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千羽《试剑江湖》卷一
第三章 冲霄一鹤飞

  这天,有个老花匠病倒了,要他代理几天,去后花园中,修整花木,他才有机会第 一次到内宅去。   那花园是四方形,围在凤楼龙阁之中,园中央是一池莲花,团团青碧的莲叶,将水 面盖住,叶子亭亭出水,风过时若楚官之舞衣。   中间点缀着零星的白花,正是宫女的玉靥,翘首呈妍。   池旁有一朱漆木榭,亭外是座假山,山下怒放着玫瑰,山上爬满了各色牵牛花,角 叶长蔓满山全是,这喇叭花,有如星罗密布,红、青、白、紫,甚是醒目。   任志欣出生以来,何曾见过这景色,不觉呆了。   “这位兄弟,怎不打扫?”   极细极柔的声韵,他忘了分辨是舒泰还是厌恶,反正是种异样的感受,把他吓了一 跳,竟以为是变起突然,左手真气自然贯入,差点回身发掌!   定神看去,却是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小姑娘!   “这位……”   他脸红了,他本来想说:“这位姊姊,我就去扫。”   但,她实在是个小妹妹,也没想过女人会这样细声细气的说话,过去两年,他倒是 听惯了女人的狂号尖叫,便是来这里所碰到的一些姊姊,也没有这么柔细的语气。   于是,他略微不好意思地露齿而笑,那倒不全为掩饰自己口齿不灵,而是自笑怎会 变得如此胆小,一闻声就想出掌,庸人自忧了。   他低头打扫着满地的落叶,心忖:“这个小使女丫头,怎的跟常去外院缠人的那几 个不同,她也许是夫人、小姐的贴身丫头吧,偷闲出来玩耍的。”   那丫头见他专心在做事,也不扰他,自坐在亭子里,眼中透着笑意,脸上却尽量不 笑,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记起什么有趣的事儿!   她那容颜玉面,像是用玫瑰花瓣做成的,吹弹得破,瓜子脸型,鼻子又尖又挺,秀 目凤眉,如深潭秋水般的清澈,口如红菱……   上身穿一件墨绿色无袖背身,露出浅绿色的薄衫长袖来,裤子也是水绿色,那鞋却 是青绿色的绣花鞋,只露出半脚鞋尖儿。   这是他在扫地时略不经意的偷望了她几眼,所观察到的,自信她不会发觉。   那装束不算不好,但任志欣知道这只是使女的服饰。   他看过甄荆两位徒少爷平日的装束,因此相信若是叶家的大小姐的话,断不会只作 此种素净的打扮,也至少应有两名丫头在身旁照料着。   只是他实在不相信使女丫头会有那种娴雅的风范!   他扫完这假山后背面回来时,那少女已然不在亭中了,却走得一点声响也没有,虽 然他一直在竖耳留心这边的动静!   这令他暗自震动,这丫头的轻功不俗,能逃过他满心的关注!   “那么,那两位徒少爷怎会不练武呢?是了,曾听人说甄自锐的父亲是朝廷命官, 在京供职,若是光为享福大可不必赖在师父家呀!那么无独有偶,与自己一般是偷偷地 在晚上练了,但会是在什么地方呢?”   那天夜里,任志欣悄悄潜入内宅——叶家人丁不旺,等闲家人妇婆婢女,无事不能 在老爷小姐闺房内室逗留,她们另有寝卧之房舍。   这时夜已中宵,他很容易地发现了那专供练武的小厅子。   那场子是在“田”字房舍的西北格,隔着一排横楼,跟他白天打扫的花园相对,宽 广各十二丈,四面皆是高楼。   故而,虽然周围明晃晃地点着数十把丈来高的火把,也不虑外面被人看到!   地面上铺设以三尺见方的大理石,黑白相间,十分整洁。   若天雨时,也可由四面高楼的屋檐下,张出大篷帐,由此也可见叶家深藏不露。   谢玄机身穿员外燕居时的衣服,端坐在太师椅上,旁边有茶几,两侧各两个家将, 他一个也不认得,从未见过他们的面。   稍下脚处是管家内总管之一的老态龙锺的叶震中,只他有把小椅子坐,再一个是那 大胖子每日与他一起作息的厨师叶登!令他意外不已。   而最使他惊奇的是,白天那个在花园中看到的小丫头,竟然是叶玄机的掌上明珠— —叶茹茵!   她穿起劲装,也许因年纪尚小,婀娜而不丰满,说话他在楼上听不清,满脸笑吟吟 的,但并未真的笑出来,有那股子“甜”味儿!   任志欣实在不懂她白天怎会身着婢女打扮,连说话口气也是。   今夜,因他来得略迟,又加是演练“围字诀”八招的最后一天,他听不懂,遗憾也!   但只次夜起,就复习“粘字诀”了。   任志欣第九次跑来“偷剑”。   他伏身在二楼走廊外栏杆旁的地板上,侧耳倾听——叶玄机把“乙字剑”旧剑中第 五十六招到六十四招的“粘”字诀,讲解得透澈极了。   这“粘”字诀原是用来对付敌手的奇招怪式,将其武器制佳,使其出手无功,但对 方也可趁此施展内劲相拼,故非高手不敢乱用!   在这里,就可看出“乙字剑”的佳妙了,因它手脚一动一闪,皆恰到好处,其中又 多了些看似不必要的小动作,但,妙就妙在这些小动作上,“乙字剑”藉此抵消对方内 劲,故学时一板一眼都得在意,不能马虎,务必要做到与古法所传的身段,维妙维肖, 方算学会,学通!   这几天,任志欣日夜皆浸淫在那八招——二十四式“粘字诀”中,他虽不能蒙叶玄 机亲自指点,但因讲得又清楚,甄、荆两名高徒练习时,动作又极慢,他已将“粘字诀” 的创意、身段、剑招、变式,记得滚瓜烂熟了!   希望凭此把敌人任何招式,一笔勾消,化为斗拼内力,这设计在任志欣觉得,是大 大的便宜,因为他学的招式太也贫乏,没有几招可用之学!   叶玄机讲解完毕“粘”字诀最后总则,自坐在太师椅上,对他三人说:“今夜不要 个别练习了,你们玩玩‘双击单防’吧!”   甄自锐、荆其归、叶茹茵,依次上场,先向叶玄玑行了敬师之礼,算是谢师,就站 成一个三角形,彼此也行了礼。   甄、荆两人仍是黑色夜行衣,叶茹茵则装束夜夜不同,今夜身穿白色劲装,胸前缀 着一簇珠花,仍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任志欣想不通,她怎么老是这种表情?   三人在火把烛照的场地上,穿梭如织,跃闪如电,刹时间满场尽是人影纵横……   像是不止三人,三支宝剑,银光辉耀,每把剑都向其他两把剑招呼,剑路互异,变 化无穷!   任志欣缩在楼头低头向下细看,只觉两黑一白,化身而为明珠,滚动在宝盒之中似 的!   他知道各自剑路不同,是因为“乙字剑”每八招为一组,共分十二组,外加四绝招, 每组能任意前后承接的缘故!   忽然三剑相聚合击,“铮”的一声,冒出星射千百个火花!   叶茹茵借劲一弹,娇躯拔高四丈多!   甄、荆两人知道紧接这“化鹤归去”之后,就是小师妹最喜欢玩的“天女散花”, 那剑式撒开来,他们可有得苦头吃,忙打点精神,准备全力应付!   叶茹茵飘飞空中,快活非凡,忽然瞥目栏杆雕花空隙中有一对精亮的眼睛,吓得她 花容失色地娇喝:“什么人?”   甄自锐旱地拔葱跃飞两丈,荆其归自后跟上,踏在师兄伸出的剑身上,借力数步冲 上楼来,俊目四扫,如老鹰之搜寻脱免。   任志欣看见人影耸上来,起先楞住了,还想赖着不动,不认为那一声娇呼因他而发 呢,直至看见荆其归看到了他表现出那股子见猎心喜的神色,才清醒过来,自己又被人 家抓到了,只好随手硬拆下一支木栏杆用以自卫。   此时,叶茹茵也已纵落楼上走廊中,不过距他尚远!   荆其归潇洒地超过栏杆,落脚走廊中,先弹弹剑,才扑身而上,一出手就是“问鼎 中原”,直刺向任志欣的左胸!   任志欣施出“粘字诀”中的一招“泾渭合流”,木栏杆硬生生将剑缠住,“卡”的 一声,剑身入木,而那木栏杆却未被削断一截去!   荆其归“咦”了声,内力涌出,气贯剑端,转腕扭动剑叶,他失手一招,甚不是味 儿。   任志欣手里的栏杆已飞出数寸,力无消处,被闪得差点滑倒,但那荆其归也被那股 陡来劲力踉跄着震退了三步,才拿住桩,这证明敌人的内力比他强!   叶茹茵适时接应上来,清脆的“嘿”了声,算是招呼,宝剑幻起银虹,在胸前剑花 疾掠,浪涌而前!   任志欣又要使出“泾渭合流”,小妮子不上当,收剑环走,剑花掠向任志欣侧胁, 但这招“小桥流水”,还没使满,眼睛却睁得又圆又大,惊呼:“是你!”   原来,任志欣闪她这一剑,身倚背后栏杆,月光落在他的脸上,那是宽额高鼻,明 暗分明,叶茹茵认出他正是那天在花园相见一面的园丁,竟没有再出招!   任志欣趁这一时的冷档,转身向走廊另一端跑去。   荆其归怒叱一声,竟欲飞纵追击,却给叶茹茵横身挡住,也不知师妹要向师父说什 么,只好硬将去势刹住!   走廊的这头,由甄自锐把关,他宝剑一挥,“雪”的划出一条银河,横切过任志欣 胸前一寸,端的厉害。   任志欣来不及使出什么招式,胡乱将木栏杆一挡稳住身形,蓦然看见甄自锐人矮了 下去,同时感到下盘生寒!   敢情人家变招攻到,志在取腿,忙沉下木栏杆,由下撩起,这是“粘字诀”中的一 招“风动草偃”的变式。   “卡”的一声,接实了,甄自锐见长剑削不断木栏杆,猛然惊觉,“难道这贼人手 中木栏杆真气密布?”   心中思忖中手却不闲,骈指点向任志欣的胸前“鸠尾穴”。   任志欣凝气于臂,左手击出杀手锏“劈空掌”,一道劲风,猛冲出去,雄浑无俦, 若是甄自锐被这一掌击中要害,九成呜呼哀哉!   甄自锐忽觉强风袭身,他是叶玄机开山弟子,武功已达名家境界,自然知道厉害, 转身让过那股掌力,右手长剑仍自缠住木栏杆,左指原式不变,直逼“鸠尾穴”!   任志欣见对方身形已变,招式末换,心中一阵慌乱!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 绳,他对凌空点穴术是一窍不通,在衡州吃过老黄的亏,记忆犹新!而今又见敌人伸出 指头,志在必得的样子,忙胡乱急躲!   甄自锐化指为掌,拍出一掌,栏杆被掌力震断一片,任志欣被连带着跌下楼去,成 了网中之鱼、陷中之兽,楼下有高手数人,他在空中哀叹一声,死活由人了!   自始至终,叶玄机负手伫立中场,仰首观战,并示意四个家将不必上去!   走廊虽甚漆黑,但,对他那等身手的人,自然不算什么!   叶玄机看到敌人是个生手,大孩子,三度施展近日正在复习的家传剑术“粘字诀”, 不禁诧异自道:“十几年来,无人上叶家生事,这次是谁,照理不该派个生手来偷艺呀?”   任志欣并没有给点中穴道,只是左胸中了一掌,喉头发甜,但神志仍清,他身在半 空中,看厨师叶登,正奔了过来,就在身下七八尺处,等着打他的落水狗。   他朝叶登头上作势要发掌,叶登果然中计,双掌上翻,全力拍出一掌迎敌!   那知任志欣待他发掌后,他的掌力方始吐出,身形借着反弹的劲道,斜势上升,飞 向屋角,若是如愿以偿,不难越屋顶而逃!   那知经过荆其归左边又被他立在楼头,补上一掌,把他拍了下来!   叶茹茵看见那园丁被大师兄打下楼去,惊得尖叫了起来,现在再看他又被二师兄补 上一掌,她真的尖叫起来,人也跳下楼去,在空中,她看见园丁落地时,被管家伯伯提 住后领一抖,然后摔向场角,跌得结结实实。   叶登像只猪般的叫了起来:“叶通!”   这是任志欣卖身叶家为奴的新名子。   他方才接了任志欣一掌,人扑通半声坐了下去,屁股下的大理石被坐裂了一方,两 臂麻木,现在他才看清楚这个满脸血债的人是谁。   “叶通,我们家里的人?”叶玄机皱眉寻问大总管叶震中。   老管家说是一月半前,自行卖身的新人,在厨房里做些杂事!   任志欣颤巍巍地挣扎站起来,他发掌借力时,本就涌出一口血来,上面补来的那一 掌,和摔在地上,使他血吐得满脸满衫,像是把所有可能吐出的血,都吐完了,人则反 而有点清醒!   对面二楼上,有个婢女手中擎着蜡烛,自暗影中走出说:“夫人要我来问,是怎么 回事啦?”   叶玄机如接纶音,纵身飞起越过栏杆跃上二楼,进入内间,不见了!   老管家叶震中想到自己责任最大,引狼入室,那天竟给这小厮蒙过,怒从心上起, 一抬手就要打巴掌煽他几个耳光!   任志欣并未避让,口齿有点含糊的道:“偷招学拳,江湖多有,自有规矩!”那口 角处又沁出血来。   叶震中真不好打下去,但任志欣还是挨了一下,又是数口血水喷出。   那是荆其归出手的,在师父面前他被这奴才震退了三步,实在太不光彩!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叶茹茵气急败坏的尖叫着,令这个表哥扬起来的手勉强垂了下去。   若因揍这臭小子一顿而得罪了小师妹,那可是得不偿失,这恨只有埋在心里了。   叶玄机在卧房中会见了夫人,将事情经过合盘说出,这事在叶家来说尚是首次碰上, 事无前例!   “官人,江湖事妾身虽然不懂,但,人命关天,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为夫一生未入江湖,自是没有仇家。”   “若这孩子没有奥援,只是慕名前来偷招,还是放他一条生路吧,尚幸发觉得早, 看一眼便能学会,妾身有些不相信,咱们的孩子们夜夜刻苦勤练都不易领会!”   “夫人之见甚是!不过这厮内力深厚,招式生涩,那‘粘字诀’看过一遍,已运用 得中规中矩!”   “唉!妾身不敢多言。”   “那厮相貌堂堂,不类邪恶之徒,可惜了!咱们已不能留下他来!”   “让他走吧!是非曲直,冥冥中自有天心在!”   叶玄机又自楼上飘了下来,刚好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   任志欣主动向他走近,但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差点跪了下去!   叶茹茵跑到父亲身旁,想说什么,却未曾说出口来,叶玄机握住她的手道:“你娘 都给吵醒了!”   这话的含义,则是说已与你娘商议过了,她只好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任志欣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叶玄机真想不到有此一说,想了片刻才道:“叶家已不在江湖中,谅阁下亦有所闻!”   语气和平,你我界限已划分清楚,不承认他属叶冢的人了,要知江湖上,偷招者被 发觉,要就是拜失招者为师,这当然已不适合于眼前的场合,而另有的处置,则要偷招 者吐招,比武一场,规矩是得让失招者三招,生死不论!   任志欣宁肯如此,不愿倒地求饶,或任人宰割。   “有没有人受伤?”   叶玄机问明了这个,还是不能决定如何处理!“乙字剑”本有非叶姓血亲不传的遗 训,到他曾祖父时,才收外姓之徒。   他的大徒弟是世交之子,二徒儿是夫人荆氏娘家的亲侄儿,奉闾命收的,两处都是 源渊深厚,如今平白为外人学去,虽说来人不像是特意受命而来,但也不能罢休,然则 杀了他吗?与心不忍;若说重打一顿,他现在伤势还轻吗?   叶玄机向叶震中咬了一会耳朵,细声征求老管家的意见!   “你打算怎么办!”   任志欣在问他了!表情豪烈不群!   叶家父女被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再过了半晌,叶震中回来,散落一些衣物在地上,那是任志欣的!   其中除了随身换穿衣裤外,只有些碎银子和残本史记,再有就是卖身的百两银子, 没有别的可疑事务。   “你是何人门下?”   任志欣不答,只摇摇头。   “哼!你也知道背师偷艺,为人不齿吗?”叶玄机会错了意,停了一下,声音稍微 温和了些,道:“你说说身世吧!”   任志欣刚要开口,胸头一阵急痛,眼前先是一黑,天旋地转,脑血下降,然后看见 叶玄机的胸腹膝盖,最后躺倒地下!   他站的时间太久了,没有适时疗伤,终于不支倒地晕死过去!   醒来时,满头皆是水,是被冷水激醒过来的!   天色有点发白,远处鸡呜可闻。   叶玄机已经不在,他女儿叶茹茵正跟荆其归争吵,抢夺他手中一只白色玉瓶!   叶震中看他苏醒过来,朗声宣布说:“奉我家主人之命,打你一拳,刺你两剑,永 不准入叶家百里之内!”   任志欣知道这等于全部接受自己的条件,而且流血难免,生命却无虑,不准再入叶 家地盘之内的意思是等于说放你逃生去吧!   若照江湖规矩算,起首三招,教他如何让得过,遂慨然说道:“这很公平!”   停了一下,接着道:“若是昏倒了,抬我到大门外,放在路上,我不要药,区区不 白受人的恩惠,还有,那百两银子壁还!”   叶茹茵真不相信人到了这种地步,还能交待得这般清楚,她不敢看,也知道这事非 如此办不可,但不知怎的,有一种极近乎哭的心情,萦于胸怀,人已飞奔上楼去了!   这时,任志欣结结实实地挺起胸膛,挨了一掌,又吐了口血,但那后面的两剑,只 是划破衣服浅入皮肉流出点血,意思意思而已!   他并没昏倒!   待到任志欣身体复原,已是次年初秋!   这近年之中,他在番禺(广州)珠江河岸夜市食摊酒肆里充当小伙计!   对广东人的胃口充满尊敬之情,他们差不多是什么东西都能烹调成美味,吃下肚去, 狈呀、猫呀、蛇呀、老鼠、猴子……都似凤肝龙胆般的喜欢,真是可喜可贺!   任志欣明知是新创旧伤一齐发佗,但除了作息行功自疗外,却不敢抓药服下,生怕 自己不明药性,阴差阳错,将他自行综合而成的内功,为药所克,失了灵效!   闲时苦思招式,右剑左掌,反复练习,“粘字剑诀”和“劈空掌”并用,虽少得可 怜,不满十招,但可重复使用,周而复始,前后参杂,自成一格!   在武器店中买了一口剑,动身回江南去。   他自觉已经出道,而今而后,便是江湖中人,要在刀口上舔血,管些天下不平事, 有可能的话将自己毁家减族的大血案,报仇索债,将来得老死于江湖中!   这天——   他越过大庾岭,时近黄昏,山脚下的市镇,炊烟袅袅,沐浴在落日的氤氲中!   任志欣小立回顾,忽闻在左近林中农舍里传出一阵金铁交鸣!   甚感诧异,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小地方,何来歹徒,若是夫妻翻脸相仇,哪会动刀动 枪,身不由己,循声疾奔而去。   有条石铺小径,蜿蜒深入林中,任志欣拾级而上一处台地,到得草寮柴门,只见大 厅正堂中,闪动着几个人影!   两个高大汉子,背向正门,分站成崎角之势,手中兵刃翻金涌银,威猛无伦的向一 把弦月刀招呼去!   那女子面孔被挡住,他看不到,只见袖口卷起一截,裸露出粉藕也似的圆韵玉臂来!   从他们的腿脚挪动时的空隙中,任志欣又看到有一对稚龄小孩缩在女子身后惊恐躲 着。   他见三人身手,竟是罕见的高手,明知这闲事他任志欣管不起,无奈,血气方刚又 死心眼,自以为学艺初成,此身应具佩剑的道理,再加上在汉寿两年所见,刺激太深, 淫恶之徒,肆行无忌,伤天害理人欲横流!   深夜扪心,常自深责,而自身实无力干预,诚为憾事!而今,令他不能袖手,于是, 任志欣豪气长天,把包袱掷在地上,抽剑出鞘,高喝一声!   “还不给我停手!”   剧斗中的那名道人,手中拂尘猛向弦月刀急攻三招,猛虎归山,退出战圈,嘴中淫 猥“嘿”笑道:“王老弟,这小娘子真够劲,送你受用吧!”   他面如金盆颜色腊黄,双眼下吊,描金紫罗八卦道袍,甚是华丽,看扮像便知不是 个口宣“贫道”的方外人!   手中拂尘乃紫金打造的,等闲兵刃,吃他一扫,不碎也断,吃他缠住,不弃下兵刀, 便不易脱身,其出手招式中暗合擒拿,推穴,震脉之功!   在江湖道上,已混得响当当的恶名——紫罡道长是也!   紫罡道长拂尘一摇,看见门口亮处,是个一身白衣的美少年傲然卓立,夕晖染衣, 丰采照人,许为不俗!   他心中少有嘉采之意,却并不在乎,这个冷不丁跑出来的冒失鬼,只认他太嫩!   心中冷笑,那隗老儿的帮手,就只是这种货色,值不了几文钱,听那声断喝,分明 丹田缺力,他自不量力,也敢来道爷前讨生活,那是活得嫌拌脚哩!   “来者何人,道爷手下不死无名之鬼!”   紫罡道长,纵横江湖数十年,这句话成了对阵的开场白,心中只想一招解决,管你 是谁家儿郎杂人种,叫什么名子皆可!   任志欣一听口气心中微凛,勉强镇静冷冷地道:“爱管闲事的!”   紫罡道长看不出来是何路数,竟敢如此狂言傲语,厉声喝道:“小贱人的姘夫么? 等道爷收拾下你,让你亲眼看小淫妇一身细皮白肉,搂在道爷怀里快活!”   任志欣苦皱眉头,他知道斗嘴拼舌,他不是人家的对手,平静无波的道:“咱们动 手吧,打过了再说其他的!”   也不用起手式,随随便便将剑剌出。   紫罡道长,足下卓立如山,上身摇摆,拂尘“横扫千军”,迎上来剑,却是虚招, 缩足沉手,拂尘却猛一倒钩,忽然毒蛇吐信般的,一招“推起黄沙”,疾似流矢星飞, 扫向任志欣面前!   任志欣胸前门户大开,为的就是要使“开门揖宾”,持冷风拂面,剑路一变,由缓 而疾,平扫架开,正是“风动草偃”。   紫是道长暗叫一声:“乙字剑”,仍将拂尘接上,意欲拂断那口破剑!看他还“粘” 个什么“鸟”!   那知剑上真气密布,只歪不断,心中反疑那剑并非凡品?   任志欣踏上一步缩手曲臂,全身略作斜倾势,气凝两臂,蓄功力待发。   拂尘马尾长须已纠缠在剑叶上,各不得脱!   紫罡道长暗自一叱,道声不值,竟需凭内力取胜!如是,腹收胸突,纳气凝神,斜 眼暴突,真气源源涌出,左手食中二指作钩,“二龙截珠”,疾取任志欣双眼。   任志欣正要敌人于此,他自知所有的货色本钱只是“粘字诀”与“劈空掌”,若不 能在这两绝艺上取胜,就得命丧于此,饮恨九泉!   现刻,他出掌只达七成力,用以诱敌。   紫罡道长,右手拂尘正与剑较上了劲,功力适敌,互不相让,不能闪避,也根本不 想闪避,左手已化指为掌,厉喝:“去吧!”   “砰”,两人都是一震,半斤八两,剑和拂尘却没有被震开!   紫罡道长心中暗舒,真是棋高一筹,因为他是临机出掌战个平手,便算占了上风, 但他也惊奇不已!   “那里来小毛崽子,内力如此之强!”   任志欣心中有数,左手缩回五寸猛向前推,再踏前一步,十成力地拍出“劈空掌”。   紫罡道长先是一鞠躬,其后蹶步颠退,踉跄不及,最后仰面而倒,口中血柱狂喷, 有一尺来高!   任志欣这是第一次杀人,一丝恐惧掠过他全身,连忙一甩头,甩掉这感觉,急抬头 遥望那边的战局。   那少女隗家玲,今天正准备晚炊时,撞进两个煞神来,紫罡道长和紫金刀王,都是 她父亲的宿仇,好在弟妹小强、小芳平时管教有方,乖乖躲在乃姊身后,紧靠墙壁以免 隗家玲四面受敌!   隗家玲武功虽已深得乃父真传,无奈来人身手太高,吃他们联手猛攻,早已香汗淋 漓,娇喘不已!   也是因为,那俩人准备将她累个半死不活的,让他们在床上再收拾她!   正是猫戏老鼠,逗着她玩呢,否则怕不早已香消玉残艳血满地了!   幸好,紫还道长及时被人引开,剩下紫金刀王,她已轻松多了,仅堪自保!   这紫金刀王是个俗家汉子,并非食有采邑,乃是江湖浪人,只因他有柄紫金刀,名 叫王居先,故名“紫金刀王”,不是山大王,他还不配!   与乃弟王居展,江湖道合称他“紫金二王”,“三十三路连环刀”,在江北甚有名 气,是个敢拼敢闯的脚色,床第功夫更称一绝!   “嘿嘿!你这小娘们可真紧乎,俺老王可有些吃不消哩,香得馋死人!”   已秽语连篇,诚是调倩能手!   隗家玲忍辱负重,不去理地,一对一撕杀,不必负隅苦斗,连出绝招“玉免东升”, 削敌右腕,反手又是一招“月满西楼”,砍敌左肩!   紫金刀王的金刀,左照右顾,破绽自露!已不若两人并肩欺人那般自在了!   隗家玲看得真切,“月落鸟啼”,弦月刀由金刀空隙中,御电排气疾点敌胸“膺窗 穴”。   王居先见弦月刀隐隐啸风而入,连忙纵身后退,要穴毫厘之差未被刀尖点到!   此时,任志欣正跟紫罡道长对掌!   隗家玲略有分心,望其胜负,这对她的安危屈辱是太重要了!   紫金刀王趁这空子,力图挽回颓局,厚背紫金刀舞得密不漏水,抢占机先,在身体 四周筑起一座刀墙,刹时一片紫气霞光的刀影罩向隗家玲!口中调侃道:“你那两个孩 子都这么大了,几岁就有老公,好个早开的花儿啊!”   隗家玲又气又羞,将她弟妹,当她儿女,句句吐邪心,眼眼生歹意!   便皱紧秀眉,咬紧玉齿,心中归窍,不听他风言风语,挥出弦月银刀,刀风劲锐, 丝丝银线已能透过那座刀墙。   待到紫罡道士庞大身躯轰然倒地,王居先吓得全身冒冷汗,手脚半软,那里还记得 早先要同这女子乐上一乐的歪主意,只恨不能插翅逃生。   任志欣看两人杀得性起,心想:“只要我发一掌,那厮就得了帐,但身入江湖总要 守规矩才好!”   就在一旁踏起方步来,同时也防止他夺门而逃!   紫金刀王虎吼一声,一招“霸王别姬”,刀墙面积缩小,最后刀影全然收起,化为 流光闪电向隗家玲当头劈下!   弦月刀不敢硬接,刀走空灵,人随刀动,及时闪开!   他见“逆风张帆”奏效,转身企图夺门而出,冷不防任志欣的方步正错到门边,略 作迟疑,不敢硬闯!   陈家玲的弦月刀像长了眼睛,扫向他的喉头,刀入三分,又反手用刀柄打他的肩并 穴,紫金刀王闷声倒下,却未断气!   任志欣看了他一眼道:“若是仇家,勿留活口!”   也不知这条规定是江湖道上第几章第几条,反正在在汉寿排教两年,这些他倒是学 得不少。   隗家玲自也知道,也恨这使金刀的出口相戏辱人,招式下流,但人既已躺下了,恨 是一回事,杀人又是一回事。   她只两眼怔怔望着这高大的少年,陌生的救难者,说不出来!   刚才看见他出面揽事,虽很感激,但还怕他不是紫罡道士的对手白送了性命!   任志欣以为她怕污了房子,洗刷血迹麻烦,遂道:“等会儿我把他们带出去……”   他看到她两颊飞红,才注意到这女子实在长得美极了,更想起紫罡道士的脏话,不 禁也觉得不好意思。   这时她弟妹跑到姊姊脚旁,扯着她的裤管儿,一个大姑娘家在异性面前这多不好意 思,就不愿意让他们搂着腿儿,弯腰要捉住他们的小手,不要他们胡缠!   小芳摇摆走向任志欣,他将小芳抱起来,她伸手要捉住任志欣的鼻子,他正用鼻子 碰碰小芳的额头时瞥见隗家玲亲善的微微朝他笑!   他也点首对她露齿一笑,这一笑才把刚才两人的不好意思一扫而光!   “承蒙施以援手,相………”   隗家玲还是不好意思问他姓名,又觉得“相公”这称谓不妥当,自已应比他大呢, 虽然他高出自己一个头!   “我姓任,任志欣!”   “我们姓隗,我们姓隗!”   小芳、小强同时抢着叫出来!   隗家玲微微躬身,看着脚尖,又倏的抬头说了自己的名宇,再道:“你……”   天色已渐渐暗了,现在赶到最近的周口镇,也要半夜才能到,但,家里没有长者, 她觉得不便留他过夜!   任志欣放下小芳说:“我该走了!”   走过去将躺在地下的两具尸体一并夹起,接过小强递过来的包袱和剑!   人到大路看到三人仍在门口挥手,那时已星月在天!   ---------------------------   由Shean提供图档,卧虎居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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