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玉回头一望,只见一人正背向他与杞柔,站在洞中最阴暗之处。
此人一头散发如同鬼魅,背影稔熟,一看之下,泠玉足下一软,仆倒地上惊呼:
“是……你,鬼虎!”
鬼虎本与聂风父子藏身蛇堆,谁知却蓦地现身,聂风想制止也来不及,此刻就连他
父子俩亦在泠玉及杞柔面前无所遁形!
想不到,鬼虎此番现身,只为对泠玉说“你错了”这三字……
泠玉不料鬼虎会栖身此洞,更不料洞内还有当晚抢救虎头的长发小孩,最令他震愕
的是,坐在这小孩身旁的,正是屠杀老李一家的疯汉,此际正目露凶光地瞪着自己,那
柄丢在他身旁的寒刀,仿佛亦在静静的冷视着人间恩怨……
杞柔却毫不害怕,反之无视聂风父子,雀跃地向鬼虎走去,但鬼虎即时喝止她:
“别……过……来……”
杞柔愕然顿足,他的喝止声是如斯急切,听来甚怕她看见什么似的,她忽然明白了
一个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疑问,恍然道:“我明白了。虎,八年来你从不回来见我一面,
就是不想给我瞧见你……这张脸?”
鬼虎的语气出奇的冷淡:“你……明白……更好……”
杞柔柔声道:“虎,别傻!由始至今,我对你,都不是因为你的脸,无论你变得多
丑也毫无分别,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鬼虎无语摇头,看来并不认为她不会因这张丑脸而变。
就在二人怅然之际,泠玉已乘鬼虎不觉,蹑手蹑足地爬向洞口,刚想溜之大吉,倏
地一条小身影如风扑前把其拦阻,泠玉抬首一望,正是当晚的长发小孩!
鬼虎陡然道:“由……他……去……吧……”
他头也不回,已知发生何事,此语一出,不仅聂风、杞柔及聂人王为之愕然,泠玉
的错愕更不比众人逊色。
杞柔急道:“虎,风氏兄弟已伙同过百门众于山腰驻足,泠玉必会去通风报信,你
怎可如此便放他离开?”
鬼虎没有反应,却从怀中掏出一残旧布包扔给泠玉,泠玉慌忙接过,拆开一看,只
见布内的竟是半团灰白之物,枯干不堪,看来保存其久,如今猝然重见天日,顷刻随风
而化,撒了一地白色的灰,宛如一段久远的、逝去的情……
然而泠玉在这半团物体昙花一现之间,早看清了那是什么,此际他的脸色甚至比遭
人掌掴更为难看,错综复杂,呆立良久,才道:“原来你当初并没有吃下它,好!既然
你已把它还给我,此后我俩扯平,下次见面时,你不需要再扮作既往不究,我亦绝不因
此对你留情!”
他说罢看了看鬼虎,又看了看杞柔,终于转身悻悻离去。
聂风虽没瞧见那半团东西,也略猜知一二,故亦没再阻挠泠玉,只是回到聂人王身
畔,但见老父面色一抹铁青,呼气如雷,连忙解开他的哑穴,岂料聂人王即时暴喝:
“禽兽!”
喝声震天,洞中砂石又再飞扬!
他斜瞅鬼虎,怒道:“你义弟是一头禽兽,你今日不杀他,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鬼虎断续道:“这是……给……他的……最后机会,正……如……先前……我不杀……
你,也……是……给你……一个机会”鬼虎说着把脸转向聂人王,他看着他,瞪眸不转,
一字一字续道:“但……愿……你俩……都不会……令我……失望……”
此番肺腑之言,聂人王听罢勃然变色,一时间无辞以对,索性闭目装作不听。
聂风只觉老父自听罢琴音及鬼虎的过去后,双目流露的疯意似渐有改善,他但愿自
己并没有看错,此时杞柔却道:“不!泠玉绝对会令你失望!我相信他已赶去出卖你,
虎,我们立即走!”
鬼虎道:“走?好,你……自己……走吧……”
杞柔一怔,道:“我不走!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鬼虎道:“你……为……何……要……与我……一起走?”
杞柔急道:“虎,我如今开始明白了,若你是因害怕自己的脸会吓怕我而不敢回来
再见的话,那么……你在此雪地匿居,或许只因这里是最接近我的……”她本想说这里
是最接近她的地方,却欲言又止,害怕此语一出,鬼虎会当场否认……可是她的话,纵
是聂风父子亦完全领会,更何况是鬼虎?
鬼虎瞿地冷笑一声,冷地根本不像他自己!
“别……自作……多情!我……主人……在此……救我,且……传我……武艺,情
深……义重,我……回来此地……只为纪念……他……”他说的也是情理之言,聂风曾
见他如何思忆主人,故他为其主人匿居于此亦不足为奇!
杞柔固然不信,道:“无论如何,我等了你十三年,只要你愿意,我俩还是可以回
头!”
回头?
她仍是昔日的她,他却已非昔日的他,如何回头?
他这张如鬼丑脸只会令她受尽人间羞辱耻笑,难道真要跟他一世活在此雪地不成?
鬼虎道:“谁要……你……等?你……早……应嫁给……泠……玉,免得他……把
我……纠缠……”
“不!”杞柔忽然抢前,从后拦腰紧抱鬼虎,兀自坚持道:“我不喜欢他,他的心
太丑陋!我只对你……至死不渝!”鬼虎的身子一阵颤抖。
到了此时此地,他还能说些什么,但有一番话,他不能不说,他已有所决定!
他陡地仰天狂笑,凄厉非常,道:“嘿,你……真的……对我……至……死……不……
渝?”
杞柔把脸埋在他的虎背中,柔声道:“你明白的,又何必问?”
鬼虎冷笑道:“好……”说着突然甩开杞柔的拥抱,回头盯着她!
杞柔当场呆立,他的脸近在咫尺,她可以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太清楚了!
无论男女,当有天发觉自己深爱的人竟然变丑,而且丑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到底该
如何办?
倘若勉强勾留,那自己每夜梦回之时,一睁开眼便面面对一张如恶鬼般的丑脸,简
直是一个一生一世也无法摆脱的梦魇,寝食难安!
可是,倘若一走了之,那自己当初所说的一切海誓山盟,岂非变作慌言,化为泡影?
真是费煞思量!
到底应否继续留在自己深爱的人身边,还是——逃之夭夭?
杞柔的肯眸睁得如铜玲般大,但目光却在不断收缩,目瞪口呆!
鬼虎皮笑肉不笑地道:“他……心……丑,我貌……丑,你……真的……跟我?”
杞柔简直无法相信世间真有这样丑的脸,小脚一直的向后退……退退退退……
她终于退至洞口,泪,恍如江河缺堤,满她的面颊衣襟,她霍地转身离去……她终
于逃了!
鬼虎静立如故,但聂风瞥见他双目泛起一片泪光,这片泪光并没有淌下来,仅在眼
眶内自生自灭,无奈随风而干……
想不到结局竟然会是这样的!竟然会是这样的!
洞内一片悄寂,悄寂得近乎死,一个痴情女子的心死!
还是聂人王首先打破悄寂,他倏地喟然叹道:“所谓至死不渝,鹣鲽情浓,到头来
敌不过丑脸狰狞,也都不过如此……”他向来高亢疯狂的情绪此刻竟是出奇平静,仿佛
完全变为另一个人!不错,到了最后,海枯石烂。永不磨灭的并不是“情”,而是脸,
一张丑脸!
鬼虎回望这个生人勿近的聂人王,发觉他的语气不无唏嘘之意,他的背后,可也有
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痴心往事!
他没有细想下去,只觉血气一涌,连忙坐下调息。
适才他本在紧张关头,却妄自现身,还说了这么多话。沿幸仍能把持,一会已然平
复,徐徐道:“我……还要……六个时辰……方才……行功……完毕,此刻不……能走
动,无……法……离去,你们……还是……走吧……”
聂风走到鬼虎跟前,并没有张口说半句话,他以行动来代替说话。他坐在地上。
失望,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当一个人对某人或某事怀有抱负和希望时,倘若得不满意的结果,便会感到无限失
落,甚至悲哀……
故此,打击对手的其中一个方法,便是叫对手失望。
泠玉,又会否叫鬼虎彻底失望?
※ ※ ※
雪岭孤寂。
雪岭的夜,似乎较其他的夜更快降临,转眼间过了五个时辰。
夜幕已深。
泠玉他果然没有辜负杞柔的“慧眼”,他将要彻底的让鬼虎失望!在这寥寥五个时
辰当中,他尽快赶去山腰通风报信,且更已领着风氏兄弟及过百精英上山,他把这五个
时辰的作用发挥至最高境界!
只因为心头一股不可告人的恨!
鬼虎在风清和身上所留的爪伤已愈,风清鹰的右手虽给扭断,经驳骨后渐无大碍,
更何况,他未必须用右手才能舞剑,他左手所使的风花剑法,比右手毫不逊色。
如今万事俱备,独欠鬼虎,他问泠玉:“泠兄弟,还有多远?”
泠玉道:“不远了!再绕过这个山头便是。”
说着向身后过百精英望去,但见众人神色剽悍,心忖鬼虎即使伤愈,甚至加上那个
长发小孩及那名疯汉,也势必劫数难逃!
他满意极了,他早已把那撒满一地的白灰忘掉!
唯一令他不满面的是,杞柔始终不愿站到他的身边。
他身旁的风清和心中对泠玉厌恶已极,若非其兄风清鹰如此执意要倚仗泠玉,他绝
不会与之并肩同行,有失身份。
就在此时,前方不远正有一条人影摇摇晃晃的步近,柔若无骨,竟是……杞柔!
杞柔一见泠玉,芳容乍惊乍喜,挥手大叫:“泠玉哥!”一边向他奔去。
这一着大出泠玉意料之外,杞柔甫走近便投进他的怀中,饮泣道:“玉,我终于看
清楚他的脸了,他……确是丑得很,我当场给他吓昏,晕了大半天才醒过来,玉,我这
次是死心塌地的跟你了……”
泠玉温香满怀,好不心旌摇荡,正当他飘然之际,杞柔突如其来的从怀中取出一柄
护身匕首,狠狠向泠玉刺去,泠玉身手平庸,怎及闪避?眼看要被她刺中咽喉……
电光火石间,一只冷静的手紧扣杞柔手碗,透劲一扭,匕首随劲堕地!
出手的是风清鹰,他甩开杞柔的手,冷峻的道:“我不管你俩恩怨如何,但泠兄弟
绝不能死!”
杞柔恨恨道:“我就是要他死,只要他死了,你们便再难找出鬼虎!”
她声声娇叱,大义凛然,很难想像一个如此柔弱弱的女子,居然也有英烈的时候。
原来杞柔并没有给鬼虎吓倒,她只是恨泠玉为何如此没有人性,把与他同甘共苦的
义兄烧至不似人形,她赶来,只因要他以命偿还!
泠玉大难不死,吁了口气,一闻她的痛骂,不禁勃然大怒,道:“呸!贱人,你找
死?”说着向杞柔拳打脚踢,把对鬼虎的妒恨,全都发泄在她身上,拳拳到肉,不消片
刻,杞柔已给其打至狂喷鲜血,五脏恍要爆裂,飘飞开去。
泠玉还想穷追猛打,风清和终于看不过眼,一手挡着他的拳头,道:“男儿汉如此
欺负弱质女流,不羞耻吗?”
泠玉见风清和出手相护,二人早有心病,更是怒不可遏,睁目叱喝:“呸,这是我
俩私事,与你何干?”
风清鹰见二人如此下去不是办法,立上前劝止道:“泠兄弟,此刻务以大事为重,
若在此耽误下去而给鬼虎走脱,反而不妙!”
泠玉亦觉言之有理,如言收手,揪起杞柔,瞪着她道:“贱人,本少爷今日就要你
看看他有何惨淡收场!”
杞柔还想以眼还眼,可惜,她已还眼的气力也没有……
※ ※ ※
洞内,经过五个多时辰的调息,鬼虎已近功成,顶上正冒出枭枭白烟,显见正如火
如荼!
在旁的聂风瞧见如此情况,不由得喜形于色,道:“叔叔,你伤势进展如何?”
鬼虎徐徐道:“我……已……尽力,可惜……功力只回复……九成……左右……”
然而,九成功力总较动弹不得为佳,聂风其实曾心生要把老父穴道解开的念头,希
望借聂人王之力为鬼虎解厄,但又怕其一旦行动自如,必会残杀众生,甚至狂性大发时,
就连鬼虎也一并干掉,故这念头仅是一闪即逝,不敢多想!
就在鬼虎聚精会神之际,一条人影突如败絮般给抛了进来,三人一惊,定神细看,
赫然是黯然离去的杞柔!
鬼虎瞧见她遍体鳞伤,口角溢血,气息败坏,似已猜知发生何事,连忙上前扶着她,
问:“你……去杀……泠……玉?”
杞柔虚弱地点了点头,口角的血仍在不断淌出。她的心,可也在同时淌血。鬼虎一
反上回对她的冷漠,满脸哀怜,慨然道:“柔,你……这……样……做又……何苦?”
杞柔强颜挤出一丝笑意,道:“我……我只……是干自己……应做之事,虎,我……
多么希望……可以与你……在此山洞……守终生,可惜,他们……已经……来……”
她没有把话说完,已痛极昏倒过去。
鬼虎缓缓把她放到地上,面容凄戚,聂风也是一片恻然,只有聂人王,脸上却毫无
表情,他冷冷睨着这个女子,不知是否在后悔自己曾为她所下的断言?
正当三人惘然之际,洞外忽传来哈哈的大笑声,是泠玉的声音:“大哥,你快些出
来啊!这里有许多大侠们想见识见识你的面孔呢!”
泠玉语调极为意气风发,鬼虎心知他有意相激,遂沉气不发。隔了良久,又听泠玉
在嚷:“大哥,你怎么还不出来啊?你再不出来,我便命人将火把抛进洞中,届时只怕
会连累你的杞柔姑娘,和你那两名朋友!”
此着正是泠玉的杀着!他曾目睹聂人王屠杀老李一家子之厉害,也曾领教聂风的武
功,况且洞内阴暗,敌暗我明,故宁愿与风氏兄弟等人于洞外引鬼虎出来,总较深入洞
口为佳!
为怕泠玉真的会如言纵火,鬼虎再难迟疑,纵使仅得九成功力,也誓要出去不可!
他转脸对聂风道:“孩子,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说着贸然掉头离去,聂风却拉着他残破的衣角,道:“叔叔,我和你一起去!”
鬼虎回首凝视这孩子的那双眼睛,心中不无感动,于是一手握着他的小手,放到自
己糜烂的丑脸上,温言道:“孩……子,你……很……懂事,那……你……便和我……
一起……去……吧……”
“吧”字刚脱口而出,鬼虎陡地一指戳向聂风腰际,聂风不虞有此一着,但觉浑身
一麻,当场动弹不得,不禁叫道:“叔叔,你干什么?快解开我的穴道啊!”
鬼虎道:“他们……仅为……我而……来,你们……不用……陪我……一起送……
死……”
此时,一直出奇沉默的聂人王突然道:“好!我聂人王敬重你是条好汉,但你若让
我出手宰掉你那头畜生义弟,我更多敬你一分!”
鬼此怎会不明他想出手相助之意?但想及聂风几经艰苦才把其父制服,只为阻止他
再度杀戮,倘若因自己安危自解其穴道,恐怕再难把他轻易制服,届时若他再发疯起来,
只会贻误苍生,心中实在不忍,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但愿……待……杞柔……
醒来……后,你们……能代我……好好照顾她,我……我辜负了……她……”
他说罢回望昏躺地上的杞柔,凄然一笑,也许,这已是他最后一次如此望她……
接着,他黯然转身向洞口走去,聂风慌忙呐喊:“叔叔,不要!不要啊……”
可是,任凭聂风在身后喊得如何力竭声嘶,他也没有回头!
也许,他本来亦想回头多看他们一眼,可惜,他已无回头的余地!
※ ※ ※
鬼虎甫一出洞,但见泠玉正站在风氏兄弟二人之后,身后更有过百持剑人马把他重
重保护,好不安全!好不威风!
泠玉一见鬼虎,登时眉开眼笑,道:“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鬼虎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像是把他视作死人一般,他的脸容没有失望,也没有怨忿,
他只是瞪着风氏兄弟,道:“我……来……了,你们……要杀……便杀吧……”
风清鹰也没料他会如此爽快,笑道:“鬼虎兄,我两兄弟与你素无过节,此行并非
要取你性命,弄至此番僵局实属逼不得已,今日只要你能说出令主子墓地所在,我保证
不损你半根毛发!”
泠玉也在旁插嘴道:“是了!大哥,只要你能把墓穴说出,我放你一条生路又如何?”
生路?泠玉也会放他一条生路?鬼虎苦笑,道:“我……确实……知道主人……葬
身……何处,但……绝不会……告诉……你们的……”
风清鹰见其如此坚绝,登时目光如炬,道:“鬼虎,开门见山,今日我给你最后一
个机会,别要敬酒不喝喝罚酒!”
泠玉飞扬跋扈,怂恿道:“是呀!大哥,若你触怒了风大侠,可有你的好受呢!”
泠玉根本就不关心鬼虎会否泄露墓穴所在,他只是在煽风点火,冀求激战一触即发,
他要他——死!
鬼虎毫无惧色,道:“那……就……看看……你们……可以把……我怎样……”说
罢身形急展,沉啸一声,竟向旁直冲而去!
风清鹰早已注意他的一举一动,鬼虎一动,他亦即时随之一动,一旁的风清和亦无
奈中跟着长兄而动,那过百人马见二人急动,全都一起动了起来!
转瞬间,一众人等尽挥剑朝鬼虎围攻,顷刻杀声嘶天……
聂风和聂人王虽不是亲见洞外形势,在洞内亦把众人的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俟听得清楚又有何用?父子俩如今穴道被制,只得干睁着眼,静等待结局!
一众人等在洞口斗了一会,杀声便逐渐远去,聂风愈听愈是心焦如焚!
就在他空自焦急的时候,地上的杞柔蓦地发出一阵呻吟,逐渐苏醒过来。
她缓缓坐起,一双剪水秋瞳朝四周流转,却已不见鬼虎影踪,惊道:“哎……鬼虎……
他……他在哪?”
聂风急道:“鬼虎叔叔已经去了!杞柔姑娘,若你立即替我解开穴道,也许我还来
得及助其一臂之力!”
杞柔讶异于一个孩子竟会言要助鬼虎,他有足够的实力么?可是也无暇细想,刚想
问聂风究竟如何解法,瞿地,一个人从洞外闪了进来,一旁的聂人王喝道:“小心!”
但杞柔刚自苏醒,惊魂未定,顿给扯着如丝秀发,来人正是泠玉!
原来泠玉自量并非鬼虎敌手,犯不着加入战圈送死,心想不若进洞捉回杞柔,或许
在危急时可以用她威胁鬼虎。但其对聂人王父子甚为忌惮,故亦步步为营,谁知进来后
见这一老一少穴道被封,又见杞柔意图相帮,遂即时上前阻止!
泠玉奋力拉扯起杞柔的长发,把她硬拉向后,咬牙切齿道:“嘿,贱人,你总是偏
帮外人,真是活得不耐烦啦!”说着一手把杞柔抛向身后,跟着紧盯着聂人王父子道:
“又是你们这一老一少,今日遇着我可算你们遭殃!”
聂人王喝道:“若老子穴道未封,你早已碎尸万段!”
泠玉哈哈笑道:“好狂妄!就让本少爷先解决这小子再把你碎尸万段!”
他转向聂风,阴阴地道:“小子瞧你年纪小小,武艺却很不错呢!上次那一腿令本
少爷伤得很啊,无论谁曾犯我,我都要他付出代价。”泠玉小气记恨,说话间已举刀劈
向聂风,但刀势未去,左腿却被人紧抱,原来是倒卧地上的杞柔。她哀求:“你要杀便
杀我好了。”
泠玉“呸”的一声踢开她,“贱人!用不着争先恐后,横竖你怎样也不选我,待你
利用价值完毕,我早晚会把你一刀了结,省得你回到村里把我的事四处张扬。”言罢迅
即回刀再劈聂风,但杞柔甚为顽强,又再扑上死命抱着他的腿不放。泠玉一个踉跄,身
子向前俯冲,扑下之前双手怆惶在半空发力乱舞,刀柄恰巧打正聂风腰际要穴,聂风登
时血气一畅,穴道顿解。
但泠玉这道蛮劲委实不轻,聂风解穴之余,人亦被击飞撞向身畔之聂人王,两父子
一同翻滚地上!
聂人王被儿子整个身子飞撞,也是全身一震,似乎撞开了不少穴道,但聂风点了他
三十六穴之多,也并非一撞便可完全解穴!
聂风迅即弹起欲向泠玉扑去,泠玉见他能够动弹,不由得大吃一惊,但反应亦甚机
伶,他深知此子武功远胜自己,连忙滚到杞柔那方,以刀抵着她的脖子,喝道:“别过
来!”
杞柔已奄奄一息,无力反抗,聂风被逼止步,道:“你太令鬼虎叔叔失望!”
泠玉被一个小孩如此一说,脸上一红,可是随即化红为笑,狞笑!
“嘿嘿,失望?我如今就立即去令他失望,你别尾随不舍,否则别怪我对她手下无
情!哈哈……”
到了这个地步,泠玉甚至连所爱的女人亦可杀,这个他曾一度深爱的女人!
聂风无计可施,惟有眼巴巴看着这头禽兽挟着杞柔,扬长而去!
他心知泠玉尚要以杞柔为胁,一时三刻不会杀他,眼前急务,还是先去助鬼虎一臂
之力再说,然而他这一去,也许会……不!此去之前,他必须先干一件事!
一念及此,聂风不禁回望聂人王,只见老父居然在闭目调息。他不知自己适才一撞
已意外撞开了聂人王不少穴道,如今他其实在全身运功,企图凭内力冲开穴道!
聂风走到老父跟前,忽地“伏”的一声,竟向老父下跪!
聂人王双目一睁,眼见儿子向自己下跪,也是一怔,道:“小子!你不是宁死也要
打败老子,阻止我疯狂杀戮的吗?如今又为何如此如此卑躬屈膝?”
聂风双目隐泛泪光,道:“爹,风儿年纪虽小,但亦知有些事非干不可,所谓……
有所为有所不为……”
聂人王愕然,他猜不透儿子将要说些什么?
聂风继续道:“鬼虎叔叔曾舍命救我,如今他身处险境,风儿是誓不能让他一个战
死的了,只是风儿此去,恐怕……以后再难有机会侍候爹爹左右……”
聂风说着仰首,凝眸看着聂人王,眼中的泪已狠狠滑下他的小脸,他哭着道:“养
育之恩未能报答!爹,请……受风儿一拜!”
“哺”的一声,已向聂人王重重嗑了一个响头,这一记磕头声,听得聂人王那颗铁
石的心,也要狠狠碎尽!
聂人王喝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子,你哭哭啼啼的……胡说些什么?快……快
给我起来……”他虽喝令儿子别哭,语气虽硬,但说着说着,声音已渐渐开始哽咽,一
时间老泪纵横!
聂人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当年只是呱呱堕地的小小物体,就在自己疯狂杀戮
的五年间,已经逐渐懂事,他已开始懂得去选择自己的路……可是聂人王自己却仍是浑
浑噩噩,漫无目的地去残杀众生,他把他生了下来,可对得起这个儿子?
聂风缓缓站了起来,看见疯了五年的老父首次为自己泪流披面,一直埋于心底的一
番话再难按捺,他悠悠道:“爹,你知……道吗?自从娘亲……离开我们后,风儿……
一直在想,若有天……爹能回复本性,与风儿重过从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纵然没有娘亲,也较目前的生活……更为宁静……幸福,可是……”可是?可是如今他
要去了,而此去吉凶未卜。
聂风无奈地续道:“爹,若风儿此去……不死,誓必回来……等你再过从前的生活,
但……若风儿死了,请爹爹……你……”
说到这里,眼泪流到聂风的小嘴里,他已泣不成声,然而时间紧逼,再难久留,他
惟有强忍眼泪,咬着牙吐出最后一句说话:“请你……好自珍重!”
他说罢立即掉头而去,只怕自己不舍。
珍重?聂人王笑了,眼泪也流到他的嘴角,他终于笑了。
五年前,颜盈离他而去时,也是叫他好处珍重,今夜,他的儿子也要离他而去,说
的竟然也是一声珍重!但他可知道老父的心?为父的虽然疯疯癫癫,若儿子真的死了,
他自己还能怎样珍重?
眼看着这个出于自己,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稚子仗义而去,聂人王的胸膛忽尔急剧地
起伏,潜藏的强横内力霎时间运遍全身,一直催动着他,催动着他,催动着他……
他,他,他要爆发!
聂风含着泪刚好走出洞口,洞内蓦地传出一声撕天暴吼,吼声如雷贯耳,甚至盖过
风雪怒嚎,直轰诸天……
这吼声之巨、之怒、之狂、之烈,俨如一个沉睡多时的魔神终于苏醒,将要对世间
所有不义作出最后审判!
聂风不期然回头一望,他还未看见聂人王,已觉一股夺魄气势自洞中汹涌而出!
一股森寒胜雪的气势,冷得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刀!
※ ※ ※
就在此轰天怒吼发出的同时,鬼虎与风氏兄弟及其门众早斗至半里之外。
风氏兄弟自从上次失手,这回出剑更是小心奕奕,加上带来的过百精英纷纷抢前向
鬼虎攻击,简直强弱悬殊!
但鬼虎素以虎爪取胜,虽仅余九成功力,但因步法奇诡,不时以“转”字诀在百多
人当中左穿右插,虎爪迳施,且战且退,依然未呈败象!
只是他出手竟带着半分留情,仅伤对手而不夺命,故风月门众依旧前仆后继,陆续
而来。
激战当中,风清和看似无心恋战,只是马虎出招,风清鹰不禁趋前道:“二弟,你
怎么如此提不起劲?这人仅随其主人短短数年,足可与我们百多风月门众相持不下,资
质极高,必须小心应战!”
风清和有气没气地答:“也许并非全因其资质高低,而他主人所修的根本便是一门
很厉害的武学!”
风清鹰心想有理,道:“既然如此,好!就这样吧!”
语毕即时向门众暴喝一声:“风月重重!”
所谓“风月重重”,乃是风月门下一个从未一败的大阵!此阵是以七七四十九名修
为不弱的门众,分别以七重人墙把敌人围在中心,倘若前排门众久战不下,第二排随即
补上,跟着是第三排,第四排……直至第七排又再来一次,如此循环不息,直至敌人筋
疲力尽为止。
此声一出,百余门众其中四十九名已陡然跃前围向鬼虎,倏忽间把鬼虎重重围在阵
中!
鬼虎深知不妙,即时纵跃向前,欲想逃出阵中,岂料一众门众竟也跟他一同跃身,
整个风月重重阵随着鬼虎的身形于半空一翻,落地后居然依旧整齐不紊!他的人翻到哪
里,这个阵就翻到哪里,一时间脱身不得!
而风清鹰就在阵势之间穿来插去,风清和看来则甚不积极,仍然留在阵外,惟独单
以风清鹰一人领着此阵,还有游刃有余!只见他偶尔一剑攻向鬼虎,偶尔又以阵势掩护,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鬼虎已被刺至伤痕累累!
一众人等逐渐斗至一断崖边缘,风清鹰不由一凛,心忖鬼虎果然了得,他把“风月
重重阵”引向崖边,此阵自会不攻自破,否则所有人势将同堕崖下!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风清鹰一阵犹豫,与此同时,忽听阵外一声高呼:“大哥,你
且看看我手上的是谁!”
鬼虎于百忙中向阵外一瞟,只见泠玉竟挟着杞柔而至,且还笑道:“大哥,若你还
对这贱人的生死有半点关心,立即束手就擒!”
杞柔已伤疲无力,但还鼓起一口气大叫道:“虎!别……要理我!你……快走……”
语声未歇,猝地一柄利刃刺进她的胸膛,杞柔娇呼一声,痛得死去活来,却原来刀
锋仅是轻刺,并未全刺进她的心房!
泠玉卑鄙地叱喝:“大哥,我言出必行!你快罢手,否则……”
说着握刀之手旋即收紧,杞柔霎时满脸都是汗珠。
风清鹰也不虞泠玉会以此为胁,不过也任得其如此施为,似乎并不怕会辱及“风月
门”正义之名。
风清和则觉以弱质女流为胁,简直非侠之所为,正想上前制止泠玉,岂料就在此时,
鬼虎身形骤止,一双虎爪放了下来,同一时间,七柄利剑架在他脖子之上!
泠玉狡笑一声,笑道:“好!不愧义重情长!那你快告诉风大侠,究竟你主人葬身
何处!”鬼虎冷冷道:“别……白费……功夫,我……宁死……也……不……会……说……”
泠玉面色一沉,道:“还嘴硬?嘿,即使你豁出性命,但你真的不怕我会杀了她?”
说着刀锋又再向杞柔心房刺进半分,然而她紧咬着牙,怎样也不哼一声!
风清和简直忍无可忍,正欲出手,谁知身旁之风清鹰突伸掌拦阻,沉声道:“二弟,
别太妇人之仁,我绝对不容此行攻败垂成!”
风清和陡地一怔,想不到其兄会容许如此卑污手段!虽然并非亲自力行,但假借他
人之手,又和泠玉有何分别?
在泠玉刀下的杞柔却面无惧色,她清深款款的凝视鬼虎,虚弱地道:“虎,你……
宁死也不说……出主……子尸骨所在,男儿……汉……本该如此,可……是如今……却
为了我的生死,而不知……该怎么办……”
鬼虎怅然道:“柔,若……你……死……了,我更……不知……该怎么办……”
杞柔一阵感动,可是心中还有一个疑团,不能不问:“那……你……是因为……我……
才……会……回来这雪地?”
她此刻命处生死边缘,却仍忘不了这个问题,可见她的心始终不死,鬼虎凝望着她
那苍白的脸,道:“柔……你……明白……的……”
是的!他的心意,她怎会不明?
杞柔苦笑点头,道:“很好,也……不……枉……我等你……一场了……”
她说着猝地自行向泠玉的刀锋一挺,“刷”的一声,利刃赫然穿心而过,登时血花
四溅!
鬼虎惊呼:“柔……”
变生肘腋,泠玉也是一惊,想不到向是柔弱的她竟会性烈至此,心怯抽刀,岂料杞
柔虽是气若游丝,仍死命捉紧他的手,瞪着泠玉道:“玉,你……可知道……为何……
我……只喜欢……鬼虎……?”
她一边说,嘴中已血如泉涌,似将在堵塞她的朱唇,叫她永远也再说不出半句话,
但她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吐了出来:“因为……他……有的……东西,你……永远……也
不……不会……有……”
她说罢幽幽的回望鬼虎,血红的嘴唇流露一丝平和满足的轻笑,接着,紧抓着泠玉
的手逐渐松软,娇躯亦缓缓的、缓缓的倒了下来,终于含笑而逝。
雪又在哭。
风清和眼见杞柔如此饮恨而殁,不由得低首轻叹……
鬼虎,却没有冲上前去,并非因有七柄利剑架于脖子上。
他只是呆然落泪,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这个痴心的女子,她一直在苦苦等他。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直至第十三年……
她终于等到了他!
可是,这匆匆一会之后,她自己也要死了。
到头来方始发觉,原来她只是在等——死!
是苍天弄人,总叫缘份飘渺?
还是冥冥中早有定数。
叫天下有情人全都身不由已。
好梦难圆?
※ ※ ※
鬼虎冷冷瞪着泠玉,泠玉在他脸上根本找不到任何表情,仅听得他那双虎爪在“叻”
作响!
心虚之下,他不俟鬼虎发难,自己先行发难,执刀向鬼虎冲去,一边道:“她死了,
你一定会杀我,不若我先杀你!”
他恃着风月门众的剑制着鬼虎,故此先发制人,免得节外生枝,心计极为歹毒!蓦
地,剑光一挡!
风清和终于出手,目对泠玉道:“不许杀!”
泠玉见其如此疾言厉色,一时间呆在当场,此时风清鹰却道:“二弟,我早对鬼虎
声明,叫他别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但他宁死不说,甘愿喝这杯罚酒,你也别太枉作好人!”
他语调极为轻松自若,风清和愈听其兄这番说话,愈是心寒,道:“大哥,到了此
时此刻,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记得,当年爹为何会与九大门派围攻鬼虎的主人?”
风清鹰没料到其弟在此紧张关头会重提旧事,没好气地答:“是九大派威逼他的!”
风清和道:“这就是了。我记得,当年爹曾向我俩提及,我们本和鬼虎主人无仇无
怨,只是因为此人盛名而招惹九大派的嫉妒、九大派便合力威逼我们风月门一起参战。
爹虽觉以十派围攻一人,实非英雄好汉,但碍于势孤力弱,若违拗其余九大派便必遭灭
门,故最后还是被逼率众去了……”
他一面说一面斜睨正在悲恸着的鬼虎,其实,此番因怨,他不单是向其兄重申,也
是说给鬼虎听的。
鬼虎只是惘然。
风清和续道:“后来十大派全军覆没,爹回来不久便伤重不治,他濒死时告诉我兄
弟俩,那人以一敌万面不改容,豪气干云,这样的人才配称一代英雄,其余九大门派仅
是恃势横行的窝囊鼠辈!”
风清鹰愈听愈不耐烦,嗔道:“二弟,你兜兜转转的想说些什么?别再拐弯抹角!”
风清和道:“大哥,我只想说一句,大丈夫必须恩怨分明,杀父之仇固然要报,可
惜仇人已死,我们与鬼虎向无过节,前来逼问他本已极不应该,更带来过百弟子把其围
剿,试问又与九大派围攻其主人有何分别?如今你屡逼不遂下还要杀他,实在于理于侠
不容,我相信爹在九泉之下,亦不希望我们沦落至此,若你还坚持下去,我……惟有弃
剑!”
风清和一言既出,当下义不容辞,把手中剑插在地上,以示与其兄立声绝对不同。
其余门众但听副门主一番慷慨陈辞,有些开始犹豫。那七名以剑架在鬼虎脖子上的
弟子,七条手臂更逐渐放松。
风清鹰眼见众心动摇,目光一转,道:“二弟,难道你认为为兄此行仅是为报仇雪
恨而已?我身为风月门第三代门主,所作一切,无非为了本门设想。”
“设想”二字,不单门众感到奇怪,风清和亦感奇怪。
风清鹰道:“其实,我早料知鬼虎这类人未必会透露其主人墓穴所在,故在动身前
已计划若其宁死不说的话,索性把他了结。倘其主人真的未死,必会前来寻仇,届时便
可与其算清所有恩怨,若其主人真的死了,那鬼虎亦不会枉死,因为能够擒杀鬼虎,虎
举必定响遍江湖,届时风月门在江湖上的地位将会再度提升,重振风月门指日可待!”
风清和一听之下,一颗心直往下沉,辩道:“大哥,重振风月门亦是为弟多年心愿,
只是……若牺牲无辜者的性命来作自己扶摇直上的踏脚石,那……到底非侠所应为!”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人在江湖欲谋霸业,必须不计任何牺牲,何况这次我们牺
牲的并非本门之骨!大家可记否风月门多年臣服于天下会雄霸之下,那份呼之则来,挥
之则去的屈辱?今日为求重振风月门之声威,又何妨心狠手辣?”
本在踌躇及窃窃私语的门下被如此一说,登时意志激昂,纷纷举剑齐声高呼:“为
求重振风月门之声威,何妨心狠手辣?”
“为求重振风月门之声威,何妨心狠手辣?”
百多人众呼声震天,气势磅礴,架在鬼虎脖子上的七柄利剑复按紧一分。
鬼虎不期然朝风清和望了一眼,只见这个出言、出手、弃剑相帮的热心汉子居然满
脸失望之色。
他是对其兄感到失望?
还是对风月门一众门下感到失望?
抑或是,人在江湖,他对整个江湖都感到异常失望?
这人,虽然外貌矮肥滑稽,但比诸其道貌岸然的长兄,比诸鬼虎那俊美非凡的义弟,
他到底还有一副古道热肠!
许多时候,最美丽悦目的东西,也是最可怕。最毒的东西!
风清和亦朝鬼虎一瞄,双目似是在说,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鬼此只是无言感激。
毕竟,这世上还有热血沸腾的汉子,这世上还有希望!
风清鹰向泠玉道:“泠兄弟,此际我们再无异议,你大可安心上前把鬼虎手刃,你
的刀,也即是我们的剑!”
泠玉笑了,他何等聪明?风清鹰堂堂一门之主,尽管要杀鬼虎,如非必要,也不会
当着门人面前,乘鬼虎毫无还手之力时上前把其一剑了结,这样做定必有失威信,故他
如此催促泠玉动手,实是借刀杀人,心计之老奸巨猾,更不在泠玉之下!不过,泠玉也
乐于与虎谋皮,因为,他自己也是一头豺狼!
豺狼当道!
泠玉一步步逼向鬼虎,风清和还想上前阻止,但一柄剑已拦着他的去路,是风清鹰!
泠玉步至鬼虎跟前,手中刀已高高举起,他神气十足的道:“大哥,就让这一刀彻
底证明,真正的胜利只属于漂亮和聪明的人!厚道愚仁之辈,始终会如你这般下场!哈
哈……”
泠玉狂笑着,鬼虎却木无表情的道:“玉,你……会后悔……的……”泠玉仍然狂
笑:“后悔?哈,我根本便不知道什么唤作后悔!”手中刀已蓄势待发。
可是,他还没有足够机会劈出此刀,霍地,不远处传来一声——-轰心怒吼!
轰得泠玉心胆俱裂!
不单泠玉的心,在场各人的心亦遭同一命运,尽皆被轰至心胆俱裂!
一众人等怆惶回头一望,当场神为之骇!但见一散发汉子正一边疯狂挥刀,一边如
奔雷般向这边直冲过来!
好狂的刀!
好狂的人!
他的人,要恨尽世间不义之事!
他的刀,要斩尽天下不义之徒的头颅!
他与刀,今日誓要作出血的审判,看谁的心最黑!看谁的心最辣!
是聂人王!
是北饮狂刀——-聂人王来了!
聂人王远远已瞥见地上杞柔的尸首,瞥见脖架七剑的鬼虎,更瞥见举刀欲劈的泠玉,
无论多么疯狂,也随即明白发生何事!
他的愤怒已达顶点!他恨得牙要紧咬,迸裂出血,他远远向泠玉暴喝:“禽兽!我
要你的脸与你的心同样丑陋!”暴喝声中,聂人王牙根迸出的鲜血,随着喝声向风雪中
四,但其冲势丝毫未减,依然如狂牛般向泠玉疾冲!
泠玉当场吓得魂不附件,慌不择路奔逃!风清鹰与风清和虽未知来者是谁,但风清
鹰眼见聂人王疯势汹汹,为免功亏一篑,当下高呼:“风月重重!”四字一出,当中四
十九名门下立即挺剑而上,团团把聂人王围在中心!
众门下不住在聂人王身边移身走位,聂人王却一边前冲,一边嘿嘿笑道:“好阵!
可惜普天之下,没有一个阵可困住老子,破!”破字如雷送出,聂人王猝地把雪饮横挥,
寒光一闪,正是“傲寒六诀”之——-“冰封三尺”!
天下所有阵法,无不以诡奇之方位移动,以求扰敌困敌,“风月重重”固不例外!
今夜,这个战无不胜的大阵,将遇上所有阵法的克星!
真正的克星!
就在寒光闪过的刹那,为首七名弟子骤觉被刀中寒气一侵,全身登时僵止不动,接
着寒光再闪!
七股滔天血浪突从七人腰际喷出,七人一同惨呼一声,七个上肢当场离开,下身跌
到地上,惨遭拦腰斩杀!
这一刀,不单是所有阵法的克星!也是所有人的克星!
风清鹰惊见来人出手如此凶残,心慌意乱之余,忽听背后另一风月重重阵亦传来兵
刃霍霍之声,连忙回望,只见一细小身影正以诡奇步法于阵中游走,身似旋风,正是那
个长发小孩。
原来聂人王终凭满腔愤怒而自行冲开所有穴道,且向雪岭下发足狂奔。聂风当然再
难制他,惟有紧追其后而至;并乘众人分神间闯入另一阵内,企图一举救出鬼虎!
风清鹰见形势不妙,当即叫道:“快拿下那小子!”
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聂风此时的轻功修为已突飞猛进,快得惊人,众门下
一时之间岂能擒住他?胁持鬼虎的七名弟子骤觉眼前一花,手腕穴位已被聂风一点,虎
口一麻,七剑同时脱手!
聂风连忙道:“叔叔,快走!”
鬼虎向聂风微微一笑,道:“孩子,谢谢……你,但我……还有……一事……未了……”
随即也不顾阵中剑来剑往,兀自拉着聂风便向阵外杞柔的尸首冲去。
聂风顿时明白鬼虎的心意,只是形势如此危急,鬼虎仍然眷恋关杞柔,聂风瞧着不
禁区眼眶一湿,心想:“鬼虎叔叔原来如此喜欢杞柔姑娘,那她实在比我爹幸福得多了!
可是鬼虎叔叔又为何偏要否认自己是为接近她而回来此地?为何不坦白说?唉……”
聂风虽已较寻常小孩懂事,但如此错综复杂的情愫,纵是当事人也未必完全心领神
会,何况是个年仅十一的小孩?他哪会明白,若一个人的脸已弄至如斯田地,如果真的
爱她,那么……
就在聂风与鬼虎差点便冲出风月重重之际,猝地,风清鹰闪至阵前,金剑一挥,便
把二人逼回阵内,自己亦一同纵身入阵,带领阵中四十九名门下围攻,转瞬间,令二人
脱身不得!
幸而其弟风清和仍在提剑犹豫,里足不前,因为——一切的变故实在来得太急太快!
快得就像是聂人王那柄——杀人的刀!
正当众人混战之间,蓦地又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继之而来的是一连串惨绝人
寰的呼叫声!
这一连串的叫声,其实是由十多人齐声而发!激战中的风清鹰连忙斜瞥另一风月重
重阵,见阵中十数名门下赫然被聂人王一刀齐颈斩下头颅,十多道血箭登时射上半空,
宛如人间地狱!
聂人王此际俨如地狱之王,正于这地狱中狂嚎狂叫:“禽兽!你刚才的威风在哪?
你快给我滚出来!”
嚎叫声中,一挥刀又把十数名扑前的门下斩杀,直如斩瓜切菜般,所向披靡!
他口中的禽兽当然泠玉!这个狐假虎威。欺善怕恶的畜生,早已不知躲在哪儿瑟缩!
与聂风二人周旋着的风清鹰本以为今夜必可大功告成,殊不知横里杀出一个疯不可
挡的聂人王,真是始料不及!就在其惊愕之间,聂人王仍在不住的杀杀杀,不出数刀,
整个风月重重阵的四十九名门下已悉数给他杀个精光,一个不留!
聂人王杀罢众人,忽地翻身一跃,便跃进聂风、鬼虎与风清鹰身处之阵中,兀自狂
叫道:“禽兽!你快给我滚出来!你快给我滚出来!”
但泠玉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又岂会留在阵中?聂人王见找泠玉不着,益发疯狂,一挥
刀又把数名门下斩杀!
阵中的聂风及鬼虎虽亦想全身而退,见聂人王如此杀法亦觉凶残不堪,聂风忍不住
嚷道:“爹,算了!我们还是先冲出阵外再说!”
可是聂人王一怒难收,充耳不闻,继续杀戮,顷刻血花铺天!
猝地,一直领着门下的风清鹰纵身一跃,竟然跃出阵外!
聂人王正杀得日月无光,根本顾不得他的来去,但鬼虎与聂风对风清鹰的反常举动
不禁感到奇怪,惟因忙于应付前仆后继之风月门众,也是无暇多想。
风清鹰跃出阵外后即奔往五丈之外,向来道貌岸然的脸上崭露出一丝罕有的狞笑,
接着伸手入怀掏出一颗金色的。如桂圆般大小的东西!
一颗金色的珠,金如明月!
整个雪岭上的人,只有风清和因不屑围攻鬼虎等人而呆立一旁,故此一眼便瞧见其
兄掏出的那颗金珠,霎时脸色大变,仿佛看见末日即将降临似的!
他惶然扑至其兄身畔道:“大哥,千万不能使用‘月雷’。”
原来这颗小小的金珠唤作“月雷”,乃是风月门镇门之宝,本由火药提炼而成,但
这颗小小金珠的火力远比火药高出百倍,一颗足以夷平一个山丘,难怪风清和甫见其兄
取出月雷,立知事态不妙!
但到了此情此景,风清鹰之门主风范荡然无存,他狞笑道:“嘿,如今我们已势成
骑虎,若给这疯子继续杀下去,就连我俩亦会给其诛杀!横竖功败垂成,不若牺牲‘大
我’,成全‘小我’!”
他口中之“大我小我”,风清和当然明白!此际整个风月理重阵在众人激战之下,
已不知不觉移抵崖边,倘若风清鹰欲以“月雷”击杀聂人王等三人,如今固然是千载良
机,可是月雷一出,整个断崖势必崩塌,阵中仅余的二十余弟子亦必会堕进万丈深渊之
下!
风清鹰不顾劝阻,手里一扬,欲把“月雷”掷向阵中的聂人王等人,孰料风清和终
也按捺不住,闪电出手抓着他的手腕,道:“大哥,你要杀鬼虎来重振门威已不应该,
如今为了一已私欲,竟连忠心为你卖命的兄弟也亲手干掉,这次我绝不能坐视!”
风清鹰如箭在弦,本想使劲挣脱其弟制肘,谁知风清和死也不肯松开半分,他不禁
大发雷霆,叱喝:“二弟,别再婆妈!快放手!”
但是风清和为救众人,豁出了毕生功力紧抓其手,就在二人纠缠之间,陡地金光一
闪,其中一人“吼”的一声,登时血花四溅!
风清和整条右臂赫然被风清鹰挥剑齐肩砍断,血淋淋的掉到地上,他的人亦痛极而
倒!
他做梦也没料到其兄会如此丧心病狂,居然废掉他的右臂,兀自震惊:“大……哥,
你……好……狠……”
风清鹰纵声笑道:“嘿嘿,要图霸业必须心狠手辣,自古名门正派的掌门,谁不是
践踏弟子尸体而扶摇直上?我已对你格外留情!”
笑声方罢,也不再与其弟多说半句,手腕一扭一扬,顿把“月雷”向聂人王等人激
射而出。
激战中的鬼虎无意间朝风清鹰一瞄,乍见一道金箭般的光芒如电射来,心头一惊,
连忙一爪提起身边正与众人缠斗着的聂风,高呼:“走!”
聂风仓卒间不知就里,但觉得鬼虎爪上劲力像已汇聚全身真气,未及惊愕已被鬼虎
奋力一抛,小身儿骤如断线风般向阵外翻飞!
与此同时,聂人王蓦地回头一望,只见一道金光直飞过来,若是一般刀客当然先避
为快,但聂人王岂是一般刀客可比!
他是群刀之首,他是北饮狂刀!
绝不退后的北饮狂刀!
他意态更疯更狂,暴喝一声:“卑鄙”跟着想也不想,迅即劲运全身护体,手中雪
饮已朝射击来之月雷劈去!
鬼虎惊呼:“别……轻举……妄动……”
可是他距聂人王足有十步之遥,要阻止亦来不及!
“当”的一声!
雪饮冰冷的刀光劈中了月雷的金光!
接着爆出了一声绝天灭地的——“轰”然巨响!
就像是敲起了一声断魂的丧钟!
※ ※ ※
巨响过后,是不知止境的沉寂。
一阵寒风飒然掠过,在风中飞荡着的,不独是雪,还有血与死亡。
“月雷”所爆发的毁灭力,虽然未有绝天,却已灭地!
就在断崖上方圆三丈之地,所有积雪及山石尽遭炸毁。风月门一干门众,亦全堕至
崖下粉身碎骨!
只有早跃身阵外的风清鹰和断臂后倒地的风清和,仍安然留在崖上未遭毁及之地,
此外,崖上还有被鬼虎奋力抛出阵外的聂风,还有杞柔的尸首,还有雪饮!
雪饮,本来一直都握在它主人手中,可是巨响过后,早被强大的爆炸力弹飞,插在
断崖边缘!
不愧是一柄绝世宝刀!纵使“月雷”的毁灭力足可开天辟地,刀,依旧分毫无损,
依然故我!
只是,刀和人,未应至死不离不弃,如今刀的主人,却已不知身在何方?是否也和
风月门弟子同一命运,齐齐魂断崖下?
还有,在爆炸前曾欲阻止聂人王的鬼虎,亦是不知去向,是否也和刀的主人一同饮
恨?
不!他俩绝不能死!聂风在心中呐喊,他惊魂甫定,便立即站起来向崖边走去,他
要看个究竟!
他看见了一幕奇景!
聂人王并没有死,鬼虎也没有死,然而,他俩也距死不远!
只见笔直的崖边五尺之下,伤痕累累的鬼虎右手正五指箕张,紧抓崖壁嶙峋之位。
五指因用力过猛,正在迸裂出血,因为这五根手指不单要负担他自己一个人下坠之力,
还有左手紧拉着的聂人王!
原来就在月雷爆发当儿,聂人王首当其冲,当场被炸至遍体鳞伤,昏厥过去,若非
在出刀前劲运全身护体,早已死无全尸!
鬼虎亦遭月雷殃及,但伤势远远不如聂人王,就在断崖崩塌刹那,他一手紧拉聂人
王的手,身形急展,以绝世身法踏着下堕的石头冲至断崖之前,右手胡抓,恰恰抓着嶙
峋崖壁,才能幸免于难!
可是二人目下处境简直危如累卵,聂人王浑身上下正在不断淌血,昏迷不醒。鬼虎,
他的五指亦在叻作响不住迸裂溅血,看来亦支持不了多久!
聂风惊见如此形势,急嚷:“爹!叔叔!”
鬼虎往崖上一望,但见聂风的头儿正伸出崖边,他竟然微微一笑!毕竟,在这大限
将至的一刻,他还看见了一个他想看见的人。
就在此时,崖边亦伸出两个他不想再见的人!
一柄金剑瞿然抵在聂风的咽喉上,是风清鹰!他的身畔还有泠玉!
泠玉,他适才在混乱之际一度不知所踪,其实是怕得躲在一个雪丘之后,如今喜见
大局已定,又再出来狐假虎威。
此际他的脸上异常洋洋自得,流露一股不可一世之色,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口吻取笑
鬼虎:“大哥,我早跟你说过,最后的胜利仅属于像我这样的人,像你这般丑陋的可怜
虫,还是早死早了!”
说时突把手中刀向鬼虎一仍,鬼虎虽身负重伤,仍能借身险险避过,只是身子如此
一动,右手抓着的崖壁即时簌簌作响,五指的血流得更急,岌岌可危!
聂人王就在鬼虎身子挪动之间,猝地惊醒过来,眼见如此形势,更见泠玉又再现身,
一双眼睛怒睁至几欲爆裂,切齿暴喝:“禽兽!”
他虽满腔义愤,但因身悬半空,无法宣泄,浑身竟在不住颤抖!
出奇地,在风清鹰剑下的聂风,小小身儿也如其父一般颤抖着,是因为他与聂人王
本就一脉相连,故此作出相同的回响?
还是因为,在他的四肢百脉当中,也流着和聂人王相同之力量,相同之愤怨,和相
同之——疯狂的血?
风清鹰并未发现聂风身躯的变化,他只是咧嘴狞笑,对鬼虎及聂人王道:“尽管动
吧!你们愈动便死得愈快,不过黄泉路上也不愁寂寞,我会把这小子送下来和你俩一起
上路,免得他日后将此事公诸于世!哈哈……”
风清鹰虽牺牲了过百门下,但如今终可得偿所愿,不禁踌躇满志,仰天狂笑起来。
泠玉,又何尝不是小人得意?他也一起附和风清鹰仰天狂笑,笑声比风清鹰还要响
亮!霎时之间,整个雪地充斥着他俩的狞笑声,绕耳不绝,恍如两头豺狼饱餐弱肉后的
嗥叫!二人身后,本来还有一个风清和,倒算是条汉子,可惜他一臂被断,失血过多,
一时间再难站起相帮。
这个世上,仿佛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
仿佛……
就在二人狂笑之际,鬼虎蓦地低首朝聂人王一笑。
他的笑容是多么的苦涩,宛如杞柔尸首上那丝笑容!
死人的笑容。
仅此一笑,聂人王即时明白他将要干些什么,急道:“我聂人王与你毫不相干,别
理我!快……快放下我!”
鬼虎想不到这个一直疯狂的汉子也会看透他的心意。且还拒绝接受,比诸崖上那两
头虚有其表的豺狼,这头疯兽是可爱得多了,他道:“毫……不相……干?那……你为……
何要杀……泠玉?”
聂人王一愕,不知如何回答。鬼虎又是一笑,笑容益苦,道:“柔……死了,我……
活下去……也没……意思,可是……你对……你儿……很重要,他……他是……一个……
可怜……的孩子。”
聂人王听罢,双目睁得更大,一反以往疯狂,嚷道:“别这样!好……汉子!我聂
人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快放手!快放手!”他一面叫,一面发力欲挣脱鬼虎的
虎爪,宁可自身随下深渊粉身碎骨,也不要鬼虎如此做!聂风也明白鬼虎到底意欲何为
了,连忙呼道:“叔叔!不要这样,不要啊……”
鬼虎向聂风凄然一笑,此时本在喜极忘形、仰天狂笑的风清鹰及泠玉也注意到他们
的一言一动。鬼虎为怕他俩阻挠,事不宜迟,立即鼓起体内残余真气,双腿蹬在崖壁之
上,一边对聂人王父子道:“若……你父子……俩能……逃……出生天,请……把柔……
抛到崖下,只要……跟……着我,她一定……会……喜……欢……”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逐渐哽咽,但还是仰首凝视崖上的聂风!
他与这孩子相处仅仅数日,如今竟觉不舍,究竟是为何缘故?
他不知道!他只希望能多看他一眼!
最后一眼!
聂风泪盈于睫,身子仍在不住颤抖,口中不住呐喊:“叔叔……不要,求求你……
不要……”
可是,一旁的风清鹰大抵已明白将要发生何事,金剑一举,宁可把剑脱手掷向鬼虎,
也绝不给他俩任何逃生机会!
但鬼虎比他更快,他的剑犹在手中蓄势待发,鬼虎陡然潜运毕生功力,左手聚劲一
提,顿把聂人王的身躯提到他头顶之上,接着把踏在崖壁的双腿发力一蹬,身形顿借力
向后凌空回旋,趁着回旋之力,双掌向正停留半空的聂人王背门一推!
这一着迅雷不及掩耳,聂人王于狂叫声中,当场被鬼虎双掌打回崖上,可是同时间,
鬼虎因右手无法紧抓崖壁,在半空已无依借,这双掌推力愈大,鬼虎的身子便向下堕得
更快,聂风哭着惊呼:“叔叔!”
鬼虎一面下堕,一面依依看着聂风,最后叫道:“孩……子,保重……”
一声保重,鬼虎已在聂风眼中闪电消失!
他消失了!
聂风呆住,在回旋而上的气流当中,送来的仅是一滴眼泪,一滴鬼虎的眼泪,飞溅
到他的小脸之上……
泪,也和当年聂人王滴在他脸上的那颗眼泪一样,是热的!
是热血汉子的泪!
聂风小小的胸膛在一起一伏,双手也在急剧颤抖!
泪,洗满他整张小脸,他咬牙切齿,心中升起千句万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杞柔姑娘要死?
为什么鬼虎叔叔要死?
为什么好人全都要死,坏人却可逍遥法外?
难道,世上真的没有公理?真的没有人愿站出来评个公道?
不!纵使没人会挺身而出,他今夜亦要求一个公道!他要用自己那双小手判决此番
公道!
血在烧!
聂风愈想,心头愈是波澜起伏,烧着的血登时由心直向其脑门冲去,烧昏了他的脑
海,一股莫名而可怕的力量突然在他体内暴增,小身儿的肌肉在贲张,要他不能不发!
他的双手不断地颤抖着,他的胸膛在急速地起伏着,他的喉头发出“呀呀”的低吼,他
似乎已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他自己!
泠玉并没留意聂风的变化,只是阴险的望着崖下,冷血地道:“大哥,我早对你说
过,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唤作后悔!不过如今,你自己可知道什么唤作后悔?哈哈……”
风清鹰也没留意聂风,他眼见鬼虎已死,心忖重返崖上的聂人王虽重伤在身,但不
知仍存多少实力,故此不由分说,第一时间回身向倒在地上的聂人王挺剑直刺!
聂人王其实伤势不轻,此刻除了还可勉强走动外,根本没余力可与之比拼,惟有在
地上翻滚闪避!
只是,风清鹰未把聂风一剑了结,而先去追击聂人王确实太小觑聂风,和那柄仅距
此小孩数步之遥的雪饮了。
就在他快可一剑戳进聂人王咽喉之际,倏地,赫觉身后一股森寒无比的气劲袭来,
私下一骇,连忙回剑挡格,岂料这股森寒气劲竟是由那柄一直插在地上的雪饮所发,它
此刻来势之强横急劲,简直与握在聂人王手中时不遑多让!
它已化为一柄审判一切善恶的刀!
风清鹰还未及瞧清是谁握着雪饮劈来,手中金剑突遭砍断,雪饮,已势如破竹地劈
进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泠玉还在毫无悔意地仰天狂笑,蓦听“啊”的一声惨嚎,竟似是由风清
鹰所发,且有一股血雾遍自己背门,心头登时一懔,急急回头一望,一柄森寒胜雪的大
刀挟着满刀义愤,已朝其脸门直劈过来……
泠玉根本没有机会闪避,也没有机会后悔!
他终于至死也不知道什么唤作后悔!
雪依旧在哭,这是一个悲哀的结局。
聂风缓缓的从地上苦撑而起,也不知自己于何时会昏倒地上,更不知适才发生什么
事!
他抬首一看,见雪饮竟插在距自己不远的地上,傲然迎着风雪伫立,刀锋饱染鲜血,
俨然刚刚审判了人间不义!
可是,谁曾执刀?谁曾审判?谁是真正的辣手判官?
聂风怆惶游目四顾,赫然发现了风清鹰的尸首,还有泠玉的尸首也距其不远!
风清鹰的尸体自胸腹以下尽被一刀剖开,肠脏全都掉了出来,死状异常可怖,双目
流露的惊诧之色,像是无法相信杀他的人居然有能力可以杀他一样!
泠玉,他死得比风清鹰更惨,他的四肢尽被劈断,腰际更被拦腰斩开,头亦被割了
下来,整个尸身碎作七截,但最可怕的,还是他那张本是俊如冠玉的脸,早被千刀万剐,
化作肉碎!
他终于得到了应得的报应。
偌大的雪地中,还有呆坐丈外的聂人王与风清和,他俩“各据一方”,各自怔怔的
瞪着聂风,四颗眼珠同样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聂风徐徐站起,走到聂人王的跟前,问:“爹,是……谁杀掉他们的?”
聂人王默然不语,只是牢牢的凝视聂风的脸,心中忽地记起鬼虎死前曾对他说的一
句话——你儿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聂人王想着想着,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杞柔跟前,抱起她的尸首,蹒跚地向着崖边
走去。
聂风从后追着问:“爹,你……你要干什么?”
此时聂人王已步至崖边,他的眼睛远眺前方,道:“鬼虎死前曾经嘱咐,希望我们
能把杞柔抛到崖下,这是他的最后心愿。”
聂风俯首无言,聂人王惘然续道:“也许,亦是她这十三年来……一直藏于心底的……
惟一心愿!”
说罢手上一松,杞柔的尸首便沿着崖边直堕向深渊之中。
最后,还是由聂人王这个杀人魔头成全了这双男女,不知他私下又会怎样的想?
可会记起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情?那个美丽但绝情的女人?
他仍是遥望着远方,隔了良久,终于茫然道:“风儿……或许你说得对,我实在应
与你一起退隐归田,重过以前的生活,也许……未晚……”
也许未晚?为什么他会感到晚?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平静,往昔的疯狂已不复见,到底是谁改变了曾疯狂嗜杀的他?
是鬼虎?是杞柔?是那苍凉落寞的操琴者?
还是适才他在儿子身上,找到了那个凶残的自己?
聂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一切,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他不禁喜极而泣:“爹……”
可是,聂人王随即又说:“不过……”
不过?还有不过?
聂人王斜睨聂风,道:“我还有一心事末了?当年你娘亲因我不愿与南麟剑首断帅
决战而离开,为了抒掉这口郁气,我决定与断帅一战!此战尽管她已无法得见,我仍要
彻底证明自己的真正实力,方才甘心……”
“但……若你败了,那……我……”聂风道。
聂人王没给他说下去,果断道:“我绝对不会败!”
绝对不会败?聂风私下叫苦,世上并无绝对之事,老父此去,可能已是终局……
但聂人王蓦地转身,抽起地上的雪饮,扔给聂风道:“替我拿着它,你已有足够的
资格!”
聂风一手接过雪饮,也不及琢磨老父这句话的含意,聂人王已迳自向前大步离去。
他惟有把雪饮掮在肩上,紧紧追着聂人王,就在他俩经过伤倒地上的风清和身畔之
时,聂人王竟尔一反过去滥杀作风,也不抽刀将其斩草除根,只管一直看着前方,无视
一切前行!
风清和的眼神却又为何如此怪异?聂风只感到他的目光一直都是落在自己身上,这
个叔叔其实不坏,故不自禁的问:“叔叔,你……伤势如何?要不要帮你疗伤?”
风清和苦笑摇首,口中却说出一番奇怪的话:“我大哥罪有应得,他的死我也不想
追究,只是……孩子,你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唉……”
他言毕长叹一声,聂风便觉悟莫名其妙,但聂人王渐渐去远,也是不能逗留,只好
无奈的向风清和一笑,跟着便紧追聂人王而去。
※ ※ ※
崖下。
本是一个宁逸清幽的世界,如今却是尸横遍野,满布风月门弟子跌得粉身碎骨的尸
体。
风雪如前呼呼怒号,在怒号的风雪声中,可还再有鬼虎半丝如鬼哭一般的哀鸣,泣
诉着自己郁郁不如意的一生?
活着确实太痛苦了!如能再生于这个世间,也不愿生而为人……
可是,他根本无法再生,因为,他并没有死去。
就在崖下一个极为隐蔽的洞穴内,竟有一名汉子坐在地上,忘情地操着胡琴。
汉子之前,正并排躺着一男一女,女的是那含笑而逝的杞柔,男的,却是为救聂人
王而堕到崖下的鬼虎!
二人的躯体完整无缺,显见在未堕至崖底前已被接着,能在如此深不可测的崖底安
稳接着两条躯体,这人武功之高,简直令世人咋舌!
这名操琴汉子身披墨黑素衣,双目精光内敛,神情虽然平和,却带半分落寞……
他为何落寞?
早于八年之前,他已放弃一切,更放弃了自己那颗万丈雄心!
到了今时今日,他不求胜,也不求败。
他只求能平平凡凡、宁宁静静地度过余生!
可惜,为何江湖人总不给他半点宁静?甚至亦不给曾追随他的人半点宁静?
一念及此,黑衣汉子的琴音益趋低沉,低沉得就像是声声叹息……
但是,在这些低沉的琴音当中,似乎飘忽着一股柔和的内力,轻缓的、温柔的渗进
鬼虎的耳内,再广散于他的五脏六腑、全身百脉……
过了良久良久,琴音逐渐沉不可闻,终于曲尽,鬼虎亦于昏沉中悠悠的苏醒过来。
他半张倦眼,瞟了倒卧身畔的杞柔一眼,又瞧了瞧那名黑衣汉子,脸上并无惊诧之
色,只有戚然。
他断续地道:“你……早已……借死……退……隐,本……不该……来……”黑衣
汉子苦苦一笑,叹道:“你也本不该匿居于此,你本应随我退隐而去……”
鬼虎凄然道:“可……是,这里……是最接近……她的……地方……”
衣汉子道:“他死了。”
鬼虎摇头,轻轻地抱着杞柔的尸体,道:“那……我更……要……留在……这里陪……
她,这是她……的毕生……心……愿……”
他说着一望黑衣汉子,目光比真金还要坚固:“你……还是……回……去……吧……”
黑衣汉子凝视着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忽地仰天深深倒抽一口气,
随着缓缓站起,对鬼虎道:“也许……你是对的。外面的世界并不适合你,许多时候,
人比禽兽更差。”
他步至洞口,却仍依依回望,道:“这里,才是你的世界。”
他终于黯然离去。
鬼虎只是看着怀中杞柔,看着她那张坚定的笑靥,痴痴地沉吟。
“柔,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多么希望……再见你……这张笑
脸,但……每次……都不敢……回来,今天我俩……又可……再在……一……起……了……”
杞柔的脸依旧保持着死前那丝心满意足的笑意,似在向鬼虎轻轻倾诉,倘若此情不
变,那管它世道沧桑变化,那管是生是死……
是的!生命苦短……
他和她,历劫重重苦难,到了最后最后,终于又可如当年一般紧紧依偎在一起了。
但愿她这丝痴心的笑意可以永远凝聚脸上。
但愿这一刻永远也不要过去。
但愿可以天长地久。
这才是真正的
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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