。
  时间的把握极为重要,这方面对三绝剑客四个人有利,因为他们要在天黑之前发动,控制了主动权。
  山上天黑得比平地要慢,但林下却比平地黑得早。三绝剑客掌握日落的短暂期间,突然向东南方向发动袭击,四个人全力施展轻功急冲而下,四五十步空间而且是下降。速度自是十分惊人,似是眨眼即至。
  凌云燕先以十颗弹丸开路,然后拔匕首疾冲。杨柳青紧随在后面,匕首幻发出与晚霞同色的暗红光芒。
  “挡我者死|”领先约三绝剑客怒吼,剑如狂龙夭矫,连劈两名悍寇,剑下绝情。商金堂接着超越,狭锋刀涌起万丈波涛,人刀二体冲入刀山剑海中,凶狠的搏杀惊心动魄。
  松树茂密。野草及肩。天色黑暗,交手时只有一刹那的制胜机会,武功高强经验丰富的人可操胜算。四个人已有默契。交互进攻悍勇如狮。片刻间使击倒七名悍寇,贯围而走,全力逃生。
  凌云燕十分关心情人的安全,但与敌接触时,便无法兼顾自己生死以外的事了,等逃出重围,方发觉扬柳青赫然跟在身后。竟然毫不惊慌,也毫发无伤,不由心中一宽。
  四人慌不择路,地无路可择。本能地向东南面的山脚急逃。狼狈万分。
  连越三座山蜂,已经远离苦马坪廿里以上。杨柳青凭记忆以山峰作指标,居然被他找到了小径。四人不敢停留,连夜向山下撤走。
  野猪谷地势并不险恶,两山夹峙,中间是里余宽的斜坡,缓缓向下伸展,长满了及腰茅草。经常有成群的野猪在谷中各处觅食、追逐。繁殖。路旁的溪流。流动呜咽有声。
  刚到达谷中段,走在最后的商金堂惊叫一声,扭身翻倒。
  三绝剑客走在商金堂前面。这位老江湖比商金堂机警得多。一声怒叱。旋身、拔剑、出招,一气呵成,反应之抉极为惊人。剑出如穿鱼,将超越商金堂冲上递刀的黑影剌了个胸穿背透。
  同一瞬间,领路的杨柳青向侧仆倒,右脚后伸急勾,把骤不及防的凌云燕勾得扭身摔倒。
  暗器破风声令人闻之头皮发麻,最少也有三枚大型暗器从他俩的背部上空一掠而过。
  “不要移动:“杨柳青猛地贴地滚转,抱住想挺身而起的凌云燕压住。
  衔尾而来的另三枚暗器呼啸看飞掠而过,是飞刀。
  三绝剑客也伏下了,被刺倒的黑影躺在血泊中抽气。
  右面三丈外,草丛中站起三个高大的黑影,有人发出刺耳的阴笑。
  “死了一个,三比三。”发出阴笑的黑影,用带有鬼气的嗓音说。
  “你们也死了一个。”三绝剑长身而起:“你们是混世魔王的贼伙:是谁用飞刀偷袭的?给我站出来!”
  “哼|你是啥玩意?”一个黑影举步接近,说话似乎有点漏风走气。不易分辨正确的字音。
  “是五比三。”压住凌云燕的杨柳青大叫:“左面的草丛躲有两个飞刀高手,其暗算咱们使用弹弓的人。”
  “对,你们没有使用弹弓的机会了。”左面草丛中传出狼号似的怪叫。
  如不站起,如何使用弹弓?站起必将受到飞刀的袭击,黑夜中避暗器极为危险,凌云燕真不敢站起来。
  黑影己接近了三绝剑客,在丈外止步嘿嘿阴笑,黑袍飘飘,面目难办,真像个鬼。
  三绝剑客横行江湖极为自负,放在群寇手中狠狠逃命,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愤火…这时对方人少,再加上眼前这个黑影举步狂傲,更是火上添油,愤怒得像要爆炸啦!一声冷叱,进步挥剑进击,剑山涌处,剑气突发锐吟,绝招银河聚星出手,无数电虹破空急射,虚虚实实令人眼花。
  “铮”一声暴响,黑影信手拔剑挥出,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就那么信手挥拂,三绝剑客的绝技应声瓦解。
  “疑!”三绝剑客骇然惊叫,连人带剑被震飞八尺外。
  “你是三绝剑客刘坤,浪得虚名的狗腿子。”黑影用那带有鬼气的嗓音说:“老夫要碎裂了你为世除害。”
  剑术再神奇,如无精纯的内功劲力相辅,碰上内功劲道高人一等的行家,神奇的剑术依然毫无用处,剑一接触便被震得天昏地黑,如何拚搏?
  三绝剑客是高手中的高手,剑术不但可称得上宗师,内功火候也相当精纯,不然剑上决不可能发出剑气。可是,今晚碰上了可怕的高手,威震武林的绝招竟然不堪一封,被震飘八尺外,整个古半身如受雷极,几乎脱手丢剑,相差太远太远了。
  黑影如果进攻。那还了得?
  黑影叱骂看逼进,要进攻了。
  “你……你是谁……”三绝剑骇然避开正面。绕走暂避也找机会喘息。
  “你看老夫是谁?”黑影反问,剑徐徐引出。星光下。剑身珑幻出隐约的红芒,剑发出的奇异啸声。有如九地龙吟。
  “雷霆一剑丘太冲……”三绝剑客几乎像是叫号,浑身一震,寒流自尾阎沿脊上升。
  人的名,树的影:当今天下三剑圣之一,雷霆一剑丘太冲,名头足以吓破一流高手的胆。
  剑虹乍现,迎面冉冉点到,雷霆一剑发剑了。
  三绝剑客浑身在冒冷汗,攻来的剑虹似乎并不太快,但气势磅砖石破天惊,其宝快极,已获寓快于慢的剑道神髓,威力非同小可,果然有雷霆的气势。
  接不得,必须逃命。三绝剑客并不蠢,不愿用鸡蛋碰石头,惊恐地发招封架,同时向后暴退。“铮!”双剑接触,异鸣乍起。
  流星飞溅向上下左右暴射,三绝剑客的剑身化为碎屑飞走了,身躯被凶猛绝伦的震劲震得仰面摔倒。来一记狼狈已极的后滚翻。
  这瞬间,隐幻红芒的剑尖排空而至。
  “疑!……”追袭的雷霆一剑突然惊叫,剑芒倏止,急速冲进的身形突然停顿。
  三绝剑客命不该绝,天老爷保佑,抓住了千钧一发的机会,跃起撤腿狂奔。同伴不要了。千紧万紧,自己的性命要紧。
  埋伏约两个黑影跃起,扑向凌云燕与杨柳青的伏倒处。追随雷霆一剑的两个黑影。也超越雷霆一剑追赶三绝剑客,速度奇快。
  “不许追!”雷霆一剑急叫。
  扑向凌云燕杨柳青约两个人扑了个空;草丛中没有人,仅可看到被压倒的茅草,和爬向三丈外溪流方向的遗痕。
  追出的两个黑影稳下身形,一个扭头急问:“丘老,怎么不追?”
  “老朽受……受了伤……”雷霆一剑的语气不稳定。
  “受伤?”两黑影大惊。折回同声急问。
  “一枚飞钱嵌在老朽的右胁骨缝中。”雷霆一剑收剑用右手按在右胁下:“这恶贼竟然在老朽行功发出剑气,浑身坚逾金铜的境界中。以令人无法相信的神奇怪劲御使飞钱。无声无息地击破老朽的护体神功,太可怕了,追上去不啻往鬼关里闯。”
  “这……可能吗?丘老。”
  “替老朽起出飞钱上药,你们就知道是否可能了。有这恶贼在,咱们大事去矣!必须改变计划了。”
  杨柳青是在雷霆一剑出剑攻击的时候,拖着凌云燕急急促走的,爬到溪旁滑入水中走了。
  凌云燕看到三绝剑客被人一剑震出八尺外:看到三绝剑客游走示怯;听到三绝剑客发疯似的叫出雷霆一剑的名号。她曾经衔有秘密使命混迹江湖多年,当然知道雷霆一剑是何人物。她不但吓得浑身发冷,精神也快崩溃了。最后看到三绝剑客剑碎人被震翻,她吓了个胆裂魂飞,陷入神魂出窍境界”死,毕竟是令人恐怖的事,极不情愿的事,没有人真正能视死如归,她也不例外。
  事实上,她是被杨柳青在她惊怖失神中,拖死狗似的拖走的,当时的情形她已没有多少印象留下来,直至被拖入湍急的溪流中,冷水一浸,她才如恶梦初醒,神智倏清。
  她不谙水性,曾经吃过一次大亏,猛地一震,本能地想叫喊挣扎,却听到杨柳青稳定而轻松,令她感到振奋温暖的清晰语音:“迎春,你一叫,我们都大事不妙。除非你想当压寨夫人,不然还是不叫的好,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多美妙的声音:清凉的溪水也可爱多了。
   
待机而动、逃出天罗地网

  杨柳青并不急于远走,贴看溪岸缓缓向下移动,水深及肩。他一手挽住凌云燕,一手抓住弓徐徐下漂。不久,他挽住凌云燕爬上溪岸,潜伏在草丛中,留意四周的动静。
  “柳青,好像没听到动静。”凌云燕悄悄地说。
  “那些人走了,希望这附近没有强盗潜伏。”杨柳青一面说,一面全神贯注留意四周。
  “走了?他们不追搜?”
  “出动上万人,也搜不出什么来,何必搜?你还能走动吗?”
  “当然能走。”
  “那就好,咱们必须迅速回到洛阳山,天一亮,就走不了啦!”
  “我听你的,柳青。”凌云燕畏入他怀中。粉颊紧贴在他壮实的胸膛上,情意绵绵地低语。这时,女老虎变成了娇怯柔顺的女人。
  “那就走,小心脚下,跟我来。”他将弓递回给凌云燕:“容易走的地方恐怕有埋伏,只好辛苦些。”
  “有你在,我不怕。哦!柳背,柳青……”
  目前可不是情切切意绵绵的时候。杨柳青扶起这浑身冰淋淋的娇娃。领先便走。
  不能沿溪流走,溪流所经的地方穿崖贯壁。人畜难越。因此必须攀山越岭而行。午夜一周,他俩迷失在丛山之中,也到了狼狈万分难以举步境地了。
  “不能再乱闯了。”杨柳青在一处山脊上步:“再走下去可就精疲力尽倒下啦!先歇息再说。”
  “快到洛阳山了吧?”凌云燕丢了弓就坐下了,似乎全身都松垮啦!
  “不知道。”他坐下苦笑。
  “你不知道?”凌云燕本能地露出主子面孔:“你是向导……”
  “不错,我是向导,向导并不保证被人追杀之后,逃入乱山仍可知道身在何处。”他的语气也流露出不满:“黑夜中除了山仍是山,林深草茂视力有限,怎知身在何处?别忘了,我是荆州人,可没在这里做过强盗。”
  “你……你误事……”
  “我只能保证方向大致是对的,事实不可能认定一处方向走。可惜我不是鸟,鸟可以一直向南飞出山区,人绝对不可能。”他挺身坐起:“我误事:这句话,你该向三绝剑客说。我已经尽了超过我本份所须尽的力,你的指责我无法接受。好吧,走,我负责带你到洛阳山。”
  凌云燕终于冷静下来了,冷静才能看清自己的处境。
  “柳青……”凌云燕怯怯地说:“我……我心里烦,又惊又急,说错了话怪错了你,你……你难道就不能对我温柔些吗?”
  “我怎敢不对你温柔?问题是:我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主子易为,奴隶难当:天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学会平等对待他人。”他冷淡地瞥了凌云燕一眼。
  他在心里说:在情欲中你也不需要温柔。
  凌云燕沉默了,久久方发出一声叹息,是无奈,抑或是幽怨?也许两者都不是,刚强的女人,有时也会无端地叹息,可能是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冲动吧!
  “你不打算走吗?”他加上一句。
  “好,走。”凌云燕缓缓站起,赌气似的说。
  在这些出生入死的亡命来说,生命似蜉蝣,今天出去,晚上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情欲的冲动是炽烈的、偶发的、本能的。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情绪一冷下来,没有什么可以留下;即或偶然爆发一两星火花,旋即熄灭烟消云散。谁要是认了真,那就是烦恼的开始,灾祸的起源,进入世俗纷扰的境界。要不,那就是某一方另有目的;或者双方都动了真情,内心深处涌起了波澜,是祸是福谁也不敢逆料。
  这两个男女,各有各的目的和烦恼,情欲并不能令他们拉近距离,地无法把他们的心连结在一起。终于,被他们发现了一条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径。杨柳青停下来估计方向,决定向东行。
  走了三匹里,小径逐渐指向南面的连绵起伏山岭。
  “我真需要歇息了。”凌云燕在后面说:“天快亮了吧?柳青。”
  “大约是匹更正。”他止步转身:“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天亮我一定可以找得到洛阳山。躺下来你就会睡看了,身上汗和水会议你感受风寒的侵袭,坐下来吧。千万不要睡看了。”
  “你……你还是关心我的。”凌云燕放下弓坐下,声调幽幽地。
  “至少,我们目下是患难相共。”他在一旁坐下:“我似乎有不祥的预感。”
  “什么不祥预感?”凌云燕讶然问。
  “洛阳山总策应的地方,恐怕也受到无情的袭击,单总管那些人。可能有许多看不到明晨的旭日上升。”
  “马桥一路人马该在昨天赶到洛阳山会合,单总管总策应共有四十余位高手,实力极为强大,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辰牌正,他们到了洛阳山,山西麓总策应所在地的三家村中,静悄悄鬼影俱无,到处可看到打闹所留下的遗痕,血腥仍在空间里流动。
  午后不久,他们回到麦城。
  单总管是凌晨返回的,有一半人被夜袭的强盗所杀死,另有三分之一的人受伤。马桥是五秘站中西面的一站。总管多臂猿江天禄,原来奉命率领廿余名手下。赶到洛阳山会合单总管。候机策应入山约密探,没料到仍挡不住群寇的夜袭,也伤亡过半。
  告急信便已经派出,要求其他三秘站赶来支援。
  单总管看到凌云燕乎安归来,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还有一些人尚未返回,包括三绝剑客在内。单总管召回派在各附近村镇潜伏的人。留下伤者交给镇民照料,立即动身前往山区边缘,接应和搜救走失与尚未撤回的人。
  距洛阳山约十余里,已是晚霞满天夕阳西下。
  分头寻觅的结果,救回了两个受伤的人。另一处暗桩的四个人,也在天黑之前撤回。
  三绝剑客仍无下落。这位老江湖可能凶多吉少。
  单总管与另一马桥秘站总管多臂猿江天禄,并不相信凌云燕所说遇上雷霆一剑的话。必定是黑夜中弄错了。雷霆一剑既不是强盗,也不曾参加逆党造反,而是武林中声誉极隆的名宿,家在淮安有家有业,怎会在荆山出现,与强盗和逆犯为伍?
  两位总管并不在乎雷霆一剑,人多势众何所惧哉?只怕大批盗群围攻。盗群不会逗留过久。目前恐怕早已逃入群山深处的山寨去了。
  盗群反脸大举袭击,已可料定尹世明一群逆犯,必定要从此地西走宜昌偷渡。
  他们等候大援到达,同时加强封锁,等大援一到,便大举入山强行搜索,肃清盗群。
  次日黎明前,派出的搜索小组群已分别到达指定地区。负责坐镇的是单总管。
  多臂猿江天禄的地位,与单总管相差不远,带了三名亲信,以及凌云燕杨柳青,六个人走西面一路,搜查那一带的山区,那是西走宜昌的必经要道。
  天一亮就开始搜查经路上第一座小村落。多臂猿找到村正保甲,逐家搜索询问近日的所见所闻。
  搜完两座村落,三座山谷,已经是近午时分。六个人不死心,沿绕由约小径西行,要搜完第三座村落之后,再午膳小作休息。
  第三座村落叫草桥村,只有十四户人家。村口有一座横跨小溪的木桥,冬天在桥面铺草,以免行走时失足打滑,所以叫草桥。名义上有十四户人家,却有四户是空户。
  草桥村没有什么好查的,全是种由约贫农户,人丁也少,壮丁为数有限,生活苦不足为奇。村正领看他们挨户搜查,查不出任何可疑事物,更没有陌生人寄居。据村民们说,半月来根本不曾见过生人在附近出没。
  在村正家中用膳毕,多臂猿宣布歇息半个时辰,然后到村后的两座小山搜踪觅迹。这位精明干练的暗器名宿,是个寻踪觅你的行家,认为逆犯们如果要经过这附近,必须先派人探道,人不必入村,地势允许人从山上绕过,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多臂猿年约半百,手长脚长身材干瘦,相貌丑陋神色阴森,真像一个猿猴。单总管曾经关照过,要多臂猿特别照料凌云燕,因此当凌云燕表示要和杨柳背到村中走走时,多臂猿便派了一位叫宫六郎的人跟在后面照料。但凌云燕大为不耐,不许官六郎跟在后面,以免妨碍她与杨柳青的谈话。
  这半天,杨柳青很少说话。
  接近村口。看到两个七八岁的女童在草桥上玩耍。水深约三尺。对七八岁的女童来说,仍然是相当危险的事,因此两人不约而同,并肩向桥头走去。
  “柳青,我知道你对前天晚上我说的话,心存芥蒂。”凌云燕满怀幽怨地说:“你不理我了?”
  “我怎么敢?”她笑笑:“你用不着多心。”
  “柳青,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凌云燕的语气中有企求:“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是一个不知道感恩的人。”
  “错的是我。”他呼出一口长气:“我打错了主意,转错了念头。”
  “你……你的意思……”
  “那是我的事。”他踏上桥,扭头回望。
  官六郎站在村口的大树下。远远地跟踪。
  “喂!小妹妹,不要爬桥栏。”凌云燕含笑唤住要爬桥栏的女童。
  “我不怕。”女童向两人做鬼脸。
  “会掉下去。危险。”
  “我会游水。”女童神气地说。
  “乖,不要逞强。”凌云燕和气地说:“哦!小妹妹,我问你,前天……不,大前天,有几个在你们村子里经过,对不对?”
  “不对。”另一位女童道:“是从村后面的山上经过,我亲眼看到的。两个男的,两个女的,是昨天不是前天。”
  “哦!还有女的?”凌云燕大喜过望:“说说看。他们身上是不是带了刀?”
  “这……看不清楚。”
  “还有谁看见了?”
  “不知道,我一个人在树上摘桃子吃,看到了。”
  “你没告诉你爹妈?”
  “没有。”女童摇头。
  “那四个人怎么走的?”
  “不知道,我第二次看,已经不见了。”
  凌云燕向杨柳青打眼色,扭头便走,喃喃地说:“江总管所料不差,有线索了。”
  六个人火速登上后出,果然发现有人走过的痕迹,被踏折的草木无法完全复原,一看便知。
  多臂猿一马当先,循踪急迫。
  绕过两座山,踪迹伸而北面的山区去了。多臂猿脚下渐紧,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刚抵达山脚的鞍部,前面坡顶的树林中青影掠出。
  “不要过去,快撤!”青影急叫,狂奔而来。
  “疑!是你!”多臂猿讶然叫。
  是浑身泥污的三绝剑客,脚下踉跄,但速度仍快。
  “江兄,快退。”三绝剑客一面狂奔一面叫:“他们的人在前面的山腰下,赶快回去叫人来。”“是什么人?有多少?”多臂猿急问,毫无撤走的意思。
  “尹世明。”三绝剑客奔到说:“兄弟被他们追得上天无路,几乎送掉老命。敌势过强,再不走可就晚了,恐怕他们已经找到踪迹追来……”
  “他们已经来了。”杨柳青指指前面的山腰:“刘爷好像饿惨了,赶快进一些干粮,准备厮杀,已来不及撤走啦:好像没有几个人,但都是武艺惊人的高手。”
  “他们来得好。”多臂猿傲然地叫:“准备迎客。”
  五个穿青短换村民打扮的男女,来势有如星跳丸掷,在草木映掩中时隐时现,逐渐接近。
  “真的来不及了。”三绝剑客悚然地说:“江兄,这几个男女,武功造谙比雷霆一剑差不了多少,咱们占不了丝毫便宜,逃吧!江兄。”
  “刘兄,雷霆一剑浪得虚名,你却吓成这鬼样子。”多臂猿嘲弄地说:“你是愈来愈胆小……不,胆子已经吓破了。哈哈!在你老兄口中说出逃字,居然说得那么顺口,老天爷!奇闻,我没听错吧?”
  “好,江兄,你没听错。”三绝剑客脸色铁青:“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刘坤不逃了,豁出去啦!拚了这条老命,也得看你多臂猿如何大展神威降龙伏虎。弓姑娘,你最好及早撤离*你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我不能走。”凌云燕坚决地说。镇定地整理弹弓,颇有女英雄的豪气。
  “命中注定我三绝剑客该在此地埋骨。我认了。”三绝剑客接过杨柳青递来的干粮:“老弟,好自为之。”
  “我会的。”杨柳青笑笑:“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是吗?雷霆一剑不会来,你可以撑得住的。”
  “疑!你怎知雷霆一剑不会来?”三绝剑客讶然问。
  “他是另一批人的主事。”他信口说。
  “那老狗真的名不虚传,可怕极了。哦!那晚你和弓姑娘是怎样脱身的?”
  “跳水逃命。”
  “我恨抱歉,没知会你们。”三绝剑客惭然低头。
  “刘爷没有什么好抱歉的,生死关头自身难保,那有工夫顾及他人。”
  一声弦鸣,凌云燕发出第一弹。五强敌已到了八十步外,按理必定弹不虚发。
  第二弹。第三弹、第……对方已飞掠而至,一连串射出的流星追魂弹,有如泥牛人海,皆被对方难以置信的身法轻易地闪开,似乎弹在廿步外使失去准头*预估的方向完全错误,没有一颗能从那些人的身旁飞越。他们的蛇行掠走的身法步其实并不怪异,仅蛇行幅度大小的变化不同,变化无从估料而已。
  “不要浪费弹丸了。他们全是些沙场老将。”杨柳青向神意已乱的凌云燕说。
  明末流寇大乱期间,神机营的枪炮火器,大量流入民间。民间大量改制的结果,是火器日渐精长,各地名匠辈出,各式俱备。重型的有红衣大炮、大将军、盘炮、雷火炮。中型的有百子炮、过山鸟、抬统、鸟枪。小型的有师翔统。手枪。九连枪、沙统。这是火器的黄金时代。数千年来。家天下皇朝禁止民间造兵器,禁止民间制造奇器异物的权威,在大乱期间无形崩溃瓦解。因此攻城时,万炮齐鸣,冲锋时万枪齐发,极为壮观。李自成攻开封。炮火轰击黄河对岸的援军,有效地助止援军渡河救援,那时的炮火,射程已经远及十里外了。中国的火器,在明代已足战争最普遍的武器,喷火器与地雷,在当时已不足为奇。
  满清入关之后,火器更是大量出产。目前率兵剿除吴三桂的大军中,各式枪炮仍是主要的武器。水师的船舰上,大将军炮已经上了船,小艇上也安上了百子炮(散弹)。从武陵山区进攻辰、沅诸府的步骑军,也携有大量的各式中。轻型枪炮。吴军的火器也大量使用。双方对阵,炮火震天。弹丸如雨,往昔将帅率领兵马叫阵交锋比武式的战争场面,已经再也看不到了,要等到双方的抢炮弹尽药绝,才开始用刀剑作最后的肉搏。
  在战场,兵士们已学会伏地躲避枪弹,学会蛇行避免伤害。在民间,鸟铣和师翔铣虽然是违禁品,但仍然有人使用作奸犯科的工具。可惜的是,满清皇朝尔后重新严禁民间研究与制造,抓住就杀头。军器也停止研究发展,火器营禁止汉人参予,人才日渐凋零。最后,鸦片战争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后来居上的洋枪洋炮,打醒了中国人沉睡中的迷梦。
  西方人在英国与非洲的祖鲁战争中,才知道野蛮人早已知道躲避枪弹的技巧。而在西方战场上,西方人一直就成群结队抵挡枪弹,谁死谁倒楣,便挺硬挨。
  一具弹弓,要对付从树林中接近约五位沙场老将,凌云燕白费气力,毫无用处。
  这些人早就知道凌云燕的弹弓了得,每个人的胸口,皆有一块特制的掩心铁甲,保护胸腹要害。五个人在十步左右雁翅并立,每人间隔三步作为躲闪的空间,三男两女,冷然面面相对。
  中间那人腰间佩了一柄判官笔,相貌威猛气概不凡。
  “一笔擎天骆威:“多臂猿傲然地说:“我还以为你们真是什么西天的大菩萨,可千变万化的紫府神仙,原来却是萤火泥鲲,如此伟大而已。阁下的拜兄尹世明,不会躲在附近看你就缚吧?何不叫他出来,与你同生共死?也不枉兄弟结义一场。”
  最左首那位脸色阴沉的半老徐娘,冷然举步上前,腰带上插了一柄湘妃竹制成的尺八萧,一双依然明亮的大眼冷电四射,焕发出智慧的光华,厉声说:“多臂猿!你这卖身投靠,认贼作父的汉奸!”
  多臂猿一张瘦脸,突然气得发肯,鹰目中杀机怒涌,显然怒极恨极,咬牙切齿举步迈出。
  半老徐娘仍然一步一顿,继续接近,紧紧捕捉住多臂猿脸部双目的神色变化。整个身躯放松,不像是上前拼命。
  “你要小心。”杨柳青靠近凌云燕低声叮咛:“你接不下任何一个人,这些都是身怀武林绝技的高手,单打独斗你会送命的。”
  “你这样小看我?你懂什么?”凌云燕不悦地说。
  他讪讪一笑,乖乖闭上嘴。
  一声冷笑,多臂猿手脚齐动,电芒满天暴射,一口气发出七种奇奇怪怪的各种暗器,直射的后发先至,会折向飞舞的从四面八方陡然而来。
  半老徐娘身形微挫,半转,双手吐出袖口,脚下无声无息地轻点缓移。近身的电芒,在她身畔一一翩然堕地,劲道似是突然消失:有些距离三尺便已力尽而堕。
  “你只有这点点道行。”半老徐娘站在丈外冷冷地说,所有的暗器已全部跌落在她四周的草丛中:“暗器之王千手天尊,致命的暗器只有一样:无影飞钱。而你,零碎东西太多了,反而毫无用处。还有多少零碎a赶快掏出来吧,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多臂猿大惊失色,打一冷战。
  凌云燕更是吃惊,情不自禁低呼:“妖术!”
  杨柳青神色肃穆。喃喃顿地说:“她是来找我的。”
  一声暴叱。多臂猿再次行雷霆一击。
  第一道青芒一闪即没。第二道青芒接踵而至,第三道半途突然加快,超越第二道射向半老徐娘。
  二道青芒皆快得不可思议,几乎肉眼难办。
  半老徐娘双手一拂一沉,双脚丝纹不动,刺耳的锐啸声传出,青芒已消失不见。
  “夺魄无常锥,如此而已,还给你。”半老徐娘说,扬手抛出三枚暗青色的七寸怪锥。
  多臂猿竟然不敢接,闪身让至一旁。
  “我只用一件暗器杀你。”半老徐娘一面说,一面取出竹萧,轻轻一拂,突然传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厉怪呜,有如以刀刮铁的声音。
  多臂猿的脸色,突然白得发背。眼中涌起骇极惊绝的神色。浑身一震,战栗着向后退,恐惧地叫:“传说中的夺魄魔尊……”
  声末落,扭头撒腿狂奔。
  半老徐娘的萧向前一伸,冷哼一声,萧口电光一闪即没,没有人能看清是啥玩意。
  “呃……”奔出丈外的多臂猿发出怪叫,猛地上身一挺,接看脚下大乱,碰一声重重地向前一栽,开始在地上抽慉、挣扎、呻吟。
  多臂猿约三位手下,如中电极惊骇得僵住了。
  半老徐娘走近,旁若无人地一掌怕在多臂猿的天灵盖上,从背心拔出一枚六寸长晶亮的怪针,压入萧管内方毫无顾忌往回走。
  三名手下会合三绝剑客,不但不敢从后面偷袭,而且悚然后退。
  多臂猿的呼吸已经停止,但身躯仍在抽蓄。
  一笔擎天举步而出,同三绝剑客招手叫:“姓刘的,你出来,在下要领教你的剑术和飞钱绝技。在江湖上,你的名号比在下响亮,真才实学也比在下深厚多多,不会怕死逃避吧?”
  判官笔出囊,锋尖映日发出令人目眩的闪光。
  三绝剑客一咬牙,硬看头皮迈步而出。
  最右首一位十余威,有一双灵秀凤目的少女,拔出佩剑高叫:“三绝剑客;你手中不能没有剑。”
  声落,向前抛出,剑靶前尖后,划出一道平稳美妙的半弧,飞向三绝剑客的身前。
  “谢了。”三绝剑客接住了剑,向少女笑笑道谢。生死关头,能看破生死的人就能保持镇静。这位老江湖总算看破了生死,神色正逐渐趋于冷静正常。
  “阁下,得罪了。”一笔擎大持笔行礼,语气中已明白表示要主动进攻啦!敌我分明,不是你死、活,武林的一切无谓礼数,这里已用不看了。就是我
  “骆兄请。”三绝剑客居然客气地回礼,风度极佳。
  一声冷叱,一笔擎天发起猛烈的狂攻,判官笔直射而进?接看招变指天画地分攻上下盘,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但见光华急剧吞吐,像是击石飞星。
  三绝剑客起剑接招,剑幻重重罗网,守得密攻得狠。一阵震耳的清鸣骤发,剑虹笔影八方飞腾。身法的闪动愈来愈急,各找空隙接招回敬。三丈元圆内断草如被罡风所摧残,好一场激烈万分、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
  试探性的接触已经如此激烈,全力搏杀更可能激烈百倍。两人在五大照面间。各攻了廿招以上。
  第一次缠斗。在一声震耳金铁震呜声中结束,两人各向左飘退丈外。接看。重新逼进,开始缓缓移位争取空门进手的机会。
  敌末动我先动;先动则表示已找到进手的好机,和显示信心十足气势磅砖。一笔擎天大喝一声,无畏地斜身切入,招发画龙点睛攻上盘。就在三绝剑客剑发云封雾锁防守的刹那间,笔尖突然一沉、一挑、斜扭,铮一声轻晌,光华耀目的笔尖化不可能为可能,贴剑身斜掠、推压、切入,吐出。从重重剑网中排空直入,从剑所暴露的几微空隙中,闪电似的进入禁地中枢。
  “哎……”三绝剑客惊叫者飞退丈外,左胸下方鲜血涌出,将胸衣染红了钱大的污迹,以惊人的速度扩大。
  “偏了五分。”一笔擎天冷冷说。并不乘机行致命追击:“能在骆某的绝招点龙三笔下逃得性命的人,你阁下是第一个。”
  三绝剑客左手掩压住创口。鹰目中冷电渐隐,举剑的手已呈现颤抖,青灰色的面孔在汗水中更显得可怕。
  “我掩护你们逃:“三绝剑突然向凌云燕五个人大叫。
  多臂猿约三个手下,猛地转身飞跃而走。
  “谁也迷不掉。”一位扎须大汉怒叫,首先拔刀追出。
  一笔擎天一声沉喝。笔发似奔雷。以雷霆万钧的声威。扑向三绝剑客。
  人影疾闪,三绝剑客不接招,受伤后身法依然灵活,截住了扎须大汉,剑发绝学追魂三绝,剑山怒涌。
  “铮铮铮!”扎须大汉的七星狭锋刀硬接了三刀。火星直冒。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名留了山羊胡的中年人一掠而过,手中有一根怪异的黑色软板带,猛扑正向后逃走的凌云燕,速度骇人听闻,有如鬼魅幻形。
  那位没有剑的少女随后跟到。身法也快得令人目眩。
  杨柳青走在凌云燕的右侧,一面急掠一面叫:“丢掉那碍事的弓……可恶!”
  黑板带已光临凌云燕的顶门,眼看要抽破天灵盖。
  杨柳青左手上抬,看似不快其实恰到好处,半分不差抓住了带头,扭身便扔。
  “哎呀……”板带的主人惊叫,被扔得斜飞丈外,方能控制身形,连翻两个筋斗踉跄着地,几乎跪倒。
  凌云燕不知身后所发生的变故,全力狂奔。
  山羊胡中年人被扔飞,几乎砸倒了后跟的少女,少女扭身看地滚倒,危极险极地免去了相撞的危机。
  杨柳青撒腿飞掠而走,冉冉而去。
  身后,间歇地传出叱喝与惨叫声,追与逃的人散处在山林间拚搏。
  从此,三绝剑客失了踪。这次,再也不会回来归队了。
  山羊胡中年人稳下身形,脸色大变,吃惊地注视看逐渐去远的杨柳青背影,抽口凉气说:“咱们都走了眼。老天爷:有人相信我擒龙客梅君实,被一个乳臭未干,只配替人跑腿的小子扔飞吗?”
  “我信,梅大叔。”惊魂初定爬起的少女拍打看身上的草屑:“而且他利用你老人家,挡住了追那女汉奸的人,完全成功了。”
  “这人是何来路?”
  “死鬼商金堂手下的一个小跑腿,叫杨柳青。”少女苦笑:“是麦城我们的暗桩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小心他!”擒龙客栗然地说:“可能是来自禁宫的御前侍卫,比干清门侍卫更可怕的人物。巡防营派这种人隐匿在内,咱们想会上当呢!”
  “不会吧?”少女脸色一变。
  凌云燕只顾逃命,逃下山坡,逃入树林,舍不得丢掉又长又沉的弓,影响了速度。
  杨柳青跟在后面,随时准备阻挡狂追而来的半老徐娘夺魄魔尊,因此忽略了前面的障碍。
  前面的凌云燕慌不择路,穿枝排草狼狈而奔,刚绕过一株大树。树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噗一声晌,背心便挨了一掌,力道相当沉重,碎一声大震冲倒在地,立即失去知觉。
  杨柳青这时恰好扭头回望,听到声息转头。已来不及抢救了。
  一个青衣人正俯身抓起凌云燕,另一个灰衣中年人正抢到他身侧,食中两指已到了他左乳下的期门穴前,要用点穴术擒他。
  夺魄魔来势如电。即将追及。
  “你也可恶!”杨柳青冷喝,左手一抄,抓住了中年人的掌背,五指如钩猛地一带,右掌疾挥。
  “劈拍劈……”耳光声又急又晌。
  “纳命!”身后传来夺魄魔尊的清叱,劲风及体。
  他放了昏天黑地的灰衣中年人,向下一蹲。身高不及三尺。萧掠顶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这瞬间,他右腿后伸,来一记快速绝伦的虎尾脚,瞪在夺魄魔尊的右脚迎面骨上。
  “哎哟……”夺魄魔尊尖叫,收腿后跳凌空而起,半空中竹萧一伸,萧口电光一闪,晶光闪烁的怪针发出了。
  尚未收脚的杨柳青,早料到鬼女人歹毒地发射暗器,顺势伏下、侧滚。跃起,怪针射入地中无影无踪。
  “你最可恶。”他怒吼,身形疾射,一闪即至。
  “噗噗拍……”双掌与夺魄魔尊的左掌连续接实,第四掌鬼女人用萧迎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拍!”萧在两人的无穷压力争夺下撕成碎屑。
  “去你的!”他冷叱,反掌抽击,拍一声掌背抽在夺魄魔尊的左颊上。
  夺魄魔尊哎一声惊叫,仰面急退,碎一声背部撞在一株大树干上,枝叶摇摇,人也反弹扑地。
  两人交手为期甚暂,变化快得不可思议。
  他不理会夺魄魔尊,火速转身想救援凌云燕。可是,凌云燕已经失了踪,掉在草中的弓也不见了。那粒披他抽了三耳光,晕头转向的灰衣中年人,也失去了形影。
  人被擒走了: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他也要擒人,以便作为人质,转身一看,不妙。夺魄魔尊已经逃出三四十步外,速度快得惊人,想追真不是易事,这些功臻化境的高手,逃起来是很快的。
  他必须追,有追的理由。
  夺魄魔尊挨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打击,夺魄至宝也碎掉了。怎能不逃?而且拼命的逃。鬼女人的容貌,外表看像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其实已是花甲年纪的老太婆,只不过驻颜有术不显老而已。早年的江湖朋友中,提起这位魔道上心狠手辣的女魔头,莫不心惊胆跳掩耳而走。这十年来,已很少有人提及,江湖道上没有人再见过这女魔头的踪迹,年经的一代少年英豪,已将这女魔看成不可信的传说人物了。
  这女魔练了一种邪门外道奇功,浑身不仅是刀枪不入,而且刀枪近不了身,近身的兵刃暗器,距体尺外使被一种神奇的无形怪劲所迟滞、消劲、阻挡、震落,只有宝刀神器才能击破这种怪异邪功。
  可是,今天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无名小子,用粗俗平常的身手武技,打得她晕头转向,怪异邪功未发生任何作用,打击着体更是疼痛难当。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女魔可能真以为自己在做恶梦呢。
  一口气逃出三里外,女魔才敢扭头回望,运气不错,那可怕的小子没有追来。
  她脚下一慢,抹掉头脸的大汗,仍意似不信地自语:“见了鬼了,我真的见了鬼了!”
  世间是否真有鬼,很难说,但她逃命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不需要任何证明。
  绕至山后,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个奔跑的人影。
  “一笔擎天平安地回来了。”她喃喃自语,心中一宽。那可怕的小子如果追来,必定灰头土脸,因为前面不远处的山腰密林中,是她们藏匿的地方,人多势众,不怕有人前来讨野火。
  正在暗自庆幸,脚下放慢,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令她心惊胆跳的语音:“你这功臻化境的女魔头,跑不动了吗?”
  她大吃一惊,本能地身形急转。
  身后丈余处,杨柳青双手叉腰屹立如山,神定气闲,脸上甚至看不到汗影。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大喝一声,踏进一步一掌虚空抽出,掌心隐现金芒,异啸随掌而发,摧山裂石的无畴暗劲,浪涛似的向杨柳青绵绵不绝涌去。
  她连拍十掌之多,一掌连一掌,掌掌用了全力。
  杨柳青马步微挫,双掌上拂下捺像在练防身的盘手招术,衣袂在罡风劲流中飘动,猎猎有声。
  第八掌、九掌……一声冷叱。她易掌为指,一口气运点九指之多。
  每一指点出,就传出撕帛似的劲气破空异啸。
  杨柳青双脚仍不离原地,但身形已有了改变,上体从容不迫地扭动,双掌也改变手式,改用掌背拂拍。
  “穿云指,指力好精纯!”杨柳青接了九指之后说:“不过。你还伤不了我。你还有什么压箱子的本领,趁早全部掏出来吧,在下很希望能多学些奇功怪招,以增加经验和知识。”
  掌指无功,她真的恐惧了,死亡的阴影罩住了她,她感到死神已经向她伸出拘魂的手,只觉得心胆俱寒。
  “你……你用的是甚种奇功?金刚不坏法体吗?你是何人门下弟子?”她惊恐地连问了三个问题;三个敌人不愿答覆以免暴露自己底细的问题。
  “无可奉告。”杨柳青果然不愿答覆。
  “你……你……”
  “我要你领路。”
  “领路?”
  “领我去见尹世明。”
  “你……你别作梦。”她厉叫。
  “我的梦通常都是好的。”
  “你别想。”
  “不是想,而是必须实行,你非带我去不可。”
  “你知道你要面对多少人吗?”
  “不会超过三十。”杨柳青笑笑:“当然,我不会愚蠢得公然去见他,你只要带我接近他的藏匿处就够了。”
  “你别想……”
  “你不带?”
  “我可以死,不带就不带。“她发疯似的大叫。”
  “我不打算要你死,而你非带不可。”杨柳青沉声说。
  夺魄魔尊当然不相信杨柳青不要她死,她却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她宁可死,决不能把巡防营的可怕高手,带到尹世明藏匿的地方。
  她发出一声可怕的怪叫,双手指掌并施,一面虚空攻击,一面奋勇抢进。
  杨柳青不再站在原地接招,长笑声中身形东扭西闪,一双巨掌轻灵地挥拍拨拂,连换八处方位,引得她八方追逐浪费精力,一面游走一面说:“在下想起处置你的妙方了。”
  她知道完了,邪功异技失去效用,追逐的身法又没有对方高明,逃又逃不掉,不完何待?
  她不再浪费精力作无望的攻击,停下来定下心神防守,希望有人前来救援,说:“阁下,你休想如意。”
  “我这人办事虽不能事事如意,至少一帆风顺的时候,要比失意的时候多,信不信由你。”杨柳青神态显得异常轻松:“你如果真是传说中的夺魄魔尊,一定年届花甲以上了。”
  “老身六十有二岁。”
  “老太婆了。你是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武林老女魔。”
  “不错。”
  “如果在下把你穿上鼻孔拖着亮相,或者剥光衣裤吊起来,天下武林朋友该怎么想,怎么说?”
  “卑鄙下流!你敢?”她色厉内任,打一冷战。
  “没有什么不敢的,巡防营的密探无所不敢。”
  “你……”
  “不信立可分晓,哈哈……”
  长笑声中,人影乍合,罡风乍起,致命的攻击光临。骛地急剧闪动的人影中,传出一声厉叫。
  人影飞批出两丈外,碎一声摔在山坡上向下滚。是夺魄魔尊。被摔得天昏地黑,滚了几匝方稳住滚势。
  “手到擒来。”跟到的杨柳青欣然叫,大手下伸。
  夺魄魔尊绝望地长叹一声,来不及爬起了,抬手一掌拍向自己的顶门。她觉得她非死不可了,落在一个后生晚辈手中已经够丢人现眼,再落在巡防营的鹰犬手中,任何可怕的事都可能发生,只有死才能解决问题。
  手肘突然一麻,如遭电极,手上的劲道全失,而且浑身发僵。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a接看胸口七坎穴一震,便失去活动能力。
  “我要先破了你的阴煞真气。”杨柳青站在她身侧冷冷地说:“之后,你就可以任我摆布了。”
  “我不怕你!”她厉叫:“死我尚且不怕,你还能把我怎样?”
  “我说过,我不要你死。”
  “我却要死。”
  “要赌一文钱吗?”
  “你……”
  “我这一指头点在你的气海上,然后用掌按在上面,用三昧真火一催,你苦练了四十余年的阴煞真气,能经得起三昧真火的煎熬吗?准备了……好!来了一位妙人儿。”
  身后,那位曾经仆倒避免撞击的美丽少女,幽灵似的出现在三丈外,幽香人鼻。
  “虐待一位武林前辈,算不了英雄。”少女咬牙说。
  “哈哈!姑娘,巡防营中没有英雄。只有枭雄,你这不是白说了吗?”杨柳青大笑着说。
  “这倒是十分中肯的批评和自供。”
  “好说好说。”
  “你……你到底要什么?”
  “要见尹世明。”
  “不行。”少女一口拒绝。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唔!你还会弄鬼。”杨柳青突然倒跃两丈外。
  少女一征,愣住了。
  “空灵暗香,厉害。”杨柳青在远处大声说:“在下几乎着了你的道儿,还以为是你身上的幽香呢……”
  话.未完,他向前一仆,草叶急分中,他侧窜三丈外,灵活如蛇,贴地游窜奇快绝伦,只看到野草急分,看不到人影。
  一枚飞旋看的暗器,以闪电似的奇速一掠而过。有人从后面无声无息地用暗器偷袭,劳而无功。
  脱出险境,他挺身而起。左侧方丈余的一株大树下人影乍现,判官笔化虹而至,笔到胁肋冷气森森。
  他身形略幌,判官笔擦腰滑过,而他的左掌,已削中持笔人的咽喉。
  没有人敢用这种走险的搏击术,来对付艺臻化境的高手,人危险了,简直在玩命,假使判官笔的速度再快分秒,腰胁必定左右洞穿。
  袭击的人是一笔擎天,喉部挨了一掌”这滋味真不好受,仰面急退三四步,连打五六个呢,想呕吐又吐不出什么来,左手猛揉喉部,张大着嘴吸气,再俯身发恶,右手的判官笔挥舞着,布下绵密的防卫网。
  附近人影暴起,十余个人飞掠而来。
  少女也笑容失色,狂奔而来尖叫:“骆叔,骆叔……”
  杨柳青的大手,已从判官笔挥动的空隙中锲入,扣住了一笔擎天的顶门向下一按,直至头部触地。
  “像你这种大名鼎鼎的高手名宿也学坏了,居然偷袭起来啦!”杨柳青咒骂:“真想打死你这老狗!”
  在众人扑到之前,他放了一笔擎天,发出一声长笑,向东飞掠而走,去势有若电射星飞。
  其实,他早知道有大批高手悄然赶到救援夺魄魔。在跟踪女魔时,已看到一笔擎天进入前面不远处山腰中的树林,相距不足一里,猜想那儿定是逆犯们藏匿的地方。女魔交手时曾经发出叫声,林中藏匿的人必定闻声而至。
  没有人敢跟踪追赶,追也追不上?他的速度太快了,三五起落便消失在前面的古林内。
  十几个人聚集在夺魄魔尊被击倒的地方,神色不安地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除了赶快回去,立即动身撤走之外,别无他途。”吃过亏的擒龙客梅君实郑重地发表意见:“那小子的武功,已达到不可思议境界。咱们的人中。任谁也接不下他三招两式。即使他的大援来不及赶到,仅他一个人咱们也难以应付,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那小辈轻功之佳,世所罕见。”一笔擎天不胜忧虑地说:.“咱们一走,他必定在后面跟来,势必发现咱们的藏身处,冤魂不散般死缠不休,夜间袭击后果极为可怕。尹大哥危矣!”
  “那我必须除去他,才能高枕无忧。”那位佩七星挟锋刀的扎须大汉愤然拍打看身侧的树干:“最佳的防御是攻击,逃躲决不是办法。”
  “问题是怎能除去他。三个两个上,有如以卵击石;一拥而上。那小子一拍即走。”夺魄魔尊显得萎顿不堪,说话有气无力:“我敢打赌。他就在附近监视看我们的一举一动。”
  “骆叔。”少女说:“侄女发现几件非常奇怪的事。”
  “什么事奇怪?”一笔擎天问。
  “他身上佩了一柄匕首,好像从来不曾出过鞘。”
  “这……对呀!老天爷,这小子一直就用拳脚交手,把咱们打得落花流水,如果动匕首……”
  “咱们必定伤亡极为惨重。”少女苦笑:“迄今为止。他还没重伤咱们任何一个人,手上有分寸,有何用意:“
  “对,愚叔真糊涂了。”
  “如果他开始就出头,不但他们七个人必定占尽上风,而且我们的人将死伤惨重。似乎。他并不在乎多臂猿三绝剑客那此主人的死亡。还有,他一直保护看凌云燕。”
  “赶快回去。”一笔擎天跳起来叫。
  “骆叔……”
  “回去好好盘问凌云燕,或许可以找出对付他的办法,走!”
  “如果他跟来……”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咱们总不能在此地等到天黑才撤走。如果他存心宰杀我们,天黑撤走反更危险,咱们恐怕毫无希望。走吧!”
  刚准备动身,左方百步外茂林深处,先传来一声哈哈大笑,然后熟悉的语音震耳欲聋:“祝你们沿途平安。奇怪,你们怎么不设诱备饵?在途中派人埋伏,前后一睹,在下就跑不了啦!哈哈哈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惊胆跳心中叫苦。
  “没有人能堵得住你,阁下。”一笔擎天大声说。
  “你阁下倒是相当谦虚的。”
  “骆某说话从不自欺欺人。”
  “只是目光如豆,不明时势?”
  “你这话有何用意?”
  “日后自知。”杨柳青的语音渐近:“姓骆的,我提醒你一下,你们的人.擒走了在下的顶头上司凌云燕弓迎春。我警告你们,你们如果伤了她,或者侮辱她,我保证你们一个也休想活命,我更可以保证尹世明上法场,信不信由你。”
  “且慢:你说凌云燕是你的顶头上司?”
  “不错,以前是商金堂,目前是她。商金堂已经见阎王去了,是被雷霆一剑身边的高手用飞刀偷袭杀死的。喂!你们还不准备定吗?”
  “阁下……”
  “看来,你们是不赶不走的了。好吧!咱们再来玩玩,松松筋骨。”
  一笔擎天举手一挥,急急撤走。十几个人已是惊弓之鸟,怎禁受得起再玩一次?一笔擎天想起喉下那一记重击,似乎觉得被击处叉隐隐生痛了。
  里余路程,片刻即至。
  这是山腰密林深处,地势略为向西倾,藉树架枝搭了八间简陋的茅蓬,每蓬可容十个人就寝。但有四间是空的,大概是备给另一批预建的安顿处所。
  有三个人留置。两个人负责警戒,一个人看守俘虏。俘虏有两个:凌云燕和官六郎。两人的手脚被分开用牛筋索捆牢,绑在树干下席地而坐,神色萎顿,垂头丧气。
  一笔擎天率领众人奔回,狼狈不堪,警戒立即加强,派了两个人悄悄出发传信。
  凌云燕是很勇敢的,知道身陷绝境,她并不感到悲哀。明知必死,她已对死不再感到恐惧了。.
  七个人,只剩两个了。她知道,当对方向她问口供时,她的死期也就快到了。要来的,终须会来,害怕并不能免于一死,又何必害怕?
  她看到一笔擎天一群人狼狈而归,先是心中大惑,接看大感兴奋。
  “单总管带人找来了!”她兴奋地喃喃自语,希望之火从心底升起。
  除了警戒之外,其他的人皆进入茅蓬歇息,林中一静,不久,少女出蓬向她走来。
  她也向少女瞪视,以眼还眼。
  “你的流星追魂弹是很有名气的。”少女在她身侧并肩坐下。语气温和:“混世魔王那群人,被你打惨了,死伤甚重。”
  “我凌云燕的流星追魂弹,在你们面前成了废物,罢了!”她泄气地说。
  “那是我们有准备,心理的准备与防御工具上的准备。混世魔王的消息传到,我们就知道怎样对付你的银弹了。”
  “难怪无法估料你们闪避的方向。”
  “你是杨柳青的上司?”少女转变话题。
  “你是问口供吗?”
  “也许。”
  “除了杀我,我不会招出任何事。”她顽强地说。
  “弓姑娘,你知道我们一定可以问出任何事。”
  “不要太自信了,你……”
  “我姓尹,尹家凤。”
  “哦,逆首尹世明的女儿。”
  “弓姑娘,希望你不要在嘴皮子上逞强,那对你将是极不愉快的事。”尹家凤终于恼了:“什么逆犯?汉清不两立。大明江山必可国土重光。大汉子孙禁受得起挫折,经得起狂风巨浪,虽受制于异族下,但永不屈服,永不认命,永不投降,只要有机会,就会揭竿而起高举义旗,不成功便成仁,百折不挠,死而后已。你,难道不是大汉儿女?”
  “我……”
  “尹姑娘。”官六郎突然叫:“她不是汉人。你脱掉她的快靴,定可发现她是天足。她是满人的干练密谍。”
  “哦!真的?你是……”
  “我姓官,官六郎,宜昌的武师,被仇家所陷害,不得不投入巡防营避仇,我是不得已。你们如果不杀我,我会将所知道的事一一告诉你们。”
  “招了供,当然不杀你。”尹家凤欣然说:“你同来的人都死了,你回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是吗?”
  “我不会回去的了,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好,把你知道杨柳青的事说来听听。”
  “他是荆州沙市的走私小头头,专门走私日用品食盐,偷运至江对岸深入武陵山区出售。由于你们的到达,巡防营澈底封锁大江两岸,所有的地方混混全受到警告和监视。闹江鲨胡魁其实是巡防营的眼线,巡防营要利用他将你们引出来,投下妙计布网张罗,果然将你们的人引入埋伏,没料到功败垂成。那天晚上,杨柳青霉运当头……”官六郎将杨柳青被逼投效的经过说了,最后说:“这家伙武艺稀松平常,但机警绝伦,而且人才一表,凌云燕看上了他,两人已是尽人皆知的露水鸳鸯。”
  “你说他被商金堂击败了?”尹家凤怪声怪调地问。
  “差不多。这小子敢拚敢斗,普通拳脚商金堂仅略高三两成,但他禁受得起打击,几乎让商金堂打出真火,.恼羞成怒要用内家绝学对付他。”
  “原来如此。”尹家凤忍不住好笑,也疑云大起:“你说他和这位满女……”
  “一双两好。”官六郎不假思索地说:“其实,他们并不相配,凌云燕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身份更不相称。最重要的是,这满女是个不守规矩的女人,她的妍头很多。杨柳青并不是最出色的男人: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她一脚踢掉的。”
  “放你的狗屁!”凌云燕口不择言。粗野地咒骂:“我可是真心真意爱他的。他死了,我仍然爱他凌云燕哭了,泪下如雨。
  尹家凤闭上凤目,沉思久久。
  “凌云燕。”尹家凤拍拍对方的肩膀:“你真是满人?”
  “不错。”
  “那么,杨柳青真是大内派出来的密谋了。”
  “你怎么这样蠢?”凌云燕不客气地说:“大内侍卫分二等:御前侍卫、干浦门侍卫、郎卫;郎卫也叫三旗侍卫。二等侍卫的出身,必须是上三旗的优秀子弟。上三旗是正黄旗、王白旗、镶黄旗。印所谓天潢世胄。入选的子弟,必须先经过十二年苦练,由大内的名师传授惊世内外功绝技,然后经过严格的考试,先取得巴图鲁(武士)资格,再经三年试用,才能入调大内。在郎卫再努力三年,才、能升至干清门二等侍卫。想想看。杨柳青今年有多大岁?他配入调大内?他在荆州做走私小头头开始时还不到十六岁呢!奇怪,他已经被你们杀了,你问他问得这么详细。有何用意?”
  “他正在设法救你。”尹家凤挺身站起,冷冷一笑:“我相信他正在这附近潜伏。我问你,你的武艺真比他强?”
  “哎呀!他……他他……”凌云燕忘形地大叫,想猛然站起,却被捆网勒得此牙喇嘴。
  “他就躲在这附近。”尹家凤旧话重提:“你的武艺真比他强?”
  “假以时日磨练,再有名师指点,他必可出人头地。”凌云燕毫不脸红地说:“我要造就他,我要督导他苦练,我爱他,甚至会下嫁给他……”
  “原来你们巡防营的人,也是一群瞎子,”尹家凤笑了:“凌云燕,你虽然不算全瞎,至少也是个糊涂虫,但你是一个有福的人。”
  尹家凤走了,凌云燕却茫然地思索她话中的含义。
  “柳青……”空间里,突然传出凌云燕奔放狂野的尖叫声,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不久,俘虏被藏起来了。
  焦灼的等待中,在感觉上,应该觉得时光过得特别慢。但有时却恰好相反。反而觉得时光飞逝,过得太快了,快得令人心焦。
  一笔擎天一群人,就觉得时光过得太快了。怎么不知不觉间,红日就快要沉落西山头了?
  夜来了,危险也要来了。
  老天爷保佑。黄昏之前片刻,廿八名男女老少终于在期待中赶到会合,实力增强两倍。士气大震。最令人宽心的是:有十个人携有霸道的匣弩。
  如果十弩齐发,九十枝可贯重甲的劲矢,足以射杀五十个人,形成一张百尺方圆的箭网。
  对面一座小山上,密林深处突然传出激昂的歌声:“鼎河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励哭六军皆稿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茅蓬中人影悄然移动,像一群幽灵。两地直距离不足两里,而歌声依然直薄耳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夭亡自荒芜: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歌声不绝,有时像燕赵悲歌,有时如流泉呜咽;有时如怒涛天马,有时似午夜秋声。
  已抵达小山下的一群人中,突然传出一声激昂的震天长啸,然后是一声撕裂心肺的悲号。
  歌声绵绵不绝,抑扬顿挫字字感人肺腑。
  人群默默向上急行,在黑暗的林下像一群鬼魂,逐渐接近山顶,接近歌声传出处。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歌声以惊涛骇浪似的声势向寂寂空山轰传,四面群峰的回声一再转折,更增声势。
  十二个人半弧形排开。山顶的林空中,一个黑影措手而立,动人心弦的歌声,就是从这人的口中传出的。
  十二个人默然肃立,像是石人。
  黑影不介意不速之客闯歌,旁若无人地唱最后一段:“馆姓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迳鹿生鸟自唬,展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歌声徐歇,但在感觉中,.天宇下仍余音息息。人们的心灵中,酸、甜、苦、辣种种滋味,与喜、怒、哀、乐种种情绪,仍在不断似涌、翻腾。
  久久,死一般的静。
  其实,深山中的夜并不是寂静的。山林莽野中,生物界正进行一场真正的生存竞争惨烈搏斗,强存弱亡物竞天择,连草木也在吸取土地的精华,与空间里的雨露。风声、松涛、枭啼、狼嚎,以至草虫轻呜——山中的夜决不是空茫死寂的。
  这十三个人,却是死寂的。
  久久,久久,十二个人中的一个说话了:“姓吴的骂姓吴的。他们的境况相同,我不认为这是公平的。”
  “他们大致是相同的,但相同中有相异。”歌者说话了,是杨柳青。
  “我同意你的看法。”
  “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乱臣贼子,卖国的汉奸。”杨柳青的语音坚强有力:“不同的是:吴三桂目前是大周皇帝,吴梅村是国子祭酒。吴三桂为了陈圆圆,冲冠一怒为红颜。身为国家栋梁,不死君文之丧,为了一个女人引异族屠杀我大汉儿女,断送了大明大好河山。吴梅村是文人,他的责任要小些。”
  “至少。吴三桂终于高举反清的义旗。”
  “呸─他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而不得不铤而走险,满人主子早已准备了砍他脑袋的刀。你还是要去投奔他?”
  “明知不是伴件,事急且相随。”
  “你反清复明,他要自当皇帝,而且已经是皇帝,他能容得下你?”
  “委曲求全,为大目标而必须放弃小见。”
  “你错了,他不会因为你放弃小见而容纳你,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义无反顾。虽千万人,吾往矣:“一阵沉默,久久,久久。
  “大封锁已经完成,这处山区也不久将大军云集。”杨柳青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可以替你安排。但是,却又不忍心把你们送入虎口。你见不到吴三桂,他会在半路上埋葬你们。”
  “可是……”
  “没有可是。”杨柳青的语音斩钉截铁:“反清复明志士恨他刺骨,他也仇视复明的志士。你在均州高举反清复明义旗,与他有了势不两立的冲突。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如果你坚持要去,我替你们安排过江。偷渡封锁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久久,没有人作声。
  “老弟,我该怎办?”那人终于打破沉默。
  “你要听忠告吗?”
  “老朽以至诚请老弟指示迷津。老朽尹世明。”
  “尹老,这是一场长期的、坚苦卓绝的、艰苦绵长的斗争,冲动鲁莽无济于事。反抗的种子必须深埋,任何地方都可生根,气候未成,不宜轻举妄动。为仁人志士存血脉,为他日烈火焚天而传薪。莽莽江湖″正是浅龙伏矫的好丢处。尹老,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弟,感激不尽。”
  “准备过江吗?”
  “不必了。”
  “尹老,这是明智的抉择。”
  “今后行止,尚请老弟指示。”
  “辛苦些,北走武当,再化整为零,顺汉水下放。汉水东南日夜流;那是生根的好地方。”
  “谢谢你,老弟。”
  “不必谢我。祸福无门,惟人自招。”
  “能请教老弟贵姓大名吗?”
  “不能。”
  “老弟……”
  “我的事,请勿过问。你的人可靠吗?”
  “全都是视死如归的弟兄,毁家抒难出生入死的汉子。”
  “很好!是谁大胆猜测,我不会与你们为敌?”
  “小女家凤。”
  “哦!她是个好姑娘。是使用空灵暗香那位姑娘吗?”
  “谢谢你的夸奖。”是尹家凤的声音。
  “好说好说。单总管已料定你们过不了江,必定退回荆门州。援兵即将赶到,他很可能在北面截住你们的退路。因此,我必须发生某些可怕的变故,不然你们将很难脱身。能留下两三个精明机警,而又能忍受艰苦潜伏痛苦的人吗?”
  “能。”
  “好。明天晚上你们就动身,前面自然会有人替你们开路。留下的人看守看凌云燕,三天后让她恢复自由,我会来接她。等我将人接走之后,留下的人必须逃入深山,带足半月干粮,找隐密的狐洞躲起来,搜山的人将很多很多,躲不牢就完了。”
  “哦!杨爷,她对你是那么重要吗?”尹家凤问。
  “对,很重要。”
  “她是满人。”
  “就因为她是满人才重要。”
  “哦!我明白了。”
  “明白就不要说。诸位,再见。”黑影似是破空飞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久久,尹世明突然说:“你们一定走了眼,他绝对不是一个廿岁左右的青年人,他一定精于易容术。”
  “爹,易容术骗得过凌云燕吗?他们……他们是……”尹家凤不敢把话说完。
  “这位老弟真是匪夷所思。”一笔擎天说:“那晚我躲在内房中,亲眼看到他被那些家伙整治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亲自目击。鬼才相信他就是那个可怜兮兮的人。哦!我明白了,那晚灯火突妹被打熄,挡路的有一个人自行摔倒。我才能乘机脱身,定然是他在暗中相助,错不了。”
  “丘老挨的那枚飞钱,大概也是他的杰作了。”另一人接口:“三绝剑客根本不会用制钱做暗器,根本不配在丘老面前逞能。”
  “咱们走吧!回去再说。”尹世明领先便走。
  洛阳山下的秘站前进指挥处。时时刻刻皆有巡防营的秘谍赶来报到,府城营中的潜龙队精锐人员,也化整为零赶来会合。
  单总管老谋深算,成竹在胸,每天将各地眼线与伏桩传回的消息详加研判整理,不但已摸清逆犯的活动意向,也将山城们的动向确实掌握住,按计划组成了行动、支援、前哨、阻绝。伏桩等等小组。以行动小组为打击的主力;阻绝小组为封锁支点;支援小组以直接打击逆犯主力为目标。每一小组成员有多有少,行动也就有先有后,皆由前哨小组导引,先后向待机位置推进。每个人皆带有十天干粮,裹粮入山可以免去觅食的麻烦,深山里地无食可觅。他与指挥小组六个人在指挥处坐镇,为后面陆续奉命赶来的巡防营正式官兵指派任务,作为山区外围执行澈底封锁的主力。这些计划如能有效地执行,逆犯插翅鸡飞。
  兵贵神速,五更天,各路人马已经分别就途,踏着晓风残月进入山区。
  指挥处除了七位首脑人物之外,还有卅名巡防营的官兵负责警卫与传递信息。
  预计还有三队二百名巡防营官兵,天亮之后可陆续到达,届时便可向指定的计划封锁区就位。
  由于多臂猿六个人,并未于昨天黄昏前返回,派去找寻的人也失望而归,显然已迷失在丛山里了。单总管并不在意多臂猿的失踪,他只耽心凌云燕的安全,万一有了意外,他无法向主子交代,多罗贝勒爷必定与他没完没了。
  好在自午后开始,各路人马陆续到达,人数渐增,至黄昏届临,正式的官兵不算,密谋探子与及潜龙队的人,就超过了两百大关。这期间,单总管忙得已无法分心关切凌云燕的安危。
  忙到三更天,各组的负责人方在完全了解任务之后,离去回到四周的临时帐幕歇息,养精蓄锐以便五更起更时出发就道。人一散,单总管的烦恼又来了,心中紊乱无法安歇就寝,怎历多臂猿六个人还没赶回来?再晚些可就赶不上五更出发就定位的时辰啦!凌云燕目下怎样了?
  四更末,他一直就不曾上床,在茅草铺设的茅蓬中卧具打坐,但心中焦躁思路纷纭,定不下心来。
  警卫叫醒了他,时辰已到。他一夜未睡。
  打发各路人马出发之后,人声一静,他倦意欲来,往卧具上一躺,暗骂多臂猿该死误事。
  多臂猿预定的任务是八个前哨小组的总指挥,目前改派潜龙队的干员飞天夜叉阳起凤出任。
  共有三家农舍,人都赶跑了。四座临时搭建的大茅蓬。他住在中间的茅蓬内。四周,共有卅余座军帐,树立了辕门、旗台,真有点军伍规模。军帐空荡荡,人去帐空。卅名警卫住在茅蓬左侧的两座帐幕内。
  两名警卫巡视帐幕,两名警卫在茅蓬站冈,一名警卫看守三家农舍.,里面安顿的女谍皆随各小组走了,农舍一空。
  五更正,即将黎明。他终于在思路纷纭中陇入梦。梦当然不是美的,凌云燕关系着他的前程,梦怎会美?
  黎明前”必有片刻最黑暗的时刻来临。
  右邻那座茅蓬内,住着他的六位得力助手。
  黎明前的阵黑,要命的时刻,也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刻。
  他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所警醒;他是感觉最为锐敏的武林高手。
  茅蓬内更黑,他睡在蓬右角底部,张目倏然而起,看到一个只有他的神目才能看得到的黑影,在蓬中心往复走动,似乎背着手低头。
  “谁呀:“他问,警觉心消逝,提早起来了。茅蓬左间是搭了长板,桌的会议窒,他的手下有大半时间消耗在这里。
  “是我。”黑影信口应偌,语气不够尊敬。
  “你?”
  “我在想,该不该给你有剑在手的机会。你的绰号叫燕山魔剑……”
  “在下的剑已经在手了。”他警觉地挺身而起,身畔搁者的剑已经在手,而且已无声无息地出了鞘。
  “那么,赶快准备自保。”
  “你是……”
  “金刀伏魔……”
  “伊世明……”刀光似电,剑旭飞腾,兀地罡风骤起,劲气澈骨生寒。黑夜中全力相搏,全凭经验与本能发招,除非有一方采用谨慎的游斗术行试探性的攻击,不然只有一击的机会,生死立判,有我无敌。
  刀与剑并未接触。人影疾闪两次,只听到刀和剑所发出的可怕异呜。兀地风生八步。可怖的撕裂声入耳。
  “你……你不是尹……尹世明……”单总管的语音凄厉刺耳。
  “不是。”黑影用稳定的声音回答。
  “他……他派一个刀……刀神来……来对付我……”
  “对,不是刺客。”
  “你……你是谁?告……告诉我真……真名号……”
  “杨柳青。”“什么?天……哪……”当一声咱,长剑坠地。
  杨柳青将刀丢下,缓缓转身往外走。
  “你竟然把剑丢掉了。”杨柳青在蓬门口转身说,门两旁的地上,躺着两名警卫:“死时没有剑在手,可悲啊!”
  “蹦!”里面传出人体倒地声,血腥刺鼻,间或传出一两声微弱的喘息声。
  黎明前的阵黑终于消逝了,东方天际出现了鱼肚白,太白金星的光芒逐渐黯淡。
  天亮了,陆续赶到约二百余名官兵,成了在附近搜捕刺客的主力,无法派到封锁区执行封锁,因为完全了解状况的七位首脑人物都死了,支援小组的总指挥单总管已离开了人世。
  刺客定是尹逆世明派来的,逆犯仍在苦马坪附近,必定想从这一带出山。
  三天后,午夜。山腰密林中的八座茅蓬死一般的静,一个警卫在附近往复巡走。这是最犯忌的事,夜间警哨移动相当危险。
  左后方一株大树后,突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呼哨。
  警卫迅疾地转身,接看急奔而至。
  “怎么会把你留下?”树后走出的杨柳青讶然问。
  “弓姑娘是女的,我留下不方便得多吗?”尹家凤走近低声说:“杨爷,她……”
  “她怎样了?”
  “很勇敢,视死如归。现在,她睡得很香甜,因为她嗅了一些空灵暗香。”尹家凤的声音柔柔地:“杨爷,她是个可敬的敌人,满人有这种忠贞不贰,视死如归的人才,难怪各地反抗义军成不了气候。杨爷,不要伤害她。”
  “不会的,我要利用她带我进京。”
  “进京?你……”
  “她会替我设法转入旗籍。”
  “什么?你……入旗籍……哎呀!你……你要行刺……”
  “不要胡思乱想,行刺一个皇帝,第二个仍然是皇帝。而且,没有人能混入三旗侍卫的圈子里。——
  “那你……”
  “入旗之后,早晚会有外放的机会。镇守重要大埠,不但可以了解当地军政情势,更可暗助当地的反清志士。尹姑娘,我的工作与你们不同,我作的是长远打算。满清终将覆亡,但不是今天或明天,今年或明年,也许需要一百年、两百年的岁月。我们必须将种子埋入他们的核心,将火种引进他们的堂奥。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哦!你们有组织?”
  “不错,而且很大。天色不早,我要将人带走了。请多珍重,祝福你们。”
  “杨……杨大哥,我……我们能再见吗?”尹家凤的嗓音变了。
  “谁如道呢?姑娘,除了互相祝福之外。那能奢言其他?别了,姑娘珍重。”尹家凤突然扑入他怀中,抱得紧紧地。久久,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抬起首。冰凉的嘴唇。濡湿的粉颊。贴上他的颊旁,绵绵地。幽幽地亲了他一吻。才松开拥抱,用抖切的声音咽硬着说:“我…我们,都好苦,好苦。”
  “是的。”他说:“国破家亡,好苦。”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姑娘颤声低吟,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跌碎在她的胸襟上。
  杨柳青伸出右手,压在她的右肩上。用力一握,放手举步便走,步伐坚定、沉稳,没有迟疑,没有留恋。
  尹家凤转过头来,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暗中,痴立久久。
  次日一早,山脚下的小溪旁。沉睡中的凌云燕被脸上的一阵冷意惊醒了。
  “哎呀!这….…这里……柳青!天哪……”她像发狂般跃起,扑出,把正用浸水腰巾替她拭脸的杨柳青扑倒,压得牢牢地,抱得紧紧地,狂乱地,痛迷地猛亲杨柳青的双颊。
  “迎春。”杨柳青亲昵地经抚它的秀发:“你好像没吃多少苦头。”
  “我不怕他们,我并不隐瞒我的身份,他们在我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得意地说:“你真的成功地把我救出来了?”
  “你不是已经自由了吗?”
  “哦!真的呢:“她抬起上身游目四顾:“这里……”
  “这里是界首附近的小溪,再往南走便是野猪谷。”
  “怎么走这里?”
  “背着你奔波了一夜,不绕远些能逃得掉?”
  “哦!谢谢你。外面的事怎样了?”
  “我怎知道?”杨柳青推开她挺身坐起:“我一直就在囚禁你的地方等候机会,不将你救出,怎能离开?我怕赶回去报信而他们却迁走了,我怎么向单总管解释?”
  “你这冤家!”她娇媚地白了杨柳青一眼:“又要使性子了?我可没有埋怨你哪!说话火气好大,我不依。”
  “你是很难伺候的。”
  “今后不会了。”她又投入杨柳青怀中:“我会像汉人的妻子一样顺从你……”
  “什么?妻子?”杨柳青大吃一惊。
  “有什么不对吗?”她拍拍高耸的酥胸:“你转入旗籍之后,我就可以嫁给你了,其实除了三旗贵族之外,偷偷汉满通婚的人多得很呢。”
  “好吧!通婚就通婚。”杨柳青暗中咬牙说。
  “好哇!这里的事一了,我们就动身上京。”她兴奋地跳起来:“我们快走。也许,单总管还需要我们带路去捉那些逆犯呢,走!”
  “你以为那些逆犯是傻瓜蛋吗?”杨柳青在前面领路,一面信口说:“当他们发现俘虏逃掉了之,赶快撤走才有鬼,恐怕这时早已逃出卅里以外了。还会等你带人去捉他们?”
  “对呀:我很笨是不是?”
  “你不但不笨,而且很聪明。更美丽……”
  “老天爷:灌迷汤吗?我……我喜欢。很有情趣。”杨柳青苦笑,心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鬼的情趣。他当然明白:要达到目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一阵好赶。攀越三座山。找到了野猪谷,走上小径后不久,前面旗帜飘扬,大队官兵正向山里进兵。最前面里余,十八名荷枪握刀的搜索哨兵,首先发现了他们。
  “站住!什么人?”擒来约三名兵勇大叫。
  “巡防营潜龙队的弓迎春和杨柳青。“凌云燕神气地说:“疑!你们是……”“城守营的搜山队。”为首的兵勇说:“潜龙队撤回荆州去了。你们赶快归队,还赶得上。”“回荆州了?”凌云燕大感意外:“也好。我们也回荆州。”两人脚下一紧,踏上归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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