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沧澜以待罪之身,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取道──黄山!
实践“化纯和尚”的遗言,将他的死讯,传达与他的师兄──“黄山客”。
一路之上,他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相思颇苦!
灯前床畔,那个貌若春花,才堪咏絮的少女──尹青青,总是幽然入梦!害得他两颊消
瘦,渐觉衣宽,扶上金鞍马不知:腊月初旬。
皖南屯溪,路铺浓霜,有个佩剑的少年在破晓时分,走入铸剑名家──莫家老店大门,
黄昏后,始骑马离城,“墨剑”的握柄处多了一绍玄黄色的剑穗!
墨剑全身,皆藏袖铁锏之中,拔剑不便!
何沧澜在夜战“龙舟”时,吃过这个苦头,刹那之间,剑不出鞘,误了战机!如今,有
了剑穗就方便多了。
黄山之行,祸福未卜,有备才能无患!
何沧澜快马加鞭由屯溪去万安,至汤口镇而入──黄山。
又是一天的清晨,残星未曙,弦月在天,何沧澜在黄山之巅悠然醒来。
经过了露宿一夜,他衣衫尽湿,从行囊中掏出干粮,胡乱填腹,猛抬头却吓住了!
只见左近峰峦岩幽,不下数十──如锯如珐,似刀似剑,缥黛苍润。
山腰处处白云舒卷,绕山如带,自在浮沉!
天风过处,白云化为银絮,露出云表之下的山峦林木!
朝阳东升,万道金光,涂山抹云,又呈现出另一幅迷人的景象……
何沧澜物我两忘,不复忆起此行目的何在?徘徊良久,留恋不已!即待旭日高升,山鹊
问讯,才沿着铺满松针的山径走下去!
山径两旁,尽是松林,浓荫匝地,因风闪动,洒然有声!
何沧澜逐渐走近“黄山客”结庐之处,心里开始提心吊胆的不平静!卯刻时分,松林渐
疏,树龄较老,在在亭亭皆是合抱三围,小径尽处,峨立一株蟠龙古松,虬枝怒伸,叶浓翠
盖,松下有一人一猿:─个垂髻小儿,粉妆玉琢,虽在严寒天气,犹穿玄白单衣,正低头削
木为剑。其侧人立一猱猿,跟他等高,猿毛钢青,瞪目注视小儿工作!猿手之中拿着数枚木
制瓦面镖!
何沧澜走近,那猱猿已吱吱乱叫,小孩惊讶着停手!尚未开口动问客从何来!
何沧澜拱手为礼的问道:“这里可是‘黄山客’宗前辈之仙居?”
“是的!”小孩放手回敬一礼,笑问:“客从何来?”
何沧澜见他问得从容,稍敛戒意,心付:“我这是成了松下问童子,可别云深不知处才
好!”正容道:“沅陵,何沧澜,奉令师叔遗命,前来拜见,请代通报!”
小孩子仰首凝视了他一会,满脸讶然之色,两眼骨碌碌地,忽然雀跃,拔腿就跑,一边
大声尖叫:“大刚快走!师叔!师叔!有人来找你?”
猱猿大刚,学着何沧澜打拱模样,依样画葫芦,其状滑稽,令人喷饭!猛然转身一溜烟
跑去!频频回顾,何沧澜略整衣冠,虽然并不觉冷,却下意识握拳呵“冻”,又缓缓放手,
猛然抓穗抽剑,剑身出鞘过半疾如闪电!
一笑放手,剑身溜回铁锏,捷步如飞,跟踪而去!
山径回转,平台坦露,甚是宽敞,松林过尽,化为一片梅林,枝柯参差,梅蕾含苞未
放,数榴棕黄覆顶的茅屋,矗立在晨曦中,衬着背后青天,自有其清趣出尘之感!
“师姑,师姑!”
垂髻小儿在荆扉之外,大惊小怪的呼叫!
门开处,走出一名丰姿绰约的中年美妇,她青绢包头,身穿雪白绍衣,白裙曳地,细细
一挪蜂腰紧柬黄色腰带,人比梅花瘦!
她俏立门口,困惑地望着眼前的美少年,俯首再问那孩子:“找我?”
何沧澜心里思付:“化纯和尚的师妹么?”,即声道:“沅陵,何沧澜,奉化纯大师遗
命,前来拜见‘黄山逸隐’宋前辈!”
美妇人莲步细碎,走出茅屋,站在青空下,对那猱猿道:“大钢,去请师父来!”
又微微皱眉,眼角色纹立显,看了小孩一眼,神色之间,有母性怜爱的责备!
小孩急了,手指何沧澜向她诉说道:“他说要我找你!他说叫你出来!”
又回头找大刚,像是要它作见证,那猱猿却滑稽地朝他供手,领命往屋后窜去!
美妇人清水鹅蛋脸上尽是困惑不明,微笑道:“这位英雄请到屋里稍候片刻,鄙师兄在
山后场子里授徒,马上就来!”
“等一会儿,你知道我是杀死你师兄的仇人,就不会这般客气了!”
何沧澜想着,微微摇头,道:“前来负荆,只盼能向宋前辈有所交代!”
他不想多说言语,只希望快速了结这条公案,自然或者难免又得搏斗一场!他虽不愿丧
命在这黄山之上,但破皮流血,却可不必另计较!
美妇人仰首望天,觉得这素昧平生的美少年,似曾相识,听他自愿负荆,那是前来道歉
的了,为何事故呢,甚是不解!化纯大师又是何人?寻思:“沅陵派,不是百年前就已烟消
云散了吗?唉!我们封山已经太久了!”
小孩子满肚子委屈,吹着小嘴干生气:“这人我明明是说师叔要他来,两人一见,却如
此生份,连屋子也不肯进去!”
何沧澜百无聊赖,四处渡步,背后突然窜出另一猱猿,身穿半袖红衣,下身着露屁股的
套裤,出来加耀,当真乃沐猴而冠了!
“接镖!”
小孩正觉没趣,见玩伴来到,清叱过后,小手一扬,三道白虹,破空飞出!
这红衣猱猿“吱吱!”怪叫,身形宛如练家子,轻捷闪过!
何沧澜惨遭鱼池之殃,三枚木制瓦面镖,散成品字形,直取他丹田华盖之间!
何沧澜略微迟疑,不知是否应出掌拍下,蓦觉寒风拂面,一道无形劲风,自他身前横扫
而过,三枚瓦面镖四散斜飞而去,同时听得一声娇喝:“立德!还不向客人赔罪?”
那美妇人身手矫健,拍出玉掌,代为解厄!何沧澜不以为件,笑笑道:“不要紧!小孩
子好玩!”
小立德无暇道歉,缩下脑袋,做个鬼脸,忙得不得了、满场飞跑,那猱猿却不依他拳脚
尽出,找他斯打,招数居然有板有眼,不下武师,人与猿纠缠不休,美妇人抱歉地朝何沧澜
一笑,心下甚是不解,黄山派封山已久,恩仇俱了、无人下山,从何处跑来这么个讲道理的
敌人?
她见这少年并不言语,她又不好搭汕,偶尔侧目看他─眼,自行苦思“沅陵派”这一名
词,和为什么自己已觉得他有点眼熟的道理,像谁呢?突然,半空飞来一句威严的口气道:
“何方高朋,前来见教!”
何沧澜闻声一震,知道正主儿来了,猱猿和小立德互扮鬼脸,都停手垂身肃立。
从茅屋后面,大刚猱猿领先,陆续走出老老少少一批男女来,衣色各殊,足有二十几人
带有兵刃,刀剑在朝阳中银光四闪!
为首那人,是个卸顶大老秃,比个和尚也差不许多,头如芭斗,足踩草履,虽是高年,
但精神奕奕,两眼炯炯作光,两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个内家高手!
“竟是箭已扣弦,刀己出鞘?”
何沧澜惊骇不己!倒抽─口冷气!“黄山逸隐”是武林前辈,在他未出世之前,在他英
雄哥哥未出道江湖以前,就以峥嵘头角。现在行将兵刃相对,怎教他不胆寒?
何沧澜口中呐呐,冷眼扫视“黄山派”封山后这二十年的成绩,暗叹人家羽毛渐丰,自
己不幸,竟要权作试金石!
其实“黄山逸隐”师徒,何尝知道他的来意,不过是因为自封山以来,江湖客终年难得
一看,一听有客上门,来不及收拾兵刃,就匆匆赶来!
他们面面相觑,令“黄山逸隐”大失所望,来人并非江湖豪客,武林名宿,只是个太阳
穴平平的身着儒衣的年少后生书虫而已!
宋初壮老者,望了他师妹一眼,意思是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何沧澜深深闭目,收尽怯意,张目抱拳作揖一礼,向“黄山逸隐”朗声道:“在下乃沅
陵派何沧澜,十月下旬,在苏皖交界江边小村,失手误杀令师弟,奉其遗命,特来请罪,恭
告凶讯!”
黄山派诸英雄好汉。彼此相顾,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陡的,爆发一阵笑声:“黄山
逸隐”笑得打跌,指着他师妹道:“师妹!你几时惨遭兵解,我要赶快造一墓碑,上书故师
‘弟’……”
何沧澜心知有误,却不知误在何处,惊道:“化纯和尚不是尊驾师弟?”
“黄山逸隐”笑声兀自未歇,口齿不清的反问道:“化纯!化纯这秃驴是谁呢,从未见
过,他死了不去西方极乐世界挂号,却要你来本山报丧!真的──混蛋!混蛋!”
何沧澜忿怒不平,但不形诸色!
原来,小立德只有一位师叔,难怪那小东西一口咬定,自已是前来拜访“龙依薇”的,
但是,就算自己白白闹了笑话,“黄山逸隐”也不该如此肆意嘲笑!再一想人家全府之人好
端端,却有人来报丧,送晦气,却是自己之过,遂忍气吞声道:“敢问黄山之中,是否另有
高人隐居?”
那美妇甚是不忍,全家对他的耻笑,温言道:“高人是不敢当,但是黄山之上,仅只我
们一家在此落籍!”
何沧澜躬身谢过指教,心中暗咕:“是化纯这秃鬼,临死说错了,还是自己慌乱哀育中
听错?”便稽首称谢,道:“在下无故相扰,尚望原谅,就此别过!”
龙依薇莲步轻移而前,和音问道:“请留步!你失手误杀化纯,这事没人知道,他要你
通报他的师门,你就来了!”
何沧澜不明她缘何有此一问,据实点头称“是”,转头就走!
这是何等的光明磊落!何等的英雄气概,化纯的请求,本已破天荒,何沧澜居然答应了
他,乃是出人意表,因为,那无异是自己送上鬼门关,让化纯的师门有复仇机会!
何沧澜这种男儿本色,连“黄山逸隐”也惊然动容,暗道:“这小子果然有点门道,自
从封山以来,弟子门人只能彼此过招,再无机会跟外人切磋,眼前‘紫府秘笈’可能便要出
土,本派行将重入江湖,何不……”
遂开口叫道:“且慢!阁下侠气豪情,身怀绝技,可否让山野之民,一开眼界?”
“黄山逸隐”的一众弟子们当然领会乃师之用意,顿时人人都跃跃欲动,全想向来人一
试自家身手!
何沧澜闻言留步,暗叹一声:“走不了啦!”乃回头道:“在下失手伤人,内疚神明,
再也不敢随便较技,老前辈心意,不敢从命!”
“黄山逸隐”的三弟子陈涉,挺身而出,佯怒道:“阁下缘何吝于赐教,只怕你虽欲失
手,却难以伤得了人呢!”
何沧澜暗叹,自己一向口齿最灵,不争闲气,不料,现在一时愤忿不平,说错了话,竟
给予对方苦苦相逼的口实,似是轻视了他们黄山派,遂道:“贵派譬如日月,何沧澜乃萤火
之光,不敢比拟,就此告退!”
陈涉得理不饶人,更进一步的喝道:“化纯和尚是谁,我们连听也没听过,阁下敢是前
来借故刺探虚实的吧!梅花岭上可不是能由得你要来就来,说走就走!既然来了,就得亮一
手!”
何沧澜心下一顿,抬头仔细向他望去,看清发话之人,三十多岁年纪,双目神光十足,
知非易与之辈,又想自己一句话,竟得来这种结果,甚是令人寒心,微叹口气,忍下了,耸
耸肩膀,转身欲走,道:“阁下这话不知从何说起!贵派有何虚实可以刺探!在下难解!”
“黄山逸隐”已打定了主意,自是不能轻易放他走,在后叫道:“小英雄,请留步,以
武会友。江湖常事,阁下怎也吝于赐教一二!”
何沧澜见他们老老少少,个个技痒,认为他是好吃的果子了,心下遂打定主意,随便陪
他们走几招,便回身拱手慨然的道:“长者挽留,恭敬不如从命,但是刀剑无眼,尚望手下
留情!”
说得谦虚,留下余步,至此他们才喜形于色!那紧张气氛终于散去!
小径婉蜒,碎石砌地,其平如砥,两旁密植松竹。苍翠相问,山风过处,松音竹韵互相
唱和,真乃别有天地非人间!
黄山派老少一行,步履细碎,絮絮轻谈,声音中充满兴奋与期待!
何沧澜不禁心中暗叹武林中人,闻鏖兵而心欢,所为者何!“黄山逸隐”既已封山,正
该课徒自娱,长啸山林,何必多此一举,难道想重作出水之泉水,下流汪洋,可惜了他这
“逸隐”之号!
约顿饭光景,他被众人前引后拥,来到后山练武场上!只见这场地乃在悬崖之上,危立
山巅尽处,对面山脉,近在眼前。
两山巨岩密排,隔着一线天,遥遥相接,形成一处天然擂台,平坦如泉,宽敞度足可跑
马操兵!
何沧澜暗赞一声:“好!”
渡到崖边,微一探头,心中暗暗叫苦,原来两山相隔十数丈,中间鸿沟一堑,峭壁千
仍,浮云游于脚下,不见壑底!不禁想道:“等一会对阵,若需以轻功跃过,岂不要了我的
小命?”
“黄山逸隐”脚下踩踩坚实岩石,在他身后得意的道:“如何!这里不错吧!”
何沧澜苦着脸,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自行走到一旁闭目站定,抱元守一,心府空明,澄清一地思虑,但待接受挑战!
“黄山逸隐”溜他一眼,轻快的跑回徒弟那边去,对他师妹道:“他说是什么沅陵派
的?看他年纪轻轻二十几岁,便有那股镇静劲儿,手底下似乎颇有两下!让孩子们摸弄摸弄
他,剃他个头皮!”
龙依薇绰约一笑,不置可否,众人之中唯独她没带刀剑兵刃!黄山派诸门下听师尊这样
说,都见猎心喜,年纪小些与何沧澜年龄相差无几的,纷纷请缨,群声吵杂害得宋初壮点兵
遣将,煞费周章也!
龙依薇美目遥遥注视何沧澜,见他始终不闻不问,大有一夫难关,中流砥柱,撼之不动
的样子,俄倾才道:“这人功夫不错,咱们万万不可轻敌!最好……”
何沧澜闭目良久,忽听得一阵细碎脚步声移近,心下大奇,忙不迭张目看去,凝立在五
步之外的,竟是一位柳眉风目,短装明剑,身穿紫色云掌的少女!佳人二八!
何沧澜平生最不愿跟女孩子对阵,顾忌又多,胜之不武,心中对“黄山派”的打算万分
不解,高徒如云,为何竟派出个女弟子来!
遂侧目遥看宋初壮,意思是要他“另请高明”!
这少女是小立德的小师姊,她从来没跟外人过招,以为一上场就是兵刃相见,那知还有
这种场面。人家竟不愿交手:女孩子脸皮最嫩,当场被冷落得早羞红了脸,她回头看看师
父,不知如何是好!
“黄山逸隐”莫明其妙,一个箭步飞出,连声问道:“怎么了!”他不懂,底事出了叉
子!
龙依薇自后跟上,扶着少女玉肩,笑着道:“你敢是瞧不起我们萍茹!不屑赐教么?”
何沧澜赧颜低首,期期艾艾回答道:“岂敢!强将手下无弱兵,只是在下……在
下……”
他为何不敢跟女子交手过招,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什么?……”
龙依薇轻皱峨眉,逼着追问:“怜香惜玉了……”
这时候,早气坏了陈涉,只听他猛然吼道:“要打就打!别磨菇!”
声到人到,叫阵而出,一派挑战姿态!何沧澜并非睚毗必报之徒,对他方才无礼见疑,
早已释怀了,乃存心留难而已,现在见他挺身而出,正中下怀,因为他可以代己解窘也!故
意怒声道:“来得好,在下本承向阁下讨教!”
“黄山逸隐”无奈,只得向师妹一使眼色!龙依薇盈盈挽着石萍茹师侄,三人一齐退回
已方阵地去!
这么一来,陈涉无异已算是受权出战了!师尊、师叔已默许他了!
何沧澜当然明白,“黄山逸隐”留难自己的原因,无非是想拿自己来让徒弟们练招,增
加临阵经验!遂也放开心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决定不以内力取胜,也拿他们来试
剑,练练“赤发翁”的“六合剑”,将这套剑法,整理浓缩,废招剔除,精炼一次,他这决
定,甚有深意,因为自从“青山公”传了“排山掌”和“八卦刀”之后,刀拳招术,已经大
备,独缺剑法!
“一字剑”粘字诀虽称神妙,但只八招,而且还要敌人“愿者上钩”,方能奏效,自不
足以打尽天下,唯一的希望是将“六合剑”练好!
陈涉甚恨何沧澜那种慢条斯理的瘟相,猿臂一拍。
“铮铮”两响,立时亮出一道银光,背后一柄长剑已经掣了出来。
他右手握剑,向劈弯上一抱,左手轻搭剑背,喝了个“请”字、斜身曲膝,便自疾走起
来!
何沧澜手指叩住剑穗,胡乱使铁锏绕指旋转,就算是“沅陵派”的剑礼,也自往下塌
腰,踏起“维摩步”,溜走了几个圈子!
圆圈缩少,两人疾如猿鸟,突地向前一凑!陈涉意图先拔头筹,长剑呼的猛刺,直指何
沧澜胸膛“期门穴”!何沧澜见他一照面,便走中官,知道陈涉轻视自己,立即把铁锏倒
立,轻摆锏身使个“偷天换日”之势,微拉剑穗,抽剑出鞘,竟让铁锏悬空御敌,剑身陡的
一番,截斩陈涉喉头!
他这一招使的又狠又绝,端的胆大心细,皆因他心知陈涉那剑虽有一举毙敌之势!却无
一剑得手之想,只要略有动静,马上就收招,是故竟敢以虚招折解敌人攻势!
陈涉果然万万不敢相信自己一招获胜,见铁锏微动,长剑早已变式,改由右路递过来,
想挑敌人右肋!
不料,敌人锏中藏剑,忽然神龙出现,已到喉际,此时收剑封招守护门户已自不及,眼
看就要血溅当场,头颅飞去!
幸好“黄山逸隐”二十多年的苦心,并没白费,陈涉临危不乱,缩头退马,仰身絮飞,
突如飘风,同时长剑舞出一团护身剑花,泼水不入,一片银扉展开,以阻拦敌人追击!
陈涉甫沾尘土,惊险已过,定睛一看,却更气苦之极!
原来,何沧澜墨剑定在空中,并没当真扫向自己喉头,同时左手下抄,握住落向地下的
空铁锏,人家竟以虚招应变,自己竟被无人挟住虚悬铁锏瞒过!
不禁暗恨自己方才何不“顺水推舟”,一剑便把这小子给废了!
“黄山逸隐”在远处观察,暗自心惊不已!
他是行家,已至大宗师身份,当然知道何沧澜那手“偷天换日”乃是非招非式,全是信
手拈来,这种不墨守成规,随机应变的人,才是天生学武的奇材,是天下任何名师必觅的传
人高徒!他已能举一反三,招式自创!
何沧澜有意无意的朝陈涉一笑,收剑凝立,左手一甩,“刷”的一声,铁锏飞出两丈,
斜插入岩石中,火光四溅!
他那一笑,本无心机,但看在陈涉眼里,比挨一下耳刮于更觉难堪,顿时恶向胆边生,
怒叱一声,急扑上来,甚快如风,其疾似箭,剑光如云如雾,乍收还吐,来去有声,奇招异
式,意欲速战速决!
“黄山逸隐”低哼一声道:“好家伙!”就不再言语!
龙依薇闻言惊奇地注视她大师兄,其他诸弟子听师尊言下,并无深责之意,都暗暗松了
一口气!安心观战!
原来,陈涉使出的招式,并非黄山派祖师传下,历代薪火不灭的“落叶剑”,而是山海
关外的一派奇特剑术──锦州“扫叶楼”传家的“落英剑”。
宋初壮少年时随师仗剑出关,曾领教过这“落英剑”的利害,又因它和本门剑法颇多相
通之处,遂默记在心!
这二十年来,黄山派封山,他山居无事,仔细揣摩推敲,创出一套“落叶剑”的变式
来,都是珍秘之学!
“落叶剑”既成,“黄山逸隐”有鉴于本派乃武林名门,“落叶剑”纵横江湖有年,武
林中不少耳熟能详之辈,威力稍坠!
若一旦重入江湖之日,得全赖“落英剑”这新武器,逐鹿争锋,遂告诫门下弟子,若非
必要幸忽轻用,不得有违!
陈涉一上手被何沧澜一招逼退,求胜心切,以为不出绝招,何以制此强敌!便甫一出手
便将黄山派压箱底的绝艺──“落英剑”施展出来!
他那知弄巧反拙,多此一举,“落叶剑”何沧澜也没看见过,更不用说耳熟能详了!因
之令“黄山逸隐”,有些可惜不值之慨!秘艺先泄!
何沧澜见对方剑势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弥天合地,心知绝非“六合剑”可以撄其锋
镐,排比相抗!
无奈主意早已打定,已下驷对上驷,只得咬紧牙根,抖擞精神,全力拆解!
二十招过后,“六合剑”在“落英剑”猛抽之下,破绽渐露,何沧澜暗自叹道:“究竟
是花银子学来的,不成气候。”
猛然断喝一声,真气密布剑身,墨剑舞处,疾如飘风,一片剑影,有攻有守,一时跟陈
涉杀得难解难分,不分轩轻!
龙依薇仔细一看,知何沧澜剑法未变,只是去芜存菁,反覆运用六手剑式,变化虽然少
了,但因招式颇为精致,反倒转危为安,这是因为那些臭招非但无补于事,反而构成弱点,
予敌手以可趁之机的缘故?
何沧澜果然横起心肠,只施展“赤发翁”精心创出的“无限江山”“霸陵伤别”“西山
阳关”“回首故国”“北雁南飞”,“大江东去”………等六招。
无奈,究竟招式过少,吃“落英剑”一轮狂攻,虽然挡之一时,光景一长,渐觉不支,
处于下方,已呈“黔驴技穷”之势!
陈涉见何沧澜剑术平平,自己分明占尽优势,却战之不下,岂不苦恼,忽然见得敌人又
挥出一片扉形剑影,当头罩下,虽不知这招叫“无限江山”,但知它是先虚后实,虽不知它
是何时由虚转实,却认为大可挺而走险!
意念一瞬即逝,陈涉身如旋风,不退反进,使出“落花凄迷”,剑花朵朵,四处纷飞跟
扇形剑影相映成趣,猛然剑如风发,“化作春泥”,扫向何沧澜下三路!
何沧澜吸气收腹,双脚一提!身起剑落!拦截他这招“化作春泥”的杀着!
陈涉看得真切,招式未老,早又变招,剑光陡然上扬,如练似带,拦腰绕斩,正是绝招
“花神玉带”!
何沧澜眼快招疾,将墨剑下吐之劲收住,向上一举,堪之迎住来剑!封住了!
那知陈涉脚下向旁一滑步,疾如闪电似的,转到何沧澜背后,剑路再变,化作“感时溅
泪”,剑锋吞吐,如珠如泪,分刺“命门”“志堂”“肾门”三穴!
何沧澜一招落空,敌人已失踪迹,忽觉锥芒刺背而来,闪无可闪,本能的拾臂后翻,一
记九成力“劈空掌”应手吐出!
掌力到处,摧坚裂石,“碰”然作声,风落石飞,场上堂堂出现两尺来深的孔洞!陈涉
站在一丈之外,持剑作势,怒目而视!
陈涉本能施出“落英剑”精粹——“感时溅泪”,原以为何沧涸劫数难逃,虽不要他尸
陈四溅,总要他出乖露丑!
那知何沧澜身形不转,翻臂出掌,突地扑来一股无形潜力,撞身而至,出人意料,尚幸
陈涉逃的快,要不硬挨一下,准得躺在床上三个月!剑上任何妙招也递不上去!
“黄山逸隐”脸上色变,暗叹自己走眼,何沧澜之内力已不需凝神聚气,掌力已威猛如
斯,可见其内功涵养之深!
可笑,自己方才还道他剑术平平,今日之战乃小题大作!
何沧澜之危机已过,转身拱拱手道:“在下学艺不精,落败输招……”
陈涉不待他说完,叱道:“谁要你卖个俏,胜负未分,休想逃走,再战一百回合!”
何沧澜“落败输招”之言,并非矫情,故作姿态,是依照比武惯例,斗剑在剑上见高
下,若一方为他方缠住,无法脱身,被迫出掌或打暗器解危,就算违反规则,与衣服肤发遭
受损伤,同样以落败论。
但若是寻仇决斗,双方当然施出浑身解数,不拘刀创、暗器,拼个你死我活为目的,那
里还管什么规矩!
因之,陈涉自称“胜负未分”,也非全是口不择言,因为他已有点忘了以武会友的原
意,直把何沧澜当作死敌了,必取之而后快心!
因他年龄比自己少,剑术不成气候,却会自己久战不下,刚逮到一个得手的机会,却被
故意一掌化解了,他有艺未展,心有不甘,不承让他输招败北之论调!
何沧澜方待向“黄山逸隐”申辩,要求罢斗,陈涉早不由分说,赖如巨鸟似的扑到,长
剑在何沧澜周遭,抽、刺、削、绕,极尽轻侮之能事,却不伤人,只待对方举剑迎敌,便能
继续他的“落英剑法”中的“花痕处处”!
“花痕处处”并非招名,乃是连环九绝招之总称!
以“落花凄迷”使起,下接“化作春泥”“花神玉带”“感时溅泪”……直至“拂花穿
柳”至,每招皆敌虚则己实,敌实则己虚,奔流直下,─气呵成!
何沧澜只应付了三招,便被敌人缠住,封折为难,束手待毙,可见其威力之大,神奥非
凡!
“哼!千里跋涉,上山饱受一顿羞辱,然后忍气下山,什么味道呢!”
何沧澜渐生悔意,有艺在身何必受这窝囊气!心知以“六合剑”应付,绝对讨不了好,
与其临危出掌,不如及早使出“八卦刀”法,与他拼战一场!也是一番磨练!
他陡的长啸一声,墨剑竟以飞花滚雪般的展开攻势!
“八卦刀”已然出现!
陈涉见他剑走刀路,招式前后呼应,疏而不漏!心喜总算逼出他的绝艺来!
他改变心意,不愿快攻,沉心静气展开本门镇山之宝地“落叶剑法”。
“落叶剑法”和“落英剑法”各有千伙,前者胜在练达,后者胜在轻灵!
只见他长剑起处,潇潇洒洒,宛如一道匹练,按剑诀回环运用,起如风卷残叶,降如落
叶潇潇,进则化为万叶纷飞,退则只余残木林枝!
剑身看似无力,实乃暗伏杀机,上下四方,却是一派“霍霍”寒光,轻巧处,一羽不能
加,紧凑处虫蝇不能落!
“黄山逸隐”颚下没有长胡,只有一片钢刷短髯!他不停地细搓下颚,眯着双眼,这是
他最得意时必有的形态表情!
要知陈涉稚年时拜在他门下,由他一手抚养长大,除购买日常用品外,等闲不下黄山,
练剑是每日无间无歇的功课,二三十年的功力,真是非同小可!
“落叶剑法”经陈涉日久浸淫,已有九成火候!
何沧澜的“八卦刀”刚刚练成,前番力敌“龙舟”中的程康、侯次先等八人,因在马上
占尽身形轻盈的便宜,还是牛刀小试!末尽全力!
这时,见陈涉的功力,跟章太孙在伯仲之间,差可比拟化纯和尚!也施出浑身解数奋力
御敌,搏杀已进入激烈!
剑走刀路,如是:“蹦、窝、挑、扎、削、推、封、砍”等八字诀,按八封“乾三连、
坤六断、兑上缺、翼下缺、震仰孟、臣覆碗、离中虚、坎中满”的奥理!次第施展,使到疾
处,一片刀光,有如黑涛怒泻、惊神泣鬼!
两人这一交手,就是七八十回合,冗自难分轩轻,不明高下!
何沧澜心里甚是为难,他既不愿南面称王,更不愿称臣纳贡,总认为能战个平分秋色,
不伤和气,不应伤残才好!
陈涉却不是这种心思,这场恶战是他对外的第一炮,亦不啻是黄山派重入江湖的先声!
师门的声誉以及己身的荣誉,均系于此一战搏中,怎不叫他有临深覆薄之感呢!
只恨敌人刀法严密,无瑕可击,一时之间,只能徒呼负负,莫奈他何!
“青山公”所传的“八卦刀”,本时时露出破绽,但那是请君入瓮,诱敌深入的陷阱!
另有连拆解带攻敌的杀手钢陷伏着!
陈涉起先不知就理,曾吃过苦头,被弄得手忙脚乱,穷于应付!
弄到后来,敌人剑下露出破绽,因为真假莫辨,也不敢冒然轻试锋镝了!
何沧澜越战越轻松,破绽迭出,也不用操心!陈涉暗中心喜,想道:“诱敌虚招并非万
灵药,只能偶一为之,过多则易弄假成真,后悔不及!”
于是反而静心以待,只用上乘轻功,在敌人周围疾走,意图趁敌人心疏之时,陡的改变
剑路,使出“落英剑法”长攻直入!克敌致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