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何沧澜果然又露出破绽,陈涉不动声色,剑路一变,使出“花痕处处”的最后一
招“拂花穿柳”!
只见剑如风发,排云御气,倾金倒银而出,却是可虚可实!
何沧澜回剑守卫,看清陈涉剑势忽然刹住不前,以为此招已解,微已翻手,墨剑斜砍敌
人左肩!
那知陈涉卸肩沉臂,剑锋忽吐,原式不变,一点一拐,削下何沧澜一片衣袖来!
黄山派诸人精神一振,“好!”字都顺口而出!
陈涉还没收剑回来……何沧澜墨剑宛如神龙回走,截住敌人地长剑!原来,他心知这样
苦缠下去,将伊于胡底?乃暗中定下弥兵之策,立意打成和局,遂先让陈涉拔个头筹,然后
自己再想法挽回一点颓势,以平手结束此战!
待到衣袖被削,何沧澜墨剑改走剑路,施出“乙字剑”粘字决,轻轻搭上敌剑,剑身上
凝满了真气!
“好!”
黄山派中年纪小些的齐声叫出,却不知他们三师兄正觉不好!
他欲抽手收剑,剑被粘住,不听指挥,运劲连扯了几下,还是不动!变起突然,刹时之
间,他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何沧澜见好便收,一笑将真气散去,身形向后飘飞,人在空中随手射剑,剑身疾飞,直
奔斜插在石上的空铁锏!
“刷”声起处,墨剑归鞘,剑穗兀自花枝招展,颤动不停,摇头摆尾!同一时间何沧澜
飘落下地,对这手奇技却不稍加注意,轻拂衣袖破处,露出的黑色夜行衣!
见夜行衣也吃剑划破些许,连连微笑摇头,他是很珍借这件衣服的,因为他并没有忘记
这件衣服上的一排纽扣,是谁缀上的!
“啊!”
龙依薇脱口轻叫一声,她忽然记起一个人,在多年前见过的,每在激战之后,他也是这
般同样的冷静,同样漠不关心计较的神态!
“黄山逸隐”没注意师妹的神情,一个箭步窜出,心直口快说道:“小伙子!真有你
的,先使六合剑、八封刀、后用乙字剑,你究竟是何人门下?沅陵早就不闻于世了!”
何沧澜拂然不悦的道:“阁下何必当面骂人?在下正是‘沅陵派’的掌门人!”
他这沅陵派的掌门,看来是当定了,虽然那掌门铜符不在身边,不过这不能否认他不
是!在世之人,又谁能知道沅陵派都有些什么武功绝学呢!
“黄山逸隐”大喜,呵呵笑道:“这更好了,下一回是对掌!”
说罢并降尊纤贵,亲自拣拾方才被何沧澜“劈空掌”击碎的小石块,向岸边走去!
何沧澜本来要走了,看他大有御驾亲征之意,不觉停步,却不明白“黄山逸隐”葫芦里
卖的是什么药,拣碎石子干什么?
“黄山逸隐”回头点将,道:“齐祖当心!”
他的首徒大弟子骆齐祖,应诺一声,双足沾地腾飞,竟跃去那千丈深渊!
何沧澜凛骇不已,不信这十几丈之隔的距离,他能一跃而过!
看看骆齐祖冲势渐竭,身形下坠,落向深渊……“黄山逸隐”手臂微挥,一道寒虹打
出,那枚石子刚好空飘在骆齐祖脚下,时间和轻重,无不恰到好处!
骆齐祖脚下轻沾石子,借劲弹起,临虚御空向前直飞,每当冲劲耗尽时,乃师也早打出
垫脚石在他脚下,如此再三,几个起落,他已站在深渊彼岸!
这骆齐祖相貌清瘦,眉疏目朗,四旬出头,不及半百,身穿一件葛布长衫,像是乡下地
方的帐房!
他乃“黄山逸隐”的开山弟子,在黄山派未封山前已出道,艺业已得乃师真传。
黄山派封山之后,他因早已出师,就在山下,小镇替─家大户人家管管帐目,每年只冬
季清闲,年节前后上山帮助师父师叔传授弟妹们一些工夫!
“黄山逸隐”摇指乃徒向何沧澜道:“阁下,你跟鄙徒隔这天堑,各自跃出,出掌相
搏,听起来虽甚危险,但只要小心为之,老夫敢担保无事!”
何沧澜本来不明白,如此比试法,听宋初壮这么─解说,也自了然!
要知出掌威及十丈,方今之世,几人能够?因此对掌两方,必须跃出地面,身临太虚,
趋近出掌,之后借着对方掌力,或弹回原地,或闪挪再击,各凭心意!
这种别开生面的打法,甚需机智,只要一掌落空,力无着落,那岂不就得堕落到这无底
深渊去?
何沧澜摇头道:“方法好虽好,但是太险,必有死伤,无冤无仇,以武会友,似不相
宜?”
宋初壮“呵呵”大笑道:“不险!不险!我们旁观在旁,也不会闲着呢?”又闷头向龙
依薇吩附─声:“师妹,你留神点吧!”
龙依薇敬诺,知道师兄是要自己随时留神注意,谨防何沧澜失手,堕向深渊时,出手搭
救!
骆齐祖在对岸拱手道:“请!”
衫袖鼓风,大鹏振翼,扑临空中,何沧澜视若无睹!意态悠闲,按兵不动!
骆齐祖渐移渐近,来势渐衰,已呈强弩之末,何沧澜仍然不理不睬!袖手旁观,黄山派
诸弟子纷纷替大师兄捏一把冷汗!
“黄山逸隐”怒吼道:“小子!快!”
何沧澜如醉如疑,充耳不闻,把宋初壮的怒吼,当作耳边风!龙依薇眼看大师侄行将堕
落深渊去了,急道:“你快呀!”
何沧澜如梦初醒,茫茫然的道:“啊!掉下去了!”
骆齐祖正临危境,但是绝处逢生,乃师“黄山逸隐”猛然出掌,他慌不迭忙翻腕迎接,
借劲弹回彼岸,甫一沾地,即出口道:“师父!快接我回去!”
显然,他已动了真火,差点上当,平白掉落深渊,要跟何沧澜一决雌雄!
宋初壮无暇答理首徒言语,早怒目相向,怒道:“小子!你竟妄顾信义,不理比武规
则,老夫要是稍迟一瞬,齐祖身葬谷底,你就是有十条小命,也不够赔!”
黄山派诸人见来人可恶若此,大师兄差点魂归九泉,群情汹汹,七嘴八舌,连连怒叱不
已!假如不是师尊在场,可能一拥而上?
便是龙依薇也不以为然,她虽对何沧澜颇有好感,也知道有自己和师兄在场,师侄断不
会丧命!但何沧澜实在不该临阵退缩,以人命为儿戏呀!
何沧澜见黄山派口出恶言,哈哈大笑,道:“老前辈之言差矣!在下何尝高挂免战牌
呢,迟迟不前,无非等候良机,只待令徒冲势一失,鄙人腾空两丈,居高临下,只要轻微一
掌,胜负立判!”
此话一出,无异火上加油,“黄山逸隐”暴跳如雷,喝道:“原来你小子居心不良,意
图加害我徒!”
何沧澜微微一笑,平心静气的道:“老前辈请息怒,静听在下一言,阁下先以袖手不前
见责,再责我一出掌伤人,在下不是两下为难么?而且,归根结底,在下并没出手,令徒亦
没葬身谷底!”
“黄山逸隐”怒火兀自不息,叱道:“谁要你两下为难,你只要规规矩矩打下去,什么
事也没有!”
“不然,若是在下身临太虚,你等都袖手旁观,岂不力尽之时身堕谷底!”
“我们会……”
“你是在下的亲娘老舅?我等只一面之识呀!”何沧澜作恍然大悟状道:“哦,前辈意
思,在下领会了,在下只要规规矩矩让贵派子弟练招试剑,可保无事!啊!在下失言!前辈
海涵!”
他一针见血,宋初壮被弄得哑口无言,一时楞柱了,暗道:“这小子好精的门槛!”
何沧澜向他深深一揖,再向对崖的骆齐祖示歉致意,道:“今日之会,甚是愉快,可惜
在下另有他事,也必须寻访化纯和尚的师兄,无暇多时奉陪,不敬冒犯之处,深以为歉,期
以海涵,就此别过!”
说罢,自走过去拔起铁锏,悬挂腰畔,捷步走向小径去!
“黄山逸隐”见他虚怀若谷,执意不肯奉陪,相互切磋,只得吩咐师妹好生接骆齐祖过
来!自率领门下弟子,恭送何沧澜下山如仪!
龙依薇飞石接过年龄比自己还大的大师侄之后,两人一同回至屋中,骆齐祖心甚不平,
连呼“倒霉”不已!
一盏茶光景,众人也回来了,“黄山逸隐”入门慨然的对他师妹道:“这小子深藏不
露,估不出他究竟功夫深浅,只是。”
说到这里,摆个“玉树临风”的姿势,又指指脑袋,赞他风度和头脑两佳,再道:“将
来,怕不简单!”
龙依薇神思不属,看了何沧澜之后,使她想起一个跟他风马牛不相关的人──江西瑞州
“任家堡”的任志琛来!暗自感怀人事沧桑,空留遗恨!
注:黄山派传至他们宋初壮这一辈,同门七人,原以她最小,出道时绮年玉貌,江
湖中俊美小侠,倾心者颇不乏人,尤其是她近水楼台的五师兄,追之最力。
她却心仪只有数面之雅的任志琛;但,任志琛另有所欢,情有独钟,也根本不
知道她的心事!
不久,本门惨祸临门,死事惨重,五师兄也仙去,师兄妹七人,只剩首末两个
,黄山派一宣布封山,宋初壮力图恢复,拼命收徒,以续香火不堕!
她便蛰居黄山帮忙,后来听说任家堡也经过惨祸,任南琛也已死亡!这些算起
来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龙依薇怔怔想道:“二十年悠久的岁月,啊,青春……”
“黄山逸隐”仍然不乐,想着“沅陵派”死灰复燃,再入中原必有所图,将来本门重入
光湖,角逐“紫府秘笈”,又多了一个劲敌!
何沧澜别过宋初壮,在黄山各处洞府乱跑,空自长啸了一天,也没见半个高人现身,敢
情化纯和尚临终时口齿不清,他师兄并非隐居黄山!
长啸之为用,也是江湖经上的法门。
大凡高手要敌人现身,亦不必口出恶言,破口大骂,只需长啸,敌人若不示怯,自会找
寻声源所在,过来相会!
何沧澜见实在没有苗头,一面磋叹虚此一行,还因心情不好,以致锋芒太露!
对黄山派欺他孤单,故意挤兑他,甚是不该!最后无精打彩下山去了!
他越山而过,走太平,石壕到池州!由长江水下放扬州!
舟中安静,除勤修内功外,便是静心思考探讨“穴脉玉”上的工夫!期能融会贯通,对
自己的武力有所增益!
舟至下关,他不曾落地!夜晚依檐视近在金陵的尹青青,他的爱人!
三年!三年后他已恩仇了了!再来迎接她……两情鹊鹊,定居在……
寒风习习!他不敢预想结果如何!而徐徐吟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山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扬州──二十四桥千步柳,春风十里卷珠廉!
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大都会,乃国内盐、荼、谷、绢四大重宝之集散地!是豪富巨贾之
集会场!他选择这里,是因为便于脱手身上所携带的“明珠”!
果然,不出所料,在荒村小店仅能买千两银子一颗,在这里,他喊价十万两!便立刻成
交了!珠宝店的老板尚问他还有没有了!
“十二姝”本是十二颗呀!他只得摇头“抱歉”!十万两银子已是够他摆下一个场面了
──“沅陵掌门人”!
彤云密布,翔风朔冽,雪,飘舞着。
轻若鹅毛,形如柳絮,霏霏的雪片,满天飞舞,装点了整个苍穹,遮住了周围的青山,
迷朦了前路的旷野,然后再悄无声息地降临,层层相叠……
稍时,深可盈尺,宛如一张洁白深厚的绒毯,将大地紧紧裹住!
虽然是白昼,但这皑皑的纯静世界里,悄无声息,只有─人两骑冒着寒凛雪意,缓缓向
北蠕动!远远看来是那么孤独!
那马上少年,锦衣狐裘,斗蓬绣裳,轩昂挺拔,颜如涅丹,神色之间,似乎将这满天风
雪,良不以为苦。
他胯下良驹,通体黑漆,无一杂毛,神骏异常,一望而知是千中选一的神品,在这风雪
中,无需主人下马牵行。
这骏马装饰,虽帝王蛮仪亦无以过之,朱红马鞍,其缘嵌红珠玉,衬着白银灯,更觉亮
丽,鲜明夺目,玛瑙河螺,饰满马勒,马颈旗首,缀着数枚金铃,马行时铃声“中央”,似
天籁细语!
紧随在少年身后,还有一空骑,无论装饰形状,皆跟前马一般无二,有两个联体的箱
筐,跨搁鞍上,分挂在马腹两旁!
箱匣里除了鹤笔银两之属外,还有数卷诗书和一把铁锏!
这兵器因为太长,柄端伸出箱外,露出黄剑穗,在风中飘荡!这气派,无异是说明了马
上少年,正是“沅陵派”掌门人──何沧澜。
前面地势升起,在雪花的装饰下,山如玉簇,林似银妆!
何沧澜执辔在手,策马直上,沿途是些松林,松枝上堆满白绒般的厚雪,沉沉下垂,不
时因为不堪负荷,大如手掌的雪块,离树下坠,声音极为轻微,绝似─批武林高手施展“飞
花飘絮”的轻功,悄悄降临!
在山半腰,何沧澜勒马回首,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马地过处的蹄迹,只在瞬间,就
为雪花吞没,在雪野尽处,有两个小黑点似有似无地浮动着!何沧澜恶作剧地笑了,自言自
语道:“可怜!可伶!真是何苦来哉!”
这里是山东,离济南府城不满百里的山间,南北官道中!
时间是──洪武十年年春元月!
他在年将近路过扬州,购置了这身行头,好上中原,剑试江湖,抛砖引玉!
那知如此一来、服饰未免过于华丽,遂使两位线上朋友,生了窥视之心,缀上了!
这两名老江湖,在前站见是个少年太阳穴平平,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介公子──兔
儿爷,却身佩墨剑,玉嵌金装,值得下手一顾!却有顾忌事非寻常是以不敢冒然动手、但又
舍不得这肥羊,遂不辞千里跋涉之苦,寒天雪里跟踪叮梢!
何沧澜不是傻子,早已觉察,但觉这事太以有趣,也不打草惊蛇,只来个相应不理,专
挑这种恶劣天气赶路,还特地远离官道,多行卑路,让那两位吃些苦头!
何沧澜遥想他们下马牵行,逆风雪前进的狼狈情况,不觉笑出声来!
天气极冷,吹声气出口,赫然是一道浓烟!
何沧澜便此吞云吐雾一番,索性仰天大笑,笑声震荡在松间,又将覆雪,簌簌抖落!他
意气极为飞扬,因为胯下是良驹,囊中多巨金,墨剑示侠少,新中怀佳人,这在江北道上,
对一个江湖少年而言,已等于一切了!
笑声甫毕,微一扬鞭,怒马腾骤,起落之间,溅起雪花一片,约略顿饭光景,已驰至山
坡顶上,立马小驻,极目北望,一个广阔无根的天地,展开在眼前──那遥远的天际,隐约
浮现一座偌大城廓──济南哟!风雪乍停,元宵刚过不久,月下的济南城中,依然是一片狂
欢景象!
华灯初上,缀满条条长街,往来贵介仕女,穿梭如织!
济南,这座号称家家泉水,户户垂柳的名城,在白雪花灯中,宛如质朴的村姑、钗染华
妆,妩媚中不脱清新之气,别具风姿!
何沧澜夹杂在来往行人之间,欣赏夜景,转过大街突入小巷时,蓦然瞥见在行人稀处的
桥边,一柳垂枝下,俏立一位腰身婀娜的妙龄女子,不觉记起那首─一生查子。
“去年元宵节,花市灯如画,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宵节,花与灯依旧,不
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这时雪花早停,一轮明月,正拥柳梢,在那女子衣衫上,投下细碎柳影,她站在荫影
中,玉容望着对街,只见背影!
何沧澜微微摇头,觉得人生真是美极了、一笑提缰,自往前行,对她抱以祝福的心情,
还没来到那金碧辉煌的酒楼,急管繁弦之声,因风送耳!
何沧澜在酒楼外下马,自到后面空骑上解下箱匣,早由门里飞出两个小斯来,哈腰问
安,牵马上槽了!酒楼生意鼎盛,卖了个满座,声音吵杂,口口都是:“大哥哥”!
何沧澜拾阶走入大门,一边附嘴在堂倌耳边道:“我要三间相邻的上房!”
那堂倌接过箱匣,心忖:这浊世佳公子,分明是单身一人,怎的要三间上房呢,正待开
口,忽然发现箱口外的剑鞘荡穗,当下如获启示,自骂混蛋,噤若寒蝉,往前领路,挑选一
排之间宽敞的上房!
何沧澜进入房中。看这客房壁上,挂着几幅条屏,陈设甚为高华古雅,很是满意,叫堂
倌把门带上,将声音隔绝于户外,一面掏些碎银子打赏他,道:“也许在今夜,不出明朝,
有人会前来描述我这形状,打听住房,你也不用前来通报,只说我待客已久,领他们到邻间
空房去便了!”
堂倌满脑子透着糊涂,只知总非好事,好在事不干己,遂连声称是,领赏退下,讨好的
问道:“什么样的人呢!”
“我也说不清!”何沧澜耸耸肩膀,老实的道:“哩,我今夜用过饭了,你不用来打扰
我?”
那个可怜的堂倌更糊涂了,嘴里念念有辞,道:“这位爷,是怎么回事呢?没头没脑
的……”
何沧澜躺在床上,无法决定如何对付那两位有耐心的朋友,是揍他们一顿呢?或是送他
们一些银两?想着,想着,不觉入梦!
次晨,一觉醒来,先到邻室门口探看,里面静悄悄的──那两位线上的朋友竟是虎头蛇
尾,有始无终,没有这份胆子!
没什么明堂,上不了台盘的小毛贼,何沧澜觉得有点扫兴,草草用了早膳,上街去了!
来至“大明期”畔,欣赏到“残枝荷叶四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风光之外,便到一
间大药房中,出来时,带了一大包红绫包裹,一摇一摇走回酒店,帐房叫道:“客官,方才
有三个人来找你哪,都不要你预先订下的客房,留下柬贴就走了!”
何沧澜以为贼人知难而退,笑容可掬的打开纸条,那知不看尤可,一看勃然大怒,手掌
紧握,把那纸条条揉成─团!
依稀可辨的歪斜字迹,写着:“入娘贼,今晚三更,周家庄坟场要你狗命!”
帐房、堂倌全都看过纸条,大伙强忍着笑,却比笑更使人难堪也!何沧澜气得─甩手,
想摔走那纸团,又赶忙收住,原来在盛怒之下,他手中真气自然贯入,早将纸条化为粉屑!
何沧澜不想惊俗骇众,走回房中,拍拍手让粉屑散落到壁角,喃喃自语道:“天下太平
就是这点不好,打架都得拣夜里,找适当的地角!”
随手将那红绫包裹纳入箱匣中,倒头便睡,因为今夜又要熬个通宵了!
何沧澜忍着─肚皮闲气,在城门未关之前,打马出城!
周家坟场,周围尽是合抱的白皮松,土馒头散落各处,不计胜数!鬼墟也!
最触目的是一座高大的老坟,墓道前面,巍然耸立着石牌坊,牌坊后面,─排石阶,两
旁对立着石马、翁仲,看这排场,可知墓中枯骨,必然大有来路!
何沧澜看看天色尚早,亦无雪意,遂系马树上,拾阶走到墓前,也无心细读坟前碑文,
煞有介事的打拱为礼,挥扫石供案上的残雪,倒头卧下,嘴里还咬着整根的野人参……他要
补补元气!
注:原来人参,可分上中下三品,下品名叫秧参,乃是采取野参种子,以人工培养
而成的,功效最微,价格亦贱,若是十年上下的天然人参,就叫种参,属于中
品,价格颇昂,一般富贵人家用来进补!
上品人参,叫作野参,大多产生在长白山和兴安岭,均是百年以上之物!
野参若长到三、五百年,方圆十丈内的草木不生,泥土作金黄色,参叶香味特
浓,沁人心肺,每当星月明朗之夜,还会闪出红光:采参者,在坡陀岭际浚巡
,按着红光明灭,寻将过去,心有所获!
采参客如果侥天之幸,发现这种野参,就开始他一生幸运或者噩运,因为按照
规定,人参乃野生,是上天的赐予。
参客发现人参,采摘到手,在未到参营(众参客聚居处)以前,还不是属于他,
任何伙伴,均可强夺豪取。
有好多参客,即因本身武功不高,当场丧命。
但是,若他命长,奔回到参营去,伙伴们就要前来道贺,再不能起异心。
这种上等野参,真是凤毛麒角,旷世难逢,好多参客,一生消磨在采参这一行
业上,还连开一次眼界的机会也没有呢!
参客若得上天垂青,幸获其一,胜于开金旷,因为这野参价值连城,下半辈子
的衣食都有着落了。
自古以来,有福消受野参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江湖客,一是皇亲国戚!
济南城中的三五根野参,大都是元宫旧物,流落民间的!
野参,普通药店还不大敢买,因为价格奇昂,投资过矩,不知何年何月才找得到主顾,
而且就是珍藏个一根两根,也不敢声张!都是暗地里托人向鼎食之家推销,怕一旦张扬出
去,宵小之辈找上门来!
在还没脱手以前,野参不敢存在铺子里,而是寄存在镖局里的,按月按年缴纳保管费,
于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珍藏越久,价格越高:有那三五十年卖不出去的,真贵得怕人,野参
之为用,虽不若千年何首乌,有脱胎换骨之功,亦自有益气通经延年益寿之效!
何沧澜有当今圣明天子请客,花的是潮上来的钱,─口气买尽济南城中所有的野参拿来
当零食吃。
他─觉醒来时,圆月正在天顶,林中有些夜枭子:“休留!休留!”地哀鸣,为这坟场
凭添了几份鬼气!
身上已湿漉漉地,也分不清是雪水是浓霜,“咕噜”地跃起,四下张望──那匹黑马还
在墓外树旁,贼人竟然爽约!
这当真是成了为谁风露立中宵?
何沧澜百无聊赖,觉得大虚此行,反正也非什么揭不开的梁子,他早先还有赠银之想
呢,遂大踏步地走下墓道,临去秋波,仰天长啸,如凤泪九天,直澈霄汉!
不料,从那小土山之后,迢迢传回来一声长啸,有意呼应?
事出意料,倒把何沧澜楞住了,他长啸原为一舒胸中怒,似乎被人白耍了一番,并非投
挑,竟获报李,岂非出人意表?
何沧澜平生最不爱依仗武功多涉无为是非,打抱不平除外,现在被疑为引吭寻敌,大非
本意,本待喋不出声,溜之大吉,免生误会!
却为好奇心所驱使,飞步跃上黑马,寻声驰向山后!
那声长啸,显然并非出自留下纸条贼人口中,因他们大可直接来到约会地点──坟场,
而无需躲在山后穷吼!
为了表示并无敌意,何沧澜中途勒马缓行,还没走到山后,何沧澜耳闻金铁交鸣,铿铿
锵锵,暗道一声:“不好,我这一去,心生识误会,今夜难保不出事故!”
却亚不愿半途而废,乃策马前行,疏林尽处,有一片空地!方圆数亩!
场中有一十四十五岁上下的汉子,小头锐面,身穿黑绸箭衣,足登鱼鳞鞋,手使一把金
刀正跟两个青年道士撕杀得火热!
那金刀胜似滚滚泼雪,霍霍生风,映着寒月,金光四闪。
两个青年道士,也几自不弱,剑光如链,剑影似山,联手缠斗,占了六成上风!
场旁,另有站着五个道士,年龄不等,衣饰亦似可分出尊卑,为首一人,不满六旬,杏
黄道袍,麻耳葛履,头倌道髻,须发半白,仪态傲岸。
在道士们身旁一丈处的雪地上,委倒着两堆人影,动也不动,似乎气绝多时。
这无疑是道士们的杰作,因为有两个青年道士执剑在手,剑上染有血污!
何沧澜微觉不平,摸摸“墨剑”,他一向同情弱者,又最不齿联手攻敌!
那道士拂髯侧目,两眼神光向何沧澜藏身之处,。回头又向一年青道士点头示意,似乎
有所指示!
何沧澜心知马铃声,已引动道士们的注意,也毫不在意,只是凝目苦思,因为黑衣汉子
的脸庞和那口厚背金刀,甚是眼熟,却想不起是何时见过的!
他没有多少时候思索,场中已起变化!
原来又有一个道士领命加入战搏,那两个年轻道士本占上风,这时加了帮手,霎时如虎
添翼,占尽九成优势,看看不出十招,黑衣汉子就得流血丧命!
何沧澜更不以为然,想道:“道士们仗着人多,欺人大甚,竟不顾江湖规矩,要将这大
好场地,化为宰人的腥风血雨修罗场,有什么不可解的深仇大恨,非斩草除根不可!”
一想到“三个”蓦然惊觉:“留条的贼人不也正是三人,终不成是他们,被截在这里,
因之失约?”
小头锐面的壮汉,三面受敌,窘困不堪,正在危急之时,忽听破空飞出一声:“剑下留
人!”
遂趁敌人心神微分之际。一招“拨云见日”,死命封架,只听得“叮叮当当”,居然让
他扫尽剑影,绝处逢生,跃出战圈!
三个年青道士,正要得手,不料远处有怒马冲来,骑士出口喝止,不知是友是敌,不似
黑衣人全心保命,未免分了心神,遂教敌人脱身!
当下数声清叱,扩大间隙,分站在敌人四角,却不再动手,打算先看清局势,得到上命
指示,再作道理,好在敌人已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何沧澜冲到阵前,急忙勒马停住,骏马腾骏长嘶,声震全场!
老道士冷眼瞥了这马上后生一下,见是个毛头小伙子,毫不掩饰心中有不屑之意,“桀
桀”轻笑数声道:“贫道以为年轻朋友能龟缩不出,见死不救,坐视同伴身首分离……”
何沧澜立即猜知那凶人乃是贼党,则道士们当非歹徒,虽然言语嚣张,内含误会,但雅
不欲马上翻脸,遂盘蹄一跃下马辩道:“道长误会了,在下并非贼党党羽……”
老道士神态倨傲,虽然看出何沧澜儒衫重裘,鞍饰考究,却仍然心有不怕地道:“然则
阁下何必长啸示威于前,出声救人于后?”
其身旁另有个中年道士,忿然插嘴叱道:“朋友既然怕事,快快夹着尾巴滚蛋!”
“在下只是看那汉子刀法似曾相识,前来探看,再者,另有所疑,对他一问究竟而已,
否则让你们给宰了,此疑岂不难解!”
何沧澜心中渐生反感,语气开始不恭敬和气起来!当然,他也知道,江湖上插手管闲事
的规矩,若是对方不买帐,便得较量一番,称称他是否有这资格榄事!
“嘿嘿!阁下就是没有眼睛,也该有耳,难道不知‘泰山派’行事,不容外人插手?”
老道士揽须以教训的口气责问。
原来他正是“东岳武尊”贝叶道长的嫡传徒孙,“泰山派”掌门人座下首徒,“和”字
辈第一人“云和”道人!“泰山派”为方今天下两大门派之一,“云和道长”是未来的掌门
人,难怪他神色傲岸!
何沧澜并不答腔,缓缓走入四个青年道士包围的死地中!
看清那汉子少了左耳,十足是个陌生人,自己若真个见过,该记得这特征!
那汉子闭目喘息,调运内功,听何沧澜走近,张眼一看,却神色大变,绝似勾魂使者来
临,吓傻了眼!这神态令何沧澜皱眉不解?走出那死地踱到老道士面前问道:“敢问此人何
罪当诛?”
老道士厉目盯视他怒叱道:“你明知我派规矩,还胆敢有违?”
何沧澜不在意他那恶劣无甚修养的态度如何,笑道:“不得不尔,只好如此,此人今夜
与我有约在先,若无特殊事故,照规矩,应先算我这条梁子!”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更为轻
松,“而且,过问与否,瞧我高兴,别人意见,应该摆在第二位子,自己的事总属重要点!
你说对是不对!”
泰山派诸人闻言大怒,这人简直不拿“泰山派”放在眼里,几乎异口同声喝叱道:“朋
友何人?有什么梁子,说出来听听?”
何沧澜微微扫视他们几人一周,气定神闲的微笑道:“我们‘沅陵派’也有不成文的规
矩,行事不容外人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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